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特特
上中學(xué)那會兒,龐麗和媽媽的關(guān)系很糟。
每天媽媽都會盤問龐麗三到五次:“為什么回來這么晚?”“給你打電話的那個男孩是誰?”龐麗呢?總不吭聲,被問急了,便是一句:“你別管了?!?/p>
高一下學(xué)期,母女倆的矛盾趨于白熱化。
起因是龐麗的期中考試成績不理想。一天,開完家長會,媽媽跟著班主任走進辦公室,半小時后,她鐵青著臉走了出來。
是夜,龐家鬧翻了天。
媽媽要求龐麗停止“夢想派對”的表演。所謂“夢想派對”是龐麗和另外四位同學(xué)組成的一個歌舞組合,兩女三男,青春靚麗。他們在本校、本區(qū)甚至本市的中學(xué)生匯演中,叱咤風(fēng)云、名噪一時。
“耽誤學(xué)習(xí)”、“涂脂抹粉,妖里妖氣”、“那幾個都是什么樣成績的孩子?你會被他們帶壞”……
媽媽的話和班主任如出一轍,龐麗辯解無效,情急之下,像一塊火炭一樣蹦起來,叫道:“就不!就不!”聲音大得整棟樓的人都能聽得見。
局面失控,媽媽怒極,抄起一把剪刀將龐麗的馬尾辮齊根剪斷。
要知道,“夢想派對”中龐麗的長發(fā)是特色,而她的搭檔則是短發(fā)。瞬間,龐麗愣了,甩下一句狠話,奪門而出。
她被爸爸找了回來。
“我媽是更年期吧?她為什么總不讓我做我想做的事?”龐麗摸著亂七八糟的頭發(fā),淚流不止。爸爸拍拍她的頭,替媽媽說了許多好話,可龐麗都聽不進。
接下來是冷戰(zhàn),冷戰(zhàn)過后,母女間的氣氛依舊緊張。
這種氣氛維持了一兩年。有時,爸爸出差,龐麗和媽媽在家一整天也說不上一句話。無數(shù)次,在飯桌上,龐麗說聲“我吃完了”,一推碗站起來就走,她不是沒看見媽媽欲言又止的眼神,可就是邁不過去心里的那個坎兒。
很快,高考降臨。
濕熱的天氣,整個人熱得黏糊糊的??纪曜詈笠婚T,龐麗筋疲力盡地伏下去,再抬頭時,卷子上留下一片汗印。
揭榜后,龐麗過了大專的線,離本科還差幾分。
她胡亂填了志愿表,卻不料因為胡亂填報,她掉進更低的一檔,最后被一所中專錄取。
還沒入學(xué),龐麗就捏著錄取通知書,背著家人,去那所學(xué)??戳丝础?/p>
站在校門口,不遠處是本市的火葬場,陰森、恐怖,再想到永無機會進大學(xué)的門,龐麗無法抑制地大哭起來。
她一路哭回家?!安恍芯蛷?fù)讀吧!”媽媽大手一揮,如她做所有的決定一樣硬性“下了旨”。
龐麗的哭聲戛然而止,她張了張嘴,這是青春期以來她第一次沒和媽媽唱反調(diào)。
找關(guān)系,找錄取龐麗那所學(xué)校的相關(guān)人士,將她的檔案拿出來……事情比想象的難,這一年的9月7日晚,媽媽推開龐麗的房門,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都是爸爸媽媽沒本事。”她哽咽著,“檔案拿不出來,媽媽沒法幫你圓大學(xué)夢了。”
媽媽的眼眶是紅的,眼眶后仿佛藏著一包袱的眼淚,她囁嚅著,態(tài)度竟有些像小女孩般軟弱、委屈和抱歉。
龐麗雖說難過,但更多的是詫異,她原以為這個強硬到有些跋扈的女人,永遠不會露出疲弱之態(tài),這一刻,只見她無奈、無力,深責(zé)著自己的無能——這無能的背后,她該對外人付出多少哀求、賠過多少笑臉?
從極度震驚中緩過神,龐麗硬著嗓子安慰媽媽:“沒事,以后我還可以參加自考,用別的方式上大學(xué)?!?/p>
事情最終圓滿解決,但龐麗忘不了那個晚上,忘不了那個帶著哭腔說“都是爸爸媽媽沒本事”的委屈的小女孩。
“這一切都因為我,如果我能再勤奮點,考得再好點,媽媽本可不用如此自辱,承認‘我無能?!?/p>
“從此,我發(fā)誓不會再讓媽媽傷心,我要足夠優(yōu)秀,不讓媽媽再落入類似尷尬的境地?!?/p>
說這話時,龐麗在參加面試,已經(jīng)大四的她報考某電臺的主持人,在現(xiàn)場,她抽到的話題是“我和媽媽”。
面試官拿著筆,例行公事地記錄著考生發(fā)音吐字的問題,可到龐麗這兒,記著記著,他停下了筆。
“青春期時,我們真是母女相見,分外眼紅……”三分鐘到了,面試官沒按鈴,龐麗繼續(xù),“她不理解我,不支持我,但當(dāng)她像個做錯事的小女孩一樣站在我面前,而明明錯的源頭又是我……我真想穿越回去給和她吵架的自己一記耳光。那晚后,我和媽媽和解了,也許因為她沒有我想象的那么堅硬,我也沒有她想象的那樣不懂事;從此,我們彼此心疼?!?/p>
這一輪考試,龐麗拿了滿分。
離去時,她看見面試官面前的白紙被無意識地涂寫著一些詞組,如“耳光”、“委屈”、“心疼”……
呵,也許白紙的背后也有一個委屈的小女孩,正被一個為人子者穿越時光心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