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翰 孫雯
一月之內,兩條生命在送醫(yī)過程中因無車讓行而消逝,特種車輛的通行問題開始被廣泛討論。調查中記者發(fā)現,在國內諸多車流擁堵的城市,這樣的悲劇其實時有發(fā)生。
最慘烈的搶救
那一天,王雨竹在自己的微博中寫道:“作為醫(yī)生,我為失去的生命而惋惜,作為公民,我很無奈?!?她難過地說,這是自己從業(yè)以來“最慘烈的一次搶救”。
2012年12月7日晚,北京市海淀區(qū)田村北路一名年過五旬的騎車人不幸被軋成重傷。據王雨竹說,事發(fā)接到急救任務后,她和同事們第一時間動身趕赴現場救援,并于17時58分來到事發(fā)地點?!爱敃r路上停著一輛罐車,罐車后方不到10米遠的地上,成片的鮮血充斥著視線,一位血肉模糊的傷者側臥在路面上。初步認定,傷者是在騎車時遭到罐車輾軋,造成開放性骨折。”
面對如此慘烈的景象,王雨竹和同事立刻拿著搶救設備,沖上前去對傷者展開了心肺復蘇搶救。她們將傷者抬上了救護車,決定趕往最近的武警總醫(yī)院。
而接下來的事情,卻成為了當時在場所有人的夢魘,伴隨著120急救車一陣陣急促的鳴笛,和“請你讓一讓”的廣播聲,救護車上的司機師傅面對著前方動也不動的車流急得擦汗,一邊不停地念叨著:“走不動啊!”
在王雨竹的同事們一遍遍“開快一點”的催促中,路上車輛卻大多數無動于衷,后據車上醫(yī)護人員回憶,一路上見到救護車及時避讓的車輛,不超過4輛。伴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傷者的脈搏漸漸減弱,呼吸每分鐘只有兩三次。18時40分,當救護車歷經了42分鐘終于到達武警醫(yī)院時,傷者的生命跡象卻已在漫長的堵車中完全耗盡,宣告死亡。
時隔11天,2012年12月18日,在重慶市巴南區(qū)的內環(huán)高速上,一輛巡邏警車載著僅有3月大的病危嬰兒及其父母,向著新橋醫(yī)院的方向行駛。
據警車上的執(zhí)法人員王翔說,當時他正像往常一樣,在巴南區(qū)收費站入口附近執(zhí)勤,沒過多久,一對年輕夫婦抱著一名嬰兒找到他們求助,孩子的母親看著懷里孩子,不停地抽泣。通過了解,王翔得知嬰兒得了重病,夫婦倆準備將小孩送醫(yī),可是,在大巴車上,孩子的病情進一步加重,為爭取時間,所以找到了他們。了解情況后,王翔與另一名同事,趕緊讓夫婦倆上巡邏車。
王翔告訴記者,當時的路況并不算擁堵,但面對著警車急促的警笛聲,路面上的車輛卻鮮有讓路行為,而且高速上的應急車道也被社會車輛占用,導致警車無法快速行駛?!败囁俑咎岵黄饋?,我們只能一輛一輛地超車?!蓖跸枵f。
由于路上的拖延,到達新橋醫(yī)院時,嬰兒已完全沒有了生命體征,雖經搶救,但還是于當天晚上不幸離世。
讓行可否強制?
上海市醫(yī)療急救中心急救部副部長董鈞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訪時向記者表示:“救護車在執(zhí)行緊急救護任務時,由于其他車輛不配合讓行而拖延救治時間的例子多到不勝枚舉。雖然目前在我們的轄區(qū)內,還沒有發(fā)生過由于路上塞車時間過長,而使患者死在救護車上的極端案例,但我不敢保證這樣的事情以后不會發(fā)生?!?/p>
根據我國《道路交通安全法》第53條規(guī)定:警車、消防車、救護車、工程救險車執(zhí)行緊急任務時,可以使用警報器、標志燈具;在確保安全的前提下,不受行駛路線、行駛方向、行駛速度和信號燈的限制,其他車輛和行人應當讓行。對于阻礙執(zhí)行緊急任務的消防車、救護車、工程搶險車、警車等車輛通行的行為,依照我國《治安管理處罰法》,可對阻礙者處警告或者二百元以下罰款;情節(jié)嚴重的,處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處五百元以下罰款。
對于這樣的處罰條例,董鈞卻表示,條例看似保障了特種車輛的優(yōu)先通行權利,但實際實施起來,由于涉及到對阻礙通行車輛的取證等問題,變得困難重重。
對于特種車輛在執(zhí)行緊急任務時,可以在確保安全的前提下,不受行駛路線、行駛方向、行駛速度和信號燈的限制說法,則更是猶如一紙空文。“怎樣算是在確保安全的前提下?救護車可以保證自己在闖紅燈時不撞別人,但能保證得了別人不撞我們嗎?”
采訪中董鈞向記者透露,大多數情況下,因特種車輛闖紅燈而發(fā)生的交通事故,都是其他車輛撞上了救護車,但究其原因,仍是救護車闖紅燈在先,因此,所謂的“確保安全的情況下”實則根本沒有明確定義,這樣的權限也就根本不可能真正得以實現。
種種原因,導致保障性條款被架空。一些駕駛救護車的老司機告訴記者,他們在急救過程中,經常遇到醫(yī)院附近通道被違法停放車輛占據的情況。部分三甲級醫(yī)院,因為就診人數過多,導致醫(yī)院門口全部被私家車、出租車堵死。有時,救護車距離醫(yī)院尚不足百米,但前進速度卻比步行還要慢。就算救護車屢次拉響警報,也不起任何作用,幾乎沒有車輛避讓。不僅如此,有時醫(yī)院門前甚至會出現多輛車越位搶道的現象,一些公交車在救護車前搶道靠站停車,很多出租車也穿插在救護車前下客載客。
針對這樣的實際情況,部分專家學者指出,“給急救車讓道”是法律強制不是道德提倡。德國1982年即已頒布法律強制要求所有車輛為救護車讓道,否則將承擔高額罰款甚至被追究刑事責任;美國交通法規(guī)規(guī)定,救護車、消防車等車輛在執(zhí)行緊急任務時,道路上行駛的其他所有車輛此時必須立即停車,等特種車輛駛離一段距離之后,其他車輛方可繼續(xù)行駛;韓國法律規(guī)定,凡是未給救護車讓道的,一經特種車輛的黑匣子確認,對違法者處以巨額罰款;在新加坡,救護車都裝有攝像頭,如果拍攝到哪輛車不給救護車讓路,就將受到重罰。
結合上述國家的具體操作手段,有網友提出:在德國、美國、新加坡這些規(guī)則意識比中國強的國家,尚且需要法律強制規(guī)定給救護車讓道的義務,并且有相應的懲罰措施。而中國卻把這樣一個問題更多地寄希望在國民“素質”上,顯然不是務實的做法。
濫用公權力的澄清
“我們經常能接到這樣的投訴,有私家車主給我們的急救部打來電話,說我們這里的某輛救護車內并無患者,甚至除司機外,沒有其他醫(yī)護人員,卻拉響警笛開路,懷疑是濫用救護車輛的特權。但在我們的查詢中,這些車輛往往是在執(zhí)行接病患的任務,正在向事發(fā)地點趕,如果車內沒有其他醫(yī)護人員,則很可能是要為某地送一些急需的搶救設施。”董鈞告訴記者,由于目前社會公信力的缺失,導致許多公眾,對特種車輛的出車動機產生質疑,很多人甚至懷疑,救護車輛會被公車私用,認為救護車司機在行駛過程中拉響警笛只為自己通行方便。
2012年12月14日,一位新浪微博用戶在個人微博上曬出了身為警察的男友,駕駛警車帶自己泡溫泉的照片,該事件很快引起了公眾熱議,“警車泡溫泉門”的兩位男女主角也很快被“人肉”出來,更有網友直接公布了該警察的警官證編號,及其供職單位——三亞市公安局。針對王鵬飛未經請假擅自離崗會見網友這一事實,三亞市公安局根據有關相關規(guī)定,決定給予王鵬飛行政記過處分。
在全社會廣泛討論救護車輛的通行問題之時,“警車溫泉門”事件無疑為推進公眾為特種車輛讓行意識的建立,產生了消極作用,使本就脆弱的社會公信力再次面臨嚴峻挑戰(zhàn)。
采訪中,董鈞再三解釋,這樣公車私用的情況實屬個別情況,而且一經查處,司機可能面臨被辭退的處罰,希望公眾能夠對特種車輛拉響警笛要求讓行的做法,給予足夠的信任的支持。
“依照國內目前的發(fā)展情況,我們尚不能要求在城市的每條主干道路上,都設立專門供特種車輛使用的應急車道。但至少應該在各大醫(yī)院門前設立這樣的特殊車道,以便救護車輛可以順利進出。而現在的情況是,救護車開到醫(yī)院大門口了,面對著不足百米的距離,卻被堵在了門外,且往往一堵就是十幾分鐘?!倍x表示,醫(yī)院門前的路往往是最堵的,接送病患的車輛都在這里聚集,城市建設規(guī)劃應該考慮,為醫(yī)院門前的道路添設一條應急通道,不要讓執(zhí)行急救任務的救護車和普通就診者搶道。
讓與不讓的糾結
“前面是攝像頭,后面是救護車,讓了可能‘吃牛肉干(吃罰單),不讓可能耽誤一條生命的救援?!本驮谌藗儗⒉粸榫茸o車輛讓行歸結為車主們的素質問題時,一些私家車主卻提出了這樣一個讓人意想不到的問題。
一位周姓私家車主在微博上寫道:“車主不為救護車輛讓行也是可以理解的,一來擔心路口處有監(jiān)控攝像頭,越線闖紅燈會吃到‘牛肉干;二來交叉行駛的車輛速度非常快,想沖紅燈讓行也不行?!边@樣的言論說出了多數車主的心聲,在微博的評論中,一些人表示:“讓一讓分分鐘不見兩百元!誰來救我的錢包?”也有車主認為,搶救生命高于一切,就算因為讓行被罰,也算做了一件善事。更多人則提出:如果沖燈讓行而發(fā)生更嚴重交通意外又怎么辦?誰負責?
針對車主們的擔心,交警部門相關人員在接受采訪時表示:“只要監(jiān)控錄像里能證實是因讓路給救護車而違章的,均可以提出申訴予以取消,不會被罰。”盡管如此,仍有司機在談及此事時向記者反映,讓行違章在交通法規(guī)上可以申請取消,但真正實施起來,卻是一個十分繁瑣的過程。如果讓行車輛被攝錄違章,司機首先要與攝錄所屬交通支隊聯(lián)系,通過后者翻看錄像,確認屬實后,再上報市公安局進行撤銷處理。對于已繳納罰款的司機,則要通過申訴進行退款,走一個上報流程。
一些司機在接受采訪時無奈地透露:讓行時一旦被交通路口的探頭攝錄,便要面臨繁瑣的申訴程序,既耗費時間,又占精力,很多車主都因為無法承受這當中巨大的時間成本,而最終放棄了申訴取消違章記錄的權利。久而久之便形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tài),在路遇特種車輛執(zhí)行緊急任務時,采取“冷處理”。
一位老司機在接受采訪時表示:希望攝錄制度能夠更加人性化,不需要讓路司機事后為了善行而奔波。只有將讓行違章的撤銷程序簡化,才能打消人們讓行時的顧慮。畢竟200元的罰款只是規(guī)范交通行為的措施,不是目的,如何讓這個措施真正發(fā)揮效力,更好地為城市交通服務,是相關部門應該考慮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