孫智勇
(內蒙古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內蒙古 呼和浩特 010020)
有金一代,叛亂問題一直困擾著金朝的歷代政府,在《金史》記述中,涉及此類問題的記載大約有四百三十多處之多。叛亂致使金朝內耗不斷加大,國力嚴重削弱,加速了其亡國的進程。發(fā)生在金末動蕩之際的崔立叛亂很具典型性,對其研究有助于我們了解金朝衰亡的社會歷史。
崔立(?-1234年),金朝將陵(今山東德州)人?!吧儇殶o行,嘗為寺僧負鈸鼓,乘兵亂從上黨公開為都統(tǒng)、提控,積階遙領太原知府”。1232年蒙古軍隊圍攻金朝南京(今河南開封),哀宗逃往歸德府,“留參知政事完顏奴申、樞密副史完顏習你阿不權行尚書省兼樞密事,以余兵守南京”。崔立由安平都尉升至京城西面元帥。
哀宗天興二年(1233年)正月二十二,崔立與孛術魯長哥、韓鐸、藥安國等人發(fā)動叛亂,率甲士200人攻入尚書省,殺死留守的二相完顏奴申、完顏習你阿不,同天殺左司郎中納合德暉、點檢溫屯阿里、左副點檢完顏阿散、奉御忙哥、講議蒲察琦、戶部尚書完顏珠顆等數人。之后在尚書省召集留守百官商議立衛(wèi)紹王太子完顏從恪監(jiān)國之事,其理由是衛(wèi)紹王太子完顏從恪的妹妹(公主)現在蒙古軍中,可立從恪監(jiān)國主持議和,并帶兵入宮脅迫太后,逼封從恪為梁王,虛為監(jiān)國。而崔立自稱太師、軍馬都元帥、尚書令、鄭王,封弟崔倚為平章政事,崔侃為殿前都點檢,其黨羽孛術魯長哥為御史中丞,韓鐸為副元帥兼知開封府事,折希望、藥安國、張軍奴、完顏合達并為元帥,師肅為左右司郎中,賈良為兵部郎中兼右司都事,操縱朝政。之后,崔立派使者到蒙古軍中投降,并下令放火焚燒京城樓櫓,以表明投降誠意,蒙古軍隊暫時按兵未入城。不久,崔立又將梁王與宗室近族全部軟禁宮中,派心腹看守。又假借供應軍備為借口,瘋狂搜刮開封城內金銀、糧食,橫征暴斂,手段殘酷,很多人被杖死,也有不堪忍受拷訊而自盡的。僅七八天就死了上萬人,民怨沸騰。四月,崔立將兩宮太后、梁王、荊王及諸宗室、三教、醫(yī)匠、繡女押赴北方。蒙古軍隊入南京城劫掠。
崔立的殘暴激起金朝官民的痛恨,都尉李崎、李賤奴、李伯淵計劃殺掉崔立。六月,傳聞南京附近有宋軍,李伯淵等人乘夜放火燒外封丘門,以恐嚇崔立。第二天一早,李伯淵等人約崔立前往巡察,在回來途中,李伯淵刺殺了崔立,又斬殺折希顏、苑秀,將崔立尸體系馬尾,號召眾人說:“(崔)立殺害劫奪,荒淫暴虐,大逆不道,古今無有,當殺之不?”萬口齊應:“寸斬之未稱也?!庇谑菙卮蘖⑹准墤夷旧希刑扉T祭哀宗,隨后藉抄崔立家。
關于崔立叛亂的誘因是多方面的,既有一些偶發(fā)的因素,也有一些特殊的必然因素。
第一,民心思變,崔立之叛勢在必行。南京被蒙古軍隊圍困九個月后,哀宗借口東征而敗逃歸德,以孤城弱卒托付昏庸無謀的二相,使得“京民大恐,以為將不救矣。”南京官民多數認為哀宗已經放棄了他們,一時之間民怨沸沸。而九個月的圍城加上金政府的不斷搜刮,城內糧食幾近斷絕,米價高漲,每升達白銀二兩,“貧民往往食人殍,死者相望,官日載數車出城,一夕皆剮食其肉凈盡??N紳士女多行于街,民間有食其子。錦衣、寶器不能易米數升。人朝出不敢夕歸,懼為饑者殺而食。平日親族交舊,以一飯相避于家。又日殺馬牛乘騎自啖,至于箱篋、鞍革詹諸皮物,凡可食者皆煮而食之。其貴家第宅與夫市中樓館木材皆撤以爨”。南京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繁華,官民處于絕望之境,人心日漸不安,認為城破只是一朝一夕的事,“眾謂不久當大潰”。而當政的二相既無納諫之度,又無去敵之謀,只知一味死守。而死守的條件又顯然是不具備的,一則是由于糧食殆盡,“上下如在陷阱中,且相繼殍死”;二則是國君離都遠逃,人們忠君君不在,報國國將破,人心盡散;三則是孤城弱卒,士氣低落。絕地求生茍且偷安的欲望使得官民中投降一時成為主流思潮。“時外圍不解,議者以為上既去國,推立皇兄荊王,以城降,庶可救一城生靈,且望不絕完顏氏之祀,是亦春秋紀侯大去其國,紀季以入于齊之義,不得已者”。但金入關日久,儒家忠君報國的綱常影響使得人們的這種思潮僅限于各自心知肚明,私下議論,卻不敢公開在政堂上陳說?!俺拷灾?,莫敢言?!睍r人劉祁在《歸潛志·錄大梁事》中說,他曾向左司郎中楊居仁說起這件事,楊居仁說:“是事固善,然孰敢倡者?彼二執(zhí)政亦知之而不敢言,且不敢為也?!眲⑵钫J為楊居仁說的是有道理的。不僅劉祁,元好問也極力鼓吹向蒙古軍隊投降,認為只有這樣才能“安社稷,救生靈”。而二相各種借口的一再推諉,使得情勢緊張的南京城內官民更加憤憤不平,“眾憤二人無他策,思有一豪杰出而為之救士民”。所以,當崔立叛亂殺二相后,“眾皆稱快”,不但無人反對,反而認為崔立做了大家想做而末做之事,是救世主。金人郝經《辨磨甘露碑詩》中說:“國賊反城以為功,萬段不足仍推崇……且莫獨罪元遺山”,顯然崔立的叛亂是順應了當時的“民心”的,是當時的局勢造就了崔立的叛亂。
第二,崔立對金一直憤恨于懷,早有篡奪的野心。崔立本是貧苦游民出身,步入仕途基本是不能可的。但金末的戰(zhàn)亂局勢給了他機會,其通過戰(zhàn)功當上了地方義軍的都統(tǒng)、提控、遙領太原知府,這些都是低級軍官或邊偏之地的虛職,崔立曾希望朝廷能授予其實職。但是,金代作為異民族入主中原后,對漢人是防范嚴密的,“又偏私族類,疏外漢人,其機密謀謨,雖漢相不得預”,像崔立這種游民出身的下級官吏進入朝堂的幾率是很小的?!罢蟪酰笕胧?,為選曹所駁,每以不至三品為恨”,所以崔立一直因金政府對自己壓制而憤憤不平。金哀宗逃離京城后,民怨洶涌,崔立長久以來對金朝廷的怨恨在個人野心的膨脹下暴發(fā)了。早在天興元年時,他就開始結納私黨,為將來叛亂做準備了。他將貧困潦倒的藥安國安置在自己身邊,每日給其好吃好喝以使藥安國忠于自己,協(xié)助叛亂;他把自己的家眷很早就安置在自己管轄的西城墻上了,以便于自己叛亂不成時而逃跑;為防消息泄露,以一起吃早飯為名殺死了都尉楊善。可以說,崔立叛亂是早有預謀的。叛亂之初,官民士庶是希望繼續(xù)建立以完顏氏皇族為首的政權,并以不絕完顏氏之祀、保全一城生靈為條件投降。但崔立叛亂后不久就瘋狂為自己撈取權勢、金銀珠寶,殘害百姓,更軟禁了梁王與宗室近族,并自己穿著皇帝的服裝和使用皇帝的車架去蒙古軍中投降,“欲仿金初劉豫之事做蒙古的傀儡皇帝,乘時僭竊”,還逼金兩宮太后給金哀宗寫勸降信,向自己投降,以便向蒙古主子邀功。可見,崔立叛亂更是其個人野心私欲膨脹的結果。
第三,金朝執(zhí)政者昏庸無能,給了崔立叛亂可乘之機。金中后期以來,統(tǒng)治者重用近侍,這些人大多為“膏粱子弟,惟以妝飾體樣相夸,膏面鑷須,鞍馬、衣服鮮整,朝夕侍上,迎合諂媚”,往往除了對上諂諛、玩弄權謀之外,對治國、強國毫無辦法,昏庸無能,國家有事時往往玩弄官場推諉之術,結黨營私,阻斷進賢之路,朝政日益混亂?!盀樵讏?zhí)者往往無恢復之謀,上下同風,止以茍安目前為樂,凡有人言當改革,則必以生事抑之。每北兵壓境,則君臣相對泣下,或殿上發(fā)嘆吁。已而敵退解嚴,則又大張具會飲黃閣中矣。每相與議時事,至其危處,輒罷散曰:‘俟再議’”。金末盡管國家殘破,危機四伏,官員仍然粉飾太平,聽喜不聽憂,當地方災異或民間疾苦上奏時,當政者往往阻斷言路,上下欺瞞,美其名“恐圣上心困”。遇事討論往往不置可否,低言緩語,相互推諉,號稱是“養(yǎng)相體”?!霸讏?zhí)用人,必先擇無鋒钅芒、軟熟易制者,曰‘恐生事’”。這也就很好理解像仆散七斤那種不知紀綱是人是物這樣的人也能當宰相了。其實崔立叛亂前已經有各種跡象了,而且民間已經開始風傳崔立和藥安國要反叛了,但二相完顏奴申、完顏習你阿不竟然不采取任何措施。當元好問、城中留守官吏、父老向其陳明利害時,阿不等人只是說:“我知之矣,我知之矣”。昏聵之態(tài)展露無遺。最終招致眾叛親離,坐視崔立叛亂發(fā)生??梢哉f,金朝執(zhí)政者的昏聵不作為,給崔立叛亂提供了可乘之機。
綜上所述,金代末期伴隨著統(tǒng)治集團的腐敗和道德淪喪以及國力的衰敗和邊疆危機的加劇,叛亂問題已經成為金代的一個常態(tài)問題了,崔立叛亂實質上正是金代復雜社會危機的集中體現,無疑使岌岌可危的大金帝國雪上加霜,最終在內外交困的背景下逐步走向了滅亡。
[1]脫脫等.金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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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劉祁,著.崔文印,點校.歸潛志[M].北京:中華書局,1983.
[5]狄寶心,徐翠先.元遺山在崔立碑事件中的動機及其評價[J].山西師范大學學報(綜合版),1994,(2).
[6]丁寧.金末統(tǒng)治者的用人之道與金的衰亡[J].滄桑,200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