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見面不認我

孟憲歧

我叫任思禮，在云霧山里種地。因為我啥事就好較個真，別人都管我叫“認死理”。聽說表姐在蒙城一個單位當科長，有十多年沒見面了，挺想的。再說種地是受累不掙錢的苦差事，便想去見見她。其實我是燒香看和尚，一式兩勾當。說白了我是想請表姐給我找個既掙錢又輕松的活兒干。

那天，我按照以前表姐留下的地址，糊里糊涂坐車到了蒙城。本來，以前我有表姐的手機號，可現在總也打不通，電話聯系不上也沒關系，鼻子下面有嘴啊。下了火車，我背著大包小包的東西，憑著記憶走在蒙城寬敞平坦的公路上，左顧右盼，這蒙城的變化也太大了，跟我原來記住的大不一樣，我不知道應該往哪走了。我著急地來回轉圈圈，突然迎面開過來一輛小轎車，開車的是一位燙發(fā)的胖女人，我想轉身時已經晚了，我被轎車撞倒在地上……

當我醒來時，首先見到的是四面皆白的墻壁，一個小伙子正坐在我的床前守候著。小伙子見我醒來了，高興地說：“大哥，你可醒過來啦！我在這里守著你一天一夜了。”我咧嘴笑笑，感覺頭很疼，想伸伸腿，腿也很疼，但我的腦瓜很清楚，昨天的一幕幕像電影一樣在我腦海里閃現：我被一輛轎車撞了，開車的是一位胖女人。我住的病房是個單間，就我一個人。我問小伙子：“你是誰？為什么你來陪著我？”小伙子立即小聲說：“大哥，我昨天開車不小心把你撞了，我得負責任啊。你住的單間，你的一切費用，我都包著。你快告訴我，你叫啥，家住哪里？好通知你的家人來醫(yī)院。”我心里暗想：我可不能實話實說，如果實話實說，指不定會發(fā)生什么事呢。我就說我叫張玉文，家住柳楊縣榆樹村，來這里打工。小伙子說：“我叫劉長卿，是蒙城安全局的司機，這回把你給撞了，你就好好治療，一切都由我負責?！毙』镒觿傉f完，一位醫(yī)生進來了，醫(yī)生對小伙子說：“真是萬幸，沒有骨折，也沒有內傷，都是皮外傷?！毙』镒恿⒓次兆∥业氖终f：“祝賀你啊，萬幸！萬幸！”

我聽后心里感覺特別別扭，我被你撞進了醫(yī)院，受了傷，你還祝賀我，真是豈有此理！我忽然想起來了，我說：“劉長卿，你說的不對，開車撞我的司機不是你，是一位女的，還燙發(fā)，挺胖的。”劉長卿趕緊說：“張大哥，你當時一定是看錯了吧！昨天就是我開的車??！”我搖搖頭：“沒錯，肯定不是你開的車，我看得清清楚楚?！?/p>

劉長卿愣了好半天，等醫(yī)生護士走出去以后，他把門關上，悄悄對我說：“張大哥，既然瞞不住了，我也就實話告訴你吧，開車的真不是我，而是我媽。那天我媽喝了點酒，非要駕車，結果就出了問題。我怕我媽被交警罰款，就冒名頂替來護理你。”我聽了劉長卿的話，心里暗暗對劉長卿的孝義行為感到欣慰，對劉長卿也就有了好感。我說：“不管誰開的車，好在我也沒啥大事，不知道昨天你媽受傷沒受傷？”劉長卿說：“我媽受了點驚嚇，倒沒受傷，沒事兒?！?/p>

我想，你媽把我撞了，你們母子移花接木，這些我不管，我只管我的醫(yī)藥費得你們給報，我的誤工費也得給，你媽咋也得來照個面道個歉呀？我說：“劉長卿，不管咋說，你媽也應該來醫(yī)院啊，她把我撞了，至少得給我道個歉吧?！眲㈤L卿面露難色，吞吞吐吐地說：“這個、這個自然，自然，可我媽現在精神不太好，請你諒解啊?！蔽艺f：“我出院之前，你媽的精神應該好一些了，到那時再說吧。”說實在話，劉長卿人很好，一天二十四小時陪著我，他的電話很多，為了不影響我休息，每次都出去接，看來他們家很富裕，一日三餐，我們從不在醫(yī)院吃，都是劉長卿出去買，我想吃啥就買啥。有一天劉長卿問我：“張哥，你最想吃的東西是啥？”我說：“小時候聽爹媽講，天下最好吃的東西就是燕窩魚翅，我想嘗一嘗燕窩粥的味道。”

誰知中午劉長卿就真給我買來了燕窩粥，我一嘗，咸滋滋的，一點也不好吃。我說：“這叫啥玩意兒，八成不是真家伙，咋沒香味??？”劉長卿對我伸出了一巴掌：“這碗粥可是500塊錢買的啊！是真的！”一星期以后，我的頭不疼了，我的腿也消腫了，我對劉長卿說：“估計你媽的精神應該沒問題了吧？我想見她。她要是不能來，我就去你家?！眲㈤L卿只好說：“要不，明天我讓她來醫(yī)院吧?！?/p>

其實，我也沒別的意思，就是覺得誰出了問題誰要負一點責任。雖說劉長卿待我很好，可這代替不了他媽啊。沒辦法，誰讓我叫任思禮呢，就愛認死理。

第二天，劉長卿樂呵呵地推開了門，對我說：“張大哥，我媽來看你了！”跟著進來一位中年婦女。我仔細一看，呆了，這婦女一見我，也愣了。我吃驚地從床上跳下來，大聲喊：“表姐，你怎么來了？”誰知這女人見我喊她表姐，臉色刷地就白了，一時不知說什么好。愣了片刻，這女人臉一沉說：“你喊誰??？我不是你表姐，你大概認錯人了！對不起，我的車撞傷了你，你就好好養(yǎng)傷吧，一切由劉長卿做主！”女人說完，就匆匆走了。走時，還不忘深情地看了我一眼，這種眼神，也只有我和表姐才會有的。

不錯，這女人就是我表姐薛麗雅。雖說表姐燙了發(fā)，表姐比我歲數大了8歲，但現在也不過40歲，還遠遠達不到做一個二十多歲小伙子的母親的資格。再說了，我表姐沒有兒子，只有一個閨女叫小娟，今年也就十多歲，十多年前我來時，還抱過她呢。表姐走后，劉長卿就問我：“你咋張口就管我媽叫表姐呀？”我說：“這真是巧了，你媽跟我表姐長得一模一樣。我也許就給認錯了?！眲㈤L卿也笑著說：“如果我媽是你表姐，我就得管你叫舅舅了！”

我很快就出院了。劉長卿對我真不賴，我住了十天院，醫(yī)藥費他付了1萬多塊錢，我沒提誤工費的事，劉長卿卻主動說：“張哥，誤工費一天給你2000行了吧，十天給你2萬塊?！蔽衣牶笙膊蛔越?，真慶幸自己挨了這一撞。

我用身份證辦了一個銀行卡，把錢存上，住進了蒙城賓館。這是一家比較豪華的賓館。不是我有錢了就住高檔賓館，而是我以為高檔一點的賓館相對更安全一些。我覺得，我表姐跟劉長卿之間一定存在著一個秘密，一個不讓我知道的秘密。我表姐一定也有難言之隱，那個開車撞我的人也不是表姐，我想盡快見到我表姐，了解到整個內幕。

我拿著表姐留給我的地址，來到了蒙城土地局辦公大樓。門衛(wèi)見了我問：“找誰？”我答：“找薛麗雅?！遍T衛(wèi)說：“有證件嗎？”我掏出了身份證，門衛(wèi)也沒看，叫我登記了一下，就放我進了樓。在一樓，我看見了一個公示欄，里面全是照片，叫什么名字，什么職務，我從第一個往下找。第一位是個女同志，叫林曉梅，是局長，這個女人長得胖乎乎的。接著往下找，就找到了表姐薛麗雅，職務是科長。猛然，我看見了劉長卿的照片，職務是辦公室秘書，可是名字一欄里卻寫著王曉東。他明明就是劉長卿，下巴頦那顆黑痦子太明顯啦。這難道又是我認錯了人？反正，我跟劉長卿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愛是誰是誰。我來到門衛(wèi)室對門衛(wèi)說：“您能給我表姐打個電話嗎？”門衛(wèi)就抄起電話撥了一串號碼，接通后把話筒遞給我。我接過話筒說：“表姐，我是任思禮，我在你們辦公樓下呢?！北斫懔⒓凑f：“你就在樓下等我啊，別亂走！”

等了片刻，表姐噔噔噔一溜小跑下了樓。

表姐拉上我就往外走，邊走邊說：“任思禮你趕快離開蒙城吧?！蔽艺f：“我剛來蒙城，表姐你咋就攆我走??？”表姐著急地說：“表弟你惹了大禍啦！”我莫名其妙地問：“我就在蒙城挨了一下撞，是人家撞了我，怎么是我闖了大禍呢？”表姐說：“回頭跟你講明白。”表姐揮手叫了一輛出租車，我們兩個人上了車。

到了表姐家，表姐長出了一口氣說：“嚇死我了！”我說：“表姐，本來我給你帶來了不少咱家鄉(xiāng)的土特產，可惜被你的車給撞沒了?！北斫慵泵φf：“小表弟你別說了行不？我現在告訴你真相，但你得保證永遠沉默?！?/p>

表姐跟我說，當時開車撞我的是蒙城土地局局長林曉梅。林曉梅那天中午陪省廳的領導喝了酒，酒后醉駕，交通肇事，情節(jié)嚴重。當時正好辦公室秘書王曉東在車上，林曉梅指示王曉東，不惜一切代價，把這場車禍私了了，這才有了王曉東的冒名頂替。怕我知道真相，王曉東沒敢跟我說真名。偏偏我又認死理，非得要見見真正的肇事者，沒辦法，經和林曉梅商量，就決定讓我表姐再以假亂真一回，充當王曉東的媽來醫(yī)院見我。而實際上，王曉東還真是認我表姐做了干媽。表姐說，王曉東這孩子很懂事，母親在他10歲時就去世了，大學畢業(yè)考到土地局，表姐對他挺好的，還給他介紹了女朋友，他認我表姐當干媽大約是為了母愛情結吧。我也覺得王曉東這小伙子辦事說話有水平，對我真是沒挑的。只是我對劉長卿有感覺，對王曉東一點感覺都沒有。

真沒想到，這個世界實在是太小了，他們讓我表姐來騙我，一下子就露餡啦。表姐求我說：“表弟，這事你可千萬別說出來。林局長對我有知遇之恩，我不能做對不起她的事。那天我一到醫(yī)院就認出了你，可我不能認啊，我一認就前功盡棄了。后來王曉東問我說到底是不是我表弟，我始終說我不認識你?！北斫阕詈笳f：“我已經跟林局長說了，等你回去，她就給咱縣的土地局打招呼，讓你去縣土地局找個差事干，但前提是你不能說出去?！?/p>

我答應了表姐的請求，離開了表姐的家。但我心里一直很不安，我不愿意就這樣得到一份工作，良心上過不去。我就偷偷去了蒙城交警大隊，把整個過程和盤托出。誰知接待我的幾名交警人員聽后哈哈大笑，都說這簡直是天方夜譚。他們甚至認為我一定是精神有了毛病。一氣之下，我又到蒙城政府上訪，信訪局的同志聽完我的申訴后，也是哈哈大笑，說我好好回家種地，可別胡思亂想啦。

在蒙城又呆了三天，我也鬧不清到底是誰把我給撞了。我就精神恍惚地坐火車回到了家。到家后不到半個月，表姐回來就領我去縣土地局當了保安，工作很輕松，我也就把究竟是誰撞了我這件事徹底忘記了。

（責編：錦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