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小時的故事》看現(xiàn)實的婚姻

/ 湖北_石從紅

凱特·肖邦（1851—1904）是美國著名女作家，以描寫美國婦女對精神自由、情感獨立的追求而聞名。她的作品人物形象鮮明，心理描寫優(yōu)美細膩，故事結(jié)構(gòu)雖簡約但不乏敏銳的觀察力和想象力。現(xiàn)代的批評家稱她為美國“現(xiàn)實主義作家的先鋒”“，在美國文學史上占有光榮的一席”（闞鴻鷹：《〈覺醒〉：女性性意識覺醒的先聲》，《西南民族大學學報》2005年第9期）。

《一小時的故事》是凱特·肖邦的短篇小說代表作，描寫的是一個家庭主婦——馬蘭德夫人，被告知丈夫不幸遇車禍死亡。她由最初的悲傷轉(zhuǎn)為獲得自由的快樂，意識到自己即將脫離束縛，不由得對未來生活充滿無盡的幻想。然而丈夫的突然回家導(dǎo)致了患有心臟病的她猝死，一小時夢幻式的覺醒使馬蘭德夫人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關(guān)于這篇文章所要表達的主題，傳統(tǒng)觀點一般認為這是一部女性主義題材的小說，反映了父權(quán)社會對女性的壓迫以及女性的反抗。然而在近幾年，又有人認為“肖邦的《一小時的故事》并非‘單一的’女性主義的作品”。申丹就認為，《一小時的故事》中的意識形態(tài)從實質(zhì)上說并非性別政治，而是不涉及性別壓迫的婚姻枷鎖與單身自由之間的關(guān)系。（申丹：《敘事文本和意識形態(tài)》，《外國文學評論》2004年第1期）

不管我們怎么去理解這篇小說的主旨，有一點是明確的，那就是小說主人公馬蘭德夫人的死亡表現(xiàn)的是一位女性命運的悲劇，也是一段婚姻和一個家庭的悲劇。跳出女性主義視角，從婚姻的角度分析人物的行為、話語、心理活動及其與周遭環(huán)境的互動，又會給我們當今現(xiàn)實的婚姻生活以豐富的啟示。

馬蘭德夫人的婚姻是和諧的，生活是幸福的——至少在小說中其他人物的眼中是如此。事實上小說并沒有直接描寫馬蘭德夫人的日常生活和婚姻狀態(tài)，但我們?nèi)匀荒軌驈膫€別細節(jié)和人物言行中作出合理的推測。關(guān)于馬蘭德夫人的內(nèi)心，小說中有以下一段文字：“她知道，當她見到丈夫那雙溫柔、親切的雙手變得僵硬，那張從來都不會對她吝嗇愛意的臉變得毫無表情、灰白如紙的時候，她肯定還會哭的?！边@句話從側(cè)面向我們展示了馬蘭德夫人的家庭生活，她的家庭是溫馨的，丈夫?qū)λ龖?yīng)該很關(guān)愛。另一方面，除了丈夫的溫柔關(guān)愛，她還擁有關(guān)心她，時時刻刻為她著想的朋友和姐姐。這一點從以下兩個細節(jié)中可以得到證實。第一個是，在得知馬蘭德先生“死亡”的消息時，朋友理查茲的反應(yīng)是“立刻動身，趕在那些粗心大意、考慮不周的朋友之前把這個不幸的消息帶了回來”。第二個是，在馬蘭德夫人回到房間閉門不出的時候，姐姐約瑟芬因擔心她而“跪在緊閉的門外，嘴唇對著鎖孔，苦苦地懇求著讓她進去：‘露易絲，開開門！求求你了，把門打開——你這樣會得病的’”。

不需為生活操勞，有丈夫的疼愛，又有朋友關(guān)心愛護的馬蘭德夫人，在別人眼中應(yīng)該是幸福的女人，而這正是讓馬蘭德夫人感到內(nèi)心痛苦的緣由。自己的真實想法無法讓自己的丈夫和朋友所了解，置于當時的時代背景，我們可以說，女性在家庭生活中處于附屬地位，享受不到平等的話語權(quán)，她說的話得不到他人的重視。但是在21世紀的今天，女性主義得到了充分發(fā)展，女性地位得到了極大的提高，不少婚姻卻仍然存在這種現(xiàn)象。究其原因，可能更多的是由于夫妻雙方不愿意主動傾聽對方的內(nèi)心需求，或者因缺乏交流技巧而不知道如何恰當?shù)乇磉_自己的內(nèi)心想法。于是就會出現(xiàn)如同小說主人公馬蘭德夫人那樣的情況，雖然被身邊人的愛護和關(guān)心包圍著，但愈發(fā)感到郁悶窒息，因為丈夫和朋友所給予的并不是她內(nèi)心真正渴望得到的。

得知丈夫遇難的消息之后，馬蘭德夫人在失聲痛哭一陣之后，獨自回到了房間。在這個獨立的封閉的空間內(nèi)，她的思緒從最初的懵懂逐漸變得清晰，她的內(nèi)心經(jīng)歷了一場痛苦的掙扎煎熬，在這個過程中，馬蘭德夫人內(nèi)心有個聲音清晰地告訴自己她所想要的東西。當她一遍又一遍地低聲重復(fù)著“自由了，自由了，自由了”，我們終于知道馬蘭德夫人真正向往的是什么，這個看似幸福的婚姻原來正是她痛苦的根源。跳出小說本身的歷史環(huán)境，我們在當今社會不難找到馬蘭德夫人及其婚姻的影子?！盎橐鍪菒矍榈膲?zāi)埂边@句俗語表達出一種觀念，即一旦步入了婚姻，個人的自由就會受到限制或剝奪，似乎婚姻和自由是天生的對立體，難怪現(xiàn)在有一些人恐婚、逃婚，甚至選擇獨身來逃避婚姻的束縛。

但是，無數(shù)感情和諧、婚姻幸福的夫妻同樣向世人證明了婚姻和自由是可以共存的。這取決于夫妻雙方如何經(jīng)營婚姻生活，如何看待婚姻中的自由。馬蘭德夫人感到身心獲得了釋放，是因為“她再也用不著盲目地屈從于任何專橫的意志”，而她生活的社會里，“人們總是相信自己有權(quán)把個人的意志強加于自己的配偶”。夫妻中的一方總是千方百計地去改變另一方，或者是想當然地為另一方做了很多自認為是為對方著想的事情，但往往卻是事與愿違，不僅沒有給對方帶來快樂，反而讓對方感受到愈來愈大的壓力，當這種壓力達到一定程度時，婚姻就會面臨解體的危險。小說最終以馬蘭德夫人的猝然離世收尾，而她的死也昭示著馬蘭德夫妻婚姻的戛然而止。

自由不僅僅是女性自由，也是夫妻雙方的自由。小說中馬蘭德夫人身處的歷史時代背景決定了她在家庭中依附于丈夫，因為在那時大多數(shù)女性沒有工作、沒有經(jīng)濟來源，她們要靠丈夫的能力、工作和地位才能在社會中立足?，F(xiàn)今的社會，男女雖然仍有差距，但他們早已在家庭生活中擁有平等的話語權(quán)，擔當同等重要的角色。但自由的權(quán)利和承擔的責任是成正比的，如果夫妻一方過分地夸大自己的自由，那勢必會給他（她）本人和另一方造成困惑。如同馬蘭德夫人最終的命運，當社會的整體環(huán)境或具體的家庭環(huán)境不允許她擁有超出社會和家庭賦予的自由和權(quán)利時，她的抗爭注定是曇花一現(xiàn)。

此外，《一小時的故事》本身一系列的反諷技巧的巧妙運用，也印證了這段看似和諧美滿實則矛盾重重的婚姻，而這種矛盾和反差正是導(dǎo)致馬蘭德夫人之死及其婚姻解體的緣由。小說啟發(fā)我們對婚姻重新進行思考，明白自身在婚姻當中所承擔的責任和權(quán)利，而坦誠的溝通、彼此的尊重和諒解永遠都是幸福婚姻的保證和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