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瀾
我國已步入老齡化社會,越多越多的獨身老人因兒女反對、財產(chǎn)繼承等問題而不能再婚,空巢老人的養(yǎng)老遂成為一個嚴峻的社會難題。在河南鄭州,一對老人以兄妹相稱,嘗試“互助式養(yǎng)老”,盡管承受著各種非議,但他們生活得很快樂——
無奈的創(chuàng)新
在鄭州市二七區(qū)隴海社區(qū),74歲的劉玉堂和69歲的羅景榮同進同出,有說有笑,常惹來羨慕的目光。其實他們不是夫妻關系,也非老年情侶,而是在嘗試一種“互助式養(yǎng)老”。他們以兄妹相稱,經(jīng)濟上實行AA制,且以這樣的方式生活兩年多了。
選擇這種養(yǎng)老方式,對兩位老人來說,與其說是創(chuàng)新,不如說是無奈。
劉玉堂是位鐵路工程師,育有兩兒一女,孩子們早已分家另居。10年前,老伴去世,經(jīng)人介紹他又結(jié)了婚。想不到女方體弱多病,劉玉堂絕大部分時間都在照顧對方,身體有些吃不消,更談不上安享晚年。在兒女們的一致建議下,他與女方和平地分手了。
羅景榮是位中學退休教師,心直口快,性格開朗,其經(jīng)歷與劉玉堂有些相似。丈夫去世時,兒子讀小學,女兒讀初中,怕再婚對孩子影響太大,她一直等兩個孩子大學畢業(yè)后才考慮再婚。然而,婚后第五年,第二任丈夫又不幸病逝,并留下了一套房產(chǎn)。沒想到對方的兒女打上門來,罵她氣死了他們的父親,圖謀他們家的房產(chǎn)。羅景榮非常氣憤,生平打了第一場官司,雖然贏了,但她內(nèi)心的傷痛至今未能平復。
有過兩次婚姻后,很像是“吃傷”了,劉玉堂和羅景榮對婚姻不再抱希望。然而,兒女都有自己的家庭,雙休或節(jié)假日過來團聚一下,短暫的喧鬧過后,他們面對的是獨居的孤單寂寞。為了豐富晚年的生活,劉玉堂和羅景榮都報了老年大學,不僅學習書法還吟詩作詞,以打發(fā)晚年的落寞。
在老年大學課堂上,他們相識了,彼此興趣相投,一來二去,便把友情從課堂延伸到了戶外。沒有課時,他們一起參加書畫展,或去公園聽聽豫劇,都把對方視作精神上的依靠。有一次,劉玉堂被兒女拽到外地旅游了幾天,羅景榮心里空落落的,而劉玉堂雖然人在外地,也顯得心不在焉。
彼此都有感覺,也都想更進一步,但都有所顧忌。劉玉堂有位老同事,由于兒女反對,再婚后幾乎和兒女斷了來往,新老伴的孩子也很少上門看望母親。失去了兒女的關愛和祝福,新老伴非常失落,對這樁婚姻產(chǎn)生了動搖,老同事也很苦惱。他對劉玉堂說,雖說滿堂兒女不如半路夫妻,可現(xiàn)在孩子們躲得遠遠的,這樁婚姻能挺多久,心里實在沒底。隨著各自年事已高,如果有一方身體垮掉,日子就慘了!
老同事的境況,加上自己此前的經(jīng)歷,讓劉玉堂憂心忡忡。一天,他和羅景榮相約到公園散步,坐到長椅上,看著來來去去的人們,劉玉堂坦露心跡說:“妹子,咱倆心里都有對方,不在一起想得慌,在一起麻煩又太多,我這一段時間心里總是亂亂的!”
既然劉玉堂說開了,羅景榮也直言不諱地說:“老哥哥,你擔心的也是我憂慮的,想想我為那樁婚姻打的官司,心里還憋屈得慌??稍蹅円话涯昙o了,活一天少一天,為自己過幾天舒心日子也不是罪吧!”
劉玉堂長嘆一聲說:“妹子,難道除了婚姻之外,咱們就找不到在一起的方式了嗎?”羅景榮苦笑了一下,沒有答話。
分手后,劉玉堂有兩天沒和羅景榮聯(lián)系。第三天,羅景榮打來電話,聲音里透著興奮,約劉玉堂到鐵路文化宮門口見面。劉玉堂如約而至,羅景榮說:“老哥哥,我看了個新聞,說東北有個城市,幾個老人住在一起互助養(yǎng)老,大家生活中相互幫助,精神上彼此安慰,財物上實行AA制,我們也可以試試呀!”
劉玉堂眼前一亮,覺得這個辦法不錯:倆人在一起,既能相互扶持,也少了后顧之憂,即使有了解不開的矛盾,分開就是了。想到這里,他興奮地對羅景榮說:“妹子,這個辦法行是行,只是咱們住到一起又不結(jié)婚,會招人閑話的,就怕委屈了你!”羅景榮不以為然:“老哥哥,咱們來日無多,再不為自己活幾天,就沒機會了。只要我們行得正,坐得端,還怕什么閑話!”
劉玉堂暗暗佩服羅景榮的膽識,自己難道還不如一個女人嗎?于是,兩位老人開始商量“互助式養(yǎng)老”的具體方案。
新生活,新體驗
經(jīng)過幾天的商討,劉玉堂和羅景榮決定以兄妹相稱,組成互助養(yǎng)老家庭。為了避免可能的糾紛,他們簽訂了協(xié)議,條款非常細致,大致內(nèi)容為:羅景榮有一套90平米的三居室套房,劉玉堂搬過去住,一人一間臥室,劉玉堂每月繳納400元房租;經(jīng)濟上實行AA制,每月每人掏600元,不足部分各攤一半,如有節(jié)余轉(zhuǎn)到下月;家務分工,劉玉堂負責采購、打掃衛(wèi)生,羅景榮則做飯洗衣,并負責記錄每天的支出。兩位老人方針明確:搭伴過日子,精神和生活上相互支撐,萬一一方有了大病,以子女照顧為主,協(xié)議則自行終止。
擬好協(xié)議后,二人分頭找自己的兒女談話。劉玉堂的孩子支持父親的做法,畢竟他們平時太忙,想照顧老人也心有余而力不足,與其父親一個人形單影只,不如讓他找個伙伴,何況父親想得很周到,不存在財產(chǎn)分割方面的顧慮。
羅景榮向兒女征詢意見時,開明的兒子和女兒沒有任何猶豫就同意了。當年,父親去世早,是老媽獨力把他們養(yǎng)大,內(nèi)心深處,他們覺得虧欠母親很多?,F(xiàn)在,兩人都是單位的中層,每天為事業(yè)忙得焦頭爛額,母親能找一個志趣相投的老伯一起生活,是件好事兒。
2010年5月16日,劉玉堂正式搬進了羅景榮的房子,開始了搭伙過日子。劉玉堂看到,自己臥室里大衣柜、床頭柜、寫字臺、空調(diào)等一應俱全,非常滿意。
此后,倆人同進同出,一起鍛煉,一起購物,說說笑笑,儼然一對夫妻。晚上就寢前泡泡腳,聊聊天,彼此覺得很溫暖。
起初,鄰居們以為羅景榮又找了個老伴,并沒有大驚小怪。后來,有個鄰居老太來串門,發(fā)現(xiàn)臥室布置得有些怪:兩間臥室擺放的東西男女分明,每張床上都是一個枕頭,心里就犯起了嘀咕。她想問羅景榮,又覺得這事兒不好開口,但卻揣了一肚子狐疑。偏偏此老太是個多事之人,于是就在鄰居中說,搞不清她在搞什么名堂:找了個老漢,又不在一塊兒睡,是給外人擺樣子呢,還是真不在一塊兒睡?
閑話多了,自然飄進羅景榮的耳朵中。劉玉堂從鄰居的指指戳戳中,也察覺到了什么,也就有些不自在。羅景榮安慰他說:“老哥哥,不用理會那么多,咱們一起搭伴過日子,關他們什么事兒?不用解釋,也不用費心思,時間一長,他們就不會瞎操心了!”劉玉堂頓時寬了心,覺得羅景榮言之有理。長時間相處后,他挺佩服羅景榮,敢作敢當又有主見,自己有些方面反不如她。
解除了各種顧慮,劉玉堂和羅景榮生活得很舒心,2010年重陽節(jié)前,劉玉堂想去趟井岡山。兩人一拍即合,遂報了夕陽紅旅行團,前往江西旅游。
到達江西的第二天晚上,羅景榮在賓館鬧起了肚子。劉玉堂以為她吃了不潔食物,就把隨身攜帶的氟哌酸給她服下,沒想到還是止不住。劉玉堂有些慌,趕緊去叫導游,很有些六神無主。年輕的導游很有經(jīng)驗,立即帶羅景榮去輸液,病情馬上就得到了緩解。
折騰了一夜,羅景榮臉色蠟黃。團隊行程緊湊,當天還要爬海拔1300多米的黃洋界。羅景榮身體虛弱,肯定堅持不下來,劉玉堂和導游協(xié)商,暫時脫團一天,他陪羅景榮逛一逛不需要太大體力的井岡山烈士陵園。
當天上午,劉玉堂陪羅景榮租車來到烈士陵園,走一會兒歇一會兒,劉玉堂還給羅景榮買了副拐杖。參觀完烈士陵園,羅景榮累得腿發(fā)軟,劉玉堂怕她吃不消,就堅持租車回了賓館,休息兩個小時后,又陪羅景榮到衛(wèi)生所輸液。
第二天,旅行團要逛筆架山、五龍?zhí)兜染包c,鑒于自己還未恢復,羅景榮勸劉玉堂跟團活動。她說,昨天黃洋界你沒去,心里肯定很遺憾,這次不能再錯過了。但劉玉堂沒同意,而是堅持陪在羅景榮身邊,他們當天僅參觀了博物館就又回到了賓館。
井岡山之旅,就這樣潦草地結(jié)束了。與心儀的景點失之交臂,劉玉堂自然有些遺憾,但他覺得照顧羅景榮是自己的職責。回到家后,羅景榮把此行的事情講給兒女聽,他們很感動,再三對劉伯伯表示感謝。
在磨合與非議中前行
劉玉堂與羅景榮的“同居”生活,在一年后也出現(xiàn)了不和諧音符。
羅景榮性格開朗,愛說愛笑,平時結(jié)交了不少老年朋友。當初,她和劉玉堂訂立協(xié)議時就約定,互不干涉對方交友,允許彼此有獨立的精神生活。時間一長,由于生活習慣上的不合拍,他們還是產(chǎn)生了矛盾。
羅景榮每周都有幾個下午,要到老年活動中心或公園參加活動,跟大家一起唱歌跳舞,有時會研習書法或?qū)憣懺娫~。2011年10月,由于老年活動中心拆遷,羅景榮和幾個老友商量,想尋找一個新的聚會地點。天越來越冷,得找個暖和、清靜的地方才行,其他幾位老人都跟兒女一起生活,羅景榮爽快地說,我家里有地方,來我這里吧!
于是,每周總有幾個下午,一幫老年朋友會來羅景榮家里聚會。劉玉堂喜歡安靜,生活比較規(guī)律,午后1點半到3點,是他雷打不動的午休時間,且對睡眠環(huán)境要求苛刻,有一點動靜就難以入睡。一連數(shù)天,午休得不到保證,生物鐘被打亂,劉玉堂頭昏腦脹,心里很苦惱。
想給羅景榮提提意見,又怕弄得彼此不愉快,劉玉堂就一直窩在心里,但時間一長也不是辦法呀。于是他借口回家看孫子走了,隨后又打電話告訴羅景榮,想在家里和孩子們住幾天。羅景榮覺得這很正常,也就沒放在心上。
沒想到劉玉堂一住就是一周,羅景榮有些納悶,她以女人的細心覺得劉玉堂可能有情緒,便趕緊給劉玉堂打電話,約他出來談談。兩人見面后,羅景榮先道歉:“老哥哥,我做得不對的地方,你不妨提出來,我一定改正!”一聽這話,劉玉堂為自己的逃避感到內(nèi)疚:“大妹子,那幾天鬧了些,我休息不好,想到孩子這里清靜幾天,你別介意!”
羅景榮恍然大悟,內(nèi)心抱愧不已。是啊,光顧自己熱鬧了,咋沒考慮到老哥的生活習慣呢!于是在她誠懇道歉后,劉玉堂又痛痛快快地回來了,此后,彼此對尊重對方的生活習慣有了更深的體認,相處也更和諧了。
一天夜里,羅景榮忽而有些頭暈。她一想,下午去逛街購物時有些興奮,忘記吃藥了,于是開燈,顫抖著手去拿柜子里的降壓藥。但頭暈得厲害,怎么夠也夠不著,想喊劉玉堂,無奈對方的臥室緊閉,叫了多聲也無回應。羅景榮的手,無意中碰到了喝水的鋼化杯,于是有了主意:她把杯子用力擲向地面,巨大的聲響終于招來了劉玉堂。問明情況后,劉玉堂服侍她服藥,一個小時后,羅景榮感覺好多了,才催劉玉堂回去休息。
這件事,給他們提了個醒。為方便夜間叫醒對方,劉玉堂想了個主意:在兩間臥室裝上門鈴,開關就設在床頭伸手可及的地方,如果晚上有情況,就很容易叫醒對方了。有一次,劉玉堂在夜里發(fā)燒而按鈴,羅景榮趕緊過來倒水喂藥,病情很快就得到了緩解。
這就是互助,也可以說是相濡以沫吧。
2013年元月18日,是劉玉堂的生日,兒女們?yōu)樗诰频陱埩_了一桌壽宴,羅景榮及其子女也應邀出席。兩個大家庭濟濟一堂,其樂融融,令一對老人非常欣慰。
轉(zhuǎn)眼,劉玉堂與羅景榮搭伙過日子已經(jīng)兩年多。外界對此見仁見智,非議的聲音一直有,但兩位老人認為,這種生活很適合他們,也減輕了兒女們的壓力。多數(shù)人認為,只要兩位老人能在這種養(yǎng)老方式中得到快樂幸福,它就有存在的合理性,也理應得到社會的支持。如果有人吹毛求疵的話,請放低道德身腰為弱者想一想:這種養(yǎng)老方式折射出的,其實是人到晚年的柔弱與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