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薄桃花
簡介:那本是一座無人小島,為了他心愛的女人,他在付出巨大財力物力,展開一個盛大的騙局。她一步步落入圈套,根本不知道這個人
心懷叵測……
楔子
“要花醫(yī)生出手救凝兒除非拿到那串珊瑚項鏈?!?/p>
“是花家先祖贈予當(dāng)年一位恩人的信物,凡持珊瑚項鏈者,花家有求必應(yīng)。”
“現(xiàn)在花醫(yī)生的助理小柳手中。記住,不能搶不能偷只能騙?!?/p>
1.
小柳坐的船翻了。
普通游輪,限載78人,實載2人,風(fēng)和日麗,無浪無波。但是船,居然就這樣翻了。
那名叫韓盛的男子明顯是游泳健將,落入水里不慌不忙,短短幾分鐘內(nèi)換了三個姿勢。小柳就狼狽得多,她是旱鴨子,除去胡亂掙扎只會大聲呼救。
“help!”
口中嗆入水,只來得及喊國際通用語。
其實她想說的是大哥你泳技高超又英俊瀟灑多帶一個人上岸不成問題吧?
韓盛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只這一眼小柳便知道無望。
那雙眼睛,清晰的黑白兩色,仿佛世間任何事物都難激起波瀾。
好在小柳運氣還不算太壞,抓到一塊浮木,竟順?biāo)揭蛔鶏u上。那是大海中遺落的一座珍珠島嶼,有古老的部落居住,雖然已融入部分現(xiàn)代科技,但在小柳眼中仍是蠻荒地帶。
同她一起獲救的,還有韓盛。
這讓小柳憤憤不平。
見死不救的人渣,應(yīng)該在海里被鯊魚吃掉;就算僥幸游到岸邊,也應(yīng)該被準(zhǔn)備起航的郵輪頂回海中!
悲憤的力量讓小柳瞬間啃掉了兩條烤魚。
“海水寒涼,剛剛泡了那么久,先喝點熱椰漿對身體比較好。”
修長手指襯著奶白的椰漿,顏色出奇好看。小柳不可思議地仰起臉,映入眼簾的是韓盛略帶淺笑的臉,那雙黑白的眼睛,倒映著碧藍(lán)海水,有了另一種意境。
這個人,腦子進(jìn)水了?
想來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小柳不是輕易便能被收買:“現(xiàn)在跟我套近乎已經(jīng)晚了?!彼肿欤冻鰞膳藕诤诘难例X,“虛偽的衣冠禽獸?!?/p>
他笑了一下,一點也不惱,竟伸手去揉小柳的腦袋。小柳是懶散的人,平日家中有專門洗頭的女工,手指柔軟,每每叫她舒服得昏昏欲睡。她也挺喜歡旁人揉她腦袋,那是表達(dá)友好的方式。
韓盛的手掌寬厚,但不知為何,小柳的脊背有涼意升起。
她把頭一偏,瞇著眼睛想,他骨子里果然有揮之不去的衣冠禽獸氣息啊。
可是衣冠禽獸裝得特別不衣冠禽獸。
韓盛的長相太討喜了,棱角分明,眉目溫潤,據(jù)說和島上供奉的月神有幾分相像。小柳特意去祠堂看過,奶奶的,連她都不得不承認(rèn),不僅五官,而且氣質(zhì)都雷同。
他用這張臉招搖撞騙,教島上的孩子寫字畫畫,幫年老的居民捕魚補網(wǎng),他居然還會說他們的方言。這個表現(xiàn)得無所不能又善良溫和的男人,在短時間內(nèi)融入了這個集體,并且營造了良好的聲譽。
2.
小柳閑暇時去聽他講課,事實上她任何時候都是閑的,閑得快要長蘑菇了。
島上只一座信號塔,因為前些日子遭雷劈了尚在修復(fù)中,所以還不能向海上求助。村長家中有一臺黑白電視機,大部分時間飄著雪花。沒有她看得懂的書籍,倒是有船,那種小舟,小柳沒有勇氣劃著它跨越太平洋。
無聊到要去看韓盛表演,真是悲哀。
他穿島上的服飾,折了樹枝做教鞭,很有為人師表的樣子。那些孩子稱呼他月亮哥哥,小柳都想吐了。她窩在不起眼的角落,但是她長得特別起眼,韓盛發(fā)現(xiàn)了她。
他笑得像只拔了毛的狐貍:“我們請小柳姐姐給大家唱首歌?!?/p>
小柳才不給他這個面子:“老娘不會?!彼泊_實五音不全,會嚇?biāo)廊恕?/p>
韓盛不放過她,好像不叫她當(dāng)眾出個丑不罷休似的。他得了教訓(xùn),也不擅作主張:“那你會什么?”
小柳認(rèn)真思考了下,認(rèn)真回答:“老娘什么都不會?!?/p>
于是韓盛說:“那你給孩子們解釋下老娘的意思吧。”
這個人將“裝”發(fā)揮得淋漓盡致,已到最高境界。小柳不是他對手,她沒有他受歡迎不過是因為小柳是個正直單純沒有心眼的姑娘。為了使善良的居民們不再遭受蒙蔽,小柳決定戳穿韓盛的假面目。
但是晚上的時候韓盛沒有回來。
她一個人又不敢睡。當(dāng)然不是她膽小,這么座落后的島嶼,沒有防盜措施,沒有警報系統(tǒng),萬一冒出只吃人的野獸她一個弱女子怎么招架得?。侩m然韓盛不是個好人,但到底是個男人,某個程度上給了小柳一點安全感。
韓盛要是知道她數(shù)著手指等他,不知道會不會感動得熱淚盈眶?她倒是見他哭過一回,白日里風(fēng)度翩翩的樣子,有天晚上發(fā)了神經(jīng)躲在木屋外面哭。她一點點動靜就被驚醒,起初還以為是野獸嗚咽。
沒想到是韓盛,顯然是悲痛欲絕,但有強大自制力,只肩膀微微抖動。
小柳猜測男人哭聲背后的故事。
她想得出神,猛然有人大力拍門。
“姐姐不好了,月亮哥哥出事了?!?/p>
“哐當(dāng)!”
她一驚,從椅上摔下來,奶奶的,太疼了真是。
3.
據(jù)說是為了救一個老人,被灌木中的毒蝎子給蜇了。那是極厲害的毒液,足以弄死一頭大象。這種地方就是這點不好,動不動就有毒蟲毒蟻毒蛇毒蝎,簡直是把命懸在褲帶子上。小柳見到韓盛的時候,他已經(jīng)奄奄一息,雖然只腿上一個黑色傷口,但那種黑已經(jīng)蔓延了整條大腿。
島上有巫醫(yī),晃著兩個鈴鐺在跳大神,時不時撒兩把香灰。
有個孩子抹著眼淚哭:“只有救不了的病人才請巫醫(yī)跳神舞。”
“小柳你過來……”韓盛的聲音低,又是斷斷續(xù)續(xù)的語調(diào),她要湊到他耳邊才能聽清楚。他使勁握住她的手,但因為已經(jīng)消耗太多精力,小柳只感覺是肌膚的輕輕觸碰。
他說:“這島上,只有我們兩個是外面來的……我死后,你幫我把骨灰?guī)С鋈ァ唤o我妹妹……我只有妹妹一個親人……我知道你是好人,如果你不嫌麻煩……能不能幫我照顧妹妹……”
他還要再煽情,小柳一個巴掌扣在他腦門上:“死你妹啊,小小毒蝎有什么了不起?!?/p>
不是吹牛,小柳有精湛的醫(yī)術(shù)。她要了幾味藥材,在居民眼中都是極普通的植物,到了小柳手中卻是靈丹妙藥。
“大火半個小時,文火兩個小時,藥渣不要倒?!狈愿乐?,她低頭去吮韓盛的傷口。
旁人看來簡直是不要命了。毒液在口中,比在腿上更容易侵蝕心臟。但是她一點也不在乎,甚至安慰韓盛:“放松點,你繃緊了肌肉我怎么吸毒?”
他躺在床上,這樣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小小的腦袋微微起伏,一頭亂糟糟的短發(fā)因為發(fā)質(zhì)硬的關(guān)系根根豎著??墒撬X得柔軟,心里的某個位置忽然不可抑制地疼痛。她抬頭吐去毒血的時候遞給了他一個笑容,那樣純凈的笑容,在未來的某一天總會消失的吧?
那種感覺,就好像他在親手摧毀某種美好。
韓盛沉沉地睡了過去,夜里的時候發(fā)起高燒,這是正?,F(xiàn)象,小柳并不慌張。因為沒有退燒藥,她索性要了藥材自己配置,一點點給他灌下去。他醒過一回,然而意識是模糊的,喃喃說:“凝兒,凝兒你不會有事的……”
小柳任何時候都有八卦精神:“凝兒是誰?”
“凝兒,凝兒……”他痛苦地攥緊了床單,仿佛被催眠的人極力壓制翻涌的回憶。
這個時候他是最脆弱的。小柳觀察過他的眉毛,越到末梢越濃,像水墨畫的最后一筆,傾注了太多。她曾聽老人說,長有這種眉毛的人,狠的時候殺人放火在所不惜,軟的時候一根稻草就能使其崩潰。
小柳見過太多窮兇極惡的人,為了挽回親人的生命,他們痛哭流涕磕頭跪拜,變成任人揉搓的橡皮泥。
何況,韓盛這個家伙,好像還不算太壞。
小柳輕輕抱住了掙扎的男人。她脖子里戴著珊瑚項鏈,這個代表著起死回生的項鏈有冰涼的質(zhì)感,貼著肌膚仿佛最好的鎮(zhèn)靜劑,韓盛在小柳給予的懷抱中安靜下來。
他是島上第一個被毒蝎蜇傷活下來的人。
小柳創(chuàng)造了奇跡。經(jīng)此一役,她聲名大噪,在島上獲得了與韓盛同樣的地位。
但韓盛好像并沒有意識到小柳是他的救命恩人。
那種在海中看到他的感覺又出來了。黑白分明的眼睛,他靜靜地看著她,好像要把她看成黑白照片才罷休。
4.
明艷的灼熱的火焰,熊熊燃燒!
“他在雪地里跪了一天一夜,聲淚俱下地哀求花神醫(yī),為了心愛的女人,他甚至愿意奉上奮斗一輩子的萬貫家財。可是花神醫(yī)告訴他,除非有珊瑚項鏈,否則她不醫(yī)治任何病人。后來生病的女人來了,她陪著他,在他身邊咽下最后一口氣。臨死的時候,她說她很幸福,原來他竟是這樣愛她……”
島上一年一度的月神節(jié),圍著巨大的篝火,小柳講了一個凄美的愛情故事。她的英語不標(biāo)準(zhǔn),有著異國的獨特風(fēng)味,帶一點點翹舌,是難得的迷人音調(diào)。孩子們聽得入神,只有韓盛,嗤之以鼻。
他走開了。
他在故事最精彩的時候走開了!
他怕自己不走,眼里的仇恨和厭惡使小柳懷疑。
是的,他恨死了那個高高在上的花神醫(yī)。那雙手,明明可以輕而易舉地挽回數(shù)不清的性命。韓盛聽過她的醫(yī)術(shù),再難的病癥到了她手上都能迎刃而解,她被稱作華佗在世??刹恢裁磿r候起,她擇人而醫(yī),將醫(yī)德拋到九霄云外。
她享受旁人哀求的過程,把自己當(dāng)成九天之上的神。神尚且有悲憫之心,她卻沒有。
韓盛也求過她,為此他放棄了自尊和驕傲??墒撬踔吝B她一面都沒有見到,只派了一個護士來打發(fā)他。這個護士顯然見慣了最精彩的悲歡離合,冷冷傳達(dá)花神醫(yī)的意思:“先生請離開,你吵得花醫(yī)生無法休息。”
她視生命如螻蟻。
“進(jìn)到你腦子的水被蒸發(fā)了?”小柳跟上來,小心翼翼地觸碰他的衣角。
他迅速收斂情緒,然而面對的是花神醫(yī)的助理小柳,不由得帶了一點疏離和淡漠:“故事講完了?真是精彩!”
小柳哪里聽不出他的嘲諷,那雙眼睛仿佛看到他的內(nèi)心:“你一定在罵故事里的花醫(yī)生冷血無情吧?預(yù)知詳情,請聽下回分解?!?/p>
她本來想賣個關(guān)子,但韓盛壓根沒有興趣,她訕訕自行講下去:“其實那個男人已經(jīng)破產(chǎn),他唯一有價值的就是自己。他背地里勾搭了集團的千金,壓根兒不是真心為女人求醫(yī)。他不過是為自己打廣告,假裝癡情漢?!?/p>
小柳得意揚揚
,期望這個逆襲的故事得到關(guān)注。
韓盛卻是斜睨一眼,那一眼看得小柳冷不丁倒退一步。地上是松軟的沙子,她一個踉蹌跌下去。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難道所有的求醫(yī)者都是騙子嗎?”
他忽然噤聲,面上神色劇烈波動。
騙子,他可不就是騙子。
他沒有騙他的凝兒,他在騙小柳。
“真是見鬼了?!?/p>
小柳看著韓盛臉色忽紅忽白逃跑似的走遠(yuǎn)了。人就是賤,他熱臉的時候她是冷屁股,她變熱臉的時候他倒成了冷屁股。原來臉和屁股有著這樣密切的聯(lián)系。
她去月神廟抽姻緣簽。
是月神節(jié)的傳統(tǒng),那里有島上所有未婚男子的姓名,刻在精致的桃花木上。小柳第一次見到這么美的節(jié)日,這么美的紅線,她躍躍欲試。
廟里的老巫師神秘兮兮的同她講:“連續(xù)三次抽中同一個男人,他便是你命定的戀人?!?/p>
“有沒有這么玄乎?。俊?/p>
要知道島上居民中未婚男子少說有上百個,三次同一根桃木,那就是三百分之一的概率。
不會抽到韓盛吧?
因著旁邊立著五丈高的月神石像,小柳不知怎么冒出這樣的念頭。
她把桃木抽出來。
目瞪口呆——真的是韓盛。
瞧著沒有人注意,小柳鬼鬼祟祟地放進(jìn)去,搖一搖,第二次抽簽。
靠,又是韓盛。
第三次,奶奶的,還是韓盛。
第四次,也是韓盛。
月神節(jié)的晚上,小柳埋首在巨大的簽筒內(nèi),馬不停蹄地抽簽,滿頭大汗。
“砰!”
大簽筒終于遭受不了她的摧殘,搖搖晃晃之下轟然倒地。那些散落的桃木簽,一根根,統(tǒng)統(tǒng)刻著韓盛的名字。那本是普普通通的名字,然而在這些暗紅色的精致小木塊上,猶如盛開的花朵,鮮艷至
極。
5.
小柳躡手躡腳地摸進(jìn)屋里。
靜悄悄的夜里,有均勻的呼吸聲,像鳥兒的羽毛,一下下?lián)軇又×男摹:芎?,韓盛已經(jīng)睡下了。她卻是無論如何不能安寢,躺了一會兒,小柳去推韓盛的房間門,企圖從門縫中看一眼男人熟睡的模樣,安撫一顆騷動不安的心。
“韓先生交代的……”那個巫醫(yī)撓著光禿禿的腦袋,“他吩咐全部換上他的名字……”
所以一路走回來,小柳被各種各樣的想法充斥著,幾乎要自己和自己打架了。
難道說,韓盛暗戀她嗎?
天啊天啊,她的心要從喉嚨里跳出來了。
她可還沒做好和他談戀愛的準(zhǔn)備,她只是剛剛從討厭他轉(zhuǎn)變?yōu)椴辉趺从憛挾选?/p>
門縫里確實看到了韓盛的臉,不過不是熟睡中的。
“偷偷摸摸看什么?”
小柳被逮個正著,一張臉紅得像天邊的晚霞。他好像已經(jīng)收斂了篝火邊時的所有棱角,即使是質(zhì)問小柳,也帶著溫和的地笑。她卻又些茫然了,不知道哪個才是真實的韓盛。人因為有苦楚,才會下意識地掩藏真實的自己。那韓盛,他心里的苦楚是什么?
“我要死了……”
話剛出口,小柳就被自己嚇了一跳。哎喲,她在說什么!她少說了一個字,她是要被嚇?biāo)懒耍?/p>
“胡說什么?!”韓盛雖然是呵斥,以為是玩笑,但眉目中終是有擔(dān)憂和焦急流露。
于是小柳將計就計試探他的心,小臉皺起來:“那次給你吸毒療傷,雖然很小心,但是到底有余毒殘留在我體內(nèi)。因為是從口腔侵入,即使是花神醫(yī)也救不了我?!彼鋵嵑軙?,長得小巧玲瓏,擠兩滴眼淚就楚楚可憐。
她用自己的性命換韓盛的性命,是第二次擊中他的軟肋。
小柳不知道韓盛在山頂?shù)脑\所已經(jīng)見過她一面。
他的哀求換來冷漠的驅(qū)逐,萬念俱灰恨不得立時死了不用去面對凝兒的期待。那個時候是小柳的出現(xiàn)給了他希望。其實她也沒有說什么大道理,只是遞給他一杯熱咖啡笑著說:“沒事啦,總會有辦法的,又不是只有一個花神醫(yī)?!?/p>
山頂?shù)撵F很大,他幾乎看不清她的臉,但他認(rèn)得她的眼睛,像天上的星星。微弱的亮,一點點的溫暖,可是他正好需要。
他牢牢記住了她??墒窃\所來來去去那么多求助無門的家屬,她早就將他忘記。這樣也好,不然他哪里騙得到她?
現(xiàn)在她說她即將死去,他腦中一片空白,什么都無法思考。他分不清這忽然噴濺的情感巖漿到底是什么,只覺得那股火熱燒得他快要死去。然而同時,韓盛又松了一口氣,她要死了,他是不是不用繼續(xù)騙她,然后承受她受騙后的悲痛眼神?
韓盛的臉色很可怕……
小柳悄悄為自己捏了把汗,好像有種玩大了的感覺:
“呵呵呵,騙你的啦?!?/p>
“什么?”他尚沒有反應(yīng)過來。
“跟你開個玩笑……誰讓你把月神廟的簽都換了……”小柳結(jié)結(jié)巴巴又羞又虛,垂下頭絞手指。呀呀呀,好緊張,她戳破了這層紙,他會不會順勢表白?
春心蕩漾的女子緊張地得等待,砰!
回答她的卻是震耳欲聾的關(guān)門聲。
“喂喂喂,追我的男人都能填滿整個太平洋了,以為我稀罕你嗎?”
小柳氣得跺腳。
6.
韓盛卻想,計劃不得不提前了。
他怕再拖下去,有無法控制的因素擾亂心神。
他做了個夢,夢到凝兒在輪椅上朝他微笑,她說要個盛大的婚禮,地上鋪香檳玫瑰。這個夢忽然堅定了韓盛的心。
第二日早晨,韓盛收拾妥當(dāng)去找村長。剛剛走到半路,便見小柳迎面踉踉蹌蹌地奔過來,面色蒼白,仿佛遇了鬼。韓盛心里有愧,又氣她昨天編瞎話騙人,側(cè)了身子讓路不想搭理她。
小柳急急回來,找的就是韓盛。她是嚇壞了,恩怨情仇皆拋在腦后,拉著韓盛低聲道:“我們得趕緊逃走?!?/p>
韓盛心中咯噔一跳。
“我剛剛?cè)ピ律駨R想重新抽——”小柳及時剎住,“甭管我去月神廟干什么啦?!?/p>
她打哈哈,這才講到重點,殊不知韓盛已經(jīng)做好了掠奪的準(zhǔn)備。
“月神廟的墻根,土色是翻新過的。于是我檢查整座月神廟,發(fā)現(xiàn)這座廟建造的時間絕對不超過兩個月,什么百年供奉都是騙人的……”
韓盛的臉色已經(jīng)不自然:“有什么好奇怪的,說不定是處于敬畏,每隔一段時間就翻新?!?/p>
小柳輕輕晃了晃食指:“NONONO,我原本也是這樣想的。后來我去檢查島上的居民屋……”她左右看看,生怕被殺人滅口,湊近了韓盛的耳朵,“每一個木頭房子,和月神廟一樣,都是新造的……而且房子用的木材,絕對不是生長在這座島上的……”
她下結(jié)論:“這本是無人小島,卻忽然有一群人冒充原始部落居民,幕后大BOSS為此投入了巨大的財力、人力和精力,不知計劃著怎可怕的陰謀——不會是要吃了我們吧?”小柳是真的害怕,遇上這樣詭異的事情,可惡的韓盛忽然變成了她唯一可以信賴的人。她攥緊了韓盛的手指,一刻也不想和他分開。
韓盛鎮(zhèn)定下來。
他柔聲說:“我去找船送你離開?!?/p>
小柳呆了呆,不是沒有聽懂這句話的意思:“你不和我一起走?”
“我妹妹生了重病,據(jù)說要吃這島上的參花才能痊愈。那是島上的寶貝,一百年長一株,村長答應(yīng)我,如果我教孩子們知識他就將參花送給我?!?/p>
小柳嗤一聲笑了,不知是笑韓盛的天真還是村長的無恥:“什么參花啊,我從來不知道有這么株植物能夠治病。”她覺得不能再耽擱了,胡亂扯下珊瑚項鏈塞在固執(zhí)的韓盛掌中,“喏喏喏,珊瑚項鏈給你,管你妹妹是什么病,花神醫(yī)都能治好?!?/p>
她催促韓盛趕緊走。
那珊瑚項鏈一顆顆珠子紅得鮮艷欲滴,蘊含著驚心動魄的力量。費盡心機騙取的鏈子,乍然得到,韓盛有剎那不真實的感覺。他緊緊握住,尖銳的棱角扎入肉中有鉆心的疼痛,可是令他感到痛快。
小柳小柳,騙了你,我不是不疼的。
“在海邊等我,我去跟村長道別。我們不能貿(mào)然離開,他們會起疑心,這對我們不利。”他輕輕擁住小柳,目光看向遠(yuǎn)處,這恐怕是他們最后一次和平相處了。再見面,大約是凝兒痊愈的時候,那個時候,小柳會知道凝兒不是他的妹妹,是他的未婚妻。
在這之前,他要將小柳困在島上。
小柳看著韓盛走遠(yuǎn),內(nèi)心生出無名的恐慌。
“喂,韓盛——”她忍不住叫道,“你喜歡我嗎?”
韓盛回頭,嘴唇翕動,但是距離太遠(yuǎn),小柳聽不清。
他的身影消失在叢林中。小柳沒有辦法等待,那村長不知是怎樣精明的人物,韓盛可會成功脫身?萬一露出馬腳,他們可會殺了韓盛?別看韓盛平日特別厲害的模樣,拳腳功夫卻是不行,活脫脫一個弱書生啊。
她放心不下。
7.
“項鏈已經(jīng)拿到,通知把船拉出來,另外安排好凝兒外出的一切事宜。別用白車,不吉利?!表n盛沉吟一會兒道,“至于小柳,等我通知放她出島。如果她問起我,就說……就說我不見了……隨她怎么想,她膽子小,不敢鬧起來的。”
村長連連點頭,臉上笑容滿面:“我們等著喝韓先生和凝兒小姐的喜酒?!?/p>
韓盛最后又加上一句:“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傷害小柳。”
“什么是萬不得已的時候?”
驀然,有冰冷的聲音插入,猶如鋒利的刀,割開了平靜的水面。韓盛慢慢轉(zhuǎn)過身子,他已經(jīng)聽出小柳的聲音,撕破臉皮是不可避免了。這個時候,沒人知道他是多么害怕面對她,他努力使自己看上去淡然:“我希望沒有萬不得已的時候?!?/p>
小柳死死地?fù)钢T框,仿佛這樣巨大的打擊才不會使她倒下去。
她幾乎從牙縫里擠迸出字眼:“為了區(qū)區(qū)珊瑚項鏈,你真是費盡心思,真是看得起我!你以為有了項鏈花醫(yī)生就會醫(yī)治好你的凝兒了嗎?你用了這樣不正當(dāng)?shù)氖侄?,花醫(yī)生絕對不會出診!”
她字字珠璣。
逼得韓盛低低的說:“花神醫(yī)不會知道項鏈?zhǔn)菑哪闶掷矧_過來的?!?/p>
小柳忽然笑了,特別詭異地笑。
等韓盛發(fā)現(xiàn)不對勁她已經(jīng)跑出去。她那么聰明,一定知道島上哪里藏著游輪。有一次她還特別得意地炫耀自己會開船。韓盛嘆了口氣,指揮手下嘍啰:“抓住她!”
沒想到小柳有那樣好的身手,那些三腳貓功夫的漢子根本不是她的對手。她像靈活的貓,輕易便將他們制伏。韓盛聽到的都是自己人的慘叫,心知不好,翻出手槍追出去。
那個時候小柳已經(jīng)找到停泊在海邊被遮擋的游輪。是極快的輕便游輪,短短幾秒鐘就駛?cè)胨校x了岸邊兩三百米遠(yuǎn)。
“小柳回來,別逼我。”
她看見他舉起手槍,不停地說話,不知是說服自己還是說給她聽“凝兒的病不能再拖了……她等我?guī)Ш孟⒒厝ァ瓰榱隧楁溛腋冻隽嗽S多,眼見快要成功不能功虧一簣……”
“你回來,我不會傷害你?!?/p>
“我和凝兒青梅竹馬,她是我最愛的女人?!?/p>
“小柳你你喜歡我是吧……為什么不成全我?”
“其實小柳,我也是喜歡你的……”
小柳調(diào)速,馬達(dá)轟轟地響。
所以她倒下去的時候沒有人聽到槍聲。
只看到周圍的海水,湛藍(lán)的海水,有了淺淺的紅……
8.
臨行前,接到電話。
“發(fā)現(xiàn)尸體了……那邊有人去認(rèn)尸了……”
掛了電話,韓盛的手不可抑制地顫抖。這種顫抖使得他不得不將拳頭塞入口中,凝兒搖下車窗,嬌小的臉上有對健康的憧憬:
“韓盛,怎么了?”
“沒事,我太激動了?!?/p>
他第二次登上山頂?shù)脑\所。
和從前有些許的不一樣了,整座診所安靜得嚇人,旁邊的大宅子更是陰暗,灰暗的天,宅子里居然沒有亮一盞燈。那些護士來去匆匆,每個人臉上都是悲痛的神情。
韓盛把項鏈遞上去。
護士長抱歉地說:“對不起,花醫(yī)生從此不再開診。”
“為什么?”
“您還不知道嗎?”那個護士詫異地看了他一眼,“花醫(yī)生過世了,警方正在調(diào)查這起案件。”
其實是好天,難得有陽光透過重霧籠罩人身,可是韓盛覺得冷,冰冷刺骨般冷。
是報應(yīng)還是懲罰?
“外界傳花醫(yī)生冷血無情,其實她再善良不過了。她腦子里生了瘤,那種動輒七八個小時的手術(shù),她已經(jīng)無法勝任。所以診所開始擇人而醫(yī),但凡需上手術(shù)臺的病人不得不拒之門外。她曾經(jīng)說如果持珊瑚項鏈的人要她動手術(shù)她只得一命抵一命了?!?/p>
“醫(yī)者不能自醫(yī),她沒有辦法給自己開顱消瘤。那瘤子讓花醫(yī)生只剩半年活頭??蛇@該死的殺人兇手,連這僅有的半年時間都奪去……”護士說到這里眼中有了淚,“先生,您要去祭拜我們花醫(yī)生嗎?”
“花醫(yī)生叫什么名字?”
“大名柳閑花,是她自己改的,她是個尋常小姑娘,也愛這些個玩意兒。可是死的時候額頭破了個血窟窿,又在海水里泡了那么久……嗚嗚嗚,我們醫(yī)生最愛漂亮了……”她又說,“先生,您要去祭拜花醫(yī)生嗎?”
韓盛急退一步。
他怎么敢?
怎么敢去見那個女子?
他記得她在島上問過凝兒的病情,喃喃說:“這個病啊,要在手術(shù)臺上躺十幾個小時呢。”所以,即使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在那個時候,她仍然把項鏈塞在了他手里。她愿意拿自己的命去換凝兒的命,因為是他的妹妹!
是是是,她已沒有多少日子。可是這剩下的日子才顯得更加可貴,是她的一生啊。韓盛捂住臉,無聲哭泣。
他又怎么去告訴凝兒,就算有了珊瑚項鏈,她也不得活命?
小柳,原來她那詭異的一笑,是笑的他……
忽然間護士叫了起來:“我我我……我記得花醫(yī)生說珊瑚項鏈已經(jīng)收回……怎么在你手里……”她朝里頭呼喊,“叫警察,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