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瓦人與“阿爾克”的前世今生

小七

孟教授在北京一所重點大學(xué)就職，研究了一輩子各民族的風(fēng)俗、風(fēng)情。新疆阿勒泰地區(qū)禾木縣喀納斯鄉(xiāng)是他向往已久的地方，蒙古族圖瓦人更是他渴望近距離接觸的民族。

孟教授78歲了，年輕時，他喜歡喝酒。老婆體貼他，時常炒一盤花生米、溫一壺酒，讓他享受“喝一口”的快樂。也許是身體的緣故，10年前，孟老喝完酒后感到頭暈?zāi)X漲，高壓升到了220，要不是老婆子及早送他到醫(yī)院，恐怕老命早沒了。

從此，孟教授戒酒了，一戒就是10年，關(guān)系再好的朋友勸酒他都沒喝過。

在這片獨特而神秘的土地上，戒酒10年的孟教授開戒了，他實實在在地醉了，醉倒在那一片金燦燦的山花中。醉倒時他說：世上沒有人能拒絕圖瓦人的“阿爾克”！

圖瓦人在接待貴賓時，沒有什么比“阿爾克”更具有誘惑力。

“阿爾克”是圖瓦人10世紀(jì)以來傳承的傳統(tǒng)飲料酒，用牛、羊奶為原料加工釀造成的生化物質(zhì)，具有強身健體、迎接客人、席間助興等功效。

相傳，很久以前“阿爾克”只是圖瓦人生活中的一種普通的飲料酒，元太祖成吉思汗西征時，一名將士因為飲用“阿爾克”而耽誤征戰(zhàn)，成吉思汗一怒之下，禁止百姓釀造“阿爾克”，無論誰家自制“阿爾克”就砸爛誰家的鐵鍋和木桶，并處以重罰。

兩年后，成吉思汗的將士及百姓由于長期沒有飲用“阿爾克”，身體每況愈下，在寒冷的冬季，將士們的抗寒力極差，經(jīng)常因為患風(fēng)寒而死去。

成吉思汗的妻子勃爾貼兀真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她找來與成吉思汗一起長大的重臣耶律楚材商量對策。

一周后，耶律楚材邀請成吉思汗和勃爾貼兀真到家里做客，席間，成吉思汗和耶律楚材聊起童年的趣事，非常高興，耶律楚材乘機用白酒頻頻敬酒，不多時，成吉思汗有些醉了。這時，勃爾貼兀真拿出事先準(zhǔn)備好的“阿爾克”，勸醉酒中的成吉思汗喝下，成吉思汗徹底醉倒了。

第二天，成吉思汗醒來后看到自己面前的“阿爾克”，想到自己作為一位皇帝沒有遵守自己頒布的禁令，從此以后允許圖瓦人釀造“阿爾克”，并將其作為待客中必不可少的酒類敬獻(xiàn)給席間的貴賓。

帶著對“阿爾克”能夠強身健體的崇拜，圖瓦人在祝福一年一度的人畜安全過冬時，將每年首次釀造的灶火上添加爬山松，并將首次釀出的“阿爾克”潑在火中，然后灑在包爾汗（佛像）上，以示祭拜。誰家先釀好，就請來左右鄰居品嘗，大家圍桌而坐喝酒，用別人聽不懂的圖瓦語熱烈地議論著。誰家做的純度高，他家就會因為“平民做出了皇帝喝的酒”，而倍受大家的尊重。如果在飲酒時不小心將其灑到了地上，也沒關(guān)系，他們會趕緊用手指摸在自己的衣領(lǐng)上，口中念著“福份不離去，幸福賜上來”等祝福詞，表現(xiàn)了圖瓦人對“阿爾克”極高的尊重。

圖瓦人畢里迪·多蘭臺領(lǐng)著孟教授來到自己家，他是“阿爾克”的第二代傳承人。

那是美麗峰山腳下的一片空地上，門朝東方開著的一個木屋，他邀請孟教授看他家釀制“阿爾克”。

畢里迪今年已經(jīng)6l歲了，他的父親多蘭臺·哈勒德爾是“阿爾克”的第一代傳承人。目前，傳承譜系中顯示，“阿爾克”已是三代傳承，第三代傳承人是畢里迪的兒子，37歲的蓋爾勒特·畢里迪。

畢里迪是個硬朗的漢子，偏胖。白色的棉布上衣，腰里纏著一條由紅、黃、綠三色組成的鮮艷腰帶。雖胖，但是很干練。一個足有20千克的大皮桶，他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貜哪疚莸谋酬幪幪崃顺鰜怼Ｋ膬鹤由w爾勒特要幫忙，他只是搖搖頭，擺擺手。

據(jù)說，畢里迪年輕時，是村里有名的帥哥。人不僅長的帥，釀造的“阿爾克”也是村里最好喝的。

仔細(xì)觀察畢里迪的身板和眉眼，孟教授覺得畢里迪確實是個帥老頭。

放下大皮桶，父子倆開始制作“阿爾克”。打開捆綁皮桶口子的皮繩子，一股酸酸的嗆人氣味迎面撲來。

畢里迪告訴孟教授，“阿爾克”就是用這種原料釀造出來了。

“這些原料是怎么制作的？”孟教授對原料的成份很感興趣。

“把積攢兩天的牛奶或羊奶存放在一起，撇去生奶皮子，然后煮熟再撇去熟奶皮子。等到奶子不涼不熱的時候放入一盆子酸奶，攪拌好，將皮桶口扎緊，放置一個星期左右，發(fā)酵后就是現(xiàn)在的原料了?！碑吚锏线呎f邊低頭干活。他用一根頭部粗，把手處稍細(xì)的木棍在皮桶中攪拌，取出棍子時，上面粘滿金黃色的酥油，他用手指將酥油抹下來，刮在旁邊的一個白瓷盆邊上，再攪拌，再刮，漸漸盆子里盛滿了酥油。

院子里有一個用土塊壘砌的灶臺，灶臺后部豎著一個鐵皮煙筒，蓋爾勒特往灶口里塞了幾根松枝，灶臺里的火苗飛濺起來，煙筒里冒出一股濃濃的青煙，風(fēng)刮著煙朝蓋爾勒特眼前飄去，蓋爾勒特連著打了兩個噴嚏，邊笑邊流出了眼淚。

畢里迪搬出一個很大的鐵鍋蹲放在灶臺上，拿水舀子將皮桶里分離過酥油的原料舀到大鐵鍋中。倒得差不多的時候，畢里迪用手在鍋沿處量了量，說：這個倒?jié)M了燒的時候容易溢，一般有個兩指的距離就可以了。

蓋爾勒特乘著父親舀液體的時候擺弄著一個上口小，底口大，高約80厘米左右的無底木桶，他在木桶中段約20～30厘米的一小孔口處插入一個流槽，流槽在木桶的內(nèi)端是形如手掌式木板，上面呈細(xì)條紋狀，外端則是一個形同被從中間剖開的半圓小槽，內(nèi)側(cè)很光滑，一看就是用于滴水用的。

問起木桶內(nèi)端的形狀有什么用時，蓋爾勒特說是便于接蒸餾液。

裝好流槽后，蓋爾勒特在木桶上放置了一個小鍋，在小鍋內(nèi)盛滿冷水。

鍋里的液體冒出淡淡的氣體，這時灶臺中有火苗從鍋與灶的沿縫處冒出，畢里迪趕緊用麻布和粗面粉揉成的面團仔細(xì)地封堵。

“我父親那個年代，條件差，他們都是用牛剛拉出來的糞便或是泥巴堵縫?！碧崞鸶篙?，畢里迪臉上滿是懷念。

蓋爾勒特把準(zhǔn)備好的木桶連同上面的小鍋一起端起放置到鐵鍋上，又往灶臺中塞入幾塊干燥的松枝，撿起地上一塊紙殼子在灶口用力地扇著火，松枝中竄出高高紅紅的火苗，貼著鍋底左右擺動著，鍋內(nèi)液體立即沸騰起來。大量的蒸氣上升至木桶上口，遇到低溫鍋底產(chǎn)生的蒸餾水滴到桶內(nèi)的流槽中，然后順著流槽流出桶外，流入事先準(zhǔn)備好的小茶壺里。

空氣中飄蕩著淡淡的草藥味，漸漸地，酒滴滿了茶壺，它們潔凈、清爽，清澈見底。

“多少奶能釀一公斤奶酒呢？”在滴水聲中，孟教授真真切切感到了“阿爾克”的珍貴。

“6千克奶才可以釀造出一千克酒。”畢里迪盯著酒滴回答。

畢里迪拿起茶壺，往燃燒的火焰中傾倒了一些“阿爾克”，火焰烘烘地燃燒的更旺了。畢里迪看出了孟教授臉上的疑問。說：“這是我們圖瓦人釀酒時的講究，有兩個意思在里面。一是對火表示尊敬；二是檢驗?zāi)叹频木凭珴舛?。?/p>

說完，畢里迪拿出一個精致的白瓷碗，倒上“阿爾克”，雙手敬給孟教授。孟教授擺手說：“10年沒喝酒了，身體不好。”畢里迪也不放下，一直端著，說：“奶酒，健康的酒！喝嘛！喝下去身體就好了！”“健康的酒！”多好的勸酒詞啊，誰還能拒絕呢？孟教授找不到不喝的理由了。

孟教授接過“阿爾克”，抿了一口，回敬他，他接過抿一口，再回敬孟教授，孟教授接過一口飲下。

這是圖瓦人傳統(tǒng)的敬酒禮節(jié)。

畢里迪釀的“阿爾克”品在嘴里略帶酸甜，十分的爽口，酒精度在20度左右。

看著孟教授喝下“阿爾克”，年輕的蓋爾勒特略有些得意了。他捏起骨骼粗大的拳頭，豎起自己結(jié)實的手臂，炫耀道：“我經(jīng)常喝‘阿爾克，你看我的身體多好，我的胃也很好。冬天里的大雪天我光著膀子劈一上午的柴火，不冷，也不累，晚上吃多少肉都可以消化掉，身上的勁用不完！”說著，他指著山上：“我們村有個70多歲的老人，每天都喝“阿爾克”，現(xiàn)在滿口牙齒一個沒掉，還啃骨頭呢，你看，老人還滿山坡放羊呢！”

“禾木后山的蟲草在世界上都是好東西，但是吃多你說好不好？‘阿爾克好是好，也是不能多喝，喝多了也壞事呢！我們村就有喝“阿爾克”上癮，20來歲就死掉的！”說著，畢里迪指著前面的美麗峰，說：“美麗峰好看，也有太陽照不到的地方?！?/p>

釀造好的“阿爾克”被蓋爾勒特盛放在用駱駝峰皮或駱駝脖子皮做成的大小不一的皮桶中。他說：大皮桶叫“闊凱爾”，可容5～6千克，小皮桶叫“布勒騰”，可容1千克左右。并介紹說，放到皮桶里面時間長一些“阿爾克”也壞不了，喝到嘴里，味道也不變。

“阿爾克”是牛奶和羊奶的中最好的營養(yǎng)，圖瓦人生活中離不開它。出去放牧、打松子的時候，都會帶上一些，遇到特殊情況，一口“阿爾克”可以頂一天。為了方便攜帶，圖瓦人用牛皮、馬皮縫成各式各樣的酒壺，這些酒壺不怕壓，不怕摔。為了好看，圖瓦人用火燒過的鐵棍在酒壺上烙上花紋。說著，蓋爾勒特從里面的木屋里拿出幾個烙刻著各種畫面的皮酒壺，那些畫面上有烙著制作“阿爾克”的工具或場景，有反映當(dāng)?shù)氐纳缴剿木跋?，有牛、羊、駱駝等的影像，有狩獵的場面，十分的生動。

“對待皮子我們有辦法。我們用皮子做酒壺、皮桶、皮衣、手套之前，都點著松木枝，用冒出來的煙熏烤10多天，烤完的皮子聞著有股味，蟲子聞到這個味不來，也不吃，煙熏烤過的皮子還結(jié)實，像皮筋一樣有勁?！碑吚锏线呎f邊用手比劃著，還不時把酒壺放到孟教授的鼻子底下讓他聞，那酒壺有股淡淡的煙熏的清香。

孟教授依稀記得，十幾年前有朋友到烏魯木齊出差，帶來一壺“阿爾克”，飲用時感覺口感沒有這么美妙，他和朋友勉強喝了三、四杯就沒有再喝。

如今，在這如詩如畫的禾木喀納斯山上，“阿爾克”是那樣的醇香、甘甜，自己的酒量也大得驚人。

孟教授不得不相信人們的傳言：圖瓦人的奶酒，在山上喝和山下喝，無論從酒的口感、酒的純香度、飲用者的酒量和心情來說，感覺都是完全不同的。

第二天，孟教授早早醒來，身體異常的輕松，畢里迪父子陪孟教授去登美麗峰，來回3個小時的山路，孟教授沒有感覺累。

回到北京，孟教授告訴家人和朋友，圖瓦人的酒文化歷史底蘊真是太深厚了，如此，也就知道了成吉思汗頻頻勝戰(zhàn)的原因——也許與“阿爾克”有著不可或缺的聯(lián)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