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楊怎么了

柳西溪

“孫楊將來肯定能拿奧運冠軍！”

“這孩子，早晚會出事！”

多年以來，見過孫楊和他訓練的人大都會有第一個期盼，而熟悉他的人則同時會心存第二個想法，擔心有一天他會惹事。

多年以后，這兩種假設(shè)都變成了現(xiàn)實：孫楊在2012年倫敦奧運會獨得兩金，成為實現(xiàn)中國男子游泳奧運冠軍的第一人；然而之后卻麻煩不斷，給媒體、泳迷“黑臉”、搶媒體相機、與空姐談戀愛，和教練正面沖突、后當眾和好，再決裂的一幕幕好像拙劣導演想象在明星身上的狗血劇情一般。

然而，這些都是現(xiàn)實。

很多人都想知道孫楊到底是怎么了？他和教練、游泳中心、贊助商以及他的女友、家庭之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讓他這個萬眾矚目的明星陷入非議？

十年恩師愛徒為何反目

在今年2月份首次爆發(fā)師徒不和的新聞中，許多媒體斷章取義了朱志根的一句話“這么早談戀愛，還能安心訓練嗎”，因此被質(zhì)疑為“教練沒人性，不讓孫楊談戀愛”，卻不知曉當時讓朱志根說出此話的原因和語境是：作為在役運動員，孫楊此前已有40天不歸隊，電話不接，不匯報行蹤，教練和領(lǐng)導都不知道他在哪里、在做什么！之后連教練都是突然看到媒體曝光說，孫楊談戀愛了，女朋友是某某某；孫楊上什么電視臺的跨年新年晚會了等等新聞。

這讓朱志根和游泳中心都非常震驚。

而孫楊的回應更是讓朱志根火冒三丈，“你訓練的那一套早就過時了，我還不想跟你練了呢”。

他最后向隊里的解釋是因為肩傷，他自己正在進行治療和恢復。即便真是如此，如果孫楊提前告知自己的情況，至少避免了外界和內(nèi)部的猜疑，不至于使事態(tài)進一步惡化。

孫楊所在的浙江體育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隨即對孫楊作出懲罰并公布于媒體：予以通報批評，作出深刻檢查、扣發(fā)一個月津貼，并暫停一切商業(yè)活動和廣告代言。

孫楊表示，他被罰當天本打算找到恩師朱志根當面道歉，但沒找到人。

相互間無法緩解的芥蒂為之后日益升級的矛盾埋下了伏筆。

此后3月初，孫楊當著50多位媒體記者的面公開“擁抱”師傅表示和好；4月，孫楊的贊助商工作人員未經(jīng)允許進入訓練場館，兩人再度翻臉甚至“驚動警方”；5月孫楊缺席高原訓練，再傳孫楊提出堅決換教練的新聞；6月孫楊缺席北京集訓“師徒內(nèi)訌”的大戲仍在繼續(xù)。

有些人暗示，朱志根是對孫楊有“利益索求”所以不肯放手弟子，在朱志根看來，這是對自己人格的最大侮辱。多年來，游泳教學就是朱志根生活的重心，哪個隊員都是他心頭的寶，哪怕身體有病他還堅持帶隊訓練。

大包大攬的“魔鬼”教練

早在2006年，朱志根就曾經(jīng)透露，“我手里現(xiàn)在有一個小孩子很不錯，身材超過了歐美選手，將來肯定是奧運冠軍。不過他現(xiàn)在還小，我要一步步來，從技術(shù)和體能基礎(chǔ)抓起，急不得！”那個小孩就是孫楊，當年15歲的他還是個細高挑的男孩，乖巧聽話，眼神經(jīng)常流露出猶如小鹿般的純良和好奇。

孫楊之后的表現(xiàn)也證明，他確實擔當?shù)闷鹬熘靖鶎λ念A言和厚愛。

朱志根身體不好，不善言辭，但非常善于學習和鉆研業(yè)務(wù)。2008年備戰(zhàn)北京奧運會前夕，中國游泳隊請來了前澳大利亞游泳隊總教練奧托。朱志根總是拉著翻譯和奧托探討訓練，奧托當時就評價他：“朱非常聰明，懂得怎樣結(jié)合自己的訓練特長和我所帶來的新東西?！?/p>

孫楊自己也承認：“老丹（丹尼斯，另一位中國游泳隊聘請并長期合作的澳大利亞教練）是‘魔鬼訓練，朱導的計劃比老丹還‘魔鬼！”

朱志根多年來的管理理念就是嚴格。

誰都知道朱志根一直是個工作狂。朱志根原本患有心臟病和糖尿病，后來被查出來甲狀腺結(jié)節(jié)。2011年12月初至倫敦奧運會半年多時間里，朱志根3次推掉了醫(yī)生要求立即進行手術(shù)的建議。浙江省體育局只能讓醫(yī)療專家給朱志根進行會診，做出了保守治療的方案。

在奪得第二枚奧運金牌后，孫楊率先在采訪中透露，朱志根此次回國后將不得不接受手術(shù)：“他從澳洲幾個月前就開始堅持，病情一天一天在惡化。他在澳洲疼到?jīng)]有辦法吃飯，吃飯必須要用湯泡到飯里，才能咽下去?！?/p>

而事實上，早在2012年3月，朱志根就被確診患了淋巴瘤，事后他表示“因為奧運在即，做手術(shù)時間就耽誤掉了。奮斗了幾十年了，特別是中國男子，2008年北京奧運會張琳拿了銀牌，孫楊現(xiàn)在正好是有一個機遇。這個是很關(guān)鍵的問題”

“朱，其實你的訓練手段和方法早就超過我了，根本就不用來這跟我練，在中國訓練不就得了？！何必找罪受呢？”澳大利亞外教丹尼斯不止一次地問朱志根。因為在澳洲訓練，朱志根不但要每天4點半起床，帶隊員去訓練，跟著隊員滿池子地走、喊；朱志根還做了很多不是教練應該做的事情：比如出國訓練時自己同時擔任司機、采買、廚師、營養(yǎng)、按摩等多項工作，孫楊愛吃什么，口味、咸淡，他都一一動手，比在國內(nèi)的工作強度大了好幾倍。

“他們在這里訓練，可以保證心靜?！敝熘靖偸沁@樣解釋。

“你這是何苦呢？干脆提前退休得了！”朱志根的妻子不知道多少次勸解朱志根。

“我手下這么多孩子，眼看就要成才了，我舍不得??！要是我不干了，他們就毀了！”朱志根說。

可是，對已開始成年的運動員事無巨細的操辦，成了大包大攬，除了游泳和體能的訓練，他們沒有受到更多知識與價值觀的教育，不用承擔任何事情，也不用思考任何事情。一直被呵護的弟子只覺得教練的所作所為都是應該的，自己也心安理得。曾有傳言，孫楊因為對自己的比賽成績不滿意在更衣室里大罵教練，甚至發(fā)生孫楊父母在泳池畔和教練對吵的情況。

朱志根此前培養(yǎng)過很多成功的運動員，包括“前中國游泳一哥”200米蝶泳世界亞軍吳鵬、女子中長距離好手陳樺等人，現(xiàn)在朱志根手里也有一批蓄勢待發(fā)的好苗子，而他手下的運動員中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像孫楊這般多次頂撞教練的。

關(guān)于這半年來孫楊與教練的風波，當?shù)氐拿襟w也在不同場合表達自己的看法。浙江《都市快報》的一位記者在微博中表示：“真是無力吐槽。忙活半天落得這么個下場。難怪朱導（孫楊教練）對他死心，他根本不知道感恩兩個字怎么寫！”《浙江在線》的記者更坦言浙江媒體已經(jīng)為孫楊遮擋了足夠多的負面新聞，體育局和學校也沒少為他“擦屁股”，他自己卻不知足，一再犯錯。

護犢心切的媽媽

都說“家長是孩子最好的老師，老師是孩子最好的親人，社會是一個人最好的學校”。而對于運動員來說，多年來生活在相對封閉、管理嚴格的運動隊，這三者的功能變得單一，所有人在把孫楊培養(yǎng)成奧運冠軍之前，都把“冠軍”這個最高目標看得太重，甚至成為唯一。

孫楊從小的性格就爭強好勝，剛到國家隊朱志根手里訓練時，大家發(fā)現(xiàn)他特別愛哭，一直哭到2010年廣州亞運會，那年他19歲。很多人戲稱他是“水做的男人”。

其實，孫楊的哭本來可以用語言表達出來，可以在訓練后和教練好好溝通，思想達到共識，彼此理解?？蓜?cè)雵谊爼r他年僅12歲，根本不懂得怎樣去說，慢慢形成了習慣，自己強忍著不滿和一肚子的話化作淚水。另一方面，教練朱志根手下有很多運動員，也照顧不到每個孩子的心理活動，再加上朱志根本來性格就是少言寡語，不善言辭。

或許在孫楊心里教練的嚴厲就成了“簡單粗暴”。孫楊的媽媽楊明長期擔當兒子的心理咨詢和疏導工作，他們一個在北京一個在杭州，或者不管身在何處，母子倆每天都要通過電話聊個一兩小時才行，否則孫楊就沒法進行第二天的訓練。

然而，楊明畢竟不是專業(yè)是心理疏導專家，加之身為母親，疼愛孩子心情，久而久之，聽多兒子抱怨之氣的媽媽和兒子一起，與教練形成了一定程度的對立關(guān)系。

由于孫楊的訴苦，導致楊明夫婦和朱志根彼此之間的誤解日益加深。家長認為教練簡單粗暴，讓孩子受了委屈，為了兒子，他們開始給教練提出各種意見和想法——按照他們的想法，要不是為了爭取奧運冠軍，早就不想讓兒子跟朱志根練了。而教練則認為，孫楊爸媽雖然是運動員出身，但不懂游泳專業(yè)，沒事在瞎攪和訓練。

據(jù)悉，每次孫楊父母到游泳館去探班，朱志根都會讓他們出去，認為不相干的人在場會干擾訓練。的確，因為訓練的殘酷，一般情況下教練不希望家長看到孩子訓練的場面，家長在也會讓孩子分心。其他孩子和家長大都聽從了，但是到了孫楊這里卻遭到強烈反抗。在他不過十來歲的時候，就曾“越級”向上一級領(lǐng)導抗議：“要是不讓我爸媽來看我比賽，我就不比了！”

當時的上層領(lǐng)導做了讓步，孫楊和父母得到了“尚方寶劍”。這之后，孫楊父母更不聽朱志根的要求，雷打不動地去看兒子訓練和比賽。孫楊每次比賽時，夫婦倆都會在看臺上找個某個固定位置坐好，拿著顏色鮮亮的浮板給兒子助威，多年來這已經(jīng)成為孫楊比賽時的“必演節(jié)目”。

孫楊的父母舐犢情深的故事在倫敦奧運之后也被多家媒體報道。比如只要孫楊在杭州訓練，楊明就每天煲營養(yǎng)湯驅(qū)車來回幾十公里去看望在蕭山訓練的孫楊；更別提每場自費到外地甚至出國觀看孫楊比賽了。

楊明曾經(jīng)驕傲地說過，在培養(yǎng)兒子的這么多年中，我不說能當營養(yǎng)師，起碼能當半個游泳教練，他們訓練是怎么回事我看得太多了。這里還有個潛臺詞，朱志根訓練也不過如此。

而孫楊及父母壓抑了多年的不滿和委屈，在孫楊成為奧運冠軍后，變得“無法容忍而無需再忍”，于是他和合作10多年的教練朱志根翻臉成了近半年來體育新聞的焦點。這絕不是因為很多人猜測的利益之爭那么簡單。

孫楊的未來

早在奧運會冠軍一舉成名之前，“自我”意識頗強的孫楊就曾在全國媒體前出過一次風頭。2011年8月底，孫楊在微博上爆料，自己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代言”，出席了游泳隊與某茶飲料的簽約儀式?！扒疤焱ㄖケ本┤嗣翊髸脜⒓踊顒樱瑩?jù)說是領(lǐng)導接見，我根本不知內(nèi)情，今天進去才明白是簽約儀式，3元一瓶的飲料已在市場銷售，有我世錦賽奪冠的照片”。

當時之舉被許多人認為是運動員個體敢于表達自我意識，勇于向“組織安排”說“不”。

他很清楚自己所言的風險，“游泳靠實力說話，我不怕被封殺”。

孫楊的母親楊明也在第一時間力挺兒子：“在我看來，沒有告知，沒有起碼的尊重，就等于是欺騙！更何況，這種‘被代言也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發(fā)生了。孩子如果不是憤怒到極點，怎么會發(fā)這個？他也是通過這個（微博）維護個人的權(quán)益。”

事后果然，奧運冠軍抹去了一切矛盾，至少表面上。

這半年來，孫楊的反叛表現(xiàn)為和教練鬧翻，實際上也是在向管理層爭取更多的個人利益和自由。但和上次微博一樣，是通過第三渠道和直接反抗，而不是他本人、家庭、教練和管理層在冷靜客觀的情況下面對面協(xié)商，最終達成一致。

或許他和家人在多年經(jīng)驗中心里就認為，作為“國家的運動員”，其個人空間和權(quán)利無法商量。但正面對抗的結(jié)果是互相傷害。

運動員成名后，自然希望利益最大化，可是教練和游泳中心，其實是最不在意運動員商業(yè)開發(fā)的人，當個人意愿和集體意愿發(fā)生沖突的時候，就考驗個人的素質(zhì)和管理者的管理水平了。

而孫楊成名后，他身邊也一直沒有合適的人作為對外公關(guān)的出口。最初，孫楊媽媽楊明直接上陣應對，但很快就暴露出弊端。于是孫楊自己通過微博表示，言多必失；浙江體育局有發(fā)言人，可惜總是錯過最佳時間、表態(tài)滯后，這些混亂不到位也對孫楊本人的名譽帶來巨大的損失。

當孫楊師徒爆發(fā)不和之后，很多人都建議“合則合，不合則離”?？蓳Q了其他教練帶他，非常可能沒有現(xiàn)在的孫楊。

“要求換教練”的風波，此前出現(xiàn)在王軍霞與馬俊仁、孫英杰和王德顯身上，不論教練當時對錯與否，最后都是以運動員很快終止了運動生涯結(jié)束。

近日，一位曾工作于游泳運動管理中心的總局領(lǐng)導對媒體透露：“中心的態(tài)度很明確，肯定是不愿意孫楊與朱志根分開，從來也沒有換教練的打算”。

現(xiàn)在，孫楊暫時由浙江隊的教練代理訓練，朱志根留下了訓練計劃，但不知道代理教練是否按計劃執(zhí)行，更不知道運動員完成情況。孫楊自己表示“狀態(tài)很好，目標是世錦賽取得好成績”。

而在朱志根手下，如今還有未來有望成為“中國菲爾普斯”的全面手汪順，剛進組兩個月轉(zhuǎn)主項蛙泳就打破全國紀錄的毛飛廉等優(yōu)秀的苗子，面對天才弟子，如何予以游泳之外更全面的教育和訓導，這是朱志根教練及更多運動管理部門需要解決的新的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