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川短詩十首

■艾川

擦玻璃

天空是一塊純藍的玻璃

一些云朵在上面擦來擦去

灰塵落下來

是一場憂郁的雨

窗戶是一塊透明的玻璃

你的眼神在上面擦來擦去

時光落下來

積一層厚厚的相思

擦玻璃，擦玻璃

干干凈凈的玻璃

卻擦出了痕跡

大風

大風吹過村莊

吹過花朵，吹過塵埃

他拍拍胸口，大風趁機吹走經(jīng)年的傷痛

我越來越不擔心往事了。大風

加固了記憶的岸沿。他從我背后走來

如果我突然轉身，會不會驚落他手里拎著的一段光陰

我越來越不擔心那個和我相似的人了

風中，他會慢慢扶穩(wěn)自己傾斜的身影

下午的場景

談話的人不知不覺

碰落一枚早年的酸果。細長的枝條輕輕晃動

不是琴弦，勝似琴弦

光陰在左手位春暖花開

在右手位落木蕭蕭。談話中，一些事物注定無法繞開

像這把椅子，我們離去后

塵埃將好好

把它覆蓋

像此刻的江水，表面平和

卻心存玄機。僅憑一扇窗戶怎能關嚴啊

——這漫向心頭的光陰

海邊

生活給出形式各異的歡呼和驚叫

供人們在海邊揮霍

海水一遍一遍抹去零亂的足跡

礁石成了細沙

一只空酒瓶傾斜著身子

被撲上來的海水輕輕抿一口

哦，那一刻我轉過身子

替大海哭出聲來

江南

酒在胃里睡了

煙還在鼻孔里溜達

一圈一圈，吐出江南的水的漣漪

空空的酒杯，水底的魚

江南在遠方睡了，枕著窗外的夕陽

一只燕子，微微傾斜的翅膀

抖落一個小小的江南

一朵芙蓉花的江南

在北方的一個小鎮(zhèn)

我和一位朋友談起江南

談著談著，天空插嘴了，用雨

風也插嘴了，用春

在遠方

在山上，石頭腆著肚子

抓一把青草，喂陽光

在村口，一棵老柳樹

倚著等待的肩膀，翹首遠方

在田野，一些花朵由于說不清愛的滋味

而憋得滿臉通紅，淚如泉涌

在大海，離去的船只和歸來的船只

撕不開大海的遼闊，只撕碎浪花朵朵

火焰，這小小的嘴巴

火焰，這小小的嘴巴

嚼著滿屋的黑

和窗外的靜

多么肥大的夜

多么小巧的嘴

咀嚼是一種艱難的嘗試

一根蠟燭被嚼完了

又一根蠟燭也被嚼完了

打著飽嗝的思念，憂傷地睡去

一個人的房間

一個相對封閉的區(qū)域，一個獨立的王國

一只壁虎看護著一面灰白的墻壁

一只蛾子，在翱翔

天長日久。它的茶幾愛上了灰塵

它的杯子愛上了空

它的秘密，被透明的窗戶暴露給一些流云

歲月無聲。一個新鮮的蘋果終于放棄了等待

懶散地躺在水果盤里，獻出體內(nèi)細密的裂紋

獻出一個完美主義者的憂傷

敲窗的人

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敲窗了

先是左手，手指上沾滿陳舊的指紋

他試著把一段歲月

楔于木質(zhì)的窗欞

接著是右手，手指間盤踞一股風

經(jīng)年的傷痛沿細密的紋路襲來

他茫然無措。猶豫著

在左手敲過的地方

再一次

把記憶敲響

給我一枝光禿禿的生活

給我一枝光禿禿的生活

給我一個熱愛天空的理由

這一枝光禿禿的生活，沒有劇情

唯一的道具，就是生活本身

在我的窗外

伸展著，搖曳著

偶爾的雨雪，塵埃，雷電

壓彎空空的枝頭

偶爾路過的一只鳥

借它，上演一場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