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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欲孽深宮(一)

      2013-05-14 09:47:12瀟湘冬兒
      飛魔幻B 2013年3期

      瀟湘冬兒

      內(nèi)容簡介:

      ——什么是報(bào)復(fù),不是殺了你,而是奪走你在意的一切,金錢、權(quán)力、地位、愛人,然后讓你一無所有地跪在我的面前,豬狗不如地活著。

      一場詭異難測的陰謀,一次干凈利落的殺戮,一位慘遭橫死的宮妃,一座繁華荼蘼的宮廷。

      安心待嫁的官宦小姐虞錦,與一心逃離深宮的秀女姜陵……就此,開始了她們錯(cuò)位的人生。

      當(dāng)?shù)湉奶旖?、美夢破碎、往昔美好盡皆化為泡影,

      當(dāng)慘遭橫禍、家破人亡、滿腔熱血盡皆凝成寒冰,

      她們又該何去何從?

      鳳凰泣血、宮闈博弈,萬千胭脂粉袖下,卻是掩不住的血雨腥風(fēng)。

      陰謀、愛情、絕望、恩怨、仇恨……

      當(dāng)權(quán)力的網(wǎng)漸漸籠罩下來,誰能逃生?誰欲求死?誰要玉石俱焚?誰將浴火重生?

      “我是姜陵。”

      “我是虞錦”

      “我來了?!?/p>

      “我等了你很久?!?/p>

      第一卷:雨夜

      (1)

      馬車穿過了幾條曲折的胡同,迎面便是一片茂密的樹叢,枝葉繁茂,幾乎遮住了半面天空,連太陽的光都被擋在外面。只剩下一重重鐵灰色的高墻,在歲月的打磨下變得斑駁,指尖輕輕觸碰,便會掉下一片片色彩斑斕的墻皮。

      車夫上前遞了一塊牌子,重重牢門緩緩開啟。即便是隔著數(shù)丈開外,也能感受到一股腥冷的寒氣撲面而來,讓人背脊發(fā)涼,不自覺地打了一個(gè)寒戰(zhàn)。

      一只素白的手握住了斗篷的襟口,撩開車簾,陽光照在她的額角上,風(fēng)吹過鬢發(fā),露出一抹額頭,像是凌霄峰頂?shù)哪貉?,白得幾乎透明,從肌膚里向外透著一股冷薄之意,令周遭物事盡皆為之一寒。她的眼梢微微挑起,打著一把青竹為骨的竹傘,遮住臉孔,只露出一個(gè)清瘦的下巴,緩步走進(jìn)了那座幽深的苦牢。

      牢房很深,潮濕的寒氣沁入心肺,地上鋪著厚厚的石灰,石灰上是荒草墊子。那個(gè)人就那樣蜷縮在上面,小小的,柔弱的,血肉模糊的雙手握成了拳,赤紅的血流了一地,浸入枯黃的草甸之中。

      虞錦站在她面前,微微彎下腰,聲音分外平淡地喚道:“姜陵?!?/p>

      她的聲音很低,在死寂陰沉的牢室也幾乎微不可聞,可是地上的人兒卻似乎被這兩個(gè)字所驚,手指輕輕一曲,身子就開始緩慢地蠕動了起來,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像是一只被折了翅膀的雛鳥。終于,她睜開滿是血痂的眼,透過凌亂的發(fā)絲向上看去。嘴角因?yàn)橥闯o抿著,眼神卻是大片大片無助的茫然。

      “你……是誰?”

      她皺著眉,蓬頭垢面,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爛,可是縱然是如此狼狽不堪,秀麗的眉眼間也透著掩飾不住的瑰麗,雙眸若秋月靜水,眉心輕蹙間,便是說不盡的冶艷秀色。縱然尚且年幼,仍可見若是細(xì)加修飾,會是如何動人心魄。

      虞錦淡淡地打量著她,開口道:“我是虞錦,是將要代替你進(jìn)宮的人?!?/p>

      姜陵似乎沒聽懂,她微微歪著頭,靜靜地看著她,像是一個(gè)沒睡醒的孩子。虞錦見狀輕輕彎下腰,湊到她的耳邊,語調(diào)很輕但卻異常清晰地重復(fù)道:“我是虞錦,將要代替你完成一些你沒能完成的事。”

      “你們把我爹娘怎樣了?”

      姜陵突然間好似一只被人攥住了尾巴的蛇,一把抓住了虞錦的袍角,焦急地問道。身上的傷口頓時(shí)滲出血來,她卻好像完全沒有感覺到一樣。

      虞錦不理會她的詢問,繼續(xù)說道:“我需要知道你這半個(gè)月來在宮內(nèi)的細(xì)節(jié),包括你見過什么人,說過什么話,和哪些人交好,與哪些人為敵,良璟宮出事之前,你都和什么人有過接觸。”

      姜陵強(qiáng)撐著直起上身,一張臉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她半跪在地面上,緊緊地攥著虞錦的袍角,眼睛通紅地問道:“我爹娘怎么樣了?我哥哥呢?你們把我的家人如何了?”

      虞錦卻好像聽不到一樣,繼續(xù)問道:“良妃死前你在她身邊,當(dāng)時(shí)的情況是怎樣的?”

      “我在問你話!”

      姜陵崩潰地大喊,雙手胡亂地?fù)]舞,瘋癲一般,好似要撥開腦子里那些看不見的黑霧,嗓音破碎如風(fēng)箱,夾雜著無力的絕望:“這是我的事,你們不要動我家人!”

      “直到現(xiàn)在,你還以為這是你一個(gè)人的事嗎?”

      虞錦嘴角輕扯,眼角輕輕地瞥著她,淡淡道:“良妃死了,自然有人獲罪,你只是個(gè)不起眼的小角色,沒有人會花費(fèi)這么大的心思來對付你。不過你也因?yàn)楫?dāng)時(shí)在場而受到牽連,在承乾殿被賜死,你的父母親族被發(fā)配株洲,你的兄長因?yàn)楫?dāng)晚在宮內(nèi)當(dāng)值,被認(rèn)定為你的同伙,已經(jīng)被處斬了。若不是你還有一點(diǎn)用處,此刻早已不在人世了?!?/p>

      姜陵目瞪口呆,面色白得幾乎透明,她愣愣地看著虞錦,好像她嘴里說的一切都是假的。耳朵里滿是呼呼的風(fēng)聲,隔得那么遠(yuǎn),她卻好像能看到宣武門外的禿鷲,就那么展開漆黑的翅膀,在黑壓壓的天空下低低地盤旋,羽毛紛紛揚(yáng)揚(yáng)地落下來,像是紅到極致的墨血。

      “而我,因?yàn)槟愕氖殻瑢话才胚M(jìn)宮,接替你的位置。我的家人被人控制,弟妹被送往泰州,我原本就要成親了,如今卻要走進(jìn)那座該死的宮門里面?!?/p>

      虞錦一嗮,眸中帶了冷漠的笑意,輕描淡寫地道:“你看,因?yàn)槟愕挠薮篮蜔o能,我失去了一切?!?/p>

      姜陵仰著頭,小小的身子開始止不住地顫抖,眼睛睜得大大的,眼淚大滴大滴地滾落,臉頰尖尖瘦瘦,細(xì)小的脖頸幾乎看得到青色的血管。她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一下又一下,像是無力控制一樣。她張大了嘴,似乎想要喊,可是卻發(fā)不出聲音,雙手顫抖著舉在半空,突然捂住胸口,開始大口大口地咳嗽了起來,鮮血像是一碗濃濃的羹湯,就那樣從她干裂的泛著唇皮的嘴里涌出。

      一陣風(fēng)從深深的走廊里吹來,揚(yáng)起墻腳細(xì)小的飛灰,灰白的塵土打在虞錦墨色的斗篷上,像是淪入永夜的星火。她的手指纖細(xì)潔白,露在衣袍之外,一根一根握得很緊。

      此時(shí)此刻,燕都城外的古道上,工部河運(yùn)使姜守信帶著家人正在官兵的押送下前往不毛之地玟南株洲,御史臺翰林虞子房的一雙小兒女則在別人的看護(hù)下,被秘密送往泰州看管。而北市口的罰柱上,姜守信之子姜頜的人頭已經(jīng)流盡了最后一滴血。

      這天傍晚,燕都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大雪紛揚(yáng)而下,順著鴻臚司北牢的天井緩緩飄落。守牢的衛(wèi)兵走進(jìn)來,詢問之后,架起了已然失去價(jià)值的姜陵,往甬道的左出口而去。那里,是秘密處死犯人的場所,無數(shù)聳人聽聞的刑罰都被鎖在那面深墻之后。而虞錦,則緊了緊厚重的披風(fēng),任天井上的雪花落在肩頭,一步一步地向甬道的右邊走去,出了那扇門,乘著車一路向東,就是皇宮的所在。

      鐵灰色的牢房再次陷入了死一樣的寂靜,可是這樣的死寂沒能持續(xù)多久,一聲絕望破碎的哭喊聲就從刑室里傳出,短暫的拷打之后,這一屆秀女里姿容最出色的姜陵被一根麻繩吊在了牢柱上,雙腳筆直地垂下,襤褸的衣裳被甬道里的風(fēng)吹得左右飄蕩。

      風(fēng)從天井處卷入,沿著甬道涌向左右兩條岔路,一邊是死地,一邊是旋渦,只有頭頂有一方淺淺的碧空,卻也漸漸被烏云所覆蓋。

      鵝毛般的大雪紛揚(yáng)而下,將這座巍峨雄烈的古老都城緩緩覆蓋。包括那金碧輝煌的雕廊畫棟,富麗堂皇的錦繡宮廷,虎視熊臥的鐵灰城墻,朱紅翠綠的勾欄脂粉,還有綿長的街道,曲折的胡同,平靜的湖面,招展的松柏,連同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人心、謀算、恩怨、仇恨,都伴隨著這一場大雪,一同沉淀到帝國粉飾的太平之下。

      命運(yùn)的手在棋盤上輕輕一撥,便是一連串血腥的細(xì)浪。

      一個(gè)細(xì)微的轉(zhuǎn)折,原本不相干的人,終究還是走上了一條殊途同歸的路。

      這一天,是延慶七年十月初八,在燕都鴻臚司的北牢里,姜陵和虞錦第一次見面。

      第二記:錯(cuò)位

      虞錦抬起頭,正巧看見一只落了的單的孤雁從榮華宮的天上飛過,灰褐色的毛羽在金燦燦的天幕下,像是一滴落入千頃湖紗中的淺墨,腳爪依稀,破著風(fēng)留下孤孤單單的一痕。隆冬時(shí)節(jié),一早一晚都很有些刺骨的涼意,寒氣從膝下的石板縫隙間涌上來,沁入早已酸麻的雙腿,像是一排排細(xì)小的繡花針,刺在她細(xì)嫩的肌膚上。

      綠沁輕輕拽了拽虞錦的衣袖,想將一塊雨青色的墊子塞到她的膝下。虞錦沖她搖了搖頭,轉(zhuǎn)首之間,只見西廊下的宮燈已經(jīng)次第燃起,映照在那扇半開半闔的窗子之上,投下的光影猶若湖面的漣漪,一圈一圈蕩漾著。

      她們跪在這兒,已經(jīng)足足有兩個(gè)時(shí)辰了。今日是秀女們?nèi)雽m以來第一次面圣,不想圣駕卻在路上被人絆住。然后,便是一段俗套的宮廷佳話,如今,佳話的女主人正在那扇窗后婉轉(zhuǎn)承歡,而這間屋子的主人卻要跪在窗外,等候圣駕的離去。

      “殿下還是先去暖閣里歇歇吧,這里風(fēng)大,當(dāng)心身子?!?/p>

      “不必,就在這兒等著?!?/p>

      細(xì)碎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宮女們怯弱的嗓音中,還夾雜著幾個(gè)尖細(xì)陰郁的音調(diào),然而只片刻間便都被那個(gè)平靜溫淡的聲音壓了過去。虞錦眉梢輕輕一挑,便見二門外的一株海棠樹下,筆挺地站著一人,穿著一身月白海青雙色云紋袍,頭戴紫金簪冠,劍眉星目,豐神俊朗,周圍密密麻麻地圍了一群宮女太監(jiān),卻越發(fā)顯得他卓爾不群,讓人能毫不費(fèi)力地一眼瞧見。

      虞錦只瞧了一眼,便已知那人的身份,正要收回目光,那人卻好似察覺到被人注視一般,敏銳地轉(zhuǎn)過頭來。細(xì)長的眼睛微微挑起,眸光流轉(zhuǎn),便是一道不可揣測的天家威儀。虞錦連忙低下頭,即將西歸的天光投射在一旁的梅枝上,隱隱有慘紅的光線在白色的花苞上躍動,整個(gè)院子都是寂靜無聲的,一同靜靜等候那扇描金朱門的開啟。

      不知過了多久,一聲輕微的啟門聲終于響起,死寂的庭院好似瞬間恢復(fù)了生命的活力,流水般的太監(jiān)宮女相繼端盆持盞地碎步進(jìn)去,忙活了足有半個(gè)時(shí)辰,紫宸殿總管太監(jiān)高福祿一聲鞭響,皇帝的御駕便在眾人的膝蓋頭頂之上,緩緩離去了。

      “小姐,你怎么樣?”

      綠沁手腳麻利地跳起來,連忙去攙扶一旁的虞錦。虞錦就著她的手緩緩站起,雙腿不住地打著戰(zhàn),一身淺紫色的宮裙已然臟了。綠沁忙蹲下去揉她的膝蓋,一邊揉還一邊低聲罵道:“真是狐媚!這樣都給她翻了身,還跑到我們的地方來撒野!”

      “綠沁,別亂說話?!?/p>

      虞錦目視前方,面上沒有一絲波動,只是淡淡地訓(xùn)斥了一句:“以后,該叫媛嬪娘娘了。”

      “哼!”

      小丫鬟不服氣地哼了一聲,這時(shí),忽聽大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虞錦轉(zhuǎn)過頭去,就見同住的幾名秀女一同進(jìn)來。一名身穿淺藍(lán)色宮裝的女子上前來拉著她的手,秀氣的雙眉微微皺起,瞥了一眼那扇朱門道:“偏你心眼實(shí),要跪在這里吃風(fēng),還要看這種小人當(dāng)?shù)赖膽虼a?!?/p>

      虞錦溫婉一笑,修長的雙眉隱然攏著一汪書卷的清氣,溫和地說道:“總要有人在的?!?/p>

      “虞姐姐是老好人,自然是不肯得罪人的了?!币幻碜烁咛舻呐拥σ宦暎仙泶┲患倒迳o身袍袖上衣,下著墨綠撒花長裙,腰間以一條月白色緞帶系住,越發(fā)顯得纖腰一束,娉婷婀娜。一頭青絲綰做飛仙發(fā)髻,幾只東珠點(diǎn)綴其間,劉海輕若蝶翼,面若芙蓉,眼若杏核,端的是妖嬈艷麗,奪人眼球。可見為了今日的面圣,的確是下了大工夫來裝扮的。

      “念蓉姐姐,我看你與其有這個(gè)時(shí)間去奚落虞姐姐,不如抓緊時(shí)間為自己多燒幾炷香吧?!?/p>

      一名穿著一襲鵝黃色蓮衣紗裙的少女笑語盈盈地說,她長得十分嬌小,膚若菱藕,眼若處子,偏偏身形妖嬈,婀娜多姿。說起話來也是甜甜軟軟的,還帶著幾絲稚氣的童音。

      秦念蓉聞言柳眉一挑,冷冷道:“恬妹妹這話是何意?”

      孟恬兒掩嘴笑道:“姐姐不明白嗎?早先姐姐大病一場,就是因?yàn)榕c裴家姐姐八字不合,水火相沖。姐姐您出身高貴,裴家姐姐卻是小吏之女,自然要她出宮暫避。可是如今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不過短短一日之間,裴家姐姐成了如今的媛嬪娘娘,身份不同,貴賤立變,到底誰該出宮暫避,相信很快就會有定論了哦?!?/p>

      饒是秦念蓉城府極深,聽到這番話也是臉色難看,沉吟半晌,終究冷笑一聲,以極低的聲音淡笑說道:“家有家法,宮有宮規(guī),皇上登基以來,可有幾人能由一區(qū)區(qū)秀女一朝為妃為嬪?事有反常即為妖,況且,她以如此狐媚的手段求寵,這宮里有的是人會收她,你們且睜大眼睛仔細(xì)看著吧?!?/p>

      說罷,帶著隨身的侍女,轉(zhuǎn)身便回了房。

      孟恬兒沖著她的背影吐了吐舌頭,轉(zhuǎn)頭對虞錦兩人說道:“虞姐姐,白姐姐,我回房里。今天白白跪了這半日,我膝蓋都腫了?!?/p>

      管姝白掐了掐她的臉蛋兒,笑道:“別和她一般見識,后日大選之后,分了宮,大不了以后少來往。”

      孟恬兒笑著做了一個(gè)萬福:“還是白姐姐疼我。”

      見院子里的人漸漸都去了,管姝白才牽著虞錦的手說道:“今晚去我那睡吧,你那被那么折騰了一翻,也沒法住了?!?/p>

      虞錦微微一笑,點(diǎn)頭道:“多謝你?!?/p>

      “跟我還道什么謝?!?/p>

      兩人相對一笑,便攜手去了南跨院的暖房。綠沁和管姝白的貼身大丫鬟墨湘忙著去熏香沏茶,管姝白見虞錦雙手被凍得冰涼,忙叫人暖了一只手爐拿來。兩人坐在窗子旁,望著外面進(jìn)進(jìn)出出的宮人,一時(shí)間都有些不想說話。

      “裴明素這下算是飛上枝頭了,自皇上登基以來,除了皇后娘娘和睿貴妃,還沒有誰能從秀女一下子就升到嬪位的呢?!?/p>

      日頭已經(jīng)落下去了,整個(gè)庭院都籠罩在淡黃色的燈輝之中。虞錦隔著窗子靜靜地往外望,只見滿目凄黃,落葉如蝶,白色的霧氣自天際蔓延下來,冷冰冰地覆蓋在青色的石板路上,飛檐斗拱漸漸隱沒在夜色之中。只是片刻,天幕便黑得讓人心慌,無星無月,便連視線,也被鎖在這座壓抑的宮門之內(nèi)了。

      “錦兒?錦兒?”

      “嗯?怎么了?”

      管姝白疑惑地看著她道:“你怎么了?心神不寧的?還在為剛才的事生氣?”

      “沒有。”虞錦搖頭道,“沒什么可生氣的?!?/p>

      “別騙我了,換做是我,也是要?dú)獾??!惫苕纂p眉一沉,冷聲說道,“那裴明素也不知得了哪位貴人相助,明明就要被送出宮的人,竟然知道圣駕的行蹤?也算她運(yùn)氣好,沒被亂刀砍死,竟被皇上看上了,耽誤了我們的大選不說,還在你的房里……”

      管姝白臉頰一紅,狠狠地啐了一口道:“真是不知廉恥。”

      “好了,”虞錦笑著安慰她道,“別氣了,她是走是留,跟我們有什么關(guān)系?!?/p>

      “當(dāng)然有關(guān)系,如今的宮妃多如牛毛,正嬪位以上的妃子就有三十多位,這還不算下面那些貴人美人們。你以為我們這些人頂過了之前的那幾輪就全能留在宮里?告訴你,頂多是五五之?dāng)?shù)?!?/p>

      虞錦莞爾一笑道:“那不就結(jié)了,反正每兩個(gè)人里有一個(gè)會留下,那就我走你留,咱們也算是各得其所?!?/p>

      管姝白眉頭一皺,笑罵道:“你這小丫頭,我跟你說正經(jīng)的,你竟胡說八道。真到了要你走的那一天,我看你哭是不哭。”

      兩人正笑鬧著,兩聲尖銳刺耳的慘叫聲頓時(shí)猶如兩道閃電般刮破了靜夜的安寧,好似厲鬼啼哭般讓人渾身冰冷。虞錦和管姝白被嚇了一跳,愕然地對望著,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只覺得一顆心怦怦亂跳,像是擂鼓一般。透過窗子向外望去,只見蔚明湖方向燈火閃爍不定,火把蜿蜒如龍,人聲鼎沸,嘈雜紛亂。過了好一會兒,墨湘推門跑了進(jìn)來,面有喜色地連忙說道:“小姐,小姐,大喜?!?/p>

      管姝白眉頭緊鎖,問道:“什么大喜?”

      跟在墨湘身后的綠沁笑瞇瞇地說:“真是老天開眼,媛嬪娘娘車駕剛走到白桐巷,拉車的馬也不知道因?yàn)槭裁词芰梭@,發(fā)瘋一樣亂跑,不但顛翻了車廂,踩死了兩名宮女,還把媛嬪掀到玉碎湖里去了。小姐猜怎么著,那么小的一個(gè)湖,竟然就沒了蹤影,禁衛(wèi)軍的人現(xiàn)在還在那撈人呢。奴婢估計(jì),八成是兇多吉少了。”

      “綠沁,不得胡說!我之前跟你說的話,全都不記得了是不是?”

      虞錦眉梢一挑,沉聲呵斥,她少有這般疾言厲色,綠沁嚇了一跳,委屈地撅著嘴,不敢再說話。

      管姝白道:“算了,她年紀(jì)小,你以后慢慢教她就是了,別為這動氣。倒是這媛嬪驚馬,有些蹊蹺……”

      管姝白正要說,冷不防卻被虞錦掐了一把,頓時(shí)吃痛地住了嘴。轉(zhuǎn)頭看去,只見孟恬兒一溜煙地跑進(jìn)來,身后跟著秦念蓉,還沒進(jìn)里屋就連聲嚷嚷道:“兩位姐姐可聽說了?”

      虞錦放下手,點(diǎn)頭道:“是啊,也是剛知道,真是可怕?!?/p>

      “我剛才說什么來著,以這樣的狐媚手段求寵,想收她的人多著呢?!?/p>

      秦念蓉嘴角含笑地倚在門口,滿頭青絲在一側(cè)攏了一個(gè)簡單的發(fā)髻,換了一身素白色的輕紗衣裙,白色的抹胸上繡著幾朵鮮紅色的芍藥?;ūP極大,遠(yuǎn)遠(yuǎn)看,就像是幾朵盛放的牡丹一樣。

      管姝白和虞錦快速地對望一眼,隨即說道:“念蓉妹妹不可亂說,媛嬪娘娘的是車駕受驚,跟別人可沒關(guān)系?!?/p>

      秦念蓉微微一笑,姿態(tài)萬千地轉(zhuǎn)過身去,一邊向門外走一邊說道:“究竟是天災(zāi)還是人禍,只要她不死,相信很快就會知道。只是可惜,這夜寒水冷的,只怕她是沒這個(gè)機(jī)會了。后日就是大選,幾位妹妹早些休息吧,沒有花容月貌,如何求的君王垂顧呢?”

      夜風(fēng)吹來,卷起她額前的墨色青絲,細(xì)長的柳眉好似兩縷淡若煙霧的絲線,緊蹙舒展間,便是這宮門內(nèi)的一輪起伏。她背影婀娜,翩然而去,那胸前的幾朵芍藥,紅得像血一般。

      孟恬兒仍舊是那一身鵝黃色的宮裝,嘴角還有沒來得及擦掉的點(diǎn)心渣子。機(jī)靈的眼珠子左右轉(zhuǎn)了一圈,臉上的神色卻仍舊有些驚慌,巴巴地看著虞錦道:“虞姐姐,你說裴家姐姐會死嗎?”

      “別想那么多了,好好兒休息,明日就知道結(jié)果了?!?/p>

      孟恬兒點(diǎn)了點(diǎn)頭,依依不舍地去了。虞錦和管姝白默默對視著,也覺得脊背發(fā)寒。裴明素剛剛才得寵,這么快就遭了難,早就聽說這榮華宮內(nèi)水深浪急,今日,算是又見識一次了。

      “你覺得——”管姝白微微皺眉,不確定地說道,“可是秦念蓉?”

      虞錦搖了搖頭,淡淡的眸色注視著墻角的鎦金雙枝燭臺,燭火殷紅,宛若傍晚的明霞。她伸手輕輕推在窗子上,“嘎吱”一聲,微啟一線,冰冷的風(fēng)呼呼涌入,吹散了這屋子里濃濃的沉香。

      半宿輾轉(zhuǎn),即便是蓋著厚厚的錦被,仍舊覺得背脊冰冷,難以成眠。姝白睡在一旁,呼吸平和,顯然已經(jīng)睡得熟了。

      虞錦坐起身,在雕刻著鏤花的八仙桌旁足足坐了一個(gè)時(shí)辰,茶盞冰涼,手指也冷若寒雪。眼見姝白翻了個(gè)身,仍舊熟睡著,窗外有潔白的光灑進(jìn)來,在地上照出一個(gè)個(gè)細(xì)碎的方格子,一雙精致的繡花鞋上嵌了兩顆東珠,剔透光華,流光溢彩。虞錦披上青灰色的斗篷,輕輕地推開房門,守夜的綠沁早早就被她打發(fā)走了,庭院里的內(nèi)侍也早就不知溜到哪里去偷懶。畢竟,這里住的還只是些秀女,尚且站在枝頭之下罷了。

      即便是從未踏足過,但是對于這座宮廷,她卻并不陌生。憑借著記憶里勾勒的圖像,她輕易地避過了幾處并不嚴(yán)密的崗哨,剛剛走到白桐巷,就聽一個(gè)細(xì)小的聲音輕聲叫道:“小姐,這邊。”

      碧珠比綠沁大了兩歲,做事穩(wěn)重,還會幾下拳腳,向來是她的得力臂膀。

      “就在那兒?!?/p>

      碧珠一身濕透,面色也有些蒼白。虞錦解下披風(fēng),披在她的肩上,碧珠也并沒有推辭,兩人攜著手,快步向白桐巷南邊的一排宮室走去。

      比起儲秀宮,這里就顯得破敗太多,滿地落葉雜草,顯來很少有人打掃。

      碧珠推開一間宮室的房門,濁氣撲面而來,虞錦拿錦帕捂著口鼻,抬腳踏了進(jìn)去。

      卞唐立國也有七百余載,屢經(jīng)波折,這座榮華宮也是多次修葺擴(kuò)建。白桐巷以南,原屬于舊宮宮址,這些年日漸荒廢,早已無人打理。很多宮室的窗子都已經(jīng)掉落,月光自窗外可以毫無阻擋地射進(jìn)來,在滿是灰塵的地板上,見證著昔日繁華的今日衰敗。

      即便是如此破敗的地方,卻仍舊不能掩蓋她身上的傲氣。裴明素端坐在屋里唯一一張完好的椅子上,一身碧綠挽霞羅裙上繡著大朵大朵火紅的薔薇,華麗的裙擺逶迤拖地,瑩瑩如雪,恍若月華。一頭青絲以白玉步搖輕輕綰起,額間墜著一顆雕刻為梅的雞血石,雙眸如冷夜秋水,靜靜地望過來,好似能看透一切。

      “為何要三番五次地救我,你不希望我死嗎?”

      虞錦嘴角微揚(yáng),淡淡道:“我從未說過希望你死。”

      裴明素眉梢一挑,語調(diào)清冷地說:“你應(yīng)該知道,只要我活著,你們便很難有機(jī)會?!?/p>

      “沒有機(jī)會,這樣很好?!?/p>

      裴明素緩緩起身:“你這是什么意思?你不想留在宮里?”

      “不,我想?!?/p>

      “那你還要如此?”

      虞錦鉤了鉤嘴角,微微一笑:“我只是想同你做個(gè)交易。”

      “交易?”

      “你出身寒微,即便有如花容貌,也難以在這宮闈內(nèi)立足。我可以用我背后的勢力保你一時(shí)的平安,而你,只需在將來我失去背后勢力支持的時(shí)候,以你的地位保護(hù)住我和我的家人。”

      裴明素冷笑:“一個(gè)小小的翰林,能有什么勢力?”

      虞錦微笑道:“我能三番五次地救下你,今晚還能一路走到這里來,就證明我有這個(gè)能力。”

      裴明素的眼睛緩緩瞇起,閃爍著幽森的光,像是一只打量獵物的山貓,靜靜說道:“既然你有如此背景,又有這樣的心智,為何不自己爭寵,保全家人?”

      虞錦面色不改,仍舊是微笑著說道:“因?yàn)槲也幌??!?/p>

      裴明素冷哼一聲:“榮華富貴唾手可得,你說你不想?你當(dāng)我是三歲孩童?”

      “信不信由你。”

      “既然你不想,為何不落選離宮?”

      “我有我自己的原因,你看,我可以保護(hù)你,給你宮外的支持,我只想當(dāng)一個(gè)小小的采女,不會和你爭寵,在一定程度上還是你的盟友,只是希望在有朝一日你榮得上位的時(shí)候照顧一下我和我的家人,這么好的買賣,你沒理由拒絕。”

      裴明素看著她,目光犀利得幾乎要將她刺穿,過了許久,方才緩緩道:“你就這么自信?若是我沒能得到皇上的寵愛呢?”

      “那就當(dāng)我沒有識人之明好了?!庇蒎\笑道,“已經(jīng)三更了,正是侍衛(wèi)換崗時(shí)間,你沿著這條路往北走,穿過明魏宮、上林苑和烏棠池,就是皇上的寢宮。只要你有能耐引起皇上的注意,這一劫你就算是躲過去了?!?/p>

      裴明素皺眉望著她,眸色如漆黑的墨玉,熠熠生輝。終于,沉聲問道:“是誰要害我?可是秦念蓉?”

      “你太高看她了,這樣大的動作,她還沒有這個(gè)能耐?!?/p>

      虞錦眼眸瞇起,一絲波光如晦暗的刀子:“想除掉你的人太多了,不只秦念蓉一個(gè)。這座宮里,也不是只有一座儲秀宮,只有幾個(gè)想要飛上枝頭的秀女。所以,如果你不爭氣些,我就白費(fèi)了這些工夫了。”

      剛說完,門外就傳來嗒嗒的石子兒聲,虞錦知道這是碧珠催她離去的聲響,她淡淡一笑,轉(zhuǎn)身就往門外走去。眼看就要出了門,裴明素突然在背后說道:“你說的都是真的?”

      虞錦輕輕側(cè)過頭去,櫻紅的唇像是早春的桃花:“你很快就會知道?!?/p>

      庭院寂寂,一株老樹立在門廊之下,幾只寒鴉掠過漆黑的天幕,翅膀猙獰,像是死神的靈幡。

      虞錦快步走在前面,手指冰冷,白桐巷兩側(cè)種著兩排梧桐,落葉飄零,掩蓋住了后面那座冰冷的宮墻。她越走越快,似乎是要擺脫什么一樣,終究,腳步一頓,生生地停了下來。她仰頭望天,似乎仍舊可以看到那人干凈的眼睛,明亮的笑容,快樂單純得如同簡單的孩子。

      如此,便是這一生了。

      她微微一笑,眼睛干澀,卻落不下淚來。

      下期預(yù)告:虞錦背后的神秘勢力到底是誰?她為何不要榮華富貴卻只想當(dāng)一個(gè)小小的采女?她為何費(fèi)盡心機(jī)幫其他女人博得帝王寵信?這金枝欲孽的后宮里,她這個(gè)人,像一個(gè)猜不透的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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