翦俊偉
(廣東工業(yè)大學華立學院 廣東 廣州 511325)
自明清以來,一直到民國末年,自然災害發(fā)生的頻度是遠大于以往年份的。特別是民國時期,由于連年戰(zhàn)爭,對農業(yè)的破壞極大,又年年發(fā)生災害,防不勝防。據《中國救荒史》統(tǒng)計,自1912年民國建立至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的1937年,共計發(fā)生自然災害77起,其中水災24次,旱災14次,地震10次,蝗災9次,風災6次,疫災6次,雹災4次,霜災2次,歉饑2次。[1]實際上,整個民國時期,各種自然災害頻發(fā),從未稍斂。人民群眾深受其苦。其中1942—1943年由于旱蝗引起的河南大饑荒,便是其中最為嚴重的饑荒之一。
1942年旱情非常嚴重,全省大部分地區(qū)除夏秋之交稍沾雨澤外,其它月份,滴雨未下,莊稼幾乎顆粒無收。據調查,僅在國統(tǒng)區(qū)72個受災縣中,就有1600余萬人食不自給,占全省的1/2以上,其中非賑不活者又有數百萬人。[2]而當時的重慶《大公報》報道說:“河南有110縣(連淪陷縣份在內),遭災?!盵3]而1942年旱害過后,接踵而來的便是蝗災,農民還沒有從旱災的恐懼中回過神,又陷入了蝗災的噩夢。然后,河南部分地區(qū)于1943年又發(fā)生水災,可謂禍不單行。這樣,這場饑荒便從1941年夏到1943年底,一直持續(xù)了兩年多的時間。
在這期間,農民們的生活可以說是暗無天日,每天都在饑餓中苦苦掙扎,社會上也因此出現了一系列悲慘景象:首先便是大量兒童、婦女被販賣。被賣的婦女大量淪為娼妓,靠出賣自己的肉體過活。當然,這里面還包括一些自愿從事此業(yè)來養(yǎng)活家人者。但以當時物價的暴漲速度,有時賣一個人還不能吃飽一頓飯,其結果的悲慘程度可想而知。其次,便是暴動、搶糧、借債、逃荒。在饑荒剛剛開始時,整個河南的城鎮(zhèn)中到處發(fā)生搶糧的暴動。地主、商人、高利貸者,甚至國民黨的官方糧倉都常被成群的武裝農民洗劫一空。到后來再沒力氣暴動時,災民們便選擇了借債和逃荒。據估計,整個災荒期間,河南國統(tǒng)區(qū)有200萬人流落異鄉(xiāng)。在這股洶涌的人流中,一批人南下湖北,一批人萬般無奈向東越過戰(zhàn)區(qū)進入日本占領區(qū),另有一批人則北上奔向抗日根據地。但更多的災民還是輾轉到了洛陽,沿隴海路西進陜西大后方。[4]然而除了歷盡艱險奔向抗日邊區(qū)的災民之外,大都無法逃脫死神的巨掌。再者,就是“人相食”了。到1942年冬,這種現象已十分普遍。開始人們只是挖掘已經掩埋的尸體。下午倒一個死尸,夜里便會少一只大腿和肩膀。被槍斃的罪犯,如果沒有親屬收尸,第二天便被肢解了。有許多瀕死但還能蠕動的饑民則被野狗吃得干干凈凈。更有甚者,竟然還有殺食活人者。
在這種情況下,造成的唯一后果就是人口的大量減少。河南有許多村莊人口死亡過半,有的甚至死絕,成為“死村”。如:許昌縣小東莊因饑荒而消失。許昌縣小宋村1942年前,共有64戶,294人。1942年餓死99人,被賣19人,逃荒62人,共180人,占全村原有人數的61.2%。家中餓死人的占46戶(其中死絕的14戶)。出外逃荒至今下落不明者12人。全村賣房、賣地的30戶,占全村總戶數的46.9%。[5]據一位觀察員在1942年10月間調查,每天河南要死4000人以上。[6]這樣,全省在整個饑荒中有300萬人死亡,甚至更多。[7]
出現這種悲慘局面,除了自然災害自身的原因之外,1942年—1943年所處的特殊的歷史環(huán)境和國民黨當局對河南災荒的漠視,都嚴重地使饑荒擴大化了。
首先,中華民國建立到其滅亡,短暫的37年中,戰(zhàn)亂幾乎從未間斷。這些戰(zhàn)爭使人民群眾日益陷入苦難的深淵,缺乏抵御自然災害的能力。而1942年,正值日本全面侵華時期,河南大部分地區(qū)已經淪陷,其各地區(qū)分別為中共敵后抗日根據地、日寇、國民黨和其它一些地方勢力所控制,關系錯綜復雜,給賑災和統(tǒng)計帶來很大困難。
其次,國民黨中央政府極力掩飾災荒,蔣介石認為河南發(fā)生災荒的消息是假的,是河南地方政府蓄意夸大的。并且將報道真實災情的重慶《大公報》??臁_@樣,河南災民被剝奪了幾乎全部糧食后,在快被餓死的邊緣,連向外地求救的權利也被剝奪了。美國《時代》雜志記者白修德在美國報道災情后,正在美國訪問的宋美齡極度震怒,竟然要求此雜志解雇白修德[8]正是在國內外有志之士的奔走呼號之下,國民政府才不得不承認此次災荒的屬實性,并經過艱難的抉擇,才發(fā)出救災的命令。但此時災荒已不可遏止,失去了救災的機會,導致饑荒快速蔓延。
第三,國民黨為保證軍糧的供應和自己的揮霍,以及地方政府的貪污腐敗,蔣介石不僅不同意減免災區(qū)的賦稅,反而嚴敕不得停征賦稅,加重剝削。河南省連年兵役第一,軍糧第一,在這樣嚴重的災情之下,征實征購竟還是第一。另外,地方惡霸、地主、奸商在災荒中為富不仁,囤積居奇,哄抬物價,搶劫販賣人口等,加重了災民的負擔。
第四,日本應該為這次災荒的慘重后果負有大量的根本性責任。從廣泛意義上說,日本軍國主義者發(fā)動的這場戰(zhàn)爭也是這場大災荒的最根本人為因素之一。如果沒有日本帝國主義對中國大片領土的侵占、對大量資源的掠奪,以及對中國工農業(yè)生產的巨大破壞;如果沒有因此而造成的生產不足、物資匱乏、財稅銳減以及戰(zhàn)時消耗的不斷增加。那么完全可以斷言,中原人民乃至大后方人民是不會如此迅速地陷入無以為生的絕境。但奇怪的是,一手加劇了大災荒的日偽侵略者,居然還厚顏無恥地試圖籠絡民心。1943年5月20日,在其劫持下出版的《申報》竟發(fā)表社論聲稱“這次救濟華北災民成效如何,實會有重大的政治意義”,“這一區(qū)域災民的向心,就在誰能拯救之于饑餓之中,誰就是他們所感戴的救星?!盵9]而事實上,他們一面給邊區(qū)人民送去屠刀,一面在占領區(qū)推行“配給制”。配給的糧食,大多為關外運來的豆餅,還有樹皮、麥秸碾成的面粉。而且15歲以下60歲以上,還剝奪了受配給的權利。這樣的配給制,與其說是救濟,不如說是變相的殘殺。
國民政府終于耐不住各界的壓力,開始實施了所謂的賑災。蔣介石先派張繼、張厲生兩位大員到河南視察,但兩位大員卻身負催繳賦稅的大任,怎能如實匯報災情?他們兩個回到重慶后,將大大“縮小”的災情數字報給蔣介石后,蔣才決定撥給河南12000萬法幣救災款,(實際是貸款,一說為2億元)。經過幾個月只有8000萬元運到這里。但是這些錢沒有發(fā)揮出救災的作用,政府官員將這筆錢存入省銀行生息,同時為如何用這筆錢爭吵不休。也有些地方,救濟款發(fā)放后,地方要扣除農民所欠稅款,農民實際不會得到多少。另外,當地糧商拒絕用100元鈔票購買糧食,災民要到銀行兌換成10元、5元的面值,銀行要抽取17%的手續(xù)費。而河南人民所需要的是糧食,直到三月份為止,政府卻只供應了大約一萬袋大米和兩萬袋雜糧。從秋天起,一直在挨餓的3000萬河南人民,平均每人大約只有一磅糧食。[10]
另外,也有地方政府下令強行平價出售糧食的。如河南省臨潁縣在1943年春搜查地方豪紳的隱匿糧食平價出售??h政府又在北關、西關設兩個粥廠,對非賑不活的災民施粥。[11]周口地區(qū)迫于壓力,成立救災委員會,也平價售糧。同時,國民黨一些大員,如湯恩伯為自己政績而設立一家孤兒院,但效果不甚理想,大批兒童餓死。地方上一些孤兒院、保育院也大致如此,但畢竟保住了一些兒童的生命,不致全部餓死。
募捐和義演。所謂募捐和義演就是在民間募捐,由演員義演,募得義演的錢,交給政府,由政府再發(fā)給災民。1942年的《河南民國日報》,在11月份的報紙上大量充斥著這種消息。可他們募得的錢能否真正的被政府用于救災就十分難說了。因為中央撥下來的救災款,都要雁過拔毛,何況是募捐款呢!
地方紳士的捐款。如周口開明士紳李八少捐出巨款,帶動其他士紳解囊相助,與政府撥款共同設立粥廠,印發(fā)粥票,購買糧食,參加賑災,為控制災情做出了巨大的貢獻。與國民政府的一顧推諉和故意掩飾截然相反的是在中國的一些外國傳教士和慈善團體??梢哉f他們的具體和務實的工作,曾幫助河南減少了上萬人的死亡,這個數字與總的死亡人數相比雖有很大的差距,但卻是最有成效的結果。這其中最為有名的就是設在鄭州的國際救濟會。在過去,國際救濟會的設立目的是為了救濟從淪陷區(qū)過來的難民。到1942年7月,旱災形成時,救濟會便開始收羅流浪的災民和無依無靠的孩子。那時的收容名額是1000名,月用款60萬元。到9月,災情更加嚴重,他們將救濟費擴大到140萬元,創(chuàng)立四個粥廠,南關一個、杜村一個、豫中打包廠一個、滎陽、鄭州之間的三官廟一個,統(tǒng)共收容4000人。另外,請救濟總會撥來巨款,分配給鄭州、廣武、滎陽、汜水、尉氏、洧川、新鄭、中牟、密縣。另外設兩個收容所,一個在福壽街,容900多人。另一個容180人。還設立難童學校一所,可容800人。再加上另外其它開支,每月救濟會支出240多萬用來賑災。并且這些款項的開支,經手只有一個牧師,其中并沒有出現國民黨政府中所出現的貪污情況。他們的口號是“直接送入災民口中”,[12]可見他們深知當局的腐敗。
除了國際救濟會以外,還有美援華會等國外組織也匯來大批物資和救災款。特別是在邊區(qū)的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抗日革命根據地,為抗災救災做出了巨大貢獻。在災害期間,很多地區(qū)減免稅收1/5到2/3不等,并發(fā)起生產運動,廣泛接納災區(qū)群眾,使約25萬的災民活了下來。
由以上敘述,我們可以看出:在災害期間或者災后,政府的救災措施顯得綿軟無力,成效也是差強人意。相比之下,一些民間慈善團體卻能提供卓有成效的賑濟和救助。角色的轉換使日薄西山的國民政府在勞苦大眾的唾罵聲中更顯得奄奄一息。
[1]孟昭華,著.中國災荒史記.中國社會出版社,1999.1:732.
[2]夏明方,康沛竹,編.20 世紀中國災變圖史(上).福建教育出版社,2001.5:325—326.
[3]高峰.豫災實錄.大公報,1943年1月17日.
[4]宋儉,王紅,主編.大劫難—300年來世界重大自然災害紀實.武漢大學出版社,2004.8:196.
[5]文芳,主編.天禍.中國文史出版社,2004.1:255.
[6]天禍.引南陽《前鋒報》編輯的《豫災剪影》資料.
[7]錢剛,耿慶國,主編.二十世紀中國重災百錄.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1:375.
[8]錢剛,耿慶國,主編.二十世紀中國重災百錄.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1:399.
[9]夏明方,康沛竹,編.20 世紀中國災變圖史(上).福建教育出版社,2001.5:336.
[10]錢剛,耿慶國,主編.二十世紀中國重災百錄.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1:406.
[11]文芳,主編.天禍.中國文史出版社,2004.1:323 頁—324.
[12]文芳,主編.天禍.中國文史出版社,2004.1:222—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