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熊宜
于救右國濟任民一:草圣
文/熊宜
于右任早年系同盟會成員,長期在國民政府擔任高級官員,同時也是中國近代書法家。作為國民黨元老,于右任在世時擁有崇高顯赫的地位,卻一生清廉、親和儉樸,為書法藝術的傳承費盡心力。
民國時期,清華大學校長羅家倫曾有詩詠于右任:“拂須卷袖畫中身,取墨頻呼更入神。此是生前歡喜債,行藏圍滿索書人?!辈⒓幼⒃唬骸跋壬鲿R约垷煿拶A墨,每罄一罐,輒大呼:‘取墨來!’此乃興到神來時也。”這首詩不但刻畫出于右任至情至性的風采,也描寫出他對書法的鐘愛。
恬淡簡樸、不忮不求的真性情,孕育出于右任瀟灑脫俗的書法風格,而他一生救國濟民的恢宏氣度,更使得其書法呈現(xiàn)出氣吞牛斗的氣象。按其書法風格變化,于右任一生大致上可分四個時期。
1931年9月,于右任與老師馬相伯合影
于右任在其自傳《牧羊兒自述》中回憶:“太夫子(指于右任的私塾老師毛班香的父親毛漢詩)又喜作草書,其所寫的是王羲之的《十七鵝》,每一個‘鵝’字飛行坐臥,偃仰正側,個個不同,字中有畫,畫中有字,皆宛然形似,不知其原本從何而來,當時我也能寫一兩個。”于右任11歲時(1899年)初見毛漢詩寫字,并對書法產生了興趣。
少年時期的于右任就以文才蜚聲鄉(xiāng)里,20歲時即被陜西學政葉爾愷視為“西北奇才”,25歲中舉,26歲赴開封應甲辰科進士禮部試。由于清末仍有科考制度,文人學子必須勤練“館閣體”。于右任除習王羲之之外,兼及
顏真卿、柳公權、歐陽詢、禇遂良、趙孟頫諸家。1899年,沈衛(wèi)繼葉爾愷之后擔任陜西學政。他十分看重于右任的才華。沈衛(wèi)也是書法名家,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于右任。
后來,于右任因批評時政而遭官府追緝,后逃到上海,以“劉學?!钡拿挚既胝鸬┕珜W,并參加了光復會投身革命。由于生活拮據,1905年,他開始在上海賣字,一直到辛亥革命成功。其間于右任全心投入革命事業(yè),屢創(chuàng)報刊為革命做宣傳,曾兩次入獄,但得暇即勤習書法。由于革命情操的濡染,他的書法在秀美流暢之外,漸顯壯豪氣概。
民國建立之后,于右任開始蓄須。民國初年,由于政局動蕩,于右任的政治生活頗為黯淡,反而得空鉆研各類碑帖,與收藏家、書畫家、學者、書商頻繁往來。他曾說:“這是我很難得的一個治學時期?!?917年,于右任再次到上海鬻字,有一幅《海上寄懷京友詩》寫道:“畫采云車夢里身,輪君冷眼看京塵。天荒地變神州淚,閑煞江南賣字人?!笨梢娝冀K未曾放下救國濟民的抱負。
1918年,于右任赴陜西出任靖國軍總司令,一有余暇就四處訪尋歷代碑銘,曾寫了一首《訪碑》五律記錄當時的心情:“曳杖尋碑去,城南日往還。水沉千福寺,云掩五臺山。洗滌摩崖上,徘徊造像間。愁來且乘興,得失兩開顏?!边@一年,好友李春堂贈給他一幅《前秦廣武將軍張產碑》拓片,于右任的書法風格因此而發(fā)生轉變。他曾說:“我最初學魏碑與漢碑,后來發(fā)現(xiàn)了廣武將軍碑,認為眾美皆備,即一心深研極究,臨寫不輟,大為受用,由是漸變作風?!?/p>
這一時期,于右任委托河南軍務督辦胡景翼從洛陽古董商那里買了160余方北朝碑石,并由當時的陜西綏靖公署主任楊虎城協(xié)助買回《熹平石經》殘石。到1930年左右,他陸續(xù)搜集了380余方石刻墓志,1938年全部捐贈給了西安碑林博物館。
致馮玉祥函
這個時期可以說是于右任“草圣”美譽的發(fā)軔。他自魏碑轉型行草書,將北碑南帖中的真、行、草書相互融合,汲古開今。于右任曾說:“余中年學草,每日謹記一字,兩三年間,可以執(zhí)筆,此非妄言,實含至理。”
當時,于右任無意間得到一幅影印的《石拓宋克章草訣歌》,仔細審閱,覺得其用筆樸質真純,不似宋克的書風。某次,他的外甥周伯敏前來拜訪,看到這張影印件,認出這是他岳叔王世鏜的手筆。于右任驚喜異常,聽說王老先生尚在人世,便命周伯敏邀請其來上海晤談。兩人相見恨晚,各自拿出所藏碑帖和書法觀賞切磋,書藝都因此更加精進。1933年,王世鏜去世,于右任親書挽聯(lián):“三百年來筆一支,不為索靖即張芝。”據說于右任的辦公室和書房極少懸掛同時代人的書法,只有王世鏜的書法例外。
1932年,于右任在上海成立“標準草書研究社”,1934年開始在上海各大報刊刊登征求草書字帖的啟事,希望能拋磚引玉,使標準草書的參考依據更臻完備。當時,有人拿著太和館本《急就章》和其他書帖前來出售,于右任仔細鑒識,發(fā)現(xiàn)此物首尾皆鈐有宋宣和寶璽,認定它就是北宋《宣和書譜》著錄的《吳皇象書〈急就章〉》,大喜過望,立即買下。
此后,于右任傾力于“標準草書”的修訂,在書法風貌上既有北碑的野拙奇麗,又有行草、今草、章草、狂草的酣暢淋漓,形成了獨具一格的“于體”,用筆勁挺峭拔、大刀闊斧、能收能放,既蘊藉含蓄,又氣勢懾人,達到了大開大闔的境界。
清風嘉樹聯(lián)
追求真理
1936年5月,于右任所寫的《周石笙墓志銘》已明顯露出融合真、行、草三種書體的風貌。而他同時期所寫的《周湘舲墓志銘》筆力渾厚圓潤,接近《石門銘》,又有行書的放逸筆致。在此期間,于右任先后修訂標準草書多次,并在重慶歌樂山老鷹崖山洞親自書寫草書唐詩,增訂刊出多年努力倡導的《標準草書〈千字文〉》,委托劉延濤編輯出版《草書月刊》,全力推廣實用草書。
樗園訪樹人詩軸
王陸一墓志銘(局部)
于右任著《標準草書》
贈敏智《醉高歌》軸
1949年之后,渡海赴臺的于右任一直致力于“易識、易寫、美麗、準確”的標準草書的推廣。與于右任交誼甚篤的臺灣書畫家彭醇士在《三原于先生之書》中寫道:“于先生書,體勢雖極奇恣,點畫異常圓?。晃羧嗽u山谷(注:黃庭堅)書,如瘦蛟纏樹,竊謂山谷尚覺作態(tài),而先生則渾然矣。先生臨帖最多,自然高雅,嘗謂先生已得安吳所云中線之妙,故而筆法謹嚴,近百年來實難方駕。先生嘗念草法凌亂,久恐失傳,青年學子因俗就簡,并無依據,于是解散篆隸,貫通草行,正本清源,汰繁取易,積數十年之力,集數十家之書,凡幾易稿,成標準草書,真不朽之杰作,學書之津梁?!?/p>
于右任充滿了對文字書寫傳承的使命感,曾先后寫下兩篇內容大同小異的《百字令》來說明中國文字的演進,其一為:“草書重整,是中華文化復興先務。古昔無窮之作者,多少精神貫注。漢簡流沙,唐經石窟,實用臻高度。元明而后,沉埋久矣,誰顧?試問世界人民,超音爭速,急急緣何故?同此時間同此手,且莫遲遲相誤。符號神奇,髯翁發(fā)見,標準思傳付,敬招同志,來為學術開路。”
于右任精研標草,發(fā)現(xiàn)了中國文字書寫的精神內涵,在藝術與實用之間并行不悖,也因此呈現(xiàn)出“于體”書風的曲高和“眾”。
事實上,于右任也因為遍臨歷代碑帖,而使得書法風貌返璞歸真、不受羈絆。于右任曾這樣說:“我寫字沒有任何禁忌,執(zhí)筆、展紙,一切順乎自然。平時,我雖也時時留意別人的字如何寫就會好看,但是,在動筆的時候,我絕不因為遷就美麗而違反自然,因為自然本身就是一種美。你看,窗外的花、鳥、蟲、草,無一不是順乎自然而生,而無不美。只要自然與熟練,不去故求美觀,也就會自然美麗的?!?/p>
于右任那首僅30字的《寫字歌》對書法精義的提點更加言簡意賅:“起筆不停滯,落筆不作勢,純任自然,自迅速,自輕快,自美麗,吾有志焉而未逮?!币杂谟胰螌v代碑帖的勤習與歸納,還覺得“有志而未逮”,可見他所說的“自然”是多難達到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