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幻與現(xiàn)實

史琳杰 符嘉

作為WCBA冠軍團隊一員，國字號成員，馬雪雅真實可感的籃球生命確實富含故事性。但要在一個19歲的小姑娘身上，去試圖挖掘多么傳奇的勵志故事似乎仍有些不妥。而更重要的是，在很多時候，即便陷入并不久遠的回憶，連她自己都覺得，如今的現(xiàn)實多少仍有些虛幻。

春節(jié)前，馬雪雅所在的山西興瑞女籃以升班馬之身拿下WCBA聯(lián)賽總冠軍，一筆數(shù)以萬計的巨額獎金隨即匯入其銀行賬戶，當時她說，“我現(xiàn)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好好睡上一覺?！?/p>

一個短暫的春節(jié)假期很快過去，馬雪雅的睡眠時常被窗外的鞭炮聲驚擾，馬上她又跟隨河北隊踏上十二運女籃預賽的征程。而那筆巨獎，甚至在她返回河北邯鄲老家過年之前，就提前轉(zhuǎn)賬至父母的銀行戶頭。馬雪雅說，在她年輕的人生旅程中，這還是頭一回一次性攫取到這么大一筆財富，當然要交給爸媽保管。

至今馬雪雅仍然覺得，這樣的生活有些虛幻，一如剛奪冠時，不敢相信眼前一切全都是事實的那種感覺。

她倒是時常憶起前年深秋、從國青隊回到河北隊時的那段歲月，那會，隊友們告訴她，“你還不知道吧？我們被山西一個老板收購了，馬上我們就搬到太原去，以后我們叫山西隊?！睕]有驚也沒有太多喜，馬雪雅只記得，當時她個人的感覺是：以河北隊現(xiàn)有體工隊建制的低投入，基本沒可能升上WCBA，“也許換了私企老板、投入加大了會有點希望?！?/p>

但她的隊友們一個個看上去都挺高興，她們所說的那個山西老板——現(xiàn)已在業(yè)界名聲大噪的“籃球狂人”王海珍，當時問姑娘們：“你們一個月掙多少錢？”有說1000多的，有說900的，王海珍當時撇了撇嘴：“這點錢，還不夠買搓臉油的呢?！闭峭鹾Ｕ洚攬龃蠓有降某兄Z，讓姑娘們哪怕背井離鄉(xiāng)也仍是滿心歡喜。

這一幕發(fā)生時馬雪雅并不在場，但她很理解姐妹們的感受，她記得自己工資從900元漲到1000元時，還跟姐妹們小小慶賀了一番，由頭并不是多出100塊，而是工資終于“從三位數(shù)漲到四位數(shù)”。那時候她曾在逛街時看上一件漂亮衣服，但一看價錢，馬上傻了眼——500多，自然是不舍得拿大半個月工資把它買下。倒是這個“低起點”讓馬雪雅養(yǎng)成了節(jié)儉的好習慣，現(xiàn)在如果要買一件上千元的衣服，也要事先征得父母同意才去刷卡。

而物質(zhì)的改變早在去年5月就已發(fā)生，當時山西興瑞女籃在江西萍鄉(xiāng)以女籃乙級聯(lián)賽亞軍身份沖上WCBA，馬雪雅和她的姐妹們，首先是人人手上都開始玩上了智能手機。不過即便是如此簡單的改變，在彼時馬雪雅的感覺中，多多少少還是有那么一點點虛幻。

連馬雪雅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算不算出生在一個體育世家———父親練過中長跑，外公是河北邯鄲一名業(yè)余性質(zhì)的籃球裁判。她只記得，小時候打球只是為了有個體育專長，并且強身健體之余將來上大學可以加分。

但長輩的想法遠不止于此，他們希望孩子將來能夠成為一名出色的女籃運動員。所以上初中時，家里特地送馬雪雅去省會接受體校的專業(yè)訓練。從家鄉(xiāng)邯鄲到石家莊，距離看似不遠，可少小離家的那種感覺，還是讓那時的馬雪雅老大不樂意的。

如果19歲的馬雪雅身上有一部命運遷徙史，這只是個開始。父親和外公的判斷沒錯，到石家莊的第二年，馬雪雅的潛質(zhì)就顯現(xiàn)出來，早早進入省體校。接下來是一連串的國字號經(jīng)歷———入選國少、國青及至晉升國奧，中間還曾入選過國家女籃特體隊。

2010年，馬雪雅經(jīng)歷了一個收獲的夏天。先是作為國青隊一員，獲得在智利舉行的U17世青賽季軍，平了中國女籃在世青賽上的歷史最好成績。而后作為中國三人籃球國家隊內(nèi)線主力，一舉奪得在新加坡舉辦的首屆世界青少年奧林匹克運動會女籃項目金牌———在設(shè)有三大球項目的各類奧運會正式比賽中，這是中國籃球獲得的惟一一枚奧運金牌。打那以后，很多人見了馬雪雅都管她叫“奧運冠軍”，這把她叫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所以后來面對媒體時，如果對方不問，她自己從不主動提及這段威風史。

說到面對媒體，這也是馬雪雅到目前為止最后一次命運遷徙發(fā)生后才開始的，她清楚地記得，第一次見有媒體來采訪球隊是2010年拿到世青賽第三、從智利凱旋時，守候在首都國際機場的媒體采訪了主教練王桂芝。對此，她個人當時沒什么感覺，但能夠覺察得到，有些隊友很是艷羨、將接受媒體訪問視為一份“特殊待遇”。

來山西之后，情況變了，這里的球迷本就以狂熱出名，第一次面對成排的長槍大炮，第一次有球迷找她要簽名、求合影，馬雪雅只記得當時身子有些抖，一緊張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第一次有球迷找我簽名合影時，我非常驚訝，都懷疑他是不是認錯了人，哈哈?！?/p>

而即使是現(xiàn)在，她還是直說“不習慣”，稱“別看已經(jīng)接受過媒體挺多次采訪，可直到現(xiàn)在還不是很習慣，見媒體還挺緊張”。

讓馬雪雅至今感覺不習慣的，還有角色和位置的不停轉(zhuǎn)換。山西女籃升A后，王海珍以其出人意料的大手筆招來張偉、吳金珠、于東、馬良等優(yōu)秀內(nèi)援，原河北隊班底里，最后僅馬雪雅一人留隊。這讓她重返河北之后也順理成章地成為了鎮(zhèn)隊之寶，十二運女籃預賽，她不但場場全勤，所有戰(zhàn)術(shù)也都圍繞著她來。

但無論在國字號還是山西，這種核心待遇現(xiàn)在都還輪不到她，而且馬雪雅也不想做這個核心。

用馬雪雅的話來說，只有一個記憶讓她永遠沒有虛幻的感覺，那就是初入國字號時，其他國少隊友都來自WCBA梯隊，只有她一人是來自乙級隊，“那會真的是兩眼一抹黑，誰都不認識。”但登上WCBA賽場后，馬雪雅就被外教盧卡斯委以先發(fā)重任，但她對此很不習慣，最后還是馬雪雅主動要求作為第六人出場?！拔疫@個人得先在場下觀察一段時間，清楚該怎么打了，才適合上去打，一上來就打首發(fā)反而不靈?！?/p>

說是這么說，可隨著山西女籃進入系列賽、亞洲外援鄭先珉因傷缺陣，馬雪雅還是硬著頭皮重回先發(fā)陣容。雖然一開始不適應(yīng)，但之后發(fā)揮卻是一場比一場好，她說：“可能是自信心完全打出來的原因，再說跟隊友的配合也越來越默契了，現(xiàn)在我還經(jīng)常想，要是新賽季還能和她們一起打球就好了。”

但馬雪雅強調(diào)，這樣的履歷并不能幫助她在河北女籃貴為核心的優(yōu)越感，“我就是不適應(yīng)做核心的角色，可能是性格使然，感覺自己不太適合做領(lǐng)頭人，做領(lǐng)頭人需要年齡的累積沉淀，而我畢竟是太年輕了。所以我這角色總是轉(zhuǎn)換不過來，回河北隊也適應(yīng)了好一段時間，畢竟這里不像山西隊，山西隊有進過國家隊的大牌球星，也有瑪雅·摩爾這樣的超級外援?！?/p>

除此之外，馬雪雅還要努力適應(yīng)賽制的改變。打WCBA之前，她還從沒有打過主客場賽制的聯(lián)賽，更別說季后賽這種殘酷的淘汰賽；反而重返河北隊之后，她又要找回當初的節(jié)奏——一年到頭的枯燥訓練，就為了可能只有一周時間的賽會制角逐?！拔以赪CBA已經(jīng)形成了一種固定的訓練比賽和生活模式，但回來河北隊之后完全不一樣了，這里的訓練時間要比山西隊長很多，每天訓練比賽完我要靠治療進行放松?！?/p>

讓馬雪雅感到欣慰的是，河北女籃在十二運女籃預賽中取得了最后一席附加賽的資格，“我們隊已經(jīng)八年沒進過附加賽了，這次打全運會，目標就是實現(xiàn)這個突破，我們打進了前十二，這算是超額完成任務(wù)了?！?/p>

馬雪雅經(jīng)常感嘆，“很幸運，碰上了一個好老板?！边@也是業(yè)界共識——沒有投資人王海珍的大手筆和鐵腕治軍，山西興瑞女籃不可能創(chuàng)下中國籃壇的“凱澤斯勞滕奇跡”。拿這種際遇對應(yīng)馬雪雅這個個體，她則是沒有機會和瑪雅·摩爾這樣的超級明星一起共事。

馬雪雅將此稱為“人際圈的升級”，因為所接觸之人的層面大不同于以往———以前在國字號，她能夠遇到的外教，也就是僅限于艾爾這樣的前中國男籃體能教練；而在山西隊，手把手帶她練的，是西班牙女籃國家隊現(xiàn)役主教練盧卡斯及他所帶來的整個團隊。同時給她帶來提高的是不同時間段的不同隊友，乙級聯(lián)賽階段是莫科姐姐莫莉這樣的大姐大，球隊沖A后大換血，內(nèi)援升級為國手級的張偉、聯(lián)賽助攻王吳金珠，外援是WNBA狀元秀瑪雅·摩爾以及韓國女籃常青樹鄭先珉。對此馬雪雅很是感慨：“感覺每天都有小進步，確實跟大姐姐們差太多了。”

經(jīng)過一個賽季情同姐妹般的相處，馬雪雅說，現(xiàn)在就盼著瑪雅·摩爾早一點回來隊中，只是自己十二運預賽后一直在國奧集訓，尤其不清楚山西女籃現(xiàn)在都來了哪些新人?！安还苄沦惣疚覀兪窃鯓拥娜藛T配置，只要瑪雅·摩爾回來了，我們肯定更有希望！”

說到這，話題不由自主地便引入山西女籃衛(wèi)冕的可能性，以及其個人何時進入國家隊。關(guān)于進國家隊，馬雪雅說，現(xiàn)在水平還不行，“顯然還不是時候?！鼻耙粋€話題，她又重拾虛幻概念，“第一年打聯(lián)賽就闖進總決賽，第一次進入決賽就奪得總冠軍，我還記得當時在場上一直沒看比分，甚至都沒意識到比賽結(jié)束了，還是等隊友跑過來歡呼慶祝時，我才意識到原來這樣就贏了。那種突然而來的幸福感實在是太美妙了！但新賽季一切肯定都要從零開始嘍，對手肯定更重視、更警惕我們，我們肯定會比上賽季更難?！?/p>

臨了，她又老調(diào)重提：“至于我個人嘛，感覺還是繼續(xù)打第六人比較合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