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想來,教我們的時候容老師也該40出頭了,可是一雙眼睛清亮得如同泉水,滿頭烏發(fā)找不到一根銀絲,再加上一貫清爽利落的衣著,讓人以為他不到30歲。
在我們那所落后的農村初中里,容老師的一切行為都像個異類。他不抽煙,不大聲地講粗話,不挽著褲腿、趿拉著拖鞋上課,不讓學生給他干私活,文雅整潔得如同電影里的大學教授。讀初中時的學生已經有點小心思了,男生偷偷學他梳分頭,女學生湊到一起嘀咕“容老師真神氣”——那時學生的詞匯里還沒有“帥”“酷”這樣的字眼。
容老師對我們要求極其嚴格。今天看來,他的很多做法可能并不符合初中生的身心特點和今天流行的教育規(guī)則,但在當時非常有效。他罰抄作業(yè)、罰站、罰寫檢討,學生一見他便規(guī)規(guī)矩矩。而他教的班級語文成績年年都在全縣統(tǒng)考中名列前茅,這一點連平日跟他不和的數學科的張老師也不得不翹大拇指:“老容這人很嚴肅,但教課頂呱呱!”
也許因為任教語文課的緣故,容老師極力主張我們多讀點課外書,這一點又和張老師意見相左。張老師認為學生讀課外書就是不務正業(yè),遠不如做幾道數學題來得實惠。為此兩個老師還發(fā)生過一場不愉快的爭執(zhí)。同學們倒是都很喜歡讀課外書,容老師自己收藏了幾百本文學書籍,放在一個很大的舊藤箱里,那大藤箱據說還是他父親讀書時的舊物,古色古香。
學生借書,容老師向來是不會拒絕的,興致所至,他還會給我們上一堂文學鑒賞課。吟詠那些精美的篇章時,他常常會情不自禁地熱淚盈眶,有的同學在下面竊竊地笑,他也渾然不覺。初三那年,他指導我寫的一篇作文,在一個全國賽事中獲得了三等獎。我在文學方面較早表露出的一點天分大概便得益于容老師的熏陶。
他的書箱是我在學生時代始終羨慕的圣物。在他教我的兩年里,我?guī)缀踝x完了他的收藏,油漆剝落的藤箱見證了那青澀的歲月。最尷尬的還是那一次,我把那本很精美的《水滸傳》帶回家閱讀,鄰居嫂子帶著牙牙學語的小侄子去我家玩,結果調皮的小侄子不僅撕下了好幾頁插圖,還在書上撒了一泡尿。我?guī)缀鯖]有勇氣再去找容老師還書,還是容老師發(fā)現我很長時間沒去了,問我是怎么回事,我囁嚅著說了事情的經過,他哈哈大笑:“不要緊,給我拿回來吧,說不準,童子尿還能防蟲蛀呢!”
容老師外表謙和、內心孤傲,從來沒對哪個學生表現出偏愛,也很少公開稱贊某個學生。在讀初中的日子,我一直以為自己是不被他喜歡的——尤其是當我因頑劣而被他批評時,會因為他的疾言厲色而心生畏懼。直到畢業(yè)后,我才從別人那里聽到容老師對我的評價:“趙禮明文章寫得好,他應該有出息?!?/p>
多年過去了,很多人和事都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但我依舊會懷念容老師,懷念那個溫暖過我少年夢想的書箱。
(責任編校 田 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