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傷痛在血液中生長（組詩）

■劉三禾

突圍

我在突圍

在人堆里在錢堆里在書堆里

汗流浹背左沖右突

上帝開始撒謊、逃逸

親切的目光開始疏遠(yuǎn)、陌生

胎兒蛻變成精靈

我有了一圈畸形的皺紋

我在突圍

在燦爛的黃昏和赤裸的早晨

渴望一個酣睡的母腹

火化爐燃燒著高貴的肉體

油墨的紙幣和冥幣混在一起

離地心越遠(yuǎn)

飛得越高

遺棄的山野中

多了一絲寂寥的風(fēng)

我在突圍

空氣封鎖了四周的門

堵住了我的去路和歸途

日全食或者其他

沿著僅剩的光圈

在黑暗的淪陷中

我看見我模糊惶恐的影子

像一頭擱淺的鯨魚

我不甘只是一具肉體

肉體不會幻想

簡單的分子結(jié)構(gòu)，和豬一樣

沒什么區(qū)別

右手搭在左手的脈搏

跳動的血液，扭曲的光線

眼睛已經(jīng)習(xí)慣黑暗

我不完全屬于靈魂

活著的靈魂永遠(yuǎn)飛翔

即使面臨牢籠和死亡

曼妙的自由

沒有誰能夠阻擋

我屬于無邊的黑暗

天空在絕望的掙扎

眼里含著多余的淚水憤怒的

嘶吼

我想找一把匕首，刺破

黑色的天空黑色的我

一種傷痛在血液中生長

我的身體在地震中穿越

一個夢境不斷反復(fù)

光禿禿的山梁，正在被切割

一堆篝火在祈禱

涅槃。燃燒。飛騰。復(fù)活。

往日的繁榮是一張空白的紙

北川像一個走失的嬰兒

沿著河流，聲嘶力竭地飛奔

我爬上山頂，向前望……

向前望……向前望……

一種愧疚，在慶幸之后潛伏

僅僅因?yàn)槲疫€活著就

隔三差五地隱隱作痛

一種傷痛，沒有在時(shí)間中結(jié)痂痊愈

而是在血液中無限生長

靈與肉的呼喊

在細(xì)胞深處無路可逃

菊花無語

一束菊花在望鄉(xiāng)臺瑟瑟發(fā)抖

四周沒有活的聲音，聲音

早已在地震中逃匿

分針和秒針斷裂在那刻入骨髓的瞬間

時(shí)間在無窮的空白中引爆脆弱的血管

靈魂僵硬、干枯、虛無

菊花在寒風(fēng)中默默嗚咽

柔弱不是本性，纖纖花瓣

在忘卻和冷漠中嘶吼，凋落飄零

偉大和崇高在陽光下矯揉造作

我和你，以及他們，戴著面具

在荒蕪的廢墟上挖掘榮譽(yù)光宗耀祖

菊花聲音鮮活，被肢解的疼痛

在墓坑里在私密處裂變

反反復(fù)復(fù)，永無休止

重復(fù)

我扛著一具干尸穿過街道

陽光明媚，找不到墓地

泥石流包裹的夢想成為

幾千年后的化石

我走在來的路上

我走在去的路上

我在重復(fù)，地震在重復(fù)

沒有開始也沒有結(jié)束

我懼怕太陽，它是

一個沒有誰能夠阻擋的夢魘

升起落下，落下升起

像一根吊死鬼的繩索

每天都在同一個地方，等著

一個腦袋

我提著酒囊飯袋走過廣場

無色的精液擁擠翻滾

我的祖輩以及我的后代

重復(fù)著，沒有誰逃脫

早晨的面包變成晚上的麥子

干癟的尸骨集體逃遁，爬上

一座青草盈盈的山頭

向我們揮手

一只掛在樹梢的風(fēng)箏

他掛在那里，不是樹的裝飾

也不是一具風(fēng)箏的尸首，身披鮮艷的

色彩，作為樹木眼中的異類

纏住樹梢，隨風(fēng)飄動

日子在太陽下月光下簡單透明，一天天

反反復(fù)復(fù)的重疊

飛翔，在某個時(shí)候成為沁骨的疼痛和

噩夢

他掛在那里，我也掛在那里

太陽及雨水開始褪色，天空

平靜得像一塊石頭、一座大山、一泓清泉

他掛在那里，我也掛在那里

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

誰也沒有駐足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