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再寫信給我

颯颯推薦：

鯊鯊比亞的稿子里，男生和女生總是會因為各種原因相互誤會，最后錯過。讀起來小清新，但又帶著淡淡的憂傷。小情緒真是作死啊……恨不得爬進稿子里去告訴女主角和男主角，不要因為對方不經(jīng)意的一句話就彼此錯過呀！

茫茫人海，丟失彼此總比我們以為的要容易。

殷嶺留意到莊娉婷是因為她小小的紅唇。

這個女孩子的嘴巴也未免長得太好看了吧？尤其是上唇那個被稱為“愛之弓”的地方細(xì)微精妙的角度，真的好像是上帝提著最細(xì)巧的筆精心描繪過的。

臉上明明只能稱得上普通平淡的其他五官托了這櫻唇的福，也都顯出一種說不出的嫵媚之感。

結(jié)束自我介紹走下講臺的莊娉婷已被殷嶺選為新班級里最美的女生。

后來殷嶺知道，并不只有他一個人這么想。

娉婷注意到殷嶺是在那天早上。因為看錯鬧鐘的時間，娉婷提早很多來到學(xué)校，學(xué)校大門剛剛打開，連門衛(wèi)都還是一臉?biāo)饷杀€的樣子，娉婷心想她肯定是今天第一個到學(xué)校的學(xué)生了，結(jié)果殷嶺從側(cè)旁攢出來。

他也不會也是家里鬧鐘壞了吧？如果是的話那也未免太巧了呀。想到這里娉婷不由得沖著殷嶺微微一笑。

“笑什么笑？”殷嶺惡聲惡氣低吼道。

娉婷嚇了一跳，不知自己是怎么得罪這個男孩子了。

從來沒有人這么兇惡地對她說話，至少男孩子們絕對不會。這種顛覆式的待遇，令娉婷不由得對殷嶺刮目相看。

娉婷當(dāng)然不知道，殷嶺這么早來到學(xué)校是因為他挨了揍，腹部那里，被一個男人狠狠踹了一腳。他差不多像是喪家之犬一樣從家里逃開學(xué)校。

這種時候當(dāng)然不能沖他笑。誰也不能。

之二 黑板擦

一次掉換座位后，娉婷和殷嶺成了前后排。

殷嶺不必費力就能看清娉婷抽屜里的東西。禮盒裝的巧克力、可愛的文具、毛絨玩偶，每天每天層出不窮。她的受歡迎程度絕對是?；墑e的。

一天娉婷來到學(xué)校，準(zhǔn)備把書包放入課桌抽屜時才發(fā)現(xiàn)里面已經(jīng)被完全塞滿了，殷嶺后知后覺，過了許久才想明白那天一定是娉婷的生日。

大概很多女孩都會覺得擁有這么多愛慕者是件很榮耀的事情，但那天娉婷捧著無處可放的書包卻是一臉窘迫難堪的表情，似乎她做了什么應(yīng)該引以為恥的丑事。

殷嶺悄悄凝視娉婷著急得都快要哭出來的表情，他聽見他的心臟在胸腔里發(fā)出怦怦怦怦的很響的回音。

娉婷筆盒里有面小鏡子，她特意放進去的，時不時打開來照照，卻很少是臭美照自己，而是照向身后。一般都是在上課的時候，沒有人留意到她的這個不動聲色的小動作。

鏡子里映出的殷嶺的臉小小的，而且差不多總是側(cè)向一邊的，上課的時候?qū)W生都是正面對著黑板，只有殷嶺不知哪根筋搭錯了，他的臉總是和黑板呈犀利的九十度角。

這么堂而皇之地望著窗外發(fā)呆。窗外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天空不晴朗不明凈，落光樹葉的樹枝光禿禿的，像巨大的褐色骨架。

這種公然不聽講的叛逆姿態(tài)，有一天終于觸怒了一位年輕的老師。“夠了！”隨著一道斥責(zé)，板擦飛投過來。

老師其實經(jīng)常打壁球，板擦雖然不常丟，但偶爾丟一次準(zhǔn)頭也是很不差的。殷嶺的額頭眼看著就要遭殃。

發(fā)出慘叫的卻是娉婷，被砸中的也是她的額頭。

誰都沒察覺到，千鈞一發(fā)的時候娉婷迎著板擦飛過來的軌跡偏了一下頭。

年輕的老師露出抱愧的表情，清清嗓子說所有人都給我專心聽課之后又開始繼續(xù)上課。

殷嶺看著娉婷將手心貼在右邊的額角上，大約有十秒鐘的時間。

是砸破了嗎？流血了？很痛吧？

“對不起?！币髱X拍拍娉婷的肩膀，輕聲說。

“沒事。”娉婷微微向后靠了一下，然后松開貼著額頭的手。殷嶺看到一個一元硬幣大小的紅斑赫然浮在她白皙的皮膚上。

這樣還叫沒事？他一直覺得這么漂亮又這么受寵的女孩子一定是嬌滴滴的。

可是娉婷顯然不是。

這個長相嫵媚的不得了的女孩子再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午休的時間殷嶺遞給娉婷一個創(chuàng)可貼。

剛剛洗過飯盒的娉婷的手指上仍沾著一些水滴，她很用力地甩甩手，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創(chuàng)可貼接了下來?！爸x謝。”咦？這個創(chuàng)可貼是什么牌子的？竟然做得這么精致，娉婷看著膠布上深藍(lán)色的手繪風(fēng)格的小花和小鳥，還有隱在花葉鳥翅間的英文字母，S，O，R——是SORRY，娉婷忽然明白過來這是殷嶺畫的。

“你原來畫畫這么厲害呀！”娉婷用發(fā)現(xiàn)了什么寶藏似的口吻說。

殷嶺不做聲。

娉婷意識到她似乎表現(xiàn)得過于激動了?！拔沂悄欠N能把狗畫得像豬一樣的人，小時候我媽也特意請了老師教我畫畫，可是怎么都學(xué)不好?！彪m然明知有越描越黑的嫌疑，但娉婷就是越說話越多，像壞掉的機器似的，就是停不住嘴，“我還有點色盲，總之，畫畫就是不可能存在于我的世界的一件事，所以一直特別佩服有這方面天賦的人。”

“你要我?guī)湍阗N上嗎？”殷嶺像是實在忍受不了她的聒噪了，打斷道。

“貼什么？哦，不……不用?！辨虫妹艘幌伦约旱念~頭，“都沒有破皮?！?/p>

殷嶺聽娉婷這么說，以為她會把創(chuàng)可貼還給他，結(jié)果她卻團起了手心。

“這個，謝謝你啦?！彼拖癖Ｗo一小團隨時都會被吹滅的小火焰似的把那個五毛錢一個創(chuàng)可貼小心攏著。莫名的，殷嶺想起娉婷以不勝其煩的表情把不知被誰塞進她抽屜的那些包裝精美的禮物扔進垃圾箱的樣子。

“我可以教你畫畫?！边@句話也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殷嶺一說完就后悔了，人家剛才不是很明確說了小時候請了名師也學(xué)不會，還有色盲什么的。

“好呀?！?/p>

之三 媽媽

娉婷和媽媽住兩百多平方米的復(fù)式房子，有專門幫忙做家務(wù)的阿姨，因此媽媽不在家的時候，娉婷的生活也不會受到什么影響。

吃過晚飯，把碗碟放進水槽等家政阿姨第二天來清洗，娉婷到書房準(zhǔn)備開始寫作業(yè)，電腦卻發(fā)出了聲響，媽媽在SKYPE上呼叫她。

這個時間？都不知她是沒睡還是剛醒。娉婷有點不耐煩地點了綠色的接聽鍵。跳出來的視頻顯示媽媽的臉色絕佳，應(yīng)該還帶著妝，那么無疑的，她是又歌舞升平衣香鬢影了一整夜。

“娉婷呀，看見媽媽了嗎？媽媽昨天SHOPPING了一整天哦！這里的名牌好便宜好便宜呀，媽媽給你買了好多好多禮物，你要看嗎？”

電腦里傳出媽媽興頭十足的聲音。

娉婷干脆將液晶屏掉轉(zhuǎn)個方向，讓它對著雪白的墻壁，然后抱起作業(yè)離開了書房。

就讓她老媽對著一片虛空繼續(xù)喋喋不休吧，反正她每次說的話都一樣空洞。

作業(yè)很快完成了，雖然不算怎么用功，但娉婷的成績相當(dāng)不錯，重點高中隨隨便便也就考上了，總分?jǐn)?shù)排名還相當(dāng)靠前。

殷嶺好像是踩分?jǐn)?shù)線進來的，可是他入學(xué)后的表現(xiàn)讓不少老師懷疑他那個只能勉強算還好的成績也是作假的，是作弊了吧？要么就走狗屎運？

總之怎么看那都是不是個好孩子，一臉的陰郁和戾氣。

娉婷把文具和作業(yè)本都收拾好，媽媽仍在電腦里喋喋不休，真正是精力充沛：“喂，娉婷，你干嗎不過來讓媽媽看看你?！?/p>

因為屋子里很寂靜，所以就算隔得很遠(yuǎn)，娉婷依然聽見了媽媽的柔柔的抱怨的聲音，娉婷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拜托，和自己女兒說話需要這么嗲腔嗲調(diào)嗎？

給自己倒了一杯凍牛奶，娉婷一邊喝一邊把玩著殷嶺給的創(chuàng)可貼，她忍不住反省自己今天在學(xué)校和殷嶺交談時的表現(xiàn)。他說可以教她畫畫，她馬上答應(yīng)下來，不假思索，甚至連一秒鐘的停頓都沒有，她清楚看見殷嶺聽見她的答案后臉上浮現(xiàn)的詫異的表情。

他也覺得她的反應(yīng)太急切，太不矜持了，對嗎？

從來沒有哪個男孩子能令娉婷如此誠惶誠恐過，從她很小的時候開始，和她差不多年紀(jì)的小男孩總會在她面前表現(xiàn)出莫名其妙的臣服的態(tài)度，和她說話都超小聲，好像大一點的音量會把她嚇得心臟病發(fā)似的。

她不明白他們干嗎非得這樣，就好像那些老是圍著她媽媽神魂顛倒地打轉(zhuǎn)的大叔。她討厭這些。

“哦，那媽媽掛了哦，娉婷再見哦?！眿寢屧陔娔X里這樣惆悵地說。

網(wǎng)絡(luò)電話掛斷了，房間里真正地寂靜下來。娉婷連自己的臥房也懶得回，直接窩在了客廳的沙發(fā)里，就這么睡著了。

之四 愁腸百結(jié)

接下來的日子，娉婷深深體會到什么叫“愁腸百結(jié)”。

殷嶺像是忘記了之前說過要教她畫畫的事。

娉婷很想提醒殷嶺，但又怕自己表現(xiàn)得太熱切了會被看不起。

真是發(fā)愁到連飯都吃不好，媽媽從國外回來一見娉婷就驚呼，哎呀怎么瘦了呀。

殷嶺還是像一團陰影一樣存在于這個重點高中的充滿精英的教室里，上課發(fā)呆，作業(yè)交得殘缺不全，基本不和任何同學(xué)交流。

班長蘇茉茉逐一來收秋游需要的費用，收到殷嶺的時候，他說：“我不去。”

一百元在其他同學(xué)看來也許根本不算什么，連買個真皮封面的筆記本都不夠，但殷嶺沒有。也不想回家和老媽要。就是這樣。

蘇茉茉有點為難地看著殷嶺：“這次班級第一次集體活動呀?！?/p>

“他去的?！辨虫棉D(zhuǎn)身，手里捏著兩張百元鈔票。她替他代繳了費用。

殷嶺第一個反應(yīng)是勃然大怒，但等他看清娉婷臉上的表情，怒氣馬上煙消云散了。娉婷的臉上完全是一副怯生生的生怕他拒絕她的表情。殷嶺甚至能把這個表情轉(zhuǎn)換成語言，娉婷是在說，拜托不要拒絕，不要當(dāng)眾讓她難堪。

殷嶺沉默下來。

班長蘇茉茉遲疑了一下，接過了兩百元錢。

“莊娉婷，看不出來嘛，你還挺樂善好施的?！碧K茉茉語帶嘲諷。

娉婷大概習(xí)慣了女孩子們對她不友善的態(tài)度，一點沒露出生氣的樣子。又或者，她是太高興殷嶺肯接受她的幫助，所以別的什么也不在乎了。

第二天課間休息的時候殷嶺遞給娉婷一個本子。

是最普通那種筆記本。封面軟趴趴的，還印著傻乎乎的卡通圖案，內(nèi)頁都是帶橫線，除了殷嶺，大概不會有人拿這樣的本子當(dāng)速寫簿。

每一頁都畫著畫。也沒有專門的畫筆，不是圓珠筆畫的，就是自來水筆，要么就是鉛筆，有幾張用的竟然是小孩子用的那種彩色蠟筆。但不管紙張或畫具多么拙劣，每張圖看上去都是那么地奪目。

這簡直是武俠小說里說的那種“飛花摘葉均可傷人”的境界呀。

早點攤子旁，正揭開蒸籠的中年大叔，疲憊僵滯的臉上卻隱隱帶著一絲笑意，讓人覺得即使守著這樣一個渺小的生意日子過得繁忙而艱辛，大叔對自己的人生仍舊是心滿意足的。

放滿三輪板車的花花草草，發(fā)財樹、綠蘿、觀葉竹——即使是用鉛筆畫的，卻依然讓人感受到植物的青翠和鮮嫩。

水果鋪子，一箱箱的蘋果、梨子、橘子、香蕉，放在一旁的電子秤，鋪子主人沒有完全畫出來，只有一雙正小心整理水果的手，指節(jié)粗大，皮膚也有些粗糙，但動作很輕柔，對待水果簡直像對待自己的孩子。

最有趣的是蹲在草叢邊的老人和躲在草叢里的一只很小的狗狗在對峙。

“那個老爺爺很有意思的，只要是齊踝高的草他就不敢進去，然后出來遛狗的時候，他家的小狗不知怎么竄到草叢里去了，他很著急，就蹲在一旁好言好語哄那小狗出來，小狗出來了，他生氣地按住它的脖子就揍它屁股，埋怨它不聽話到處亂跑，結(jié)果小狗又跑了，這次躲進草叢就再也不肯出來了?！?/p>

午休的時候，殷嶺向娉婷講述著這些畫畫的背后的故事。

娉婷從未聽殷嶺這樣侃侃而談，她有些著迷地瞇起了眼睛。這就是為什么殷嶺上課的時候老向著窗外發(fā)呆，他心里另有一個豐富生動的世界，比枯燥的校園生活好玩多了。

這才是真正的有天賦呀。懂得觀察，也懂得表達(dá)。

“你的每一幅畫我都喜歡。”娉婷努力地氣沉丹田，拿出最慎重和認(rèn)真的態(tài)度說。

殷嶺臉上滑過一絲像是不好意思的笑。

“其實我就是隨便畫畫，都是平常在家門口看到的?！?/p>

“你家住哪里？”

“就是南嶺區(qū)那邊?！?/p>

娉婷心里咯噔了一下，那可是這個城市里最差的區(qū)域了。

“你要去玩嗎？”

“好呀?！辨虫猛耆珱]有經(jīng)過大腦思考就給出了肯定的答案。這真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娉婷發(fā)現(xiàn)，她根本不會對殷嶺說“不好”。就像中了一個什么咒語似的，她是完全沒有辦法拒絕他的。

之五 南嶺區(qū)

其實真的沒有娉婷以為的那么可怕，南嶺區(qū)除了沒有高樓大廈，沒有雅致的店鋪，街道狹窄之外，并沒有娉婷之前在別人的言談中聽過的那些可怕的所在。

當(dāng)然這里的人大多不富裕，這是一望可知的。

房子大多很老舊，殷嶺家租的就是一套很舊的老式公房，一樓，客廳面街，街對面就是菜市場，很嘈雜。

娉婷走進客廳就看見一臺縫紉機，還有一張很大很大的案子，角落里有一張破舊的高背沙發(fā)，殷嶺的媽媽就窩在那里，正在吸煙。

她見到娉婷，立即慌亂地熄了手里的煙，半彎著腰站起來，同時又伸手試圖撫平那一頭亂糟糟的頭發(fā)，顯得十分局促。她顯然沒料到殷嶺會帶同學(xué)回家，一邊生怕怠慢了客人，一邊又似乎恨不得挖個洞把自己藏起來才好。

殷嶺和他媽媽長得并不像。即使這么邋遢和萎頓，娉婷也看得出殷嶺媽媽有非常精致的五官和輪廓。年輕時一定是超級大美人。

“喲，真難得，今天在家呀?！奔词巩?dāng)著外人的面，殷嶺對他媽媽說話的腔調(diào)也很不客氣。

殷嶺媽媽趕緊笑笑說：“我有事馬上就出去了。”一邊說一邊就向門外走，路過娉婷身邊時匆匆寒暄一句，“你坐你坐?！比缓缶吞右菜频南Я?。

殷嶺沒跟過去開門，他像忍受不了屋里的煙味，用力揮了了揮手。

“其實我媽媽也是吸煙的，做面膜的時候，怪嚇人的吧？”娉婷說。她希望她的話能讓殷嶺好過一點。

殷嶺像是沒有聽見，過了一會兒才說：“這里太臭了，我們出去吧?！?/p>

跟著殷嶺走在窄窄的有些臟亂的小街上，娉婷一點都看不出這樣的地方有分毫的美好，但她知道殷嶺是喜歡這里的，所以他才能畫出那些很感人的畫，他才會主動邀請她來這里玩。

他一點沒想過要隱瞞什么，一點沒對自己的處境引以為恥。想到這里，娉婷對殷嶺的好感又添了一重，所謂“磊落”就是殷嶺這樣的吧。

“你爸爸呢？還沒下班嗎？”娉婷并不是想打探什么，只是沒話找話。

“我沒有爸爸?！币髱X停下來，望了娉婷一眼，又將視線轉(zhuǎn)開，落在腳邊一塊空地上，“我是私生子?！?/p>

他媽媽懷著他嫁給另外一個男人，等他出生很快又離婚，因為這樣他才能落上戶口。后來一手帶大他?，F(xiàn)在看是看不出來的，但早些年他媽媽那真是精明強干，雖然從事的是裁縫這種已經(jīng)式微的行業(yè)，但做得風(fēng)生水起，手藝好得要命，時尚觸感又強，甚至有人特意坐飛機從外省趕來找她做禮服做旗袍，開了工作室，買了房子汽車，殷嶺因此度過了一段豐足的無憂無慮的時光，但有一天媽媽像出了故障的機器人那樣，忽然就壞掉了，而且再也修不好。

放棄了工作。賣掉房子吃老本。找了不三不四的男人以為可以結(jié)婚結(jié)果卻被騙。

那股曾經(jīng)支撐她的向上的力量消失得無影無蹤。

娉婷聽傻了眼。殷嶺是因為實在找不到人傾訴才向她說這么多，還是……他就是有這么信任她？

真是，關(guān)于自身的最不堪的隱情都通通告訴給她聽啦。

“其實我一直都沒有多愛學(xué)習(xí)，考高中的時候拼了命，老師說我開竅了什么的，其實我只是想能做點什么讓媽媽重新振作起來。最初知道我竟然被重點高中錄取，她確實特別開心，家里收拾得干干凈凈，又開始采購衣料、畫效果圖，但沒過多久又故態(tài)復(fù)萌。她像是下定決心要一直腐爛下去了呢?！彪m然用的是故作輕松的語調(diào)，但娉婷聽得出殷嶺極力想要抑制住的哽咽。

“殷嶺，”娉婷猶豫了一下將手掌輕輕按在殷嶺的肩膀上，她并不是要他抬頭看她，而僅僅是想安慰他，“我媽媽呀，其實是個第三者?！?/p>

之六 不可思議

沒有正經(jīng)工作的媽媽卻買得起那么大的房子，不斷地出國旅游購物，她也托了媽媽的“?！?，總是有用不完的零花錢。

娉婷是遺腹子，爸爸在她出生前已經(jīng)去世，因為生了重病。他留給娉婷厚厚一沓的筆記本，其中有他自己早年的日記，但更多的是在他在病榻前特意寫給娉婷的。爸爸把他覺得應(yīng)該讓娉婷懂得的所有人生道理都不厭其煩全部寫下來了。

那么多字，但歸根結(jié)底，素未謀面的父親希望她做個好人。

所以娉婷完全沒有辦法認(rèn)同媽媽所過的生活。

沒多久，殷嶺就徹底放棄教會娉婷畫畫這件事，雖然畫畫對他而言就像呼吸那么簡單，但對娉婷就難如登天，真是連直線都畫不直的家伙呀，哪怕反復(fù)訓(xùn)練了還是畫不直！

此后一起相約去畫畫的時間，就演變成殷嶺畫畫，而娉婷在一旁有一搭沒一搭地陪他說話。

“中考時咬牙沖一沖就能升重點，殷嶺，你真的很聰明你知道嗎？”

“自暴自棄其實就是慢性自殺呢?！?/p>

“殷嶺你要是真想改變你媽媽的生活，那你只有更加努力才可以哦。因為現(xiàn)在呀對于一無所靠的孩子來說，學(xué)習(xí)真的就是唯一向上的通道哦?！?/p>

娉婷不放過任何一個勸說殷嶺好好學(xué)習(xí)天天向上的機會。

真是，如果不是因為熟識了，誰能想到娉婷嫵媚的外表下竟然全是書呆式的刻板和天真。

“我爸爸還是從大山里出來的呢，但他后來一路念到博士，本科中文，碩士法律，博士計算機！騙你我是小——這是什么？”娉婷終于停止了說教。

殷嶺忽然遞給她一張畫，畫中人是她，這是一望可知的，但畫中的她穿著修女式樣的長袍，“為什么——把我畫成這樣呀？”

殷嶺側(cè)臉看看娉婷，真是越看她越覺得有趣，忍不住伸手推推她的額頭：“笨蛋?！?/p>

娉婷從來不知道被人罵笨蛋也可以感覺這么奇妙。

她也不知道，她在殷嶺心中的印象日益完美，殷嶺已經(jīng)將她視為：不可思議的、美好的女孩。

之七 瞬間蒼老

大約十寸大小的照片被貼在了黑板上，早晨的陽光斜斜地投映其上。

照片并不清晰，像是被刻意放大了很多，但仍舊看得出照片里那個被人親吻的女孩子是莊娉婷。

好多同學(xué)都圍上去，剛剛來到學(xué)校不明就里的殷嶺也湊過去看了一眼。然后他呆住了。怎么會是娉婷？她怎么會和一個男孩子這么親昵，一點不情愿的樣子都沒有？

她從來沒有說過她有男朋友什么的。

他和娉婷都這么熟了，但偶爾不小心碰一下她的手，她也會露出有點介意的樣子。

都是裝出來的嗎？

娉婷也走進教室，見到事主親臨，圍觀的同學(xué)一哄而散。只有殷嶺仍站在那里，像被點了穴。

娉婷笑吟吟地準(zhǔn)備向殷嶺打招呼，然后她看到那張照片，她沖過去一把揭下來。“殷嶺，你——”娉婷忍不住轉(zhuǎn)身用質(zhì)問的口氣向殷嶺說。

你為什么就一直站著，你怎么不去撕下這張照片？

但這句話娉婷最終沒有問出口，因為殷嶺轉(zhuǎn)開了頭，懶得多看她一眼的樣子，他腳步重重地走開了。

娉婷覺得胸口一緊，她明明只有十五歲的年輕的心臟像在一瞬間蒼老了。

照片上的男孩很快就被殷嶺找到了。

別的同學(xué)只顧看熱鬧所以都沒有留意到，但喜歡畫畫觀察力驚人的殷嶺沒有忽略掉照片右下角的小小水印。那是一個網(wǎng)址。一個博客地址。像被貼在黑板上的那樣的親昵的照片，那個博客里還有不少，都是在今年夏天七八月份期間發(fā)出的。博客主人的個人資料介紹上赫然寫著他就讀那所學(xué)校的名稱。殷嶺穿越了半個城市，在放學(xué)時間守在學(xué)校大門口。

耿嘉正也不算是特別壞的男孩，比較油滑是真的，當(dāng)他看見氣勢洶洶向他走過來的踩著爛球鞋的男生，嘉正忍不住歪嘴笑了笑。

什么破爛玩意兒，是路邊乞丐家的小孩吧？跑他們這種貴族學(xué)校來干嗎？

“你和莊娉婷，你是她的男朋友嗎？”殷嶺劈頭就問。

耿嘉正樂了：“是有怎么樣？不是又怎么樣？”

殷嶺一拳揮向他左臉：“是，就這樣?！辈坏裙⒓握磻?yīng)過來又一拳打在他右臉，“不是，就這樣。”

總之，揍定你了。

殷嶺成長的那種環(huán)境，他也是被迫鍛煉得懂得如何使用暴力。

耿嘉正捂著臉一副馬上要哭出來的表情，卻沒敢還手。

回到家時已是夜間，雙拳指節(jié)處仍舊隱隱作痛，但心底那股別扭的怒火一點也沒發(fā)泄出去，殷嶺踩著鞋子越走越覺得疲乏，小街到這個時間也沒那么喧囂了，小販們都收了攤，街上空蕩蕩的，有狗在刨翻倒的垃圾，殷嶺看見了站在他家門口的那道細(xì)細(xì)的身影。

這么瘦卻這么好看，不是娉婷是誰呢？

她也望見了他，臉上的表情由焦慮變?yōu)獒屓唬o接著又變得很緊張。

殷嶺走過去?！澳阕屪?。”他嫌她堵住了門。掏摸鑰匙的時候，娉婷忽然伸手抓住他的一片衣角?！拔覌寢尯湍莻€男生的爸爸——他父母離婚了?！彪m然說得支離破碎，但殷嶺還是立即明白了娉婷的言下之意。

“夏天的時候他爸爸帶著他來我們家做客。他就說很喜歡我?！辨虫谜f完將頭低下去。

她沒辦法拒絕，她不能拒絕。因為她覺得她媽媽虧欠了他，她有這個義務(wù)替她媽媽贖罪。

也許有人會覺得這個理由很可笑，殷嶺卻能領(lǐng)會娉婷的糾結(jié)和無奈。也許因為他們同樣有著不成器的母親吧，就算心里再討厭，但他們還會盡力地保護她們、珍愛她們，默默為她們犧牲。

殷嶺動動嘴，卻不知該說什么。娉婷的手機響起來，她接起，聽了不到兩秒鐘，忽然大吼：“不要你管。煩死了！”說完重重把手機摔在地上。

殷嶺嚇了一跳，他從未見過娉婷這樣暴躁的樣子。過了一會兒，他走過去將手機撿起來遞給娉婷：“好像壞了?！?/p>

“嗯?！辨虫闷财沧?，像是想擠出一個笑容，但最終還是忍不住哭了起來。

事情并沒有就此了結(jié)。更多的照片被放大了貼出來，都是殷嶺之前在耿嘉正博客上看到的。

“莊娉婷原來那么——那個呀?！边@是同學(xué)中間最為和善的議論了。

對于這個風(fēng)波，娉婷始終沉默。

“我們可以早一點來學(xué)校，一定可以抓住那個興風(fēng)作浪的家伙的！”殷嶺這樣提議。

但娉婷只是搖頭。

不知為什么，她不愿意追究這件事，但殷嶺實在看不下去了。

于是有一天他凌晨五點就來到學(xué)校，大門進不來，他直接翻墻，然后一直守在他們教室所在這層樓的樓梯口。

逮住了。

之八 蘇茉茉

之前殷嶺心里有幾個懷疑對象，但他都猜錯了，而且就算他看清了蘇茉茉手里拿著的照片，他還是有點不敢相信。

雖然毫無交情，但殷嶺一直挺欣賞班長蘇茉茉，為人公正，不會戴有色眼鏡看人，還有她對學(xué)習(xí)是真的很專注，不為外物所擾。

總而言之，是讓人感覺人品挺好的一個女生。殷嶺想不明白她干嗎要針對娉婷。

“你再這樣，我對你不客氣！”殷嶺從嚇了一跳的蘇茉茉手里奪過照片。

但警告絲毫沒有生效。

“莊娉婷的媽媽就是個狐貍精，有其母必有其女?！边@種流言也傳揚開了。

殷嶺留意到現(xiàn)在娉婷不管走到哪里周圍的同學(xué)都會下意識地避讓開，好像她帶著什么病菌似的。

憑什么這樣對待她？她媽也許真的是不正經(jīng)、很壞，可是關(guān)娉婷什么事？

殷嶺想不到別的辦法了，于是他揍了蘇茉茉。

是的，他揍了一個女生。當(dāng)然了，如果客觀一點說，他和蘇茉茉應(yīng)該是互毆，雖然體力遠(yuǎn)遠(yuǎn)不及，但蘇茉茉從頭到尾都沒有示弱過。

真是比那個什么耿嘉正都更爺們。要不是因為蘇茉茉欺負(fù)的對象是娉婷，殷嶺簡直都要欽佩她了。

“你別再招惹莊娉婷了，你聽見嗎？”放學(xué)后空蕩蕩的操場上，殷嶺抹了一把被抓破的臉頰。

“你做夢！”蘇茉茉的聲音聽上去很含糊，因為她不得不用雙手捂住正流血不止的鼻子。

娉婷找到他們時，發(fā)出一聲尖叫。大大出乎殷嶺意料的是，娉婷竟然對他不聞不問，直接跑到蘇茉茉身邊?！澳銢]事吧？天啦！”她手忙腳亂地試圖幫蘇茉茉止住鼻血，被推開了仍再次靠上去。

這還不算，她還扭頭大聲斥責(zé)殷嶺：“你發(fā)什么什么神經(jīng)?。　?/p>

我——我只是想幫你忙呀。殷嶺的聲音啞在了喉嚨里。

“蘇茉茉我陪你去醫(yī)院。我知道，我知道，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那種人，你不要和他計較！”

那種人？那種人！娉婷說出的這三個字就像一個巨大的鐵錘砸得殷嶺頭暈眼花。

說到底，莊娉婷從來就沒看得起他吧。

看到蘇茉茉受傷，娉婷是怕自己受到牽連所以才百般巴結(jié)的吧。

一直覺得她純潔覺得她正直，其實根本就是他自己瞎了眼好吧。

殷嶺轉(zhuǎn)身走開了，身上臉上的新鮮的傷口迎著初冬的冷風(fēng)，很痛。

之九 決定

殷嶺高中第一學(xué)期沒讀完就退了學(xué)，沒人替他可惜，除了娉婷。她跑去殷嶺家找他，但被他媽媽告知，殷嶺跟人出去打工了。

娉婷真的不明白殷嶺為什么突然做出這么不理智的決定，她之前勸告他的話他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嗎？

她那么努力地安撫蘇茉茉，卑言屈膝，不過就是為了說服蘇茉茉不要去老師那里告狀。男生打女生這種事是絕對不可能被校方容忍姑息的，而殷嶺一直都是頑劣的學(xué)生，娉婷多怕他被退學(xué)。

“我求求你蘇茉茉，這件事就這樣算了好不好？我知道我媽媽對不起你們，要不你打我一頓好了，不要去告訴老師殷嶺動手的事，求求你?！?/p>

耿嘉正，蘇茉茉，其實是親生兄妹，不過一個隨了母姓，一個隨了父姓。

那天蘇茉茉并沒有真的打娉婷，她看著就差給她跪下的娉婷，她哭了，挨了那樣一頓惡揍都沒哭的蘇茉茉不知為什么悲從中來。

“你媽媽為什么要那樣？為什么？原來我們一家人很開心的。”

娉婷答不出來。她比誰都更希望她有能力去制止媽媽去做那些不好的事情。

蘇茉茉沒有去向老師告狀。

殷嶺卻自動退學(xué)了。

尾聲

一年后，娉婷收到殷嶺的一封信。

娉婷的媽媽最后也沒嫁給蘇茉茉的父親，她找到了更有錢的男朋友。蘇茉茉不再針對她，但這反而讓娉婷更加無地自容。

殷嶺在信里告訴娉婷其實退學(xué)的事他想了很久，他并沒有聰明到可以當(dāng)學(xué)霸那種地步，家境條件實在不足以支撐他一直念完大學(xué)，就算僥幸念完了，估計一樣前途未卜，不如現(xiàn)在就出社會，機會也許還要多一些。

看到這里，娉婷不由得感慨，殷嶺已經(jīng)懂得像個大人那樣成熟沉著地思考人生了，不管怎么說，他勇敢地面對了他必須面對的困境。她呢？

“媽媽，把這個房子賣掉，換個小點的。我們還是可以好好生活下去的。請不要再做那種事了。我不想以你為恥，媽媽。”在讀完殷嶺的信后的第二天，娉婷鼓足勇氣向媽媽說出了這番話。

這封珍貴的來信此后娉婷念過無數(shù)次，信的最后一句是：“娉婷，我想我這種人還是過這樣的生活比較恰當(dāng)。”

這一句娉婷始終看不懂，她不知道那天她隨口說出的“那種人”對殷嶺造成了多大的傷害。

因為太喜歡她了，所以才會那么介意，那么難過吧。但關(guān)于這個誤會，殷嶺和娉婷大概永遠(yuǎn)也沒機會澄清了。

后來，殷嶺沒有再給娉婷寫過信。

茫茫人海，丟失彼此總比我們以為的要容易。

編輯/颯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