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走出大山的青春

編者按：青春是葳蕤絢爛的夏花，青春是悠揚動人的歡歌。盡管時光荏苒，青春易逝，但每個人都有過不一樣的流金歲月。近期，我們邀請了一些知名學者、媒體人、專欄作家，撰文回憶自己的中學時代，和廣大讀者朋友們一道分享他們的青春之歌。我們將從第14期開始，連續(xù)刊發(fā)，敬請大家關(guān)注。

云無心，清華大學生物化學碩士，美國普度大學食品工程博士，科學松鼠會成員，多家媒體專欄作者，出版有個人科普文集《吃的真相》（目前已出至第三本）。

三十年前我上小學的時候，多數(shù)的農(nóng)村孩子還在“種地——娶媳婦——養(yǎng)孩子——長大了種地”的人生中輪回著。我的大姐和二哥通過念書，相繼“脫掉了農(nóng)皮”，這在鄉(xiāng)里、縣里引起了轟動。吃煩了玉米饃饃和水煮蔬菜的我，似乎看到了改變自己人生軌跡的希望。

那時候，我還小，考大學也還太遙遠。在鄉(xiāng)村的小學上學比較輕松，放學之后做完作業(yè)，還有時間去割點草喂豬。初中，我考到縣里的中學，家離學校不遠不近，我選擇了走讀。比我的哥哥姐姐幸運的是，父母給我買了一輛自行車。

那是一個很小的縣城，從家到學校，騎車只要十幾分鐘。一年中的多數(shù)時間我都很輕松、愉快，只是在寒冬的時候，每天七點一刻，我從家中出發(fā)，天還沒有亮，川藏公路上沒有行人，只有長途運輸?shù)钠嚕L很輕易地穿透手套，到了學校，手要好一會兒才能暖和過來。

我們縣里只有一所中學，也就無所謂好壞。之所以認真學習，更多的還是出于少年時代所特有的爭強好勝之心。

在十幾年的念書生涯中，初中或許是我最值得回憶的。雖然是縣里唯一的完全中學，但體育和文娛設(shè)施很少，除了幾個水泥做的乒乓球臺外，就剩幾個籃球架了。設(shè)施單一的好處就是造就了許多人共同的愛好。對男生來說，籃球幾乎成了唯一流行的運動。喜歡打籃球的幾個人，也就成了“鐵桿”。這個“鐵桿”的圈子從初中到高中一直保持著，以至高中的班主任告誡我，不要在同學中搞“小團體”。

從表面上看，也不能說班主任說得不對。我是走讀的，每天上課才到學校，中午還回家吃飯，平日放學就回家，跟其他同學交往的機會確實很少。中學六年，班級有過幾次重組，不少同學我只知道名字，沒說過話。大學畢業(yè)后，我與中學同學聚會，和那些女同學重逢，竟然是第一次跟她們說話。

那時候的日子很簡單——或許當時也有過許多煩惱，但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想不起來。每天上學、放學，看很多雜七雜八的書，如雜志、野史、小說、唐詩、宋詞等等。多年以后，我還記得初中語文老師說過的話：“像你這樣看書、寫隨筆的人，語文考試前也用不著復習?！?/p>

至今我很感謝這位語文老師。他比我們大不了幾歲，課外，他像兄長勝過了像老師。我看過的許多小說還是從他那里借的。因為看得多，所以我的閱讀速度很快。他說的“寫隨筆”，是他的教學特色，每周交一次，至少寫一篇，不管篇幅、不管題材、不管形式，想寫什么就寫什么?？磿吹枚嗔耍梢詫懙膬?nèi)容自然也就多了。多數(shù)時候，我不管寫什么都能得到很大的鼓勵。每次看到老師詳細的評論，都會激發(fā)我認真寫的勁頭。幾年下來，動筆寫點什么幾乎都是信馬由韁。多年以后，我開始寫科普文章，語言不見得優(yōu)美，但寫作速度在編輯中間可以用“有口皆碑”來形容。

現(xiàn)在的孩子大概無法想象沒有網(wǎng)絡(luò)、沒有游戲、沒有手機的生活會是什么樣子。我的中學時代，娛樂需要自己去發(fā)掘。那時候還沒有實行五天工作制，周末只有一天。每到星期六，放學之后球友們就到處找籃球場。學校里一千多學生，只有幾個籃球架，要搶占到籃球場并不容易。縣城里有一些單位有籃球球場，于是我們四處尋找，有的地方我們會被人轟走，有的地方?jīng)]人過問。如果找到了一個籃球場，就一直玩到天黑。累了就換人，渴了就去自來水管上灌一通?，F(xiàn)在想來，真是青春無敵！

或許是成績好的學生有特權(quán)，我的父母除了管我的衣食起居外，很少過問我的其他事情，我周末也就經(jīng)常不回家。我的兩個“鐵桿”，他們的父親在城里上班，周末會回鄉(xiāng)下的家里，于是我們就有了據(jù)點。大概是在開家長會的時候，這些人都可以算是老師眼中的好學生，父母們也就由著我們玩。那時候我的廚藝已經(jīng)不錯了，所以常常把他們家里的東西都拿來吃。也有時候到我家里，就由我父母做飯招待，大家就盡情玩了。

父母對我沒有太高的期望。母親常說：“念書這事兒，盡力就行了，不用把自己弄得那么累，只要能考上個學校，有個工作，不當農(nóng)民就挺好了?！庇终f：“即使考不上大學，你也會是一個很能干的農(nóng)民?！睂W校對我的期望比父母要高得多，德高望重的校長對我說：“全國大多數(shù)的重點大學我們都有學生考上過，但清華和北大還沒有，希望你能去填補這個空白?！?/p>

那些年，清華和北大每年在四川各招收八九十個人。當時重慶尚未成為直轄市，四川的總?cè)丝诖蟾乓粌|，難度實在不小。不過當時年少輕狂，覺得既然校長如此看好我，或許是覺得我有那個“天賦”吧。

高中的日子是初中的繼續(xù)。還是在那所學校，熟悉的校園，熟悉的老師，只是換了一間教室，換了一些老師而已。每天學習的時間多了一些，四點多放學，回到家也不到五點。作業(yè)做到七點多，也就該吃晚飯了。晚飯后看一些課外輔導書，到十點看看體育新聞，就上床睡覺了。依然看雜七雜八的書，周末也依然延續(xù)著初中的生活方式。

高二結(jié)束時，學校已經(jīng)把高中所有的課程教完，整個高三將只是復習。暑假里，我把當年的高考題拿來做了一遍，自測成績比當年清華的錄取分數(shù)線還高一些。于是，我覺得經(jīng)過高三的復習，達到校長的期望也不是很困難的事。

那時四川沒有統(tǒng)一的模擬考試，我也就無法知道自己的水平在競爭者中的情況。填報志愿在高考之前，連考成什么樣都無法知道。高考填志愿，相當一次賭博。雖然做上一年的高考題給我?guī)砹艘恍┬判?，但想到當時清華、北大大幅減少招收名額，又忐忑不安。因為多數(shù)名牌大學都不接受第二志愿，去不了清華，就只能去一個很一般的學校了。填報志愿的前幾天，我體會到了輾轉(zhuǎn)反側(cè)的滋味。

然而學校領(lǐng)導的期望和老師的信心，又使我覺得不賭一把實在不甘心，就像打牌，要和大牌，總得冒險。最后，我還是報了清華。

那年的高考題比較奇葩。第一門語文就讓我發(fā)了蒙，有一個小作文是看圖寫一段說明文，但是圖上的東西我沒見過，看了半天也沒琢磨出來那堆組件是干什么用的（直到進了大學上工程制圖課，才知道制圖圓規(guī)里有加長桿和延伸桿這種東西）。物理和數(shù)學的題目難度比前幾年大大增加了。習慣了前幾年那種四平八穩(wěn)的題目，一看到那些往往在競賽中才出現(xiàn)的題目，我開始心煩意亂。數(shù)學考試的第一道大題是立體幾何，本來是送分的題目，但是我把一個三角形的字母順序看錯了，使得題目難度驟然增加了許多。我失去了平日的淡定，以至試卷另一面還有一道題都沒有發(fā)現(xiàn)，直到考試結(jié)束前15分鐘才發(fā)現(xiàn)。那道題本身比較難，我又失去了正常的心態(tài)，所以，數(shù)學考了個一塌糊涂。

考試完，我感覺考得很糟糕，估計的分數(shù)比前一年的清華錄取線差了不少。從高考結(jié)束到公布分數(shù)的那段時間里，大概是我人生中最難熬的日子。高考前滿滿的自信已消失得干干凈凈，只剩下了顧影自憐。

成績出來，跟我的估計幾乎一樣。不過沒考好的人不止我一個，大家都懵懂了。分數(shù)線比前一年降低了幾十分，我的成績在整個地區(qū)排第二。清華之路，似乎又重新出現(xiàn)了一絲曙光。那時候總共考七門功課，我的政治課是最差的。平時，政治考試我也很難拿高分，高中三年和考前練習，我的政治成績總是在及格線附近。高考之前，我看到一個電視訪談，記者問高考命題組：“今年的考題有什么變化？”命題組的負責人說：“考察重點將會有所變化，從以前的考察記憶能力改為考察辯證分析的能力……”在復習的時候，我隱約地感到有幾部分內(nèi)容最適合用來考察“辯證分析能力”。高考的時候，有兩三道大題就是為那些內(nèi)容量身定制的。結(jié)果，政治這門讓老師們擔心不已的課，最后竟然救了我，它把我在數(shù)學、物理上的損失彌補了回來。

八月中旬，我終于收到了清華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從此離開了種地的人生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