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牧齋杜注寫本”考

李 爽

作者:李爽，中華書局歷史編輯室，100073。

《錢注杜詩》是清代杜詩箋注的開山之作，對有清一代治杜注杜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本文在對《錢注杜詩》版本作宏觀巡覽的基礎(chǔ)上，專力考察未獲學(xué)界普遍關(guān)注之“錢牧齋杜注寫本”，概述其基本情況，初步揭示其版本價值，期望拂拭歷史的塵灰，使此一沉湮百年之孤本重現(xiàn)光彩。

一、《錢注杜詩》版本述略

錢謙益(1582—1664)注杜始于明崇禎六年(1633)作《讀杜詩寄盧小箋》上、中、下三卷，次年又撰成《讀杜二箋》一卷，遂并《小箋》刊刻，有明崇禎毛氏汲古閣刻本。其后更增益《二箋》為上、下二卷，末附《注杜詩略例》若干則。明崇禎十六年(1643)，錢謙益的門生瞿式耜將《讀杜小箋》、《讀杜二箋》合刻于《初學(xué)集》末卷一百六至一百十，此為《錢注杜詩》之始源與基礎(chǔ)。后又有清康熙惠氏紅豆齋抄本《讀杜詩寄盧小箋》三卷，清宣統(tǒng)三年(1911)上海國學(xué)扶輪社石印本《讀杜小箋》三卷《讀杜二箋》二卷。《讀杜小箋》、《二箋》僅在明末清初短暫流行，至錢謙益卒后三年，錢曾增補校訂，季振宜刊刻之《杜工部集》二十卷行世，遂替代《小箋》、《二箋》。

《錢注杜詩》原刻本，即清康熙六年(1667)季振宜靜思堂刻《杜工部集》二十卷，今北京出版社《四庫禁毀書叢刊》、上海古籍出版社《續(xù)修四庫全書》、臺灣大通書局《杜詩叢刊》，皆據(jù)此靜思堂刊本影印。此刊本書名頁右側(cè)上方小字題“季滄葦先生校閱”，正中大字題“錢牧齋先生箋注杜工部集”，左側(cè)下方小字題“靜思堂藏板”。版式為四周雙邊，黑口，半葉十一行，行二十字，雙行小字字數(shù)不等，版心雙魚尾間，上刻“杜集卷×”，下刻本卷葉次。除箋注正文外，刊印內(nèi)容主要有:《草堂詩箋元本序》、季振宜《序》、《注杜詩略例》、《杜工部集附錄志傳集序》、《諸家詩話》、《唱酬題詠附錄》、《少陵先生年譜》、《杜工部集目錄》八種。《中國古籍善本書目》著錄此原刻本三十二部，均為批校本。筆者檢閱國家圖書館藏《錢注杜詩》原刻本(包括初印本和后印本)計二十六部，寓目所及，亦大都有圈點、批注、題跋。實際上，《錢注杜詩》今存原刻本的數(shù)量還遠不止此。由是可見，《錢注杜詩》原刻本在清初刊印之多，流傳之廣，批校之盛，禁毀后(參下文)仍不乏暗中收藏、批校者，經(jīng)清之世，綿延不絕。又《成都杜甫草堂收藏杜詩書目·增補1959年館藏杜詩書目》著錄:“《杜工部集》二十卷，清虞山錢謙益箋注，首頁書名后挖去錢氏姓名，清乾隆時重印本，十六冊?！贝吮竟P者未見，待目驗核查。

清高宗乾隆三十四年(1769)六月，下旨錢謙益《初學(xué)集》、《有學(xué)集》禁書毀板。禁毀旋即波及錢謙益所有著述，輾轉(zhuǎn)牽連，即使片簡寸紙，亦難幸免，《錢注杜詩》當然亦在其列。幸而錢注雖久懸禁列，仍暗中流傳，至清末宣統(tǒng)間重新公開翻刻，始重見天日，其間長達一百四十馀年之久。有清宣統(tǒng)二年(1910)上海寄青霞館及國學(xué)扶輪社鉛印本，清宣統(tǒng)三年(1911)上海時中書局石印本，民國四年(1915)上海廣益書局排印本，民國二十四年(1935)上海世界書局排印本等。1958年中華書局上海編輯所據(jù)季氏靜思堂原刊本斷句排印，書名《錢注杜詩》，1979年上海古籍出版社予以修訂再版，2009年重印并歸入《中國古典文學(xué)叢書》，此本為今大陸地區(qū)通行之整理本。

以上是對《錢注杜詩》成書、刊刻、流傳過程中所產(chǎn)生之不同版本的宏觀巡覽。微觀細索，錢謙益注杜實尚存一“隱形”的寫本、批校本系統(tǒng)，反映了牧齋杜詩箋注的原始面貌與流變形態(tài)，是刊本系統(tǒng)之重要參照，惜此點迄今無人關(guān)注研討。茲就筆者檢閱史料所及，簡述稿抄本系統(tǒng)的基本情況。

清祁理孫(1627—1663)《奕慶藏書樓書目》“四部匯”目下“《遠山堂雜匯》”條著錄:“《讀杜小箋遺事》”不著作者和卷數(shù)。周采泉推斷“此書當成于晚明時，書名既云《遺事》，則非錢氏原作。大約屬于《小箋》補遺之作”。此書今佚。柴萼(1893—?)《梵天廬叢錄》卷十六“柳如是二則”之二:“吾郡金拱伯言，于某友架上，見有絳云老人《讀杜小箋》鈔本，……與今刻本殊有增損，其《二箋》共有三卷，較今本多二十馀條。”不知柴著確否，此鈔本尚存天地間否。要之，牧齋晚明間對其崇禎六、七年所撰《讀杜小箋》、《二箋》續(xù)有訂補之鈔本，今僅見文獻著錄之蛛絲馬跡，書籍本身或已風(fēng)流云散矣。

清朱鶴齡于其《杜工部詩集輯注》卷首錢謙益《吳江朱氏杜詩輯注序》后自識云:“愚素好讀杜，得蔡夢弼草堂本點校之，會萃群書，參伍眾說，名為《輯注》。乙未，館先生家塾，出以就正。先生見而許可，遂撿所箋吳若本及九家注，命之合鈔?！卞X謙益《復(fù)吳江潘力田書》云:“長孺授書江村，知其篤志注杜，積有歲年，便元本相付，曰:‘幸為我遂成之。’”清順治十二年乙未(1655)，錢謙益授朱鶴齡之“元本”，即“所箋吳若本”，當為其杜詩箋注之初稿本。錢、朱注杜之爭起，牧齋對初稿反復(fù)斟酌，屢加訂補，《復(fù)吳江潘力田書》云:“荒村暇日，覆視舊箋，改正錯誤，凡數(shù)十條。推廣略例，臚陳近代注杜得失，又二十條。別作一敘，發(fā)明本末。”又《與張松霞》云:“《杜詩箋注》，正欲奉寄，偶一翻閱，缺誤良多。誠恐貽笑大方，尚思整齊補綴，然后借重玄晏，懸諸國門也?！贝恕罢罴摹敝抖旁姽{注》，當為一清稿本，牧齋“尚思整齊補綴”，可見其注杜鄭重謹嚴之態(tài)度與專勤篤定之工夫。清瞿世瑛《清吟閣書目》卷三名人批校刊本著錄:“《補杜詩箋》，錢蒙老梁籜園手錄，八本?！贝藭敒殄X謙益在《讀杜小箋》、《二箋》(“刊本”)基礎(chǔ)上大規(guī)模(“八本”)補箋(“名人批?！?之稿本?！肚逡鏖w書目》為瞿氏“咸豐丙辰(六年)秋手訂”，咸豐十年(1860)庚申之亂，清吟閣藏書毀于戰(zhàn)火，此部珍貴稿本或亦蕩為灰燼矣。要之，上述錢謙益注杜之初稿本、清稿本及歷次修訂增刪之批校本，今大多已亡佚不存。

筆者檢閱書目文獻，注意到近人傅增湘《藏園群書經(jīng)眼錄》及《藏園訂補郘亭知見傳本書目》均著錄尚存一“錢牧齋杜注寫本”。茲錄原文如下。

傅增湘《藏園群書經(jīng)眼錄》卷十二集部一唐五代別集類《杜工部詩集》二十卷唐杜甫撰清錢謙益注條著錄:

清寫本，十行二十字，異字注本文下，注文在每首詩后，蓋錢牧齋杜注寫本也。

收藏有“柳隱如是”朱白文、“陸沆字冰篁”、“陸僎字樹蘭”各印。

后有陸僎手跋:

右《杜工部集》為明人鈔本，惜無款識。查高大父《點勘樓書目》:康熙丁亥秋仲，于太倉王氏得明鈔杜集六冊，卷端有柳如是圖記，即此集也。爰付重裝，并志數(shù)語于卷末。時道光庚戌三月十三日吳邑陸僎記于洗馬里之東皋草堂。(庚午)

清莫友芝撰，傅增湘訂補，傅熹年整理《藏園訂補郘亭知見傳本書目》卷十二上集部二上別集類一上漢至盛唐亦補錄《杜工部詩集》二十卷:

唐杜甫撰，清錢謙益箋注。○清寫本，十行二十字。異字在本文下，注文在每首之后。鈐柳如是、陸沆、陸僎印。有道光三十年陸僎手跋，言據(jù)其高祖《點勘樓書目》，此書為康熙四十六年得之太倉王氏。

筆者經(jīng)多方查考，獲知此“錢牧齋杜注寫本”今藏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傅斯年圖書館善本室(以下簡稱“傅圖本”)。網(wǎng)絡(luò)檢索“傅斯年圖書館珍藏善本圖籍書目資料庫”著錄:“《杜工部集》二十卷附錄一卷，唐杜甫撰，明鈔本，6冊，26公分(線裝)。附錄:1.志傳集序;2.少陵先生年譜;3.唱酬題詠;4.注杜詩略例。清道光三十(庚戌)年陸僎重裝并跋，‘柳隱如是’、‘吳門陸僎一字樹蘭之印’、‘東方文化事業(yè)總委員會所藏圖書印’等印記。”正合傅增湘先生之著錄，是乃海內(nèi)孤本，殊足珍貴。作為《錢注杜詩》成書史上一重要版本，亦或為稿抄本系統(tǒng)惟一存世本，此“錢牧齋杜注寫本”，歷經(jīng)劫難，保藏完好，但迄今尚未獲學(xué)者之普遍關(guān)注，更遑論充分研究利用。筆者成功申請傅圖珍藏圖籍局部復(fù)制，得以獲睹此寫本之真容，雖未盡覽，但管窺見豹，庶幾可作諸項有價值之探討。

二、“錢牧齋杜注寫本”版本價值初探

筆者依已復(fù)制傅圖本之部分文獻，概述此“錢牧齋杜注寫本”的基本情況，初步揭示其版本價值。

此寫本半葉十行，行二十字，雙行小字字數(shù)相同。各卷首葉第一行署“杜工部(詩)集卷第×”，第二行低一字署類目，第三行低三字署篇目，正文連屬，每首詩后之注文均較詩歌正文低一字書寫，各卷卷末署“杜工部集卷第×(終)”。共二十卷，無目錄，附錄依次為《志傳集序》、《少陵先生年譜》、《唱酬題詠》、《注杜詩略例》。

此寫本共六冊。第一冊首葉鈐有“柳隱如是”朱白文中方印、“陸沆字冰篁”白文中方印、“陸僎字樹蘭”朱文中方印、“東方文化事業(yè)總委員會所藏圖書印”朱文大方印、“史語所收藏珍本圖書記”朱文長方印、“傅斯年圖書館”朱文小長方印。第二冊首葉鈐有“吳門陸僎一字樹蘭之印”白文大方印(同上者不重出，下同此義例)。第六冊末空白葉鈐有“季滄葦藏書印”朱文長方印，《注杜詩略例》末葉空白處題“道光庚戌重裝并系以跋爰志所由”，并鈐“蘇臺陸僎”白文中方印。全書之末有清陸僎跋:

右《杜工部集》一部，為明人鈔本，惜無款識。查高大父《點勘樓書目》:康熙丁亥秋仲，于太倉王氏得明鈔杜集六冊，卷端有柳如是圖記，即此集也。爰付重裝，并志數(shù)語于卷末。時道光庚戌三月十三日吳邑陸僎記于洗馬里之東皋草堂。

“康熙丁亥”為康熙四十六年(1707)，“道光庚戌”為道光三十年(1850)。跋文下鈐“名余曰僎”、“陸樹蘭”兩方白文小方印，同葉另鈐有“東方文化事業(yè)總委員會所藏圖書印”白文大方印。由上鈐印、題跋，此寫本自明末歷有清一代以至今日，傳承有緒，幸得保藏。

此寫本字跡清晰工整，楷體中頗帶隸意，用筆頓挫，功力深厚，當為清稿本。柳如是之鈐印，表明此寫本曾經(jīng)其收藏，故寫本之抄寫時間當在清康熙三年(1664)錢、柳相繼謝世前。季振宜(號滄葦)之鈐印，則表明此寫本與其康熙六年(1667)靜思堂刊本《杜工部集》的密切關(guān)系。綜合推斷，此寫本或為季振宜刊刻時據(jù)以?？敝畢⑿１?。清陸僎跋文所言“明人鈔本”，恐有誤，傅增湘先生鑒為“清寫本”，甚是。

此寫本作為前刊本形態(tài)的文本，對窺測錢注的原始面貌實具重要意義。筆者將此寫本與清康熙六年季振宜靜思堂刻本對照，寫本無《草堂詩箋元本序》、季振宜《序》、《杜工部集目錄》及《諸家詩話》，其他編次及刊印內(nèi)容則與靜思堂刻本大體相同。茲就筆者復(fù)制傅圖本之部分文獻，與季振宜靜思堂刻本比勘，列表敘錄其相異處如下:

傅圖藏寫本與季振宜靜思堂刻本《杜工部集》比勘表

3卷一《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觀國賓”條注黃鶴《年譜》:開元二十二年，……是年方二十三歲，所謂忤下考功第也。黃鶴《年譜》:開元二十二年，……是年方二十三歲，明年下第，所謂悮下考功第也。增訂箋注脫文4 卷一《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詩賦”條注在前，“觀國賓”條注在后?！坝^國賓”條注在前，“詩賦”條注在后。依據(jù)詩歌文本實際調(diào)整箋注條目順序5 卷一《送高三十五書記》詩題 送高三十五書記十五韻 送高三十五書記 刻本同紹興初浙江翻刻二王本殘本毛鈔?6卷一《夜聽許十損誦詩愛而有作》“五臺”條注無《華嚴大疏》:……增補箋注內(nèi)容7卷一《橋陵詩三十韻因呈縣內(nèi)諸官》“洪河左瀅濙”句下注皆作營，一作瀠。瀅，《玉篇》同滎，胡垌烏迥二切，無營音。濙字，《玉篇》、《韻略》俱無。毛氏據(jù)此詩增，恐非，當作瀠。訂補?？眱?nèi)容8卷一《橋陵詩三十韻因呈縣內(nèi)諸官》“橋陵”條注《長安志》:橋，在奉先縣西北三十里豐山?！堕L安志》:橋陵，在奉先縣西北二十里豐山。訂正抄寫脫文及箋注內(nèi)容9卷一《沙苑行》“每歲攻駒冠邊鄙”句“攻”字下注一作畋，一作牧。 一作收，一作牧。修訂?？眱?nèi)容(紹興初浙江翻刻二王本殘本毛鈔作“一作收”)10 卷一《沙苑行》“歸至尊”條注《唐六典》:……《唐六典》:……今本六典云:……增訂箋注內(nèi)容11卷一《驄馬行》“初得花驄大宛種”句“花”字下注一作駒 無刪訂?？睏l目(刻本同紹興初浙江翻刻二王本殘本毛鈔)12 卷一《驄馬行》“隅目”條注《西京賦》:隅目高良。《西京賦》:隅目高匡。訂正抄寫訛字13卷一《大云寺贊公房四首》其四“聽聽國多狗”句“聽聽”下注一作作犭斤犭斤 無刪訂?？睏l目(刻本同紹興初浙江翻刻二王本殘本毛鈔)14 卷一《大云寺贊公房四首》“聽聽”條注《九辨》:……《九辯》:……馮已倉曰:……蔡夢弼云:……增補箋注內(nèi)容15 卷二類目“古詩四十二首”下注 送京師，出華州作。 還京師，出華州作。訂正抄寫訛字16 卷二《蘇端薛復(fù)筵簡薛華醉歌》“山東”條注本朝楊慎據(jù)李陽冰、魏顥序，欲以為東山李白。近時楊慎據(jù)李陽冰、魏顥序，欲以為東山李白。訂正用語17卷二《洗兵馬》“紫禁正耐煙花繞”句“紫禁”下注無吳本作駕增補?？睏l目(寫本同紹興初浙江翻刻二王本殘本毛鈔)

18 卷二《洗兵馬》“洗兵馬”條注《西溪叢話》:左思《魏都賦》洗兵海島，刷馬江州?！读w》:武王問太公，雨輜車至軫，何去?！段何浔吩?大將將行，雨濡衣冠，是謂洗兵?！段飨獏舱Z》:左思《魏都賦》洗兵海島，刷馬江洲?！读w》:武王問太公，雨輜車至軫，何也。……《魏武兵要》曰:大將將行，雨濕衣冠，是謂洗兵。?？惫{注字句19 卷二《洗兵馬》“朔方”條注《舊書》:肅宗大關(guān)六軍，……房琯敗于陳濤，……惟倚朔方為根本?！杜f書》:肅宗大閱六軍，……房琯敗于陳陶斜，……惟倚朔方軍為根本。校勘箋注字句20 卷二《洗兵馬》“崆峒”條注《元和志》:……隴州之北即靈州，靈州即靈武，南回自原州入，……《元和志》:……隴山之北即靈州，靈州即靈武也。肅宗即位靈武，南回自原州入，……《南部新書》:……增訂箋注內(nèi)容21 卷二《洗兵馬》“問寢”條注《高力士傳》:……悉令收付所司……《高力士傳》:……悉令收付所由…… 刻本當誤?22 卷二《洗兵馬》“蕭丞相張子房”條注 次年正月，鎬罷。 次年五月，鎬罷。訂正箋注內(nèi)容23卷三《遣興三首》其一“黃葉墜我前”句“墜”字下注無一作墮增補?？睏l目(寫本同紹興初浙江翻刻二王本殘本毛鈔)24 卷三《遣興三首》其二“馬邑”條注《唐 志》:…… 寶 應(yīng) 六年，……《唐 志》:…… 寶 應(yīng) 元年，……訂正箋注內(nèi)容25 卷四《石筍行》苔蘚食盡波濤痕 苔蘚蝕(舊作食)盡波濤痕增訂?？睏l目(紹興初浙江翻刻二王本殘本毛鈔作“蝕”，無異文)26 卷四《石筍行》“石筍”條注揚雄《蜀王本紀》云:……顏色美絕，……墓于成都郭中。……?！度A陽國志》曰:……益地數(shù)畝……其石……?！督癖救A陽國志》云:……故其廟稱青赤黑黃白帝也。《梁益記》云:……《寰宇記》:……在郭內(nèi)州西門之外大街中。揚雄《蜀王本紀》云:……顏色美麗，……葬于成都郭中?！??！度A陽國志》曰:……蓋地數(shù)畝……立石……?！督癖救A陽國志》云:……故其廟稱青黑赤黃白帝也。《梁益州記》云:……《寰宇記》:……在郭內(nèi)州城西門之外大街中。?？惫{注字句27 卷四《枯楠》篇后注 石林云:凡詩當為房次律而作。石林云:此詩當為房次律而作。訂正抄寫訛字28 卷四《丈人山》不唾青城池 不唾青城地 訂正抄寫訛字29 卷四《丈人山》“丈人山”條注《玉匱經(jīng)》曰:……真仙之宗秩?！幻撼牵幻喑嵌?，……《玉匱經(jīng)》曰:……真仙之崇秩?！幻喑?，一名青城都，……“宗”、“崇”，刻本誤;“春”、“赤”，寫本誤。?30 卷四《丈人山》“不唾”條注《智度論》:若入寺時，當歌唄贊嘆，不唾增地。《智度論》:若入寺時，當歌唄贊嘆，不唾僧地。訂正抄寫訛字

31 卷四《戲作花卿歌》題下注 無 吳若本注題下:…… 增補吳若本注文?32卷四《戲作花卿歌》“綿州副使著柘黃”句“使”字下注一作史 無刪訂?？睏l目(刻本同紹興初浙江翻刻二王本殘本毛鈔)33卷五類目 古詩五十二首 古詩五十六首 修訂分卷篇目34卷五類目下注 再至閬川 再至閬州 訂正抄寫訛字35 卷五《觀打魚歌》“綿州”條注《寰宇記》:……涪州之所經(jīng)。開皇五年，……《水經(jīng)注》:……又言是洛水，故語曰綿洛為設(shè)沃也?！跺居钣洝?……涪水之所經(jīng)。隋開皇五年，……《水經(jīng)注》:……又言是洛水……訂正抄寫訛字、脫字，刪訂箋注內(nèi)容36 卷五《觀打魚歌》“赤鯉”條注《酉陽雜俎》:唐朝律，……杜寶《大業(yè)拾遺錄》:……橫瀆逆流西北十馀里，……《酉陽雜俎》:國朝律，……杜寶《大業(yè)拾遺錄》:……橫瀆迸流西北十馀里，……訂正用語(“唐朝”、“國朝”);“逆”、“迸”，似刻本誤?37 卷五《觀打魚歌》“槎頭”條注《襄陽耆舊傳》:……敬兒作六鱸船?！瓑翦鲈?……襄陽俗謂魚槮為槎頭，言所積柴木槎枒然也?！断尻栮扰f傳》:……敬兒作轆轤船?！瓑翦鲈?……襄陽俗謂槮為槎頭，言積柴木槎枒然也。校勘箋注字句38 卷九《對雪》戰(zhàn)哭多新思 戰(zhàn)哭多新鬼 訂正抄寫訛字39 卷九《元日寄韋氏妹》詩題 元日 元日寄韋氏妹 寫本同紹興初浙江翻刻二王本殘本毛鈔40卷十二《江畔獨步尋花七絕句》其四“少城”條注故《蜀都賦》云:亞以少城，接于其西。故《蜀都賦》云:亞以少城，接乎其西。?？惫{注字句41 卷十二《江畔獨步尋花七絕句》其五可愛深紅與(一云映，晉作與)淺紅可愛深紅愛(一云映，晉作與)淺紅訂正詩歌正文42卷十二《戲作寄上漢中王二首》其二“修竹”條注《水經(jīng)注》:……菁菁相望?！端?jīng)注》:……菁菁實望。?？惫{注字句

由上表顯示，在筆者復(fù)制傅圖藏寫本錢注杜詩26篇中，有19篇與靜思堂刻本具不同程度之差異，計相異處38條，卷首類目相異處4條，可見兩本細部實存在較大差異。靜思堂刻本改正了寫本抄錄中之脫字、奪字、訛字及用語不妥處，修訂增補了寫本的?？奔肮{注條目、內(nèi)容。據(jù)此可見，清順治十八年(1661)錢謙益杜詩箋注成書后，錢曾訂補之力實巨，康熙六年(1667)季振宜刊刻時諸位?？闭咧蛞嗖蝗菪∮U。

值得關(guān)注的是，上表第21條、29條存在寫本不誤，而刻本誤之情況。此涉及康熙六年季振宜刊刻本是否完全符合錢注最終勘定原貌之問題。據(jù)錢曾《讀書敏求記》卷二《廣異記》六卷條:“杜詩《諸將》篇‘昔日玉魚蒙葬地’，以此書‘劉門奴’事注之，流俗本誤為‘明奴’，非也?？贾稄V記》善本亦然。丙午〔丁未〕夏，滄葦邀予渡江，?？廖獭恫萏霉{注》。日長苦志，數(shù)月始潰于成。后偶以事還家，忽為妄庸子改作‘明奴’，且行間多以方空界字，可恨也。”條下章鈺案:“今流傳季刻本錢注杜詩《諸將》第一首，注正作‘明奴’，如此《記》所說。行間亦多方匡?！庇墒强梢?，季刊本最后槧刻時，實有個別不合錢曾勘定本之處，而傅圖藏寫本可訂正刻本之誤，故具有一定?？眱r值。

又，此寫本附錄《少陵先生年譜》末抄錄了一段季振宜靜思堂刻本所無之文字:

附宋高宗授杜甫裔孫杜邦杰承節(jié)郎敕

初政之臨，祗奉慈訓(xùn)，爰推慶澤，普及萬方，凡爾有官，始于一命。咸進厥秩，特為異恩。往其欽承，彌務(wù)共恪?？商厥诔泄?jié)郎。奉敕如右。

紹興三十二年十一月二十二日

侍中中書平章事

仆射

右敕用白綾，字行書，方寸許，亦藏杜富家。

《錢注杜詩》卷二《述懷一首》注:“唐授左拾遺誥:‘襄陽杜甫，爾之才德，朕深知之。今特命為宣義郎，行在左拾遺。授職之后，宜勤是職，毋怠。命中書侍郎張鎬赍符告諭。至德二載五月十六日行?！译酚命S紙，高廣皆可四尺。字大二寸許，年月有御寶，寶方五寸許。今藏湖廣岳州府平江縣裔孫杜富家?！卑辞迩　镀浇h志》卷二十二《古跡志》“杜氏遺敕”條載有唐授杜甫左拾遺敕與宋高宗授杜甫裔孫杜邦杰承節(jié)郎敕，卷二十三《藝文志》載有明嘉靖間參政陳塏《跋杜氏誥敕》一文，此篇跋文對唐宋兩敕的紙張、材質(zhì)、字體等皆有詳細之記載，跋文云:“嘉靖壬寅春，予駐節(jié)岳之平江，閱縣志，載有杜子美為左拾遺敕，及其裔孫杜邦杰為承節(jié)郎敕，云尚存于縣市民杜富家。亟命求其家，得之。子美敕為唐至德二載所授，邦杰敕為宋紹興三十二年所授。文皆簡古，真敕語也。唐敕用黃紙，高廣皆可四尺，厚如錢，故久存。字大二寸許，倔而勁。年月有御寶，寶方五寸許。色轉(zhuǎn)沉，中有碎裂，而全者皆為蛇文矣。宋敕用白綾，如今敕度，而細膩堅厚，非今所及。字用行書，方寸許，俊逸流動，有晉風(fēng)神，且類今所傳宋高宗御書，或當時宮中宦官、女史所習(xí)也。年月隱隱有御寶，年月后細楷書侍中、中書、平章、仆射等官，蓋中書所奉行也。后復(fù)有承節(jié)郎四行書字?！睆?fù)據(jù)“杜氏遺敕”條轉(zhuǎn)載“弘治舊志”云云，可推知至遲在明弘治間編撰之《平江縣志》中已有上述唐宋兩敕的相關(guān)記載，嘉靖間編撰之《平江縣志》中初載陳塏跋文，后隆慶、崇禎修志當亦刊載此敕文及跋文，是為《錢注杜詩》卷二《述懷一首》注與寫本附錄文字之文獻來源。但明代《平江縣志》今已不存，明代弘治、隆慶《岳州府志》相關(guān)部分或無記載或為缺卷，故無從查驗其原始文獻。錢謙益注意利用當時最新發(fā)現(xiàn)的文獻材料(方志中所載實物證據(jù))注釋杜詩，顯示出其敏銳深邃的學(xué)術(shù)眼光。寫本《少陵先生年譜》后附錄宋高宗授杜甫裔孫杜邦杰承節(jié)郎敕，是為杜甫后人仕宦經(jīng)歷及有宋典章之珍貴文獻，靜思堂刻本將此條文字刊落，甚為可惜。

綜而言之，傅圖藏“錢牧齋杜注寫本”作為前刊本形態(tài)的文本，不僅反映了錢謙益杜詩箋注相對原始之面貌，更重要的是，在寫本與季振宜靜思堂刻本的對比中，我們可以考見錢注由未定稿本，經(jīng)由增補刪校，向最終勘定刻本流變之軌跡。復(fù)原季刊本讎刻過程中的復(fù)雜情況，此寫本對刻本尚具一定之?？眱r值。惜筆者僅獲準復(fù)制少量內(nèi)容，日后如有機緣目驗此寫本全書，更擬全面考察其與季振宜靜思堂刻本之異同，或?qū)鉀Q《錢注杜詩》底本、成書、注釋等問題有所裨益。

注釋:

①詳請參閱:拙著《〈錢注杜詩〉禁毀后原刻批校本題識輯述》，《文獻》2010年第2期，第78—84頁。

②成都杜甫草堂編:《成都杜甫草堂收藏杜詩書目》，油印本，1956年版，1959年增訂。

③祁理孫藏并編:《奕慶藏書樓書目》，《中國著名藏書家書目匯刊》明清卷第十四冊影印國家圖書館藏抄本，商務(wù)印書館，2005年版，第434頁。

④周采泉:《杜集書錄》內(nèi)編卷八輯評考訂類一“《讀杜寄盧小箋》三卷《二箋》二卷”條，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462頁。

⑤柴萼:《梵天廬叢錄》，民國十五年(1926)上海中華書局石印本，國家圖書館普通古籍部藏。

⑥杜甫撰，朱鶴齡輯注:《杜工部詩集輯注》，《四庫禁毀書叢刊補編》第81冊影印中國科學(xué)院圖書館藏清康熙金陵葉永茹刻本，北京出版社，2005年版，第3頁。

⑦錢謙益著，錢曾箋注，錢仲聯(lián)標校:《錢牧齋全集》，《牧齋有學(xué)集》卷三十九，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第6冊，第1350頁。

⑧錢謙益著，錢曾箋注，錢仲聯(lián)標校:《錢牧齋全集》，《牧齋有學(xué)集》卷三十九，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第6冊，第1352頁。

⑨錢謙益著，錢曾箋注，錢仲聯(lián)標校:《錢牧齋全集》，《牧齋外集》卷二十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第8冊，第826頁。

⑩瞿世瑛藏并編:《清吟閣書目》，《中國著名藏書家書目匯刊》近代卷第一冊影印民國七年(1918)仁和吳氏雙照樓刻本，商務(wù)印書館，2005年版，第103頁。按:張忠綱、趙睿才、綦維、孫微編著《杜集敘錄》清代編誤著此書為“丁白《寶書閣書錄》著錄。”(齊魯書社，2008年版，第229頁。)

?瞿世瑛藏并編:《清吟閣書目》卷首書名下自注，《中國著名藏書家書目匯刊》近代卷第一冊影印民國七年(1918)仁和吳氏雙照樓刻本，商務(wù)印書館，2005年版，第3頁。

?參閱:趙國璋、潘樹廣主編《文獻學(xué)辭典》“清吟閣”條，江西教育出版社，1991年版，第774—775頁。

?傅增湘撰《藏園群書經(jīng)眼錄》，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4冊，第861頁。

?莫友芝撰，傅增湘訂補，傅熹年整理:《藏園訂補郘亭知見傳本書目》，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3冊，第986頁。

? 傅斯年圖書館網(wǎng)址:http://lib.ihp.sinica.edu.tw。

?筆者檢閱杜詩學(xué)文獻、論著所及，僅見葉嘉瑩先生《杜甫秋興八首集說》征引數(shù)條，但吉光片羽，并未作專力考察。

?湯蔓媛纂輯:《傅斯年圖書館善本古籍題跋輯錄》集部錄有此跋之圖版及釋文，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2008年版，第178—179頁、第580頁。

?《四庫禁毀書叢刊》集部第40冊影印清華大學(xué)圖書館藏清康熙六年季振宜靜思堂刻本;上海古籍出版社據(jù)季氏靜思堂原刊本斷句排印本。

? 檢核:〔清〕杜甫《宋本杜工部集》，《續(xù)古逸叢書》之四十七，商務(wù)印書館影印，1957年版，江蘇古籍出版社重印，2001年版。是書實為二王本各種翻刻本及鈔本的配合本，是今存最早的宋本杜詩。具體配合之版本情況，請參閱是書后附張元濟《跋》文。

?檢核:〔唐〕郭湜《高力士外傳》，丁如明輯校《開元天寶遺事十種》，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

?檢核:〔明〕陳耀文《天中記》卷七山類“青城”條，廣陵書社影印清光緒刊本，2007年版，上冊，第225頁。

?《續(xù)古逸叢書》集部《宋本杜工部集》影印紹興三年建康府學(xué)吳若重刻二王本殘本，其中宋刻卷十至十二，毛鈔卷十三、卷十四，故今已無法檢核錢注之征引?！端伪径殴げ考肪硭挠坝〗B興初浙江翻刻二王本殘本毛鈔，同詩題下無任何注文。

? 檢核:《太平御覽》卷九百三十六作“迎流西北”，〔明〕陳耀文《天中記》卷五十六魚類“角長一尺”條作“逆流西北”(廣陵書社影印清光緒刊本，2007年版，下冊，第1863頁)。

?筆者對比《四庫禁毀書叢刊》影印清華大學(xué)圖書館藏清康熙六年季振宜靜思堂刻本《杜工部集》二十卷與上海古籍出版社據(jù)靜思堂原刊本斷句排印本《錢注杜詩》，發(fā)現(xiàn)原刊本于每卷卷末刊有當時本卷?？闭咧彰?，共計十四人，排印本無。至于諸人是僅掛名還是實際參與校勘，俟考。

?錢曾著，管庭芬、章鈺校證，余彥焱標點:《讀書敏求記校證》，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155頁。

?杜甫撰，錢謙益箋注:《錢注杜詩》，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51頁。

?謝仲坃纂修，石文成增修(乾隆):《平江縣志》二十五卷首一卷末一卷，清乾隆八年(1743)修，清乾隆二十年(1755)增修，《中國地方志集成·湖南府縣志輯》第8冊據(jù)清乾隆二十年增修刻本影印，江蘇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163—164頁。

?清乾隆《平江縣志》卷二十二《古跡志》“杜氏遺敕”條:“按《弘治舊志》云:平江故老相傳今七都地名小田杜昂家即唐杜甫后裔，及索其家譜，載杜預(yù)、杜暹、杜審言、杜甫，皆杜昂遠祖，竊恐世遠傳訛，譜諜茍簡不足據(jù)信，舍置久之。一日小田宗派居縣市民人杜富因獻家藏誥敕二通，閱之，則前朝織錦，墨跡甚古，御寶猶新，乃唐肅宗至德二載及宋紹興三十二年杜甫暨其裔孫杜邦杰誥敕二通，讀之今〔令〕人起敬等語?！杜f志》將誥敕附載《流寓志》，今以其人事無考，所傳特誥敕遺跡，改附于此?！?《中國地方志集成·湖南府縣志輯》第8冊據(jù)清乾隆二十年增修刻本影印，江蘇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15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