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案，沒有案發(fā)現(xiàn)場

文/楊柳

兇案，沒有案發(fā)現(xiàn)場

文/楊柳

這是一起沒有現(xiàn)場、沒有證據(jù)且發(fā)生在一年前的兇殺案。警方在網(wǎng)上接到被害人家屬的尋人求助后，在沒有掌握嫌疑人任何直接作案證據(jù)的情況下，成功運用心理戰(zhàn)的謀略，僅用了24小時就破獲了此案。

微博求助，尋找失蹤一年之久的女兒

2013年2月中旬的一天，上海市公安局的官方微博“@警民直通車-上?！苯拥搅诉h在浙江建德的一位網(wǎng)民發(fā)來的尋找失蹤達一年之久的一個年輕女子的救助微博，市局的微博團隊迅速在第一時間將這一信息通報給了浦東公安分局。

2月19日晚上六點，浦東公安分局張江派出所的接待大廳內(nèi)，突然涌進五個操著浙江口音的男女，他們見到民警后情緒十分激動，大聲嚷嚷說道：“警察同志，求求你們一定要想辦法找到我們的女兒，她到上海來打工后，我們已經(jīng)整整一年沒看到她了，全家人急得都快要發(fā)瘋了?！?/p>

“別急，有什么事坐下來慢慢說?！泵窬叞矒崴麄兊那榫w，邊熱情地將他們請進了接待室。原來這家人是特地從浙江建德趕到上海來尋找失蹤了一年的女兒羅曉慧的。

經(jīng)過民警的安撫，羅曉慧的家人情緒總算逐漸穩(wěn)定下來，坐在派出所的接待室內(nèi)，他們慢慢地敘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羅曉慧的母親說，今年24歲的女兒漂亮又單純，中學畢業(yè)后一直安安分分地在杭州老家的一家墻紙店做銷售，從未離開過家門。2011年的6月，她通過QQ聊天，認識了同樣在上海做墻紙生意的一個名叫曹宇的上海男子后，她就似乎有點不安分了，多次向父母提出要辭職到上海去“闖一闖”。

女兒獨自一人到上海闖蕩，人生地不熟的，父母怎么能放心？出于對女兒的愛護，他們不同意其到上海打工。然而，固執(zhí)的羅曉慧卻根本聽不進家人的勸阻。她對父母放下狠話：“你們不要管我，我是去定了。現(xiàn)在我和你們說白了吧，我和曹宇已經(jīng)不是一般的男女網(wǎng)友關(guān)系了，我們是戀人，他的生意做得很大，有兩套房子。我和他在一起，你們完全用不著操心的?！弊罱K，羅曉慧背著家人，在2011年的9月17日，只身踏上了駛往上海的動車。

剛到上海的那段時間，羅曉慧還時常給家里打打電話，或者和妹妹發(fā)發(fā)短信、在網(wǎng)上聊天。其間，她的妹妹還到上海與其見過幾次面?？墒牵匀ツ甑?月22日后，羅曉慧便仿佛在人間“蒸發(fā)”掉了般，手機始終是關(guān)機。

2012年的3月初，其家人聯(lián)系不上羅曉慧的一個星期后，她的父親準備向警方報案之際，其妹妹突然收到羅曉慧從QQ上發(fā)來的留言，說是她已經(jīng)和上海男人曹宇分手了，如今已經(jīng)離開上海這個令她傷感的城市，到蘇州去工作了，希望家人不用為她操心。她的手機被偷掉了，以后就通過QQ和家人聯(lián)系。此后，羅曉慧的妹妹每隔半個月左右的時間就會收到其從QQ上發(fā)出的向家人報平安的信息，而且羅曉慧的父母還時常收到其從蘇州郵寄過來的土特產(chǎn)。

這樣一來，其家人那顆懸著的心也就逐漸放了下來。在這期間，羅曉慧始終沒有給家里打過電話，并且拒絕和妹妹在QQ上視頻、音頻。到了2012年的11月，羅曉慧妹妹收到羅曉慧發(fā)來的QQ信息，說是公司即將放假，她準備獨自到云南去旅游。羅曉慧這一去就再也沒有音信了，和家人徹底失去了聯(lián)系。

萬般無奈之下，思女心切的兩位老人只得先讓小女兒在網(wǎng)上發(fā)帖子并@了上海市公安局的官方微博，請求警方和網(wǎng)民的幫助；然后在小女兒和兩位親戚的陪伴下踏上了尋女之路。

他們先來到蘇州，按照羅曉慧每次郵寄土特產(chǎn)的包裹上的落款地址，找到了當?shù)氐呐沙鏊??？墒?，民警?jīng)過反復核對，發(fā)現(xiàn)這個地址并不存在，而且也沒有發(fā)現(xiàn)羅曉慧在蘇州出現(xiàn)過的任何蹤跡。失望之余，他們立即就決定趕到上海尋找女兒。到達上海后，他們便馬上來到浦東張江派出所尋求幫助。因為羅曉慧在上海曾經(jīng)有個叫曹宇的男友，就居住在張江派出所轄區(qū)的廣蘭路247弄某號。于是，就出現(xiàn)了本文開頭的那一幕。

疑點重重，這不是一起簡單的失蹤案件

聽完羅曉慧父母的敘述后，民警分析認為，要摸清羅曉慧的下落，首先必須找到那個叫曹宇的上海男子。通過查詢，發(fā)現(xiàn)確有其人，該男子也確實住在廣蘭路247弄某號，是一個經(jīng)營墻紙等建材生意的小老板。但和羅曉慧父母講述不同的是，此人并非是27歲的未婚男子，而是一個早在十年前就已結(jié)婚生子的41歲中年人。為將事實核查清楚，社區(qū)民警將曹宇找到了派出所。

帶著滿臉的狐疑，曹宇走進派出所。民警熱情地遞上一杯茶水后問道：“羅曉慧你認識嗎？”“認識的，認識的?！辈苡畹姆磻?yīng)很快，聽到羅曉慧這個名字，他立即說：“你們是不是在找她，最近我也在到處找她呀！從去年的二月份后我也不知道這個女人究竟跑到哪里去了?！?/p>

“她是你的女朋友啊，你怎么會不知道她在哪里呢？”民警單刀直入地問道。

“瞎說，瞎說，我和她純粹是生意場上的普通朋友關(guān)系。我們是在QQ上結(jié)識的，當時在網(wǎng)上聊天時，她說自己在建德的一家墻紙店做銷售做得十分辛苦，工資也很少，想換個工作。我是個熱心人，聽說她與我是同行，再說我此時也正想尋個幫手，就建議她到我這里來做。后來她就到上海來找我了。我不僅安置好她的工作，還替她在川沙地區(qū)租了間房子。可是，時間一長，我發(fā)現(xiàn)這個女人很煩人，一會兒埋怨我開給她的工資太少，一會兒吵著說租住的房子環(huán)境不好。后來她又說手機被人偷走了，一定要我給她買個最新款式的蘋果手機?！闭f到這里曹宇雙手一攤，露出十分無奈的神情：“被她‘作’得實在沒有辦法，我只好自認倒霉，預支了一筆工資后對她說，我這里廟小，你還是另謀高就吧。這樣，從去年2月開始，我和她就再也沒有聯(lián)系過?！?/p>

應(yīng)該說，曹宇陳述的情況和羅曉慧家人反映的羅曉慧失蹤前后的一些事實，基本上還是相吻合的。本著“以事實為依據(jù)，以法律為準繩”的辦案原則，在沒有更多的直接證據(jù)情況下，民警在對曹宇做完筆錄后，讓其回了家?？墒?，民警憑著多年的辦案經(jīng)驗，還是隱約覺得此事也許并非是一起簡單的失蹤案件。

羅曉慧的母親聽說曹宇矢口否認他和自己女兒在談戀愛時，立即憤怒地說道：“這個男人在說謊?！彪S后，她拿出手機翻出一張照片：“你們看，我女兒來到上海后，我打電話給她，詢問曹宇的情況，她不僅詳細地作了介紹，還發(fā)了張曹宇的照片給我看。”而且，盡管羅曉慧的家人一致反對她和曹宇談戀愛，但羅曉慧卻似乎中了邪般，懇求父母同意她與曹宇談戀愛，她說曹宇是個有著很強的事業(yè)心和一定經(jīng)濟實力的小老板，自己和曹宇在一起很開心，希望父母不要干涉她的戀愛自由。面對女兒如此態(tài)度，羅曉慧的父母也只得隨她去了。那么，難道是曹宇對警方刻意隱瞞了真實情況？

為了弄清事實真相，第二天上午，警方?jīng)Q定再次傳喚曹宇，但他的說法和此前沒什么不同。與此同時，另一路民警亦在進行外圍的調(diào)查、查證工作。經(jīng)查，2012年的2月和11月，羅曉慧的身份證確有購買前往蘇州和云南的火車票記錄，和羅曉慧在QQ上與其妹妹聊天時所說的完全一致。而且，民警將曹宇在筆錄上的簽字和羅曉慧寄給家人的土特產(chǎn)包裹單上的簽字進行比對后，發(fā)現(xiàn)兩者也并非是同一人的筆跡。把這些線索予以綜合，也就表明羅曉慧的失蹤，的確是和曹宇無關(guān)。

其實，警方仍有無法釋懷的三個疑點：一是，羅曉慧為什么拒絕與家人進行QQ視頻、音頻連線？二是，羅曉慧在蘇州等地給其父母郵寄土特產(chǎn)居然還要向其妹妹詢問家里的住址，難道她連自己老家在哪里也不知道了嗎？三是，之前和羅曉慧打得火熱的曹宇，僅僅是因為羅曉慧手機被偷，并要他買個新手機就突然中斷了兩人的關(guān)系，這顯然不合常理。

想到這里，張江派出所的領(lǐng)導覺得，眼下他們要做的也許不僅是簡單的替老百姓尋人做好事，在這起失蹤案的背后，也許還有更精彩的幕后“故事”。于是，他們立即決定將此案移交給分局刑偵二支隊作進一步偵查。

派出所將受理的一起普通民事失蹤案件移交到刑偵支隊立案偵查，那就意味著該案已經(jīng)升格至刑事案件。支隊領(lǐng)導把案卷反復翻閱了幾遍后，同樣感到這是一起疑點與難點互為交織的棘手案子。因為不像其他的刑案，均有案發(fā)現(xiàn)場，偵查員可以通過對現(xiàn)場的勘察來排查線索，此案卻沒有案發(fā)現(xiàn)場，這就頗讓偵查員有點無從下手的味道。

面對難題，偵查員認為，案子還得圍繞曹宇來調(diào)查，但是先不驚動他，而從外圍的走訪、排查來尋找突破曹宇心理防線的線索。偵查員首先來到當初替曹宇介紹出租房的房產(chǎn)中介公司，一位業(yè)務(wù)員清晰地記得，當初曹宇指著自己身邊的一個年輕女性說，這是他的女朋友，要求在川沙地區(qū)租間房子。偵查員把曹宇和羅曉慧的照片給那業(yè)務(wù)員看后，該業(yè)務(wù)員一眼就認了出來。與此同時，出租房的房東亦對偵查員說，曹宇和羅曉慧經(jīng)常居住在這里，兩人關(guān)系親密，一看就像是熱戀中的情侶。

另據(jù)曹宇的妻子說，曹宇在2012年的4月至8月，曾經(jīng)經(jīng)常出差到蘇州去接生意。這一時間、地點正好和羅曉慧頻頻通過QQ和其妹妹聯(lián)系的時間、地點相吻合。

種種跡象卻又表明，曹宇似乎應(yīng)該和羅曉慧的失蹤存有瓜葛。偵查員根據(jù)得到的信息，再次對案情進行了分析后，一個大膽的假設(shè)閃現(xiàn)出來：躲在QQ背后和羅曉慧妹妹聊天的那個人，也許根本就不是羅曉慧，此人極有可能就是曹宇。

心理突破，24小時破解失蹤謎團

2013年2月21日晚上七點，偵查員對曹宇進行了第三次傳喚。雖然地點從派出所的接待室換成了刑偵支隊的訊問室，但第三次見到警察的曹宇，依然表現(xiàn)得鎮(zhèn)定自若。讓偵查員頗感意外的是，這次曹宇竟然爽快地承認了自己與羅曉慧的戀情，“她是我的情人，前兩次在派出所之所以沒說實話，是因為害怕這段婚外情曝光后，引起家庭矛盾。現(xiàn)在你們警察一而再、再而三地找我，我知道肯定是瞞不住了。如今我們早已分手了，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苯酉聛?，面對偵查員提問，曹宇始終閉眼沉默，不說一句話，只是偶爾動動眼珠。

之前派出所已經(jīng)兩次傳喚過曹宇，但沒有直接證據(jù)，他就不能被列為作案嫌疑人。這樣也就意味著刑偵支隊的偵查員雖然可以再次傳喚曹宇，但按照法律的規(guī)定，不能超過24小時。留給偵查員的時間只有24小時，在這個時間段內(nèi)，如果案情沒有突破，那么他們依然還得第三次放人。隨著夜幕的降臨，偵查員盡管內(nèi)心有些焦慮，但他們的神情依舊顯得不急不躁。他們靜靜地在一旁陪伴著曹宇“閉目養(yǎng)神”。

2月22日早上，休息后的曹宇情緒明顯放松了許多。吃早飯時，偵查員對案情一字不提，而是與其聊一些他感興趣的話題。中午時分，偵查員索性端著碗筷與其一起共進午餐。彼此有說有笑，看上去好像是十分“融洽”的老朋友。其實，這是偵查員的一個策略。

果然，午飯后的曹宇，接過偵查員遞給他的香煙，長長地吐了一句：“我到網(wǎng)吧上網(wǎng)，就是為了讓她家人放心啊……”聞聽此言，偵查員心中大喜：“她是誰？”也許立即察覺了自己的“煙”后失言，曹宇朝偵查員眨了眨眼，立馬又開始沉默。這時，偵查員再次用激將法來刺激曹宇：“你每次到蘇州上網(wǎng)聊天前，都會想些什么？”此話迅速將沉默中的曹宇“激活”，激起了他全身的強烈反應(yīng)，只見他皺著眉頭別過臉，雙腳不停地顫抖。偵查員乘勝進軍，進一步追問：“你最后一次見到羅曉慧時，她是什么表情？你又和她說了些什么？”曹宇扭動了一下身子，嘆了口氣：“我不想說?！?/p>

雙方一直僵持到下午四點，曹宇才吐了一句：“警察，我真的不想談了，你們手上有證據(jù)就把我抓起來吃官司吧。我要把這件事永遠埋在心靈深處?！辈苡畹倪@句話究竟是對警方破案能力的挑釁，還是出于作案后的愧疚心態(tài)的折射？偵查員的判斷是：兩者兼而有之。他們抓住這一契機，趁熱打鐵：“作為一個男人，你如果真心愛過羅曉慧，那么不管發(fā)生過任何天大的事情，你都必須給你曾經(jīng)愛過的女人，給她的家人，同時也給你自己和你的家人一個負責任的交代。你現(xiàn)在可以不談任何事情，可是晚飯還是要吃的?！?/p>

吃過晚飯后的曹宇，為了早日解脫內(nèi)心的煎熬，終于向偵查員道出了深藏在心中一年的秘密：“羅曉慧被我‘做脫了’(滬語：殺害了)。”偵查員隨即朝墻上的時鐘望了望，欣慰地笑了“好險?。　?。此刻，離法定傳喚的截止時間還差半個小時。

原來，自從在網(wǎng)上搭識了羅曉慧后，曹宇便假冒27歲的未婚男子，和羅曉慧談起了戀愛，并極力邀請她到上海來和其“共創(chuàng)事業(yè)”。起初，曹宇對羅曉慧確是感情深厚，百般呵護。但去年春節(jié)后得知羅曉慧懷孕后，曹宇擔心他倆婚外情會暴露，多次苦求羅曉慧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但性格倔強的羅曉慧堅決不肯，甚至還和曹宇說，要把自己的父母請到上海來與其“說說清楚”，并揚言還要去法院告他。

走投無路的曹宇，便萌生了將羅曉慧“做脫”的惡念。于是，他表面上答應(yīng)羅曉慧把孩子生下來，暗中卻開始盤算起謀殺計劃。2012年的2月下旬，他以給懷孕的羅曉慧選一個設(shè)施好些的居住地為由，另租了華夏西路附近一套環(huán)境偏僻的農(nóng)民別墅。2月22日晚上9點，趁著羅曉慧熟睡之際，曹宇戴上手套，緊緊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事后，曹宇通過兩天兩夜的挖掘，在別墅的后院挖出了一個1.5米深的大坑，然后把羅曉慧的尸體裝進一個箱子埋了進去。由于地處偏僻，周圍的人家也都有挖地種菜的習慣，因此，他的罪惡舉動并未引起外界注意。此后，他用羅曉慧的QQ告知其妹妹，“自己”已經(jīng)到蘇州去工作，并用羅曉慧的身份證購買了上海到蘇州的動車車票。

為避免羅曉慧家人的懷疑，2012年4月至8月，曹宇每個月都要以接生意為由，去蘇州一兩次，在那里用羅曉慧的QQ號和其妹妹聯(lián)系。還在當?shù)刭I些土特產(chǎn)，郵寄給羅曉慧的父母。頗有心計的他，每次去郵局都是揚招一輛黑摩的，并請黑摩的司機代其書寫包裹上的地址。8月以后，曹宇開設(shè)的墻紙店倒閉，沒有了頻繁前往蘇州的理由。于是，他在QQ上告訴羅曉慧的妹妹，“自己”準備到云南旅游，并用羅曉慧的身份證購買了一張?zhí)K州到上海再到云南的火車票。按他的計劃，讓羅曉慧最終在云南“失蹤”。

根據(jù)曹宇的交代，偵查員在他家中查獲了羅曉慧的手機和電腦，在他家附近的一片綠化帶里找到了羅曉慧的身份證；并在他的指認下，在那座農(nóng)民別墅的后院挖掘出了羅曉慧的尸體。此時，這塊掩埋罪惡的土地上，已是綠草叢生。

2012年2月22日，羅曉慧不幸在上海遭遇“戀人”曹宇的毒手殺害。2013年2月22日，這起沒有案發(fā)現(xiàn)場的“非典型性兇殺案”被成功告破。這或許就是冥冥之中的一種天意。

編輯：鄭賓 393758162@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