閭丘露薇
某次在一所大學演講,主辦方的同學設計了一個環(huán)節(jié),那就是一名同學可以走上講臺,作為被采訪者,回答我的提問。當一個女孩子舉手并被點名上臺之后,臺下一個男生很憤怒地大叫:“肯定是內定的!”
我坐在講臺上,等著看接下來會怎樣。結果,那個女孩毫不猶豫地接過主持人手里的話筒,對臺下的那個男生說:“我愿意把機會讓給你,但是我要聲明,我不是內定的。”
臺下一片掌聲。男孩子晃晃悠悠地走上了講臺。他從主持人那里拿過話筒,開始批評這次演講的安排:為何開始得比預定時間晚?為何在會場里面要預留一些座位,給主辦方的同學來坐?
于是,很快出現(xiàn)了主辦方的同學上臺,要搶這位男生話筒的場面。我站了起來說:“我們還是這樣,既然上臺,就要遵守大會的規(guī)則,規(guī)則是,他要接受我的提問?!?/p>
男孩子點頭。我問他為什么要來聽講座,問他知道我這個演講人嗎。他一臉迷茫。男孩子下臺,走了。結束的時候,主辦方的同學不斷地道歉,我告訴他們,不需要,這才是大學的講座,大學生就應該這樣,特別是臺下坐著的,都是大一的新生。不過,他們不應該去奪那個男孩子的話筒。
事實上,這次講座之后,我和很多朋友聊起這次經歷,我說我好喜歡這些思想活躍,當然也帶著很多迷茫的大學新生,他們提的問題,沒有大學講座里面通常有的那些成功學的東西,很純粹。我在他們身上,終于找到了2003年去清華演講時,那些學生給我的感覺。
之后,我知道了不少這次講座的后續(xù),都是關于這次鬧場的,主辦方的同學在那里解釋占座以及遲到的原因。原來,座位是為輔導員準備的,說好要來30個輔導員,結果只來了一個。而遲到,是因為之前我被電臺記者拖出去采訪了。至于上臺的同學,原來真的是托兒,這倒讓我對那位女生有點刮目相看,她的應對確實很大方,但是她那樣面不改色地說謊,讓我覺得有些驚訝,因為,其實當時不說更好。
我也看到了那位男生的留言,在離開會場之后,他被輔導員叫去談話了,不過輔導員沒有批評他,而是告訴他這樣一句在年輕人中頗為流行的話:“20歲之前不憤青,一輩子就廢了;30歲之后還憤青,一輩子也廢了?!彼X得很有道理,因為他覺得,現(xiàn)在的年輕人太缺乏激情了。
他為自己的行為辯解,他說他這樣做,正是因為愛這個論壇,愛學校,愛國家??吹竭@里我忍不住笑了,但是很快就覺得非常憂心:這樣一件小事情,也要上綱上線到這樣的高度,或許是我太低估了現(xiàn)在的大學校園的環(huán)境。如果說,我感嘆只有新生還有這樣的活躍程度,或者這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我甚至可以想象,只要一年,這個男生就會覺得,在臺下大叫,或者跳上講臺,那是損害學校形象的事情,他不會再這樣做了。
再說第二次到清華演講。臺下同學的提問寫在紙上,整個講座流程順暢,完美無缺,就好像在做一個直播的電視節(jié)目。事后朋友告訴我,她看到穿黑色制服的學生,在外面將紙條進行挑選之后,才送到主持人的手上。這也讓我明白了,為何那些問題,是那樣的不痛不癢。
在講座的最后,他們打出了一張照片,那是2003年的講座結束后,我和組織的同學們的合影。我看著那些年輕的臉,和眼前的這些比較,他們顯得有些土氣,不管是服裝還是發(fā)型,但是他們的笑容是那樣的真誠和陽光,而在這場講座中,我只感覺自己是流水線上的一個產品,當我被送出演講的教室之后,便意味著大功告成。其實最終,是為了那張合影,因為那是一種政績。
我知道,這樣去看待這些年輕人過于苛刻,因為他們付出了不少,在不少人的眼中,他們才是未來的社會精英。只是,他們的沉穩(wěn),讓我很是擔心。我想起幾年前,在清華采訪一個大四的學生,一位學生會主席,當我嘗試和他開玩笑的時候,他的那種穩(wěn)重,讓我的笑容僵持在那里,覺得自己顯得很幼稚。雖然還沒有走出校門,但是他,還有那些穿著制服的學生,他們當中有不少人,已經設計好了自己未來的前途。
(余 娟摘自時代文藝出版社《行走的玫瑰》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