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月亮爬上來

璃華

一顆蛋總是會遇見她命中注定的另一顆蛋小烏龜?shù)耙膊焕狻?/p>

我們一起看月亮爬上來，你也在失眠想著你的最愛。

1

千里寒江

五百年前，她還只是一顆沒有完全破殼而出的蛋，山精給她起了個名字叫小八。

山精是天庭派遣在北冥的看門人，之所以給她起這么個名字，是因為她的娘親是一只巨大的神龜。

二百五十年前的一個深冬，一只巨大的烏龜降臨在北冥的上空，擋住了目月，整個北冥都陷入了黑暗之中。那黑綿延了幾乎一個月的時間，等到日光重新照在冰層上的時候，那只巨大的烏龜不見了，只剩下了一顆白花花的蛋被孤零零地遺留在忘川邊上。

據(jù)說在凡問，烏龜?shù)膭e稱是王八，她是烏龜留下的蛋也就是王八蛋，但是山精覺得這個名字總感覺哪里不對，于是就簡化了一下稱呼她為小八。

忘川是從天宮瑤池流下來落在北冥的一條天河，河水里經(jīng)常會漂來一些天宮里的小玩意兒。小八沒有完全破殼兒所以無法走動，只能伸出雙手從冰冷的天河水里打撈那些小玩意兒上來玩。

直到有一天，她從河水里撈起一顆閃著七彩光芒的蛋蛋。

小八完全承認這是她見過的最美的蛋蛋，也是她從天河水里撈起來的最大的一樣?xùn)|西。這顆蛋和她一樣大個兒，她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撈上來，她對著那顆蛋看了很久，覺得不公平，同樣是蛋，為什么人家那么雍容華貴，她就這么灰頭土臉昵。

不過總的來說她對這次的收獲非常滿意，因為有了這顆蛋陪著她，她就不用一直一顆蛋獨自蹲在這忘川邊上了，她抬手拍了拍那顆蛋的身子：“蛋蛋，你就安心陪著我吧?！?/p>

山精不止一次地跟她抗議，說你瞧人家蛋蛋這么美麗，你怎么就起了這么個名字呢。她當時直接哼了回去：“怎么著，這是我的蛋蛋，我就愛喊他蛋蛋！”

山精覺得小八無藥可救了，收拾包袱離開了北冥，當然不是被她氣走的，而是山精被天庭調(diào)往白云崖種花去了。這可是個好差事，尤其是那里十分溫暖，到處都是成片的花海。

山精走了，這北冥就更加安靜了，好在還有蛋蛋在，不然她一定會悶得發(fā)慌。

“蛋蛋，你看對岸的那棵小草，它開始結(jié)籽了呢，明年那里一定會長出很多小草。”

“蛋蛋，你看你看，雪雁飛回來啦，嗯，北冥又要下雪啦。”

“蛋蛋，你看水里漂來一朵好美的花呢，看我撈起來給你戴上?！?/p>

“蛋蛋……你和我說說話啊……”

“蛋蛋……”

蛋蛋當然是沒有和她說話的。時間就在這日升月落之中過去，小八的殼漸漸地越破越大，已經(jīng)可以伸出雙腿了，估計再過個幾百年，她就可以徹底從蛋殼兒里出來了。

為了慶祝她可以緩慢且笨重地走動了，她決定帶著蛋蛋去山頂看月亮?；税雮€月的時間，小八終于將她自己和蛋蛋都移到了山頂，那一天月色非常的美麗，碩大的圓月掛在頭頂，美得不可思議。

“蛋蛋，你看，月亮都圓了呢?！?/p>

“是啊，月亮圓了呢?！?/p>

2

鵲橋相會

她嚇得差一點從山頂滾下去，倉促之間她聽到咔咔的碎裂聲，然后一只手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硬是將她又拉回了山頂。

“蛋蛋？”她不可思議地看著蛋殼兒上碎了一個洞的蛋蛋，心里既興奮又害怕，“剛剛是你在說話嗎？蛋蛋你怎么碎了一個洞？”

“是我在說話呢?！笔莻€十分清潤的男聲，小八嚇得又差一點滾下山去，好不容易才穩(wěn)住了心神，難、難道這么多年來，陪在她身邊的蛋蛋，是雄的？

小八覺得她一定在臉紅，她忘記她到底和蛋蛋說過些什么害臊的話，對于蛋蛋是個雄蛋這個事實，她覺得好長一段時間都不能直視他了。

“那個蛋蛋……”她偷偷瞄了他一眼，“你身上的大洞真的沒事嗎？”

“嗯，只是有些冷?！钡暗奥曇粽娴暮芎寐牎販貪櫇櫟?，聽在耳朵里有種心跳加快的效果。

她朝蛋蛋那邊挪了挪。用她的身子為他抵擋北冥的寒風(fēng)。確實，如果沒有成熟的蛋，硬是破開只會覺得寒冷，蛋蛋一定是情急之下，為了救她才自己破殼兒拉住她的吧。

“還冷嗎？”

“不冷了呢。”蛋蛋從破洞里伸出手來，小心翼翼又十分遲疑地握住她的手，“真好看的月亮?！?/p>

“是啊，真好看?！彼鹆硪恢皇种噶酥冈铝料旅?，，那里緩緩地搭起了一座鵲橋，“知道嗎蛋蛋，那座橋上有一對非常相愛的戀人呢?？墒撬麄冎荒茉谶@一天才能相見?！?/p>

“為什么相愛的人，只能有一天在一起？”蛋蛋的聲音有些迷糊懵懂。

“因為一個是凡人一個是仙女，王母娘娘不允許他們在一起，用簪子將天劃破，這條天河，就是那時候出現(xiàn)的呢。有了這道忘川河，他們就不能再見面了。但是他們太相愛太執(zhí)著了，王母娘娘實在不忍心，就定下了每年搭起鵲橋讓他們見一面的規(guī)矩……”

她將曾經(jīng)山精講給她聽的那些故事，再一點一點地講給什么都不懂的蛋蛋聽，這也是一種混日子的方法吧。

“那將來，要是有人將我們分開，我也為你搭一座鵲橋好不好？到時候，我們還能這樣坐在一起看月亮慢慢爬上來?！?/p>

他的手很溫暖，嗓音也很溫暖，小八覺得今天一定是她在北冥最開心的一天。

可以和蛋蛋說說話牽牽手，小八在北冥的日子就不再那么單調(diào)和寂寞，甚至有時候想，不徹底地孵化出來也沒有關(guān)系，只要有他陪著她，在這北冥待到天荒地老也沒有關(guān)系。

后來又過了五百年，北冥來了一位陌生的客人。

那是九天之上的神仙，穿著七彩羽衣而來，看到小八身邊蛋蛋的一瞬間，眼睛忽然就紅了起來，她沖上來抱住小八的蛋蛋，大喊：“鳳鳴鳳鳴，我終于找到你了。”

“喂喂喂！你是誰？”小八有些不高興，“你為什么抱著我的蛋蛋？”

仙女鄙夷地看了她一眼：“什么叫你的蛋蛋，你這樣下等的小烏龜，也配和我的鳳嗚在一起嗎？”

小八十分不高興：“他才不是什么鳳鳴，他是我的蛋蛋！”

仙女似乎不想聽她說話，她一把將小八推進冰冷的忘川水里，企圖將她推到忘川的另一邊。

小八咬緊牙齒死死地攀著水里的一節(jié)水草，她不能到忘川那邊去，去了就會忘記蛋蛋的。忘川之水是遺忘之水，只要從此岸跨到彼岸，那么全部的記憶便會遺忘在忘川的另一邊。

“還真是固執(zhí)！”仙女見推不動她，索性放下了棍子，“算了，反正只是一顆烏龜?shù)岸?。鳳鳴一定也不會喜歡的。”

她說完抱著蛋蛋踏著五彩祥云就這樣飛走了，小八在湍急的弱水里喊：“蛋蛋！蛋蛋！”

可是蛋蛋沒有回答她，她好不容易才從忘川河里爬上來，他們早就不見了蹤影。她縮在蛋殼兒里第一次號啕大哭，因為那個美麗仙女搶走的，是這荒蕪冰原上，她唯一僅有的蛋蛋呀。

3

從忘川到天宮

她哭了三天之后，決定去追回她的蛋蛋。

唯一憂傷的是她的蛋殼兒還牢不可摧地禁錮著她，若是她想要離開，只能一點一點笨重難看地往前挪，可是她不在乎，只要能找回蛋蛋，就算是這樣一點一點地滾著向前，她也非常樂意。

小八咬了咬牙，決定現(xiàn)在就起程。她記得那天，那個仙女是帶著蛋蛋往南而去的，她就拖著沉沉的蛋殼兒往南走，趕了幾天的路之后她發(fā)現(xiàn)她的腳已經(jīng)磨壞了。非常非常疼，可是前面的路還十分遙遠，很多時候她都覺得她是走不到蛋蛋那里了。

“咦，小八？”一個非常熟悉的聲音傳入小八的耳中，她精疲力竭地轉(zhuǎn)了個身，就看到山精一臉困惑地看著她，“小八你不在北冥陪蛋蛋，你滾來這里做什么？”

此時見到山精，就好像見到久違的親人一樣，小八伸出雙手用力抱住山精的大腿哭得很傷心：“山精，有個仙女把蛋蛋搶走了?！?/p>

“別急別急，你慢慢告訴我?！鄙骄谒磉呑?，抬手擦了擦她蛋殼兒上的污泥，“弄得這么狼狽?！?/p>

山精已經(jīng)很老了，笑起來時臉上的皺紋全部擠在一起。小八將所有事情都告訴了山精，山精埋頭苦思了好久好久，終于一臉嚴肅地看著她：“小八我問你，你是無論如何都想找到蛋蛋嗎？”

“嗯！”小八連忙對著山精點點頭，“無論要我做什么，我都要找回蛋蛋。”

山精又想了一會兒，終于像是下定了決心一樣，他將小八用一塊黑色的大布包了起來背在身后，然后將她帶回了白云崖。那真是一個美麗的地方，千萬種花在這里生長開花，花精靈飛來飛去，時不時落在她的蛋殼兒上。

“山精，你那天為什么會正巧在那里呢？”小八想不明白這個問題。

山精沖她笑了笑：“我本來想去北冥看看你和蛋蛋的，走到一半就看到你了?！?/p>

“蛋蛋到底在哪里啊。”她很失落地看著山精，“要到哪里才能找到他昵？”

山精沖著她嘆了一口氣，他說：“小八，我想我應(yīng)該告訴你一些事情。我覺得你還是放棄找他比較好?！?/p>

“為什么？”小八急了，“蛋蛋說，會一直陪我在北冥，要是哪天分開了，也要像牛郎和織女一樣，搭一座鵲橋來見我，到時候我們一起并肩看月亮！”

“好吧，我告訴你?！鄙骄K于豁出去了一樣，他抬起都是趼子的手摸了摸小八的腦袋，“小八，其實我一直沒有忍心告訴你，其實蛋蛋是一顆鳳凰蛋。鳳凰一族，都是還沒有破殼而出就要許配親事的。蛋蛋的新娘子，是鳳凰族最美麗的公主，鳳煙?！?/p>

“你騙人！”小八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她什么都不想聽，“我的蛋蛋怎么可能是那么厲害的鳳凰蛋，他就是一顆蛋而已！再說了，如果是鳳凰蛋，那么為什么他會在忘川水里，為什么會那么多年都沒有人去找，等到他成為我的蛋蛋了，再出現(xiàn)搶走他呢？”

“唉。”山精沉沉地嘆了一口氣。然后說，“我給你講講，這之間的前因后果吧。”

4

美猴王大鬧天宮

一千年前，花果山水簾洞出了—位美猴王，潑皮無賴會七十二般變化，到處搗亂，玉帝就騙他去天宮當官，最終拿了個弼馬溫的差事忽悠他。

美猴王怒了，趁王母娘娘召開蟠桃會的那天大鬧天宮。那時候鳳凰一族的金鳳娘娘懷著身孕去參加蟠桃宴，混亂之中產(chǎn)下了蛋蛋，卻不慎掉落在天池里。那一池天河水就順著忘川奔流而下，最終被小八從冰冷的河水里打撈了上來。

后來金鳳娘娘也曾尋找過蛋蛋，可惜蛋蛋的靈氣完全無法感知，全部人都以為蛋蛋已經(jīng)死在忘川水里了。

“可是蛋蛋還活著啊?！毙“思泵?，“所以蛋蛋一定不是什么鳳凰的，對不對？”

“不是。其實你撈上來的蛋蛋。本來確實已經(jīng)沒有意識了。”山精對于這一點也有些無法理解，“所以我才會放任你將一顆鳳凰蛋留在身邊。我那時候已經(jīng)接到了天宮的調(diào)職令，害怕你一個人在北冥覺得孤單，蛋蛋雖然沒有意識不能說話，但是有他在你身邊，你總有個人說說話的。”

“可是……”她無法相信啊，因為他有好聽的聲音，還有非常溫暖的掌心。

“這只能說是一個奇跡吧。”山精有些無奈，“本該失去鳳凰靈性成為一顆最普通蛋的他，在過去幾百年之后，竟然被你的那些碎碎念給喚醒了。金鳳娘娘感知到了他的靈力，終于讓他本來應(yīng)該娶的新娘子一路找到了北冥?！?/p>

“所以蛋蛋不是蛋蛋？”小八依舊覺得很可笑，“蛋蛋是鳳鳴？”

“是的，蛋蛋不是蛋蛋，蛋蛋是鳳鳴！”山精是這么斬釘截鐵地回答她的。

可是她不相信，因為山精明明說了啊，鳳鳴本來已經(jīng)死了，失去了靈力的蛋就是一顆死蛋。她喚醒的。怎么說也是只屬于她的蛋蛋啊。

“還有，他們下個月就要在瑤池舉行婚禮了?！鄙骄嬖V她，到時候這里的千萬朵花都會被送去瑤池，那將會是一場極為盛大的婚禮。

“我想再見見他。”她求山精。“你就讓我看一眼。只看一眼好不好？”

山精禁不住小八的苦苦哀求，終究還是心軟了：“那成，但是你得答應(yīng)我，只可以遠遠地看蛋蛋一眼，他現(xiàn)在是鳳凰族的鳳鳴，鳳鳴的娘親為了讓他忘記你，差人帶他越過忘川，用仙力破除了他身上的蛋殼，現(xiàn)在的蛋蛋已經(jīng)不再是你的蛋蛋了，他是鳳煙公主的鳳鳴，所以他根本不記得你。”

5

忘川的彼岸

小八知道的，忘川之水，遺忘之水。

一旦從忘川的這一邊走到河的那一邊。就會忘記對岸的全部事情。蛋蛋如果真的跨越了忘川，那就一定不會記得在岸那邊的她。

她對那一川忘川水真的太了解了，過去無數(shù)個日升月落，她站在忘川邊上與水為伴，水來她在岸上，水去她仍在那里。

盡管是這樣，小八還是想要看看他，看看破蛋而出的蛋蛋，到底長成了什么模樣。

可惜她一身蛋殼依舊堅硬無比，任憑她怎么使勁兒都無法沖破這禁錮，小八有些失落，她本希望能夠沖破蛋殼兒站在蛋蛋面前的，現(xiàn)在看來，她只能是這副模樣去見他了。

“小八，我會將你藏在花叢里，你記住千萬不要出來。”山精一再地叮囑她，“到時候他會從你面前走過，你偷偷從花里面看他一眼就好?！?/p>

“好。”小八向山精保證。

終于到了那一天。小八有些緊張，她被山精提前送到了瑤池，他將她用層層鮮花掩埋了起來，放在一個最不起眼的拐角處。

瑤池真的很美麗，不愧是天庭神仙住的地方，小八百無聊賴地看著四周，仙女們成群結(jié)對地走過去，衣袂飄飄，每一個都是那么美麗。

她看到很多神仙都來了，還有好多額心有羽毛印子的仙女們，山精告訴過她，鳳凰族的仙女們，額頭上都有這樣的標記的。金鳳娘娘坐在那里笑得很開心，她看到那天搶走蛋蛋的仙女穿著一身大紅色的羽衣，那么美。

舉行了婚禮之后，她就會成為蛋蛋的新娘子呢。

小八莫名地覺得心里很難過，好像有人在用什么捅她的心一樣。她聽到那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她連忙透過花叢看過去，可是前面都是仙人們的背影，她根本看不到蛋蛋。

這是他的聲音啊，幾百年陪在她身邊的蛋蛋，聲音還在，可是怎么能夠回憶不在了呢。

她很想擠過人群去看一看蛋蛋。去握一握他的手，可是她不能這樣做，因為那會害了山精的。她只能窩在這里，等待蛋蛋朝她這邊走過的時候，偷偷看他一眼就好。

蛋蛋的腳步聲終于朝這邊來了，小八努力張大眼睛看著他，可惜她太矮了，無法看到他的臉，但就算看不到臉，也能感覺的到他的尊貴氣質(zhì)。

自卑的感覺，再一次在心里蔓延，這種自卑，大概是在北冥她將蛋蛋從忘川水里撈出來的時候就有的吧。

忽然小八的身子被什么東西一撞，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只聽到身后小仙女的驚呼聲，果盤碎了一地，像是誰不小心絆倒了，正巧摔在她身上。

她失去了平衡，直接從花叢里滾了下去，滴溜溜地滾到了蛋蛋腳邊。

無數(shù)人的視線落在了小八的身上，那是一些多么美麗的仙女，她第一次覺得自己的丑陋，竟然如此的讓人無法接受。

如果蛋蛋見到這樣的她，一定也不會喜歡的吧。

“看。是個小烏龜?shù)澳?！”不知道是誰驚呼了一聲，頓時周圍如潮水一般的議論聲就傳入了她的耳中來。

蛋蛋的新娘子風(fēng)煙走到她身邊：“這么丑陋的小烏龜，你在這里做什么？”

小八撇了撇嘴好想哭，她看著旁邊蛋蛋的臉，那是一張非常好看的臉，就和他的聲音，和他掌心的溫度一樣好看。

她終于忍不住奮力地朝他伸出雙手，她說：“蛋蛋，你怎么還不回家呢?！?/p>

6

鳳鳴風(fēng)鳴

蛋蛋沒有握住她的手，他只是無比困惑地往后退了一步，他說：“我叫鳳鳴，你一定是認錯人了?！?/p>

“沒有認錯啊?！彼睦锇l(fā)急，“你是我的蛋蛋，我們一起在北冥的山頂看了很多很多年的月亮呀?！?/p>

“哈哈哈！”周圍爆出震天的嘲笑聲，他們都在笑她是多么的不自量力，他們誰都不相信，不相信眼前風(fēng)華絕代的鳳鳴，其實只是一顆陪她在北冥度過千百個日月的蛋蛋。

“蛋蛋你真的跨過忘川了嗎？”她依舊不想去相信這一點。

鳳鳴很困擾地看著她，說：“對不起，我真的想不起來在哪里認識過你?！?/p>

這邊的吵鬧終于引起了金鳳娘娘的注意，她滿臉怒氣地朝這邊來了，看到小八的時候，萬分鄙夷地掃了她一眼：“這是誰放進來的，馬上給我丟下界！”

金鳳娘娘發(fā)話了，馬上有天庭的護衛(wèi)圍上來，他們一起架著她朝著瑤池的方向走，她知道他們一定是想將她從這里丟下去。這天池連接地是忘川，忘川的盡頭就是北冥。

“這樣不太好吧。”鳳鳴像是有些著急，“也許她只是認錯了人?！?/p>

他跟著走到了瑤池邊上，小八已經(jīng)被架在了水面上，只要護衛(wèi)一松手她就會墜下去——就真的再也見不到蛋蛋了。

她睜大雙眼，很努力地去看清蛋蛋的模樣，如果不能再遇見，那么至少記得他的樣子總是好的吧。

“丟下去?！苯瘌P娘娘終于還是下了命令。

那一瞬間，鳳鳴忽然沖過來一只手抓住她的手拼命地想要將她拉上來。就像是那天在山頂，他奮力拉住她不讓她滾下山一樣。只可惜這是天池，一旦墜下去，是拉不上來的。

她想要推開蛋蛋的手，可是他抓得很用力，在全部人的驚呼聲中，蛋蛋就這么拽著她從天河墜落下來。

會受傷的啊，他還是蛋的時候有蛋殼兒保護所以不會受傷，可是現(xiàn)在他沒有蛋殼兒了，快要撞擊到河床下冰層的時候，小八用力地將他推了上去，自己卻撞在了堅硬的冰塊上。

咔嚓——

小八覺得很疼，渾身上下每一個地方都非常疼。那種像是撥開血肉一般的疼痛，從四肢百骸蔓延上來，這疼痛在侵蝕她的意識，終于她還是承受不住這疼痛，昏了過去。

“蛋蛋，蛋蛋……”她就算昏迷了，也都還念念不忘地念叨著這個名字呢。

鳳鳴俯身重回水中，將小八從水底拽上來，那一瞬間，包裹在小八身上的蛋殼，咔嚓咔嚓地開始有了裂縫，等到他徹底將小八拉出水面的時候，她身上的蛋殼已經(jīng)全部褪盡，碎成粉塵的蛋殼順著河水從她身上落入水中。

少女柔美的身形展露無遺，她藏在厚重蛋殼之下的臉，秀美得叫人無法呼吸。鳳鳴連忙脫下外衣將她包了起來，可能是剛剛她撞到冰層力量太大，直接撞碎了她的蛋殼吧。

“蛋蛋，疼……”小八無意識地喃喃，最終陷入了長久的沉睡。

鳳鳴心里一動，難道她口中的蛋蛋，真的會是他嗎？

因為越過了忘川，所以將全部的回憶都遺忘在了忘川的另一端嗎？

？

從彼岸到此岸

鳳鳴抱著小八沿著忘川一直往前飛馳，身后是金鳳娘娘一行人跟著從天宮下來了。

鳳鳴一咬牙，腦中忽然有了一個主意。

到底是不是蛋蛋，他只需要再走一次忘川就夠了，如果他不是，那么只要回到此岸找回全部的記憶就好，可是如果他是呢？

他低頭看了小八一眼，無法想象他是真的和她在這北冥度過了那么長久的歲月?；蛘哒f，無法想象在度過了那么長久的歲月之后，只一道忘川就可以隔斷了全部的情絲?？傆幸恍〇|西，是忘川無法奪走的。

鳳鳴之所以想要試一試，是因為在小八被丟進瑤池的那一瞬間，他本能地想要伸手去抓住她的手。這種感覺，好像在曾經(jīng)的歲月之中，他也這樣做過一樣。

“鳳鳴！”新娘子終于大聲喊了他一聲，“你到底要去哪里啊？”

“快回來！”金鳳娘娘也很心急，“那里那么荒涼那么冷，你不要去啊鳳鳴?！?/p>

鳳Ⅱ烏回頭看了他們一眼，再低頭看了懷里抱著的小八一眼，終于一咬牙，大步跨過奔騰的忘川水，從彼岸又回到了此岸。那一瞬間，被遺忘在此岸的記憶，潮涌一般將那些虛偽的記憶全部驅(qū)散了。

他怎么就忘了呢，在他還混混沌沌的只是一顆蛋的時候。

是她將他從冰冷的忘川水里撈了上來，那么仔細地帶在身邊。也不管他會不會有回應(yīng)，只是固執(zhí)地和他說著話。

“蛋蛋，你看對岸的那棵小草，它開始結(jié)籽了呢，明年那里一定會長出很多小草。”

“蛋蛋，你看你看，雪雁飛回來啦，嗯，北冥又要下雪啦。”

“蛋蛋，你看水里漂來一朵好美的花呢，看我撈起來給你戴上?！?/p>

“蛋蛋……你和我說說話啊……”

語調(diào)明明是那樣寂寞。

仙人們都說，名字是一個人全部的靈魂，他想會不會因為她給了他蛋蛋這個名諱。然后孜孜不倦地一遍又一遍地念起，所以才喚回了他的靈識的呢。

8

誰陪我到最后

蛋蛋只是擁著小八坐在忘川邊上，湍急的河水咆哮著翻滾不息。河的對岸，只隱約聽到穿著鳳冠霞帔的仙女說：

“鳳鳴，你是要永遠將我丟在忘川的這邊嗎？”

蛋蛋臉上的神色漸漸冷了一些，他瞇起漂亮的鳳眼，冷冷地看著風(fēng)煙說：“是你，是你將小八推進那么冷的忘川水里去的。你可真狠心！你們走吧，北冥不歡迎你們?！?/p>

金鳳娘娘被仙女扶著，一雙眼睛有些紅：“孩子，我是你的娘親啊。你就算怪鳳煙，但我總是你的娘親……”

蛋蛋一臉茫然地望著金鳳娘娘，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子。再看了看水里倒映著的影子，驀地笑了：“可是我全部的記憶里，沒有你的存在。破開我混沌靈識的，不過是一個少女最為尋常的碎碎念而已。你說你是我的娘親，可是那時候你在哪里？為什么一直陪在我身邊的是小八，而不是你？”

金鳳娘娘頓時就失去了語言，是啊，過去的無數(shù)個曰月里，她又在哪里？

蛋蛋沒有再理會對岸的風(fēng)景，他小心地將小八安頓在可以曬得到太陽的地方，然后他就開始對著她說話講故事。

那么長的一段故事，它開始于一雙柔白的手從冰冷的忘川水里打撈起一顆泛著七彩光芒的蛋。他只是不停地講，也不管頭枕著他膝蓋的小八聽不聽得到。就像當初小八對著自己說話，不管他聽不聽得到。

等到蛋蛋想起對岸的金鳳和鳳煙，再回頭去看的時候，那里只有無邊無際的白，一叢不知名的小草頂著嚴寒兀自生長。而金鳳和風(fēng)煙已經(jīng)不知去向。

“小八，這世上也唯有你，千年如一日地等待，將一個忘川走成另一個忘川。”

9

遺忘的盡頭在哪里

“小八，你看，對面的草已經(jīng)長起來了呢，到了秋天一到會結(jié)很多籽的?！?/p>

“小八，你看。大雁又往南飛了呢，北冥的雪都停了。”

“小八，你醒一醒?！?/p>

“小八，你和我說說話啊?！?/p>

蛋蛋擁著依舊在沉睡的小八，溫溫柔柔地說著話：“小八，你睡了很久很久了?！?/p>

又是一年的七夕，蛋蛋決定帶小八去山頂看月亮。

無數(shù)的喜鵲會聚在天上，搭起一座長長的鵲橋來，蛋蛋對著小八說：“你看，多美麗的月亮，多美麗的鵲橋。”

擁著的人忽然從他懷里蹦了出去，因為不知道是在山頂，羞一點點就滑了下去，小八驚愕地看著蛋蛋：“你是誰？”

蛋蛋呆了呆，一時間有些發(fā)愣：“小八，我是你的蛋蛋啊?！?/p>

小八眉頭下意識地皺起來，眼神帶著幾分若有所思：

“那是什么？我不記得我認識你啊?！?/p>

蛋蛋有些慌了：“小八你不要嚇我，你一定是睡了太久，所以一時間想不起來對不對？”

小八依舊茫然地看著他，眼睛里一點點回憶的光彩都沒有。

蛋蛋猛然想起來，他從彼岸回到此岸的時候，是抱著小八一起走過來的。這樣的話，小八的記憶就全部遺落在忘川的另一端了，如果不走過去，是不會想起他來的。

可是他在此岸，如果陪她走過去，就會不記得自己是誰：“小八，你去對岸，只要去了對岸，你就會想起自己是誰的?！?/p>

“真的？”小八狐疑地看著蛋蛋，“你沒有騙我？不對，我要怎么樣相信你呢?！?/p>

蛋蛋非常著急，俊俏的臉上都急紅了：“我不會騙你的小八，真的。”

“那好吧。”小八想了想，決定試試也不壞，因為她發(fā)現(xiàn)她腦中一片空白，只有一片混沌的白，也許她的記憶真的是一不小心遺落在了彼岸呢。

小八跳下了忘川水，朝著對岸游過去，那些遺落在對岸的記憶，果然全部涌入了腦海。

“蛋蛋？”小八雙眼一亮，“真的回來了嗎蛋蛋！你等等，我過去，我這就過去！”

“別過來！”蛋蛋眼神很糾結(jié)，“你過來了，就會什么都不記得了?！?/p>

“可是那怎么辦呢？你的記憶在那邊，我的記憶在這邊，一旦跨越了這條忘川河，就會什么都不記得?！?/p>

“你還記得嗎？”蛋蛋忽然開口，“我說過，如果有一天有人分開我們，我就替你搭一座鵲橋，我們在橋上相見?！?/p>

小八眼圈一紅，用力地點頭：“我記得呢！”

“那么等著我！”蛋蛋大聲說，“既然都沒有辦法到對方那里去，那么我們就互相靠近一點點。在忘川的中間，在遺忘的邊緣相見，那么我們就不會忘記了！你等著，我為你建一座屬于我們的鵲橋！”

小八忽然笑了：“好，我等你！”

10

許你的鵲橋拿冰造可不可以

小八從未如此期待過下雪，因為每一次下雪，蛋蛋的橋就會多建一段。北冥十分寒冷，幾乎常年都飄著雪，蛋蛋想出了個法子，既然這么冷，那么索性在這忘川上建一座冰橋吧。

一年過去了，十年過去了。一百年過去了。蛋蛋的橋越建越長，終于在第一百三十八年的那一年七夕建好了。

蛋蛋說：“小八，這樣，我們就可以不用忘記對方了?！?/p>

小八覺得那年她從忘川水里將蛋蛋撈起來真的太好了。

小八覺得那年她沒有放棄去找他真的太好了。

她猛然朝著蛋蛋飛奔而去，用力地抱住他的脖子，分不清是哭了還是笑了。

“蛋蛋?！?/p>

“嗯？”

“月亮爬上來了呢?！?/p>

“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