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笑不得

孟繁華

老喬和老徐是高中時(shí)的同學(xué)，現(xiàn)在一個鎮(zhèn)上謀職，是同事。因多了同學(xué)這層關(guān)系，兩人相處的時(shí)間就多了些。下盤棋、品壺茶、喝幾兩小酒，有時(shí)也說說張長李短，發(fā)幾句牢騷，譬如：世風(fēng)日下，人心不古等。

老喬的兒子叫喬宇，省政法學(xué)院的大四學(xué)生，今年就要畢業(yè)了。老徐的兒子叫徐黛，也在省政法學(xué)院，讀大三，比喬宇晚去了一年。

老喬的兒子畢業(yè)后，安排到市委組織部上了班。

夏天的一個中午，老徐提著一瓶茅臺、一只烤鴨，笑哈哈地來到老喬家。一進(jìn)門就嚷嚷：來老喬，喝個喜酒、喝個喜酒。

老喬笑道：想喝就喝，什么喜酒不喜酒的。

老徐一直嚷著：怎么不是喜酒？咱兄弟倆大半輩子窩窩囊囊，宇兒出息了，不得好好慶賀慶賀。

老喬一邊吩咐老婆炒菜，一邊找出自己好幾年都沒舍得喝的那瓶五糧液，往桌上一蹾：咱哥倆今天就喝個痛快，把這兩瓶搞出來。

老徐喜笑顏開：搞出來就搞出來，誰還怕誰不成？

高興酒，喝得快。喬大嫂菜還沒上齊，一瓶茅臺就干了，老喬又打開了五糧液。瓶里酒在減少，哥倆的話卻多了起來。老徐說：老兄，這次是哪塊云彩下了雨啊?？蠢蠁滩幻靼祝闲煊终f：宇兒工作的事，你找的哪位貴人？

老喬明白過來說：我哪有貴人可找??？

老徐說：真的？

老喬說：這么多年了，你還不知道我。要是上面有根有蔓，不也弄個一官半職的。咱倆一個脾氣，死腦筋，不轉(zhuǎn)悠。唉，反正也快退休了。不說這個，喝酒。

又干了一杯。老徐半瞇著眼瞅著老喬，又說：咱哥倆說話在屋里，我也走不了風(fēng)，你真沒找人，花上幾萬？

老喬見老徐認(rèn)了真，就對他解釋：宇兒回來說，這事是湊巧了。市組織部里正好缺人，部長安排一個副部長到他們學(xué)校里物色人選。經(jīng)過學(xué)校推薦，又是筆試，又是面試，那個副部長就看上了宇兒。宇兒還說，他向老師借錢，給那位副部長買了兩條進(jìn)口煙。

老徐說：就這么簡單？

老喬說：就這么簡單。

老徐撕了一根鴨腿，邊吃邊說：宇兒這孩子福大、造化大啊。話有些變味了，但老喬沒聽出來。剩下的時(shí)間不再說話，就是喝酒。二斤酒喝出來，老徐搖晃著站起來說：回去睡覺了。

老喬邁著醉步把老徐送到門口，看著老同學(xué)頭也不回、搖搖晃晃地走了。

過后的一段時(shí)間里，老喬和老徐在鎮(zhèn)委院里遇到過幾次。有一回，老喬對老徐說：下盤棋去？

老徐說：沒興趣。

老喬又說：喝壺茶？宇兒捎來的。

老徐說：胃不好。

老喬發(fā)現(xiàn)老徐臉上好像有一層霜。老喬想：老徐這是怎么了？

又過了一些時(shí)日，一位同事兒子結(jié)婚。老喬和老徐都去赴喜宴，被安排到一桌，皆是上賓。老喬見了老徐主動搭話，老徐都是哼哈應(yīng)付過去。

老喬端起杯對鄰座的老徐說：喝個酒，哥倆很久沒坐坐了。

老徐嘴唇幾乎沒動，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今天胃口不好。

但別人找老徐干杯的時(shí)候，他卻毫不推辭地干了好幾杯。

酒席散場的時(shí)候，老喬借著酒勁把老徐拽住了。老喬說：兄弟，有話就直說吧，別藏著掖著。

老徐酒勁也上來了：直說就直說。宇兒的事，就你說的那樣？

老喬這時(shí)明白了老同學(xué)云里霧里的話。他知道老徐的脾氣，這時(shí)再按正事解釋下去，一定會不歡而散。

也是有股酒勁頂著，老喬說出了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話：啊呀，老弟啊……原來是為了這個。人家囑咐再三，不讓說啊……好歹咱們是哥們，我就直說了吧，你嫂子不是有一個堂妹嗎？雖然不大走動，可血?dú)膺€在啊，她的老公就是那個副部長啊……你說這事巧不巧……

老徐緊繃的臉舒展開來，摟住老喬的肩膀很動情地說：這不就結(jié)了嗎，咱哥們誰跟誰，不用躲躲閃閃啊。

老喬說：就是，就是……

回家的路上，老徐一直在說：明年小黛的事就托付大哥了……花多少錢，你就說……還不都是為了孩子嗎……

老喬說：就是，就是……好說，好說……

與老徐分手后，老喬還在重復(fù)著這幾句話：就是，就是。好說……

突然刮來一陣涼風(fēng)，老喬酒醒了一半。拍拍頭，還疼。天正黑著，他的表情是哭是笑沒人看見。只有喬大嫂在給他開門時(shí)，聽見老喬還在自言自語：我從哪冒出來這門親戚，這不是犯渾嗎！

選自《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