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每一天都從花蕊里穿過——蘇淺的詩《最美》賞析

李漢超

上個世紀90年代以來，隨著網(wǎng)絡(luò)的迅速普及和詩歌的多元發(fā)展，寫詩不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只要你是對文字還有眷戀或?qū)ι钸€有感覺的人，都可以自由放松地寫上幾句。自我慰藉也好，與人唱和也罷，都是一種家園消遣式的心靈浪漫。由于缺乏文學(xué)的自覺和文體的把握，許多詩歌愛好者并無野心和大志，大多為個人的自娛自樂或小圈子內(nèi)的低吟淺唱。不過，這其中也有一些人，天資聰穎，感覺敏銳，逐漸將詩歌融入自己的生命之中，并大膽探索，不懈追求，最終脫穎而出。女詩人蘇淺就是這樣一位暢游詩海的佼佼者，她的詩歌表達著純凈的心靈之美，以飛翔的速度直抵人心。比如《最美》：

住在水邊，很多年水清而

人不濁，有半池荷花

就可以寫下一塘月色。而夜晚的月亮總是太薄了，

美得不夠長久，落下時到處是黑，

像不能提防的老。

只有孩子們什么都不在乎，一醒來

就笑。最美，

是把花朵開放的速度變慢，讓每一天都從

花蕊里穿過，和春天一起，拆了時光里的籬笆，

開花的拿在手上；打著

骨朵兒的，留在身體里，慢慢地長……

蘇淺，女，生于上世紀70年代初，遼寧人。2002年開始詩歌創(chuàng)作，作品散見于全國各大報刊，2006年參加詩刊社第22屆青春詩會。曾獲《詩選刊》2004年中國年度先鋒詩歌獎、《詩刊》“新世紀十佳青年詩人”獎和“2008年度優(yōu)秀詩人”獎。著有詩集《更深的藍》、《我的三姐妹》（與人合集）、《寫在水上》、《出發(fā)去烏里》（臺灣版）等。

《最美》一詩，寫得自然清純，詩歌語言近乎沒有雜質(zhì)的純凈，彰顯著詩人清澈的心靈之美。全詩共有11行，沒有分節(jié)，其實只有四句。第一句，“住在水邊，很多年水清而/人不濁，有半池荷花/就可以寫下一塘月色”。傍水而居，水清人也清，盡管世俗的風在吹，可很多年依然保持了本色不變?！俺鲇倌喽蝗荆鍧i而不妖”的荷花是美好的，哪怕只有半池，也要傾瀉滿塘的月色來呵護她。在這里，我們很自然地想到了朱自清的《荷塘月色》，其中的寧靜之美留給了多少讀者無窮無盡的回味。而在詩中，詩人從客觀事物出發(fā)，直接進入人的精神世界，“荷花”與“月色”兩相結(jié)合，那是美上加美?！熬涂梢詫懴隆?，用語輕逸，但足見詩人心靈的力量。

第二句，“而夜晚的月亮總是太薄了，/美得不夠長久，落下時到處是黑，/像不能提防的老”。“而”表示轉(zhuǎn)折，“薄”為短暫之意。月色雖然美好，但是夜晚的月亮總是來晃一下就走了，一點兒也不長久。由月亮的短暫自然想到人生的短暫，詩人將月亮落下時的“黑”比喻成人生不經(jīng)意間的“老”，十分獨特而奇妙，“黑”我們無從抵御，“老”我們也不能提防。這一句全是寫的詩人的主觀感受，她在乎這“黑”，在乎這“老”，所以嫌“美得不夠長久”而引發(fā)了心中淡淡的傷感。

第三句，“只有孩子們什么都不在乎，一醒來/就笑”。大人們無法釋懷，孩子們就不同了，天真得無憂無慮，睡著了都是美夢，一醒來都是笑臉。這里運用對比，強化了詩人對青春、花朵等美好事物的眷念。詩人多么想像孩子們一樣笑啊，但青春已逝，容顏易老，心里想笑卻笑不出來。

第四句，“最美，/是把花朵開放的速度變慢，讓每一天都從/花蕊里穿過，和春天一起，拆了時光里的籬笆，/開花的拿在手上；打著/骨朵兒的，留在身體里，慢慢地長……”如果說前面的美是與有限和傷感交織在一起的，那么“最美”就不一樣了：沒有時間的界限，沒有季節(jié)的更替，一年四季都是春天，花朵幾乎不再凋謝，日子每天都芳香四溢；并且每個人手上拿的是花，就連身體里孕育的也是“打著骨朵兒的”花。這里的美是廣闊無邊的，從客觀到主觀，從物質(zhì)到精神，從自然界到人的心靈，美在拓展，美在延伸。這里，詩人不僅給我們勾畫了一幅美的絕景，也給我們構(gòu)筑了一方詩的妙境：由時光的傷感上升為對善的呼喚，由青春的慨嘆上升為對美的追求。

全詩語言清澈，不事雕琢，透出純凈之美；句式長短相間，錯落有致，顯現(xiàn)參差之美。在詩句的分行和排列上，有意打破常規(guī)，表面上是率性所為，實際上是刻意為之。如：“很多年水清而/人不濁”、“讓每一天都從/花蕊里穿過”、“打著/骨朵兒的”等，一句跨兩行，從句式上造成斷裂，從語意上產(chǎn)生停頓，可以引發(fā)讀者的想象，喚起讀者的思考。

蘇淺的詩歌是對我們這個時代浮躁和焦慮的一種撫慰，她用她自己的語言、口氣、聲音和表情呈現(xiàn)出她純凈與清澈的心靈之美，輕巧里蕩漾著創(chuàng)造，單純里蘊含著豐富，澄明里蘊藏著深邃，現(xiàn)代里融合了古典。2004年，她獲得《詩選刊》中國年度先鋒詩歌獎時，評委會給予了高度評價：“蘇淺出色地控制住了詩歌中的非理性因素，其詩從容平易，精準深邃，以安穩(wěn)形成震動，令人不禁想象這樣的詩和寫詩人的生活與內(nèi)心有著怎樣的完美。蘇淺作品使人跨越了對詩的技術(shù)的贊許，她的作品中沒有這個年齡中常見的幼稚與偽世故。”

蘇淺有一首只有兩行的短詩《理想主義》：“只學(xué)習一種技藝：愛大多數(shù)人，/并寬容剩下的少數(shù)人?！蹦阍谶^目難忘之后，定會驚嘆其境界的博大。她是善良的，內(nèi)心充滿著愛：愛事物，愛自己，愛別人。她說：“生活給了我太多的陽光，這種溫暖使我懂得用一顆安寧柔和而深懷感動的心在生活中愛和微笑?！被蛟S，有愛才能產(chǎn)生美，蘇淺在用愛創(chuàng)造美的世界的同時，也把自己創(chuàng)造成了詩壇一道亮麗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