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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權(quán)女

      2013-05-14 09:46:24天真無邪
      飛魔幻A 2013年8期
      關(guān)鍵詞:政和母親

      天真無邪

      風(fēng)雨初過,青山如舊,隱于水霧之后。

      我就在這樣的天氣從塞外回到皇城,一如當年我孤身離開這里。

      此刻身后大軍與己無關(guān)地默然站立,我只聞馬蹄嘶鳴,長街衰草凄凄。

      他還沒來,而我繼續(xù)等。等過未時,再往申時。

      而他一直沒有出現(xiàn)。

      一:

      為擺脫府中上下為慶賀我凱旋歸來的宴席,我向眉間已有三分醺色的親衛(wèi)趙定使了記眼色,請他代我周旋諸客,轉(zhuǎn)而啟步往馬廄走去。牽馬之間我嗅到袖間牽出的酒氣,我決定先換件衣服。正是這躊躇使我錯失離開的最好先機。當我換好衣袍重新出門時,父親正從中庭進來。

      他臉色一變:“你要去見他?”

      我正視他勃然的怒氣,平靜告訴他這事實:“是?!?/p>

      暌隔的三年光陰令我們父子關(guān)系不如初時劍拔弩張,即便他此刻的驚怒亦帶著三分力不從心的哀傷,三分精疲力竭的微殤:“阿晏,別去見他了好嗎?當?shù)竽懔?。你知道現(xiàn)在皇城里都怎么說你,怎么說你和陛下的嗎?”

      我控制嘴際弧度,將一哂摁于心間:“父親,您為我好我知道,所以您才將我送到邊關(guān)歷練,三年未準放我回來?!?/p>

      “你在怨我?”他雙目由之一暗。

      “不曾?!蔽覕[首,“兒子只是想說,任何能夠令父親感到一絲釋懷的事情,兒子都愿意嘗試并且甘之若飴。兒子也希望,父親寬許兒子一時的喜悅,和有生之年片刻的慰藉?!?/p>

      他終于動搖準許放我出門讓我見他,是我的下一句話:“您已經(jīng)讓我失去母親,您還要讓我失去世上最后一點寄托嗎?”

      他默然無語。而我看見他的淚脈脈淌下,在心里。

      策馬入皇城,兩旁冷風(fēng)泯去我眼角涼意,兩道衰草連煙,長階惠風(fēng)曳曳,一時竟有四季同時更迭退遠。但我已逝去的其實是我與他相伴的十幾年光陰,些微的快樂,想來其實難過。

      我在十五歲那年遇到政和,他或者更小,不足十一或者十二。

      那年我們共同于上書房接受夫子講學(xué)。他坐我之前,左手手肘抵住桌面,右手努力去夠遠遠放在案面的書籍,使得身體呈現(xiàn)危險的前傾。而他又要時時刻刻防止自己一頭跌下去。

      即便這樣辛苦,身邊服侍的人亦只是旁觀,并不施以援手。

      我想起關(guān)于面前這位皇子的傳聞,他的父親接連生了幾位公主才得這一個兒子,卻并不如想象中那樣呵護備至。他蓄意要在皇子周邊營造的孤立亦被服侍他的奴才盡忠執(zhí)行著,當強大只有孤獨這條必由之路時。

      我對他最初的情緒只是憐憫,當日回家向母親訴說,她便安排府外木匠制作了一張略低的木凳,令我攜帶上書房。我趁人不注意將政和的凳子換下,然后若無其事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而我明白他有察覺。當他低眉四顧時,我正巧抬頭看向那里。

      我沖他眨了眨眼,他對我笑了笑。

      二:

      我們的友誼開始在這仿若無意的相互照拂里,屬于兩個孤獨者的友情,即便其中一個身為將相之子,另一個則在不久遠的將來會擁有天下。

      他最愛詢問我關(guān)于宮外的問題,我的描述往往無法令他滿意,決定溜出皇宮則是由此滋生的想法。時間定在翌年中元節(jié),我在中正偏門接應(yīng),他則按照約定假裝頭痛支開服侍的婢女,與我在門口相會。

      他走得匆忙未穿大氅,我展開披風(fēng)與他共享,他瞥了我一眼。我說:“只此一店,過而……老子不伺候。”

      他笑了笑,從善如流地鉆入,又模仿我的樣子揪住披風(fēng)一角,使它同時兜住兩人而不使風(fēng)進入。少年臉頰微紅,在燈火下尤為清晰:“天底下,還沒人敢在我面前稱老子?!?/p>

      我真的想了想:“你爹不是?”

      他爹就是皇帝,倘若在宮中,借我一千個膽子也不敢說這話。

      “不是?!彼麛[首,“他稱寡人?!?/p>

      簡單一句話卻牽出無盡悲辛,一時無語,兩廂靜默。

      從未想過將這氣氛打破的是我此刻不合時宜的肚子咕嚕聲。他顯然聽到,扭頭看我時便有些忍笑的神情,我沒好氣:“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你知道我怕我爹疑心連飯都沒吃就跑出來了嗎?”

      他側(cè)首看我,認真回答:“我不知道?!?/p>

      最后我?guī)チ讼嗍斓木品?,兩碗陽春面,再加兩只臥蛋。我以為他入目精絕大約吃不慣民間粗食,但他不然,很快下箸,并贊美這面食遠勝御廚。吃面的過程中開始下雪,不過一刻便已及膝。我心中一動,摁下筷子,轉(zhuǎn)側(cè)詢問是否吃飽。

      他誤會我的意思,怔了怔,有些失落地喃喃:“這么快就回宮嗎?”

      我并不解釋,擲下銅錢三四枚轉(zhuǎn)而牽他出去。待到一處僻靜地,我讓他莫動,他困惑,但依舊信任無比地靜立,而后問我:“為什么要站著?”

      雪仍在下,隨我退遠他立雪中的輪廓逐漸難以辨認。我彎腰拾起雪團緊握,在擲向他的同時歡快做出解釋:“因為這樣更容易瞄準。”

      下一刻他便握住一捧雪向我砸來,我躲過,他再砸,或者我不躲,轉(zhuǎn)而與他對抗。雖然我每一次都控制力道,但也有令他跌倒時。我會奔上去先將他扶起,他含笑任由我攙扶,卻在下一瞬將握在手心里的雪團向我擲來,伴隨他得逞的大笑。

      我毫無顧忌一把抹去,然后跟著他一起笑。

      動靜引得鄰近的孩子加入我們,最后卻使我和政和淪為他們聯(lián)合打擊的對象。

      政和連滾帶爬奔到我身邊,我握住他的手,他亦狼狽地對我點頭。在默契達成的下一刻,我們拔足狂奔。天地朗月初照,我們放浪形骸的大笑撒下任人追擊的線索。

      三:

      衣衫盡濕透,于附近客棧要了間上房之后我繼續(xù)牽著政和上去。將火爐撥旺,我脫下外套置在熏格上,而他略顯局促。我提醒:“你的衣服濕了?!?/p>

      他仿佛此刻才驚覺,回答亦顯得不知所措:“好困。”

      “先睡會兒吧,衣服干了之后我叫你回去。”

      衣服干透,我起身欲請他回宮,在我催促下他迷糊啟目看我一眼,毫無懸念倒頭又睡了過去。

      長睫盈目,他所受的深宮教育亦被嚴格地運用在睡覺中。他睡得幾乎悄無聲息,我心間一暖,如果我有個弟弟或許也像政和,柔弱而可愛。他或許會黏我或許不會,他或許任性又或許博人憐惜,但至少他不會宴饗政和這樣深重的孤獨。

      倘若此刻回宮不免驚動一批人,宮中禁衛(wèi)會在丑時交接,我想趁那時進去或許還可以通融。

      但我顯然高估了自己對時間的把握程度。

      當我們醒來時天光大亮,遠處馬蹄急促,我翻身坐起。與我并肩睡在床上的政和隨我動作同時起來,驚駭?shù)赝遥乙囿@駭?shù)鼗赝?。馬蹄隨之逼近,又換腳踏聲,應(yīng)有無數(shù)人擁入,才震得與房屋相連的樓梯地動山搖。當我匆忙系上衣帶時門被人從外轟然撞開。

      打頭闖入的是我父親,很不巧,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政和只著中衣。

      我永遠忘不掉父親那一刻驚怒驚憤以至驚心動魄的眼神。

      我不知道父親花了怎樣的努力使這樁事化為無形,但我付出的代價則是今后大半年都不準入宮陪讀。

      父親開始替我物色侍妾,母親埋怨阿晏還小。父親臉色一變,并未辯駁,轉(zhuǎn)而將我找來,溫言問我是否喜歡。越過他我看見盈盈立在他身后的二八佳人。

      目光相觸她便將頭低下,匆匆之間我只掃清她似乎很瘦。

      我搖了搖頭:“不喜歡?!?/p>

      他自我控制了一會兒:“那你喜歡什么樣的?”

      “跟我有話說的,不嬌氣的?!蔽覈烂C地想了想,“最好像太子那樣,話也不多。”

      父親的所有忍耐在擊向茶幾的那一掌內(nèi)徹底瓦解,他勃然大怒,霍然站起,擲下一句莫名其妙的“好好反省”便怒氣沖沖走了,留下我與那二八佳人四目相對。我喂了一聲,問她:“你叫什么?”

      她的臉無緣無故紅了。

      我在半年之后再見到他。政和似乎高了點,但也瘦了,我將這半年發(fā)生的事與他分享,亦包括那個二八佳人。他抿嘴笑了笑:“后來呢?”

      “母親留下她。”

      “你母親想得很周全。讓她離開會讓你父親傷心,讓她留在你身邊……”話至此處他停了停,跳躍著繞向其他話題,“秋天來了。”

      我心中一瞬輕微的喜悅,或許只是因為他嘴邊清淡的微笑,眼中減淡一層的哀傷。

      四:

      第三年先帝薨,政和順利登基為帝,當年隨侍左右的仕宦弟子隨之被先后遣散。只剩下我。我也在離開的當夜翻遍整座宮殿,在荷花池畔找到他。

      這將是我們漫長人生的首次分離。

      我與他一樣在池邊坐下。我問:“陛下在看什么?”

      “荷花。”

      半池衰荷,目光拂及處是瀲滟銀光。我溫言詢問:“荷花有什么好看?”

      他自嘲:“是沒什么好看?!鞭D(zhuǎn)而看我,“你找我做什么?”

      “見你?!?/p>

      他下意識地問:“見我做什么?”

      我正色:“是沒什么好見的?!闭f罷轉(zhuǎn)身欲走,不期然衣袖被他牽住,他忍笑看我。見他微笑亦令我分去幾層擔憂,我在他對面坐下。他笑著說:“我告訴你我為什么看荷花,你告訴我你為什么來見我?!?/p>

      “好?!?/p>

      他凝眸想了想:“荷花是父親種下的,看到荷花就像看到他一樣。父親死去我其實并不傷心,生死的宏大宗義從未與他的稟賦相違背,他不痛苦,我也不替他難過?!?/p>

      他的悟性遠比他展現(xiàn)的智慧更為深遠,我想。聲音隨之一軟,凝視他的目光越發(fā)柔和。我說:“存在了就是現(xiàn)實,很多時候我們只能面對,而不必難過?!?/p>

      我離開皇城的那天特意避開了與他相見。父親于中正門外等候,見我孤身出來的第一個動作是長長舒了口氣。

      而我的家庭也在改變。讓我窺探到須臾蛛絲馬跡是某次夜半一聲尖叫,我翻身坐起,細聽,卻又有幾重紛雜的腳步、幾聲慌亂的阻攔。我尋聲找去,母親扶門立于書房門口,乍起的閃電映亮她慘白雙頰。而后驚雷滾過,陣雨隨之刷下。

      我越過母親看清屋內(nèi)的狼狽,視線轉(zhuǎn)折再過屏風(fēng),我看見紗帳之后重疊的兩個身影。

      父親一面披衣一面狼狽地出現(xiàn),一女子怯怯隱于他身后,身形瘦削似曾相識。

      天空驚雷旋即栽入心底,我回憶起究竟在哪里見過那位女子。

      父親面有愧色,轉(zhuǎn)側(cè)看我時眼神亦隨之漂浮:“阿晏,你將你母親扶到房間里去?!?/p>

      我低頭稱是,過去雙手攙扶,她輕柔而堅定的拂開我手指,所有悲辱盡在她轉(zhuǎn)身間。

      五:

      父親愛極了那原本轉(zhuǎn)送于我做侍妾的二八佳人,與她相對,他的臉上總有一種從未有過的微醺和醉意,在他行將老去的歲月。

      而將母親真正壓倒的是那侍姬漸趨隆起的腹部。

      當年七月是政和生日,我與母親隨父親入宮拜賀,懷孕的姬妾留在府中。父親再沒有蓄意將我和政和分隔,他的喜悅令他比往時更顯寬容。

      我和政和在偏殿見面,他察覺我的郁郁,而我發(fā)覺他的消瘦。

      那種異于成長的瘦削,使他于眾貴人當中顯得格外弱不禁風(fēng),骨節(jié)細弱,手踝甚至不盈一握。

      我握住了他的手。我說:“你瘦了。”

      我與他同時怔了怔,他淡淡地將手從我掌中抽出,面向光源相左的暗處。我亦暗暗埋怨自己舉止輕率。

      無聲的尷尬終結(jié)于宮人到來。

      宮人見我在便長舒了口氣:“晏夫人她突犯心絞痛?!?/p>

      我遽然站起,拔足狂奔返回中庭。母親已被人移置開闊地,她面色慘白,捧心,伏于大氅之內(nèi)氣喘吁吁。

      御醫(yī)在途,政和當即下旨將母親移到他所住的凝華殿。我的面色想必不會好看,當我察覺這種狀況下我的父親竟然缺席。

      想必他離開時亦有交代,府中跟來的管家在眾人散去之后告訴我:“府中那位夫人突然說腹痛,老爺來不及先趕回去了,讓我留著照看?!?/p>

      周身似有熊熊烈火燃起,唯一的清涼來自我的手背,他的掌心。身邊的政和握住我的手,仿佛不用盡全力我就會在下一刻四分五裂,魂飛魄散。

      我亦回握他的,仿佛只有這樣我才足以確信我并不孤獨。

      御醫(yī)替母親施針,她略有好轉(zhuǎn)。下一個時辰過后情形劇變,她雙眸陡睜,嘴唇翕動,艱難吐出兩個漢字。

      那是我父親的表字。

      這也是她最后的句子。

      天光薄亮,滿頭冷汗的御醫(yī)從內(nèi)室退出,先向政和行禮,再滿含愧色向我致歉。

      直至那一刻,我的父親依舊沒有出現(xiàn)。

      一夜積涌的憤怒屈辱和悲涼徹底擊潰我最后的心房,我拔足奔出內(nèi)室。追我出來的只有政和,雨如劍落,隔著重重水幕我們根本分不清彼此的輪廓。只有他聲嘶力竭的聲音穿過:“你忘記了,當初你怎么跟我說的?”

      我想我一定忘記他的身份,否則我不會這樣聲嘶力竭朝他怒吼:“我母親死了?!?/p>

      “你說的,”他抬袖抹了把臉,仰頭看我時又有一重水跡從他雙眉之間滑落,“是你告訴我的,存在了就是現(xiàn)實,很多時候我們只能面對,而不必難過?!?/p>

      風(fēng)雨潰堤,兜頭潑下,我氣喘吁吁地盯著他。

      他不甘示弱回看我。

      我走過去,在涌出的淚水模糊視線以前,我走到他面前,一步之遙的他面前。我伸手狠狠抱住他。我要抱住他,用盡生平所有力氣,即便下一刻落入地獄也無法將我們分離。我要抱住他,抱住我在這世上的最后一點執(zhí)念,從母親死在我面前,父親死在我心里開始。

      六:

      那年我十九。

      已有侍妾兩名,初育的情事催熟我對男女最原始的認知。

      懷抱之間驚雷毫無征兆在他背后炸裂,亦在我腦海之間。

      我悚然,低頭去看,他的雙目幽然,仿佛印證我心中一閃而過的某種猜想。在視線相撞的瞬間,他雙頰陡然蒼白。

      不是他,是她。

      竟然是她。

      竟然……

      我們的身體緊貼到連縫隙都無,但在下一刻我倉皇地松開懷抱。

      我們落魄地各退后幾步,為彼此營造自欺欺人安全的空間。雨依舊盛大,沿她面頰鼻梁縈在下頜,最終順她纖細脖頸探入衣襟,杳無蹤跡。

      父親入宮找來這里,狹路相逢于凝華殿外,出于本能我首先擋住她。

      他目光落在此刻政和所披,我的衣服上。他眼中巨大的痛楚似曾相識,他的痛心疾首在我看來卻十足譏誚。

      在君臣寒暄之間我得知府中侍妾為他生了一個兒子,雖然母親的病逝令他不敢將愉悅表現(xiàn)得過于張揚無忌。

      我與父親心照不宣的冷戰(zhàn)從那時開始。

      在母親喪事結(jié)束后他將我找來,命我跪在靈前,祭出木荊,對我怒喝時牽出他素來強悍的表情外的幾絲蒼涼:“你可知道你錯在哪里?”

      我將冷笑泯于低頭之間。

      他激怒,揚袖揮下手中荊筏,鞭條落于我背部,收回時掃及我額角。逶迤其間的是他氣喘吁吁的逼問:“我從前一直以為你小,但現(xiàn)在看來,你竟是冥頑不化。晏家雖不是累世公卿,亦頂著將相之名。你此刻言行舉止,所作所為擔的不是你一個人的名聲,也是我們晏家榮辱和聲譽。

      “再者,就算你可以不顧及自己,你想過陛下嗎?你知道皇城上下都是怎么議論你們的?”

      我心中一滯。父親其實并不知道,我?guī)缀醮_信這個事關(guān)帝國的最高機密,隨先帝逝去后再無第二人知曉。如果不是此意外,她永遠只會是我的君,或者曾經(jīng)的手足,我會記得我們共同走過的風(fēng)雨,我們相攜相伴的孤獨。

      父親視我,良久才有悲語緩緩溢出:“你不該喜歡他?!?/p>

      腦中陡然浮現(xiàn)的空白占據(jù)我所有思緒,一時雷電貫過,陡然將我肺腑震裂。

      父親離開之后我渾渾噩噩地依舊跪在母親靈前。

      我竟然喜歡她,我怎么可能喜歡她。手足一樣的孤獨少年,中元夜的煙火,她悄無聲息的睡姿,雪中鏖戰(zhàn),歷歷回憶如箭矢飛快自我眼前掠過,令我不堪其重癱倒于地。

      七:

      我的父親迅速為我議定了一門親事。在某次宮宴上,父親將那家小姐的身影指給我,我順他指點看見的卻是隱于其后,陷于御座之內(nèi)瘦弱的她。

      她的瘦削以一種無法理解的速度累加,竟讓我懷疑下一刻她可能會迅速消融。

      她并不看我,這讓我想起席開之前我在偏殿見她,告訴她我要成親的事。我著心留意她眉眼變化,倘若她有一絲不懌,我想,我會毫不在意將這門親事回絕。

      我只想看到她的心。

      而她淡淡,轉(zhuǎn)側(cè)望向我時有清淺笑意:“這樣很好,你該到了這個年紀?!?/p>

      我不動聲色,與她共望窗外長階青荇,廊下風(fēng)鈴,將心碎悄然泯于心間。

      此刻,我頻頻與那可能成為我妻子的少女交談,每次她臉上浮起的粉色仿佛都會加深我愉悅的表情,但我心里掙扎不出一絲快意。我沒有看她,但我了若指掌她每一個舉動,她的躊躇,她薄飲,以及她的醉意。

      如果沒有發(fā)生那件事,我就會離開這里。

      一柄長劍從紅墻之外躍下,而后再添兩三道銀光,自東北和西南。護駕的侍衛(wèi)迎敵之間已有兩名折損,剩下的招架漸落下風(fēng)。我劈手斬落隨后攻來的黑衣人,從他腰間抽走長劍而后躍上高臺。

      她看著我,讓我以為其實立時死去都不可惜,當她這樣且悲且喜且驚地看向我。

      而下一瞬,她的表情轉(zhuǎn)為驚懼。在我明白發(fā)生的一切時她朝我撲來,越過她的肩膀我看清一黑衣人舉刀。

      我無數(shù)次夢見那場景,夢中的我也被她緊緊抱住,夢里我拼盡全力終于將她推至安全的領(lǐng)域。而夢外我卻眼睜睜看著那柄長劍沒入她肩胛,而我束手無策,無能為力。

      中庭纏斗不歇,我搖搖欲墜看見人群中央父親的悚然和無望,當他看見我,和我懷里的政和。

      凝華殿燈盞通明,火焰煌煌,我立在殿外。

      出入的大夫皆被遮住雙目,奔走服侍的宮人亦是往常不見的生面孔。群臣屏息恭候,父親悄然移步到我身邊,示意我看適才從黑衣人中搜出的令牌。我心中一沉,父親點頭:“是姜國細作?!?/p>

      他若有所思的神情令我頓悟他此刻的決定只是又一個將我從政和身邊驅(qū)逐的手段,但我甘之若飴。姜國趁國朝新君年幼連番挑釁,如果可以,這是此刻我唯一能替她分憂的事情。

      三日之后待宮中傳來她病愈的消息,當日我在父親安排下奔赴邊關(guān),投于他昔日部將好友帳下。

      父親送我時不是沒有愧疚:“我希望將來你能明白我所做的一切?!?/p>

      我沉默地凝視他,他也明白,旋即苦笑著:“你放心,我會竭盡我所能輔佐他?!?/p>

      八:

      三年時光短促仿佛只是一瞬,又漫長到我仿佛已經(jīng)過盡一生。

      我在凝華殿前止步,容人先行通稟。而我立在檐下惠風(fēng)中,遠望江山靄靄,近看長廊洞若,一時凄清,又掙扎出些許落定的歡喜。

      終于有人引我進入。她聞聲顧我,仿佛我們暫別只是昨天,誰都未曾缺席誰的人生,以及這三年。

      “阿晏你來看我了?!?/p>

      我鼻酸幾乎落淚,而她下一句話令我微有驚訝:“這是我的姐姐,安寧公主?!?/p>

      順她目光看去,我才注意到房中存有另一女子,婉約姿態(tài),盈盈端雅,面目與政和竟有三分相似。這點相似令我心中一軟,我對她笑了笑。

      待安寧公主離開之后政和才道出緣由:“朝臣勸我盡早定立儲君。”

      這幾年她所謂的后宮并無一人,更遑論子嗣。我困惑地看著她,而當她下一刻話出口時,我頓覺遍體冷透:“我希望你能夠迎娶公主?!?/p>

      一路行來的悲辛剎那涌上心頭,我仿佛置身一個巨大笑話中央:“為什么?”

      “我想要個孩子?!彼噲D對我笑,“一個與你一樣優(yōu)秀的繼承人?!?/p>

      肺腑于她微笑之間撕裂,勃然而起的驚怒仿佛要將我燃燒殆盡,盡管我將所有怒意艱難摁下:“不?!?/p>

      “阿晏,我很累?!彼嗥嘁恍?,展臂從我身后將我抱住,令我一時怒火敗于無限心酸,“阿晏,你幫幫我,你再幫我一次好嗎?”

      她臻首輕點于我脊背,她無聲的眼淚灼痛我肌膚,我所有心防潰于無形:“如果這是你想要的,”我說,“我會幫你?!?/p>

      父親對這門橫生的親事并未存有欣喜,仿佛我和他都是置身事外的旁觀者。下月初二新婦入門,當夜我和安寧在新房靜坐須臾,揭開紅帕,她華麗雍容的容顏撲面,仿若故人歸。我努力對她笑了笑,而后告之書房有事,請她先行休息。

      之后一月之中我們都保持這樣相敬如賓的關(guān)系。我知道自己行為薄情,但安寧毫無怨懟。即便我有事耽誤來不及趕回去,她也會在書房候我,直至燈油枯盡,或者徹夜不息。

      我對她的愧疚日增夜?jié)q,但我明白這無法代替深情。只能以其他方式盡可能彌補,我的所有行蹤她了若指掌,我去見什么人亦不避她。

      自安寧下降到晏府開始,父親并不因我的轉(zhuǎn)性而欣喜,但凡我入宮去見政和,他目送我策馬離開的背影的眼神都是凝重的。

      我不知道這三年改變了什么,使得父親陡然蒼老,使得冰冷浸透政和所有處事手段中。即便她還是如年少時那樣信賴我,對我微笑,轉(zhuǎn)而面對群臣時又是一種樣貌。有時候我會恍惚,御座上那個威儀畢露的君王,她是否是我相知相伴近半生的人?

      父親來找我是安寧嫁我半年之后,夜半輕叩我書房門。房門初開,他眉眼間的凝重令我剎那屏息。

      我將所有詫異斂去,而后披衣隨他走出房間。

      往晏府后門。

      夜燈兩三盞,映照得天地一片凄清,我們隱于廊下。子時方過,一個小廝打扮的清秀少年從內(nèi)庭走出,她竟是父親多年前納的侍妾。我心中一驚,看向父親,父親面目肅穆:“你再看?!?/p>

      另一個小廝從暗處走入燈火輻射的領(lǐng)域,借一盞幽光我看清她在燈下的面容,與政和三分相似。

      是安寧。

      將一聲呼之欲出的驚叫摁下,我從不知她們兩個竟有私交。而夜深至此,又可能去往何處。

      安寧將懷中包裹遞給侍妾:“他與邊臣往來的信件都在這里?!?/p>

      我蹙眉想起她平日里似乎很愛待在我的書房,閑來無時也會替我整理信箋和往來書信。而她隨后出口的話證實當下我心中隱約猜想:“你替我先呈給陛下?!?/p>

      九:

      她們離開之后我們依舊站在那里。我側(cè)首向父親一笑,正欲離開。而他不給我一點僥幸:“當年我安排給你的姬妾,就是先帝賞賜的?!?/p>

      “那又怎么樣?”

      父親悲憤復(fù)又悲心:“難道你還不明白嗎?陛下從未信任過你,他將公主下嫁為的就是監(jiān)視我們晏家。”

      我擺首:“我不會相信。”

      我怎么可能相信,最初書房照拂相對微笑,中元月夜火焰輝輝她的氣息微甜,大雨之下我與她緊緊擁抱,仿佛生死都可以不去在意,我又怎么可能相信我與她的情誼,十年之久都出于一場蓄謀已久的權(quán)術(shù)。

      我并未停止我離開的步伐,眼下我所要做的只是離開這里,離開這片由亂夢組織的天地。而父親一眼洞穿我躲避的意圖:“你現(xiàn)在還懷疑,你母親是因為氣我才暴斃的嗎?”

      我策馬在皇城的路上,情緒將我余光所有風(fēng)景染上血色。離府之前父親的言語猶且在耳:“你的母親死于陛下授意。

      “你永遠不知道他是怎樣爐火純青地運用他的權(quán)術(shù)?!彼?,望著我明顯的痛徹心扉,“他利用你,卻恐懼你終有一日權(quán)傾朝野,因此他挑撥你我關(guān)系,使晏家不再成為他之后的要挾?!?/p>

      我喃喃:“為什么你現(xiàn)在才說?”

      他注視我,有一點凄惶,一點憐憫:“因為我記得你說的話,你說他是你在塵世的最后一點期盼。我已經(jīng)令你母親難過,我不能再讓你傷心?!?/p>

      中正門在望,我棄馬狂奔進入皇城,風(fēng)意攜帶我經(jīng)年的回憶在眼前迅速消失。我只想見她,我只想親耳聽她將這一切否認。

      城門由禁兵把守,拍門的巨大回響讓這個宮殿顯得凄惶無限。

      我沒有等到她,一如當年我從塞外歸來。

      蛛絲馬跡,如果要找并不會沒有。

      大理寺卿奉殿中侍命以通敵叛國之名來我府前時,我竟有如釋重負的感覺。

      我不愿連累無辜,所有指向我的證據(jù)我通通一口應(yīng)下。日暮之后政和著便衣過來,我啟目看她一眼:“你終于肯見我了?!?/p>

      “就是為了見我一面,”她蹙眉,“你就把自己害成這樣?”

      “不是?!蔽覕[首,“臣通敵叛國,證據(jù)累累,望陛下圣裁。”

      “為什么不好好珍惜?”她望著我仍有不解,“你我其實幸運,走到如今實在不易,為何給自己設(shè)下這種陷阱?你明明可以……”

      一切證據(jù)都是我偽造,我并不認為可以瞞過政和。但如果她想殺我,我寧愿即刻死去,我寧愿。

      我已走近她,我仍不敢碰她,我說:“那就殺了我。我不能死在沙場,因為我要回來見你,我不會與安寧生子,因為我一直愛你。

      “殺了我。”我渾身發(fā)抖,手中薄刃幾乎無法緊握,但我仍舊緊緊抓住,一如當年我握住她的手,她所給予我的支持和溫柔。

      “殺了我。”我的肺腑燥熱,我的手心滾燙,為何我的薄刃依舊冰涼,“如果我對你構(gòu)成威脅,那么痛快都殺了我。不要在你懷疑的同時,讓我仍舊愛你。因為這樣會讓我生不如死?!?/p>

      政和并沒有殺我。

      我在下月請官離開皇城,尋山野僻靜處。我沒有跟誰提及那之后一切變故,包括那件事。只是我離去的那天有人從宮中捎來一封信,我將它放入匣中,不復(fù)開啟。

      我從未有過孩子,父親的次子亦在當年某次風(fēng)寒中暴斃,他將晏家全部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但我只是覺得疲憊。

      政和在我走后第五年薨逝,而我卻是在十年之后得知。那天正入冬,我自房中往窗外望去,我的妻子抱梅盈盈立在雪下,讓我恍惚以為故人歸。

      而她亦回望我,突然開口:“你是不是還在怨我?”

      我微訝,而后想起多年之前那次月夜,或許她對曾經(jīng)的欺騙仍舊耿耿于懷。我對她笑笑:“我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己?!?/p>

      她的淚旋即落下:“對不起,當時你的全部心思都在陛下身上,我想把你挽回,所以我才會答應(yīng)公公……”

      我一怔,但旋即斂去神情:“父親已經(jīng)全跟我說了。”

      她仰頭看我,雙目瑩然:“公公說,要想挽回你的心,只有徹底將你的心從陛下身上收回。我按照他的意思這樣做,但我從未想過這些年你會這樣不快樂?!?/p>

      驚雷在我腦中轟然擲下。

      我在一瞬間忘記如何支配我的四肢和心跳,它們同時狂熱得戰(zhàn)栗。

      我逼近她,在我所有淚水和疑惑奔涌之前,我問她:“是你和父親合謀騙我?”

      她驚懼以及飲泣的點頭最后轟然推倒我心中所有堤壩,淚默默淌下,在心里。

      十:

      我找到當年她在我離開時遣人送來的信,第一行就令我淚水決堤。

      阿晏:

      此刻或許我已死去。

      我將安寧嫁給你,只是希望在我離開的時候,讓你不太思念。

      我隱約猜到你為什么要離開,但我無法給你交代。我只慶幸,我的病情能夠支撐到你離開之前。

      我知道我要死了。

      而我最快樂的是,能夠令你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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