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無限寂靜的時刻

■俞昌雄

少 女

1

她們在身體里走來走去，偶爾

探出頭來，你不要喊，那里設(shè)有長長的柵欄

雨水被擋住了，春風(fēng)要借用另一副軀殼

才能觸及她們的指尖

所有的少女都擁有相同的歷史

這一刻歸她們，下一刻，她們提早奔跑在路上

她們的心跳，總埋在花朵的深淵里

你佯裝自己是綠葉，可以對著滿世界的

召喚，一次次挨近，只為了取走

她們的投影，和那開放的聲音

2

她們是少女，可以輕而易舉地

把光亮刻進(jìn)皮膚里，把最小的夢捂得

密不透風(fēng)。你不要在她們睡醒的那一時刻

帶走過去的一天，哪怕是空氣中的城堡

她們是一本書中最耀眼的那一段落

詞語都在奔跑，追趕著似曾相識的人

你不要驚訝，她們在城堡里都能找到自己的

許愿樹，每一天都要像彩虹那樣掛著

頭頂有飛鳥的痕跡，而裙裾下

一定留著清泉的反光

3

她們偶爾才和鏡子中的自己說話

用眼神或唇語，但不掩飾那顆純凈的心

她們是少女，每一時刻都帶著芬芳

她們笑了，你才能看到風(fēng)的線條

這世上，所有的少女都曾偷偷哭過

淚滴如草葉上的露珠，大地為此而尖叫

你看清楚了，無論白晝還是黑夜

她們都能獲得禮物，有時是深淵里

突然劈開的閃電，更多的時候她們接受

邀請，從天使那兒得到圣潔的祝福

他們叫不出我的名字

白晝在縮短，他們還叫不出我的名字

赤裸裸的大地上，流水要穿過我的身體

在秋天，他們只贊美嬰兒的臉龐

對于躲在浮云下的那個詩人，對于我

他們?nèi)赃€疑惑，為什么只有夜鶯

才能代替我，為大地取回最最閃耀的一刻

十二行的詩

秋日的福州，日光傾斜得厲害

修地鐵的工人從街井里陸續(xù)爬出來

抬頭看看天而后擦去手心里的汗

路邊的法國梧桐好像要開花

騎單車的少女每天都在想

這一棵是我的，那一棵也是我的

返鄉(xiāng)客再次爬到屋頂上

他用方言，要和遠(yuǎn)方對話

哪怕喊痛一次，哪怕聽不見回聲

只有我，偷偷躲在屋子里寫詩

從第一行寫到第十二行

期間遇見了雨神、天使和病人

在呂德安家里欣賞一幅寫生油畫

德安說，還可以改，礁石要粗糲些

江水有可能獲得意外的光線

這話我信，我可以想象那個黃昏

云朵都壓到最低，幾乎

貼到水面，天空從畫布中走了下來

德安輕輕叫了一聲，而后

他用最為原始的色塊，把江水喚醒一次

把凸起的礁石撫摸一遍

把身體里的風(fēng)，趕到寂靜處

它們不需要輪廓，但在那樣的瞬間

它們滋長光亮，在空白處設(shè)下自己的

柵欄，德安說，要是能跳過去

如油彩背后的線條，如線條本身

那么天空就一定能住下來

那么，我就能透過畫布，看見

我的另一副身體，原來如此寬闊，無邊

秋風(fēng)中的假想敵

河道干澀，挖沙的人站在秋風(fēng)中

他們和魚尾葵擁有同一個

早晨，他們暴露的軀干因日照而磨損

時光就從那兒剝落，一日覆蓋一日

挖沙的人又怎能不去想

秋風(fēng)中，會有另一群人正從

建筑的投影間取走各自的夢想

而他們開始擔(dān)心那副肉體

甚至，要為一朵浮云帶來的光亮

而日夜?fàn)幊?，他們靠天吃?/p>

那密密麻麻的光線，有時就是食糧

他們努力地吞下去，如河岸上的

魚尾葵，秋風(fēng)中靜默無聲

它們也有自己的假想敵

成群的黃雀，一次次飛過頭頂

挖沙的人不敢驚動它們，只在日落時

扶著瘦小的枝干，不停拍它

快快成長，學(xué)那沙粒中跳動的

鹽晶體的光芒，把整個耀眼的世界

小心翼翼地搬到綠蔭中來

挖沙的人這么想著，秋風(fēng)瘦了下去

天地間幾乎看不到可疑的棱角

他們拍拍身上的粉塵，那可憐的一天

或一年，終于得到了意外的報復(f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