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繡海棠

云在意

一、

“哎，聽說海小姐的賞帖有人接了，是一個叫何修文的外地書生?！?/p>

“真的？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喲，竟然敢攬下驅(qū)鬼的活計……”

書生何修文，清雅秀氣，來本城不過兩個月，身世來歷語焉不詳，自稱是因為不久前生過一場大病，所以過往之事遺忘甚多。雖然遭此不幸，但何修文性情疏朗達觀，似乎并不在乎。他頗有文采，特別是左手能畫出極好的丹青佳作。需用錢時，揮毫潑墨繪幾幅來賣；平時只喜與人論書賞花品月，灑脫自在。

何修文與友人在茶樓小聚時，聽說了海小姐的事。

海家曾經(jīng)是富甲一方的豪門。海家獨生小姐，海棠，自幼喪母，被父親海東青寵愛著長大。她嬌俏聰穎，精通詩書字畫女工，素有才女之稱。

禍從天降，兩年前，海東青被牽連進一樁販賣私鹽的大案，被罰沒全部財產(chǎn)，落得一文不名，親朋戚友避之唯恐不及。海東青急怒、猝死，留下年方十七的海棠流落民間，只有兩三個忠仆陪伴左右。

眼看海小姐走投無路，有一權(quán)貴慕她才貌前來提親。人人都以為她必會應(yīng)承。不料海小姐竟婉言謝絕求親。她換上粗布衣裙，親自捻針引線，在忠仆幫攜下，開了個做刺繡的小作坊，以維持生計。

她的刺繡精美異常，很受達官貴族追捧?？嘈慕?jīng)營兩年后，光景漸好。海小姐心中頭等大事，就是要買回曾與父母住過的一處舊宅。

那處舊宅現(xiàn)無人居住，房主也同意賣出。偏偏此時，宅里鬧起鬼來，把看守宅院的人都嚇跑了。據(jù)他說，女鬼常在窗邊或歌或哭，聲音悲戚瘆人。

鬧鬼之事傳遍全城。海小姐聽完別人的描述，解釋說，女鬼應(yīng)是海家多年前的一位繡工。她技藝精湛，善做嫁衣，無奈年輕時定下的親事因故不能成，長年來只能“為別人做嫁衣裳”。繡女抑郁難遣，常在夜里唱歌低泣。一晚，她換上新做成的大紅嫁衣，用剪刀割喉自盡，血流滿地。

可能舊宅荒廢已久，陰氣聚集，才使得她魂魄歸來。

海小姐曾向繡女學(xué)女工，不忍請僧道之人作法傷其魂魄，所以頒下賞帖，說愿以一副花草刺繡相贈，請有膽識之人去勸繡女鬼離開。

何修文聽到這里，贊海小姐重情義，表示愿意揭下賞帖。

異鄉(xiāng)書生要去勸鬼的事，很快成為眾人茶余飯后的談資。何修文不理會閑言碎語，自備鮮花、清酒、香燭等，根據(jù)指引去到海家舊宅。

荒涼的宅院布滿灰塵。何修文在宅內(nèi)閑逛，進到一間小書房，看到書架后的梅瓶里插著一幅小卷軸。他隨手抽出打開，見上面寥寥數(shù)筆，勾劃出一個年輕男子的模樣。仔細一看，何修文猛吃一驚：這畫中人，與自己模樣十分相像！天下竟有這般相像之人，何修文一邊驚嘆，一邊拿著畫觀賞良久。

夜里，何修文在屋內(nèi)秉燭看書，果然聽到窗下有女子哭泣，出去看卻無人。他也不慌張，將一張案臺搬在庭院內(nèi)，擺上瓜果鮮花，灑酒焚香。書生對著虛空，恭恭敬敬叫聲姐姐，然后敘情達意，勸說女鬼離開，詞意十分懇切。語畢，四周寂寂無聲。之后三日，女鬼都沒有出現(xiàn)。

二、

繡女鬼真的被書生請走，消息傳出，聞?wù)邿o不驚訝。

海小姐派人來請何修文。書生欣然前往，隨下人來到一處小小院落。

庭院小巧整潔。海小姐站在一株海棠旁，一襲白色衣裙，只在袖口領(lǐng)尖有緋色繡花點綴，俏麗不俗，恰似一朵垂絲海棠花。

何修文望見海小姐，心頭莫名生出親切熟悉的感覺，一時竟呆住。海棠看到何修文，暗暗驚訝：這書生容貌，怎么與我?guī)啄昵半S手畫出的男子，如此相像？

那時，她還是海家千金小姐。夏日黃昏，她與貼身小丫鬟在庭中戲語，以后要嫁怎樣的男子。她玩心一起，提筆作畫，將想象中的男子畫在紙上，一邊畫一邊說此男子性情應(yīng)該如何如何。嬉笑半晌，她隨手將畫收起來，并沒有多想。想不到有一日，畫中人竟會出現(xiàn)在面前。

不過，天下之大，有人碰巧與畫中人相似，也不足為奇，想到這里，海棠欠身行禮，只是臉上微微發(fā)熱。

小宴。

輕啜一口香茶，何修文忽而說起那幅畫，笑問：“不知貴府有什么人與我相像？”海棠面色發(fā)紅，只答：“是畫師畫的遠房表弟?！焙涡尬男乓詾檎?，贊道：“好畫，畫師用筆雖略欠老到，卻清新不俗?！?/p>

兩人由此聊起書畫琴棋，只覺得傾蓋如故，越說越投機，甚至幾次爭相說話。講到會心處，兩人相視而笑。

燭光搖影，情愫暗生。

然而，海棠還顧不上兒女私情。她日思夜想的頭等大事，是買回海家舊宅?，F(xiàn)有積蓄離房款還差幾百兩銀子，她答應(yīng)房主中秋前付清。恰好最近接了個大活計——中秋之前繡成十幅佛家百喻經(jīng)上的圖，可得紋銀五百兩。

為此她日夜趕工。

連續(xù)幾日，何修文來探望海棠，都見她低首捻針，眉眼里滿是倦意。書生勸她歇歇。海棠搖頭：“若做不完這件繡活，就無處籌銀買回舊宅?！?/p>

何修文聞言，微微低頭，用左手握拳抵住下巴——每當(dāng)他陷入思慮時，便是這種神態(tài)。幾日后，他拿著十幾兩碎銀，向海棠買下一塊小手巾。海棠知道，他為幫她，定是辛苦作畫賣錢。錢雖不多，這份情意卻讓她欣慰。

離中秋還有半月，城內(nèi)發(fā)生駭人聽聞的事：夜半時分，一名年輕女繡工離奇慘死，之后連續(xù)幾個夜晚，相繼有繡女死亡。

她們臉上還殘留駭異恐懼的神情。所有尸體都無明顯傷痕。剖尸檢驗，發(fā)現(xiàn)尸體的心臟，都被深深插入一枚細長的繡花針。

有人聲稱，見到身穿紅嫁衣的女鬼從屋內(nèi)飛出，轉(zhuǎn)瞬不見。坊間傳言，是海家舊宅的繡女鬼出來作惡。

因為女鬼用針殺人，被稱作“紅衣針女”。

何修文聽到傳言，擔(dān)憂海棠安危，一大早急急跑來詢問繡女鬼的事。沒想到海棠也是滿臉驚異。她告訴何修文，女鬼的故事根本是胡編亂造的。

三、

“不久前，我對房主提出要買回舊宅。但房主提出的價錢極高，讓我負擔(dān)不起，”海棠蹙眉，緩緩開口，“百般無奈之下，我讓婢女仆子裝神弄鬼，再編出繡女鬼的故事。這么一來，一方面可嚇退其他買主；另一方面，也逼得房主減些價錢?！?/p>

計策很成功，海棠如愿以償。

為結(jié)束鬧劇，海棠又公開懸賞讓人請鬼離開。于是，當(dāng)何修文焚香拜鬼時，裝鬼的仆婢便趁機收手，完成這場戲。

何修文恍然大悟，哭笑不得：“原來我被你玩得團團轉(zhuǎn)。那‘紅衣針女又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我家的女繡工，從沒有自殺或冤屈慘死的。我不過胡編一個女鬼，怎么會變成真的呢？”海棠愁思不解。

正說著，一班衙役鬧哄哄來到門前，說“紅衣針女”出自海家舊宅，懷疑海棠與其有關(guān)，要將她帶回官府審問。何修文和幾個仆從挺身抗辯，也被推倒一邊，眼睜睜看著海棠被衙役帶走。

到了衙門，府尹大人問了幾句，見問不出什么，便將她關(guān)入地牢，威脅說明日再不交代實情，必會用刑。

海棠惶恐不安，蜷縮在陰暗潮濕的牢房一角。忽然上面?zhèn)鱽碓捳Z腳步聲。她抬起頭，見府尹領(lǐng)著一男子站在階梯上的鐵門外。男子揮揮手，府尹點頭哈腰地離開。

寂靜的地牢里只剩海棠與沉默的男子。光線昏暗，海棠只望見一個高大濃重的黑色身影，看不清男子面容。她感覺男子一直注視著她，卻不知為何默然不語。

良久，海棠忍無可忍：“請問你是哪位？”

沉默的黑影吐出三個字，聲音低沉：“冷鳴川。”

這名字似從前聽過。海棠一時想不起，問：“你是否與家父相識？”

“是?！?/p>

他似乎惜字如金，一個字都不肯多說。海棠無奈，再問：“你來找我，有什么事？”

男子沉默不答。他微微低頭，右手握拳抵住下巴。海棠望著他，突然想起何修文：沉思時，也是如此舉動，只是書生慣用左手。唉，這個呆子，現(xiàn)在不知急成什么樣子呢。

海棠一時走神，忽聽冷鳴川問：“海小姐，有什么事需要我?guī)兔?？?/p>

他的聲音冷冰冰，不帶任何感情。海棠對他毫無所知，猜他只是隨口問問，便答：“多謝好意，不需要。”

男子身形如凝固一般，默立片刻，轉(zhuǎn)身大步走出地牢。

海棠莫名其妙。過了一會兒，幾個獄卒走來，打開鐵門，說奉冷大人之令，放她離開。

海棠問：“是哪位冷大人？”

獄卒說：“中書侍郎冷大人?！?/p>

海棠踏出牢籠，長長吸了一口新鮮空氣。她恍惚記起一個叫冷鳴川的人。當(dāng)年的他還是個少年，身形高大，沉默寡言，投奔在父親手下做事。她與他打過幾次照面，但只說過一句話。

那次她在庭院放大蝙蝠風(fēng)箏，大蝙蝠纏在樹枝上。奴婢們吆喝著拿梯子，他正好隨父親進來，只縱身一躍，便輕巧地取下風(fēng)箏。她笑著說：“多謝?！彼み^頭，并不說話。

冷鳴川做了兩三個月后，就離開海家另謀出路。父親還惋惜地說：“鳴川聰明干練，又有心計，可惜不能為我所用?！?/p>

想不到他現(xiàn)在仕途順利，年紀(jì)輕輕做到中書侍郎。

海棠回到家。何修文正一邊奮筆疾書寫狀子，一邊與仆從商量如何救她，突然見她回來，好像做夢般呆住，隨即起身將她緊緊抱住，又痛心地問她可曾受皮肉之苦。

海棠笑著說：“這件事與我無關(guān)，問了幾句，就將我放了?！辈惶崂澍Q川的事。

四、

離中秋還有十日，又有兩名繡女被“紅衣針女”所害。官府毫無辦法。城內(nèi)女子人心惶惶，無人再做針線活。

海棠卻還在日夜趕工，何修文勸她也不聽，急得書生說要去找雇主理論，求她多寬限些時候。正巧奴婢來報說，傅小姐來了。

傅小姐，名婉清，眉目如畫，端麗淡雅，當(dāng)朝吏部尚書之女，就是委托海棠的雇主。

傅小姐施施然走進屋內(nèi)。

“海小姐——”才輕聲開口，傅小姐目光落在一旁的何修文身上，臉色倏然蒼白。她趨前兩步，緊盯著何修文，眼神里交織著傷心、驚怒，“你，是你！你竟然——”

海棠奇怪地看著他們。何修文一臉迷惑：“在下何修文，傅小姐與我以前見過嗎？”

傅婉清似驀然清醒，低頭垂目，歉然：“不好意思，我方才認錯人了?！?/p>

她不再看何修文，與海棠略做寒暄，道明來意。原來她擔(dān)心“紅衣針女”肆虐害人，打算取消委托。

海棠不顧何修文眼神攔阻，趕緊說她不害怕“紅衣針女”，堅持要完成十副刺繡。

傅婉清聽她說得有理，也不再勸，只叮囑要小心，便乘轎離開。

城里女子都停下繡活，只有海棠每日仍穿針引線不止。街坊市井都說，“紅衣針女”下一個殺的人必是海棠。消息傳開，官府又派人前來，這回他們是來保護她的。

他們說大人在城郊備好一處房屋，地勢隱秘。房屋周圍有衛(wèi)士、及法力高深的道士守護。一方面可保護海棠安全，另一方面也可誘殺“紅衣針女”。

何修文也想陪同過去，不允。他只得與海棠依依惜別，約定每日午時必去探望。

一行人一路車馬，到達人跡稀少的城郊，停在一處院落前。海棠走進庭院，見不大的院子里栽了幾株海棠?，F(xiàn)時本不是開花的時節(jié)，這幾株花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開著紅紅白白的花朵，讓一向喜歡此花的海棠又驚訝又歡喜；再走進臥室，案幾床榻精致舒適，屋內(nèi)擺放筆墨字畫、山石盆景，如此清新雅致，頗出乎意料，卻很合她的心意。

門外響起一個男子說話的聲音，似是在安排衛(wèi)士值守。他聲音不高，下達的調(diào)度命令細致縝密，井井有條。海棠聽了幾句，忽然想起，他不就是冷鳴川嗎？

她推門走出去。冷鳴川聽見開門聲，頓了頓，揮手讓衛(wèi)士散去，轉(zhuǎn)過身面對她。

海棠這才看清楚冷鳴川的模樣。他身形高大，五官硬朗，過于冷峻的表情給人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覺——正是海棠最不知該如何打交道的那種人。

五、

冷鳴川望著海棠，一言不發(fā)。似乎他已打定主意，只要海棠不開口，他就永遠不會先跟她說話。

海棠只好先施一禮，說：“官府勞師動眾，保護海棠安全，海棠感念在心?！?/p>

男子搖搖頭，不動聲色：“不是官府，是我安排的?！?/p>

海棠一愣，不知他說的是什么意思，又聽冷鳴川問：“海小姐，還有什么需要添置的東西？”聲音冷漠淡然。

海棠說不需要。冷鳴川點點頭，轉(zhuǎn)身上馬飛馳而去。海棠疑惑，再三追問衛(wèi)士，才知他們并不是官府衙役，而是冷鳴川的精銳侍衛(wèi)，道士也是冷鳴川花重金請來的。

看來冷鳴川想動用一己之力除掉“紅衣針女”。海棠沒再多想，打開包裹取出針線，做起繡活來。

不一會兒，有人登門拜訪，居然是傅婉清，她笑著說是來看繡圖的。

進屋，關(guān)門，只剩她們兩人時，傅婉清笑容消失了，臉上一片憂慮：“海小姐，你有危險，快離開這里！”

海棠如墜入一片云霧。傅婉清長嘆一聲，拉著海棠坐下，低聲說出事情的始末。

她說的第一句話就讓海棠臉色大變：“你知道你父親是誰害死的嗎？是冷鳴川！”

傅婉清告訴海棠，就是冷鳴川，為爭權(quán)奪利、立功邀賞，在幕后運籌算計，搞垮海家。他年少時曾在海家做事，對海家的情況很了解，要做些手腳是再容易不過。

傅婉清還說，冷鳴川以前不對海棠下手，只因她是個女孩子，成不了氣候?？刹粚⒑Ｌ某?，始終是他的一件心事。所以這次，他要借保護之名殺掉海棠，到時賴在所謂的“紅衣針女”身上，死無對證。

海棠渾身冰冷。她問傅婉清是如何知道這些事的。

傅婉清凄然一笑，淚凝于睫：“家父將我許配給他，我是冷鳴川未過門的妻子?！?/p>

她在一次偶然機會，偷聽到冷鳴川與下人的對話，得知他整垮海家的陰謀，才明白他心機險惡。這回聽說他親率衛(wèi)隊保護海小姐，傅婉清立即明白他要斬草除根，于心不忍，所以特地來報信，想救海棠一命。

傅婉清勸海棠找機會逃回城里，回到最熟悉親近的人身邊，然后一起遠走他鄉(xiāng)，永不回來。

傅小姐擔(dān)心衛(wèi)士起疑，不敢多留。臨出門，她似是想起一件事，轉(zhuǎn)身對海棠說：“那位何公子，你千萬別讓冷鳴川遇到他，否則冷鳴川一定會殺了他。”

這與何修文有什么相干？海棠驚訝，正要詢問，傅婉清已匆匆跨出門檻，登車離去。

海棠知道身處險境，恨不得插翼而飛，但明白不可輕舉妄動。她左思右想，取出一塊布，按照她的臉形，剪出一塊側(cè)影。

入夜，海棠將布剪影貼在窗戶上，點起蠟燭，燭光照著窗戶，正好映出女子側(cè)影，看起來像是海棠坐在桌前沉思。

然后，她弓著身子，輕手輕腳退到臥室后的里屋，推開窗戶，見曠野寂靜正好無人，仗著身形嬌小，躡手躡腳翻過窗戶，屏氣凝息小心走了一段路，然后撒腿飛奔入一片樹林之中。

衛(wèi)士們只顧著防范“紅衣針女”來襲，卻不料海棠竟會逃之夭夭。

六、

夜色凄迷。一彎細月如詭異的眼睛。

萬籟俱寂。海棠在林間疾行，忽覺背后陰風(fēng)陣陣。

她回過頭，只見墨黑半空，赫然出現(xiàn)一道鮮紅的身影。然后一眨眼，已翩翩落在她的眼前。

竟是“紅衣針女”追蹤而至。

紅艷如火的嫁衣，妝容艷麗卻僵硬的臉，沒有瞳孔的慘白的眼睛，透著死寂的氣息。仿佛被針女的目光定住，海棠無法動彈。“紅衣針女”左手抬起飛出一根細亮繡針，刺向海棠的心口。

修文，修文，只能來世再相見，海棠閉上眼睛。

“鐺”的一聲輕響。一個高大黑影倏然閃出，揮動雪亮長劍，敲針落地。

黑影與針女纏斗在一起。一抹黑與一道紅，在半空時分時合，時而迅猛時而縹緲，猶如兩團鬼魅。

月色淡淡，海棠認出黑影是冷鳴川。

久斗不下，針女向后一躍，隱匿黑暗中消失不見。

冷鳴川凝神戒備片刻，收劍而立。他轉(zhuǎn)身向海棠走過來。

海棠后退兩步，緊盯著他，質(zhì)問：“是你整垮我們家，害死我父親的，是不是？”

男子身形一頓，低頭避開她的目光，默然半晌，才答：“我并沒想到你父親會死?！?/p>

海棠憤然：“你與我家有什么仇恨，要這樣害我們！”

她日夜趕工疲憊不堪，經(jīng)歷了剛才驚恐的生死一瞬，精神虛弱已極，此時悲怒攻心，雙眼發(fā)黑暈倒過去。

醒來時，晨光明亮。海棠躺在床上，昨夜仿佛是場噩夢。她坐起身望向窗外。庭院里不見侍衛(wèi)，可能被遣去追“紅衣針女”了。只有冷鳴川站在一株海棠花前，背對她負手而立。

門“嘎吱”一聲被輕輕推開。傅婉清一臉憂容走進來。

傅小姐說，是來看望海棠的。然而輕言細語間，她忽從袖中取出一把匕首，寒光閃閃，直刺向海棠咽喉。

海棠避無可避，卻聽傅小姐一聲驚叫，匕首“哐當(dāng)”落地。傅婉清撫摸著青腫折斷的手腕，望著奪門而入的高大男子，神情痛苦而憤怒——剛才冷鳴川用小石子兒打斷了她的手腕，救下海棠。

冷鳴川搶上一步，一把緊抓住傅婉清的斷手：“你為什么要殺她？”

傅小姐痛得眼淚直流，卻哈哈笑出聲來，轉(zhuǎn)而望向海棠，目光怨毒：“你不是問過我，為什么冷大人要害你們海家？我現(xiàn)在就告訴你原因！”

她左手反手一抓，“刺啦”撕破冷鳴川胸口的衣衫，露出男子結(jié)實的胸膛。還有心口處，一朵針刺而成的海棠花。沉默如石，熾熱如火，卻交織著詭異的血色。

七、

傅婉清仰頭望著男子：“我想問你很久了，她有什么好？你那么喜歡她，卻從不把我放在心上？”

冷鳴川松開手，低下頭，不自覺握緊拳頭，他的左手還握著一枝白色海棠花，是剛才摘下準(zhǔn)備插入瓶中的。

為什么喜歡？他從沒有想過。

他與海棠初次相見，不是在海家，是在一條小河邊。

他家境貧寒，自小立志要出人頭地，小小年紀(jì)每日習(xí)文練武，隱忍而刻苦。一天，他因過于困倦，打算完成的功課竟未做完。

他恨自己意志薄弱。寒冬臘月，他跳入冰冷的河水，以身體的痛苦來懲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