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兒
童年的記憶里,家鄉(xiāng)的路一步一步,一段一段,艱辛而又漫長。
我家八口人,上有四個哥哥,下有一個妹妹。1970年代末,家中僅靠父親微薄的工資艱難地維持生計,而娘則想方設(shè)法掙錢補(bǔ)貼家用。
我的家鄉(xiāng)韓莊,微山湖畔的一個小鎮(zhèn),是鑲嵌在京航大運(yùn)河的一顆璀璨明珠。這里有火車站,這里有發(fā)電廠,這里有船碼頭,這里有水泥廠。水路向南,走焦煤,發(fā)水泥。于是,運(yùn)輸隊、航運(yùn)社,船來車往,一派繁忙景象。
父親是運(yùn)輸公司的工人。那個年代的運(yùn)輸工具就是地排車,父親和同事們用地排車往碼頭的貨船上運(yùn)煤運(yùn)水泥,總是一身的黑、一生的咳,直到56歲離開了這個世界。
在我家里,地排車可是派上了大用場。父親有一輛,我娘花錢又做了一輛。
我們用地排車撿散落的石頭,拉回家砸石子。每周末一大早,我家兩掛地排車就浩浩蕩蕩地出發(fā)了——去南邊的礦山撿石頭。
記憶中,大哥二哥一掛車子,娘、四哥和我一掛車子。16歲的三哥,當(dāng)知青下鄉(xiāng)了。
每每空車走,我和四哥就會躺在娘這掛車上,斗嘴。我就唱娘教的兒歌:“小老鼠,爬燈臺,偷油喝,下不來?!彼母鐒t應(yīng)答:“小喜雀,尾巴長,娶了媳婦忘了娘?!边@時,娘就會回過頭來,笑,一臉的滿足。
走了十幾里地,到了礦山腳下,我們?nèi)揖烷_始行動了??嬷@子,漫山遍野地找石頭,專撿小塊的拾。
每當(dāng)休息的空兒,娘就會教我們新兒歌,沒上過學(xué)的娘也不知哪學(xué)的這么多。
有時,娘就會變戲法似地拿出兩個蘋果,大哥二哥分一個,一人一半一邊吃。另一個蘋果,娘就會用牙啃去皮,手拿著蘋果叫我和四哥一人咬一口。娘嘴里則使勁地嚼著皮,不舍得咽下。吃完了蘋果,娘一聲令下“接著干”,我們又忙活起來。
裝滿了石頭的車子很沉,車胎總是癟癟的,我們開始了回家的路。
回來的路上,我和四哥在地排車的兩側(cè),一人一條繩子,四哥的繩子短,我的繩子長,我倆一邊一個幫娘使勁地往前拉。一路上,四哥的繩子總是繃得緊,而我的繩子卻是松松的。四哥繩子一松,娘就會一扯,說“使勁拉”,我總覺得跟不上步。
另一掛車子緊跟著,大哥拉,二哥推,鼓著勁地不落下。
我們把拉來的石頭堆在家門口,每天放學(xué)后,娘就會分派任務(wù):四哥大堆,我小堆。我和四哥人手一把錘子和鐵套環(huán),開始砸石子,直到家門口堆成了一座小山。
娘把砸好的小石子拉走賣錢,我們兄弟有了新衣,我家的草房也變成了六間紅瓦房。鄰居總是投來羨慕的目光,可沒人知娘的苦、娘的累。
地排車,裝著滿滿的愛,走過四季,載著我走向了省城。而那份真情與經(jīng)歷,永生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