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萌主
上期回顧:尚方和哥哥決定回鄉(xiāng)下老家,奈何男神也同路,這下三人行瞬間波瀾起。
神鬼尚家寨
尚家寨在極其幽深的石峰里,云霧天氣便如同海中孤島、天上仙境一般,令人想起仙人清修之地,想起瑤臺之類的地方。
“有四年……沒回來了吧?!鄙蟹阶哌M(jìn)寨子。小廣場上鋪著青石板,連空氣中都有山里林霧的清香。她很慶幸換了運(yùn)動鞋,不然穿著符合尚媽品位的那些衣服鞋子,一定會累死。她轉(zhuǎn)過頭來笑道,“哥,林哥,這就是我老家了。怎……怎么樣?漂亮吧?”
然而,好一會兒也沒得到回應(yīng),兩個大男人在后面站著,看上去都好得很,也不像山路爬了太久累了,只是不樂意講話而已。尚方怔怔道:“怎么了?你們……”
“沒事?!鄙卸挤呱锨皝?,攬住她的肩膀,向前走,“走吧,去你家?!?/p>
“等等!”林城在他的手觸到尚方的一剎那,頭腦中就炸開了,直接上前去扯開尚都伏,把他推到一邊,自己護(hù)在尚方身前。
“林……林哥?”尚大小姐驚訝地看著他如母雞護(hù)小雞一樣地?fù)踉谧约荷砬?,又看了看被推開的哥哥,心中自然地偏向哥哥,想看看他有沒有事。
“你們……怎么了?”
“某人被老爹掃地出門,大概是受到刺激了?!鄙卸挤淅涞?,把林城下意識搭在尚方身上的手提起來,扔到一邊,對著他面無表情,“我跟我妹妹一起走有什么問題嗎,林先生?”林先生三個字格外拖長,似乎有種諷刺的意味,代表著他和尚方是一家人,而林城本來連來到這個地方的資格都沒有。
“你……”林城皺起眉頭,卻沒有說什么了。他來回看著尚方和尚都伏,似乎被什么事情困擾著。
尚大小姐完全被兩個人搞迷糊了,卻因為尚都伏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肩上,好燙。
希望他不要只是搭著肩膀,希望他對自己更親密一些,這樣的欲望,是不是罪惡的呢?
“這里……是寨子里的學(xué)堂,這里是沈叔的小賣部,這里……那里……”
三個人一路往寨子里面走,尚方一路講解著。就算小時候?qū)τ谶@里有些不大好的記憶,回到老家畢竟還是開心的。有小時候爬過的樹、蹚過的河、玩耍過的屋檐、穿行過的小巷。
“啊,對了,你們知道張家界的黃石寨嗎?就是傳說中張良曾經(jīng)住過的地方?!鄙蟹街钢h(yuǎn)處的森林,“我爸曾經(jīng)說過,這里跟黃石寨有點(diǎn)像,不同的是那邊的地貌更險峻一些,而這里雖然也很陡峭,卻是能夠順著路走上來的。寨子的地盤也比較大,還有一些人零星地住在那邊的樹林里,傳說中都是會占卜推演的人?!彼砂桶偷匾恍Γ胺凑沂遣恍诺?。”
尚方?jīng)]有注意到,回到老家心情好了,她連講話都不結(jié)巴了,仿佛真的是回歸了自然回歸了故里,暫時忘了憂慮,整個人舒爽自在到了極點(diǎn)。
“你們剛才說了什么嗎?為什么氣氛好像有點(diǎn)奇怪?”
她回過頭去看林城和尚都伏,前者似乎眉間一直沒松開過,后者倒是自在多了,完全是欣賞美景的狀態(tài)。尚都伏把她攬過去,捏了一下耳朵,低頭輕笑道:“以前都沒來過你老家,沒想到這么漂亮,怎么不早帶哥過來?”
尚方敏感,臉立馬就紅了,半推半就的:“哥……”
“真的是一跟我講話就會結(jié)巴?!鄙卸挤鼫惤?,氣息溫?zé)?,“因為跟我在一起會緊張?”
“別這樣……”尚方臉上已經(jīng)燒成一片,恨不能挖個洞鉆到地里面去。然而考慮到現(xiàn)在自己在老家,身邊還跟了一個林城,只能克制著,“哥……你……你最好老實一些,我們家的人是姜太公的后裔,可是很……很厲害的。小心給你下個咒,附個身什么的……”
“來來,盡管來。”尚都伏表示敞開胸懷海納百川,“最好讓我頭昏腦漲神魂顛倒,”他壓低聲音,“不用再成天想著跟你的事情?!?/p>
尚方睜大眼睛,震驚地瞪著大哥。
天哪,哥怎么會說出這種話來?!果然是氣蒙了嗎?
尚都伏眼中帶著深沉的笑意,揉了一下她的頭發(fā),聲音低沉蠱惑:“乖?!?/p>
病癥嚴(yán)重?。?/p>
于是,一路上兄長大人溫柔寵溺,尚大小姐嚇得快哭出來,林城在一旁似乎想說什么,又默然無語。三人行,暗流涌動,十分精彩。但有的時候,尚都伏會毫無表情地手插著口袋看著遠(yuǎn)方,仿佛心并不在身旁兩人的身上。尚方被兄長大人甜得發(fā)膩的笑容堵回去,受到極端嚴(yán)重的驚嚇,來到家門口的時候覺得自己已經(jīng)魔怔了,整個人都不好了。
讓三人崩潰的是,進(jìn)了尚家寨,要找到尚方的家卻又是一番苦苦攀援。
他們穿過居民集中的大寨,順著羊腸小道上了山道,到了樹林最深處的地方。此地,蔓藤垂下,只聽溪水聲、鳥鳴聲,卻看不見一絲鳥獸溪流的痕跡。深入之后,整個就像探險一樣,前后左右全是長勢驚人遒勁的古木,若是一個不小心絕對會迷路。
尚都伏第六次問:“阿方,你確定是這么走嗎?”
于是這個稱呼是在報復(fù)對吧!尚大小姐無語地背著自己的行李,覺得自己像帶領(lǐng)小隊尋找神農(nóng)架野人的探險隊隊長。
“絕……絕對沒錯,我只要去過一次的地方,都能完全記下路線來?!?/p>
尚方說的倒是真的,她雖然不善言辭,但本身極其聰慧,在失去流暢的語言能力之前,甚至精通多門外語,只不過語法一般說得不大對就是了。
太陽在他們頭頂一點(diǎn)點(diǎn)偏西,冷風(fēng)吹來,如幽幽鬼泣。林城饒有興趣地看著周圍,跟上來:“你們家應(yīng)該有很多神話傳說吧?”
“沒錯。”尚方想起那些嚇得她不敢回來的東西,面無表情,“有一個說法,是說我們一族是姜子牙后裔,全是闡教中的弟子。”
林城覺得很有趣:“仙人啊。”
“還有一個說法,是我們這一族跟姜子牙練的那套法術(shù)偏離了,完全跟當(dāng)?shù)氐奈仔g(shù)文化融合,所以這是一個鬼寨,晚上會出現(xiàn)許多妖怪?!?/p>
林城笑容耀眼奪目:“是嗎?真的有鬼嗎?”
“不知道?!鄙蟹讲幌矚g那些讓人心里發(fā)毛的東西,“不過,這里與世隔絕,的確是很玄乎。這里的人信奉鬼神,有許多忌諱,而且似乎還有自己的宗教,跟現(xiàn)代社會的人完全不一樣,不能當(dāng)成普通的現(xiàn)代人來對待。你們等一會兒聽到什么看到什么,就當(dāng)是進(jìn)入了一個……隱秘于表世界之下的里世界好了。”
她用了動漫里的比喻,可惜后面兩個非宅男一點(diǎn)也沒聽懂。
“不過,也真的要小心一些?!鄙蟹娇粗車曇舴泡p,似乎怕驚擾了什么,“世界上有很多科學(xué)無法解釋的事情,這里也許真的有什么東西也不一定。”
“而且,有個傳說,說寨子后住著一個老仙人,能看清人心里所想的、最深處的秘密?!?/p>
林城看向她。尚都伏淡淡道:“哦,是嗎?”
“是的?!鄙蟹绞种缸ゾo包帶,低著頭。
那個仙人能不能看透她的秘密?
能不能看透,然后幫她告訴哥哥呢?
兩小時后。
林城的學(xué)者之魂完全被激發(fā),整個人亢奮了,更加光芒四射:“那里就是……你家?”
樹林中心,溪水發(fā)源之處,百鳥棲息,即便是冬天也清涼如春秋。陽光從頭頂厚厚的樹冠中投射下來,剛好照射在黑瓦黑墻的老宅子上,照射在掛在飛檐之尾的鈴鐺和獸形上。屋檐四角系著粗粗的繩子,從四周牽下來,插入土地之中,繩子上掛著符咒一樣的東西,迎著風(fēng)微微飄搖。不僅如此,在這座大宅之后,居然還有密密麻麻無數(shù)類似的宅子,排列著向山頂處蔓延。
林城發(fā)表了激動無邊的評價:“神奇!寨中寨!”
“這里已經(jīng)不是正常人類的世界了?!鄙蟹阶隽藗€噤聲的手勢,“放尊敬,放虔誠,這里可能是你們來過的最講規(guī)矩的地方。入鄉(xiāng)隨俗,千萬不要亂動,以免沖撞他們的神靈。”
“你家……居然是這樣的?!鄙卸挤彩堑谝淮蝸?,看著周圍粗壯翠綠的樹木,似乎出乎意料。
“我小時候斷斷續(xù)續(xù)在這里住過兩三年,上小學(xué)才徹底不來了,就十四歲時回來過一次?!鄙蟹焦钠鹩職庾呱锨叭ィ蛩憬虚T,補(bǔ)充道,“十四歲回來的時候,幾乎每天都被嚇得哭死?!?/p>
黑色的木門高大寬闊,莊嚴(yán)肅穆,上面毫無花紋,渾然一體如黑色璞玉。尚方有點(diǎn)緊張地抓住獸形門環(huán),莊重地敲了三下,叫道:“不好意思,有……有人在嗎?我是尚方,我回來過年了。”
這是戶很大的人家,遠(yuǎn)看建筑風(fēng)格清幽,有點(diǎn)吊腳樓的意思,近看則十分陰森。尚都伏和林城都在旁邊無語地看著她,覺得她回自己家還這樣束手束腳的非常有趣。
尚方把大門敞開一條縫隙,能瞥見院子里的樣子,卻堅決不肯把腳邁過門檻,執(zhí)意只把腦袋伸進(jìn)去,還放輕了聲音,像是鬼呼氣一般叫道:“不好意思——有人在嗎?”
“所以說,”尚都伏終于看不下去,推開門,想要一腳跨過門檻,“直接進(jìn)去不就好了?!?/p>
尚方暴喝:“停!”
“……”尚都伏懸著一只腳,面無表情地把尚方的包甩在肩頭。
“不能不請自入的?!鄙写笮〗銍?yán)肅地說,趴在門上,大眼睛小心翼翼滴溜溜地轉(zhuǎn),打量著院子,“老家……很邪乎,就算是自家人遠(yuǎn)游歸來,也要家人請才能進(jìn)門,不然就會犯忌諱,會遭到……”
尚都伏懸著的一只腳踏進(jìn)門。
尚方驚恐地看著他:“宅神作祟?!?/p>
一瞬間,林城和尚方看他的目光,好像他已經(jīng)是一個死人。
尚都伏沉默片刻,額角青筋暴起:“干嗎?!”
突然,尚方和林城像看見什么恐怖的事物一樣,瘋狂地往后退了好大一截。
尚都伏正皺著眉頭想問,就覺得一陣勁風(fēng)伴著某種堪稱凄厲的摩擦聲猛然沖到自己面前。他下意識地掏槍,零點(diǎn)零一秒之后意識到回國后身上就沒帶槍,于是向斜后猛退,看不見身形,剎那間就退出兩三米遠(yuǎn),跟尚方林城兩個人到了一處。
尚方驚訝地看著哥哥的身手,尚都伏身上有一種很懾人的氣勢,極端的冷靜和靈敏,仿佛最高明的殺手,甚至能隱去自己的身形。雖然尚方知道尚都伏從小就跟那個意大利古老家族有很多的聯(lián)系,卻是第一次見到哥哥這樣的反應(yīng)能力。
“哥……”她喃喃道。尚都伏聽到,脊背一震,似乎覺得自己暴露了什么,當(dāng)即就愣了。好在,僵局很快就被打破,塵土滾滾,消散后,出現(xiàn)一個拄著拐杖的小老太太的身影。她穿著花紋奇異的民族手工布衣,已經(jīng)難以置信地老了,皺紋布滿了面孔,脊背也馱著,然而一頭銀絲雪一般亮,手中的拐杖頂端似乎刻著什么難懂的符號。
尚方吞了口唾沫,心道,出現(xiàn)了,傳說中活了一百二十歲的,老祖奶奶!
老祖姻緣論
所以說,她實在不愿意回來,他們尚家的出身實在是有些詭異。
而且,估計接下來就是……
老祖奶奶彎下腰,做出近乎跪拜極其虔誠的姿態(tài),雙手?jǐn)傞_,仿佛在迎接主人的歸來。她的聲音沙啞而古樸,有種難以想象的質(zhì)感,嘶啞道:“少師,您歸來了?!?/p>
尚方:“……”
尚都伏:“……”
林城:“……”
“呵呵呵——”尚大小姐撓著頭發(fā)干笑,“我在尚家貌似地位很高,這是尊稱,尊稱……”
尚都伏:“……”
林城眼中的求知欲簡直要燃燒了,整個人發(fā)著光像一輪太陽。
就是因為這么奇怪才不愿意回老家啊?。?!
“少師,”老祖奶奶拄著拐杖站起身來,忽然像是壯年人一樣,拐杖一揮,破空之聲想起,唰地指向尚都伏,氣勢凌厲至極,“這等沖撞了宅神的人要引來災(zāi)難,年中不宜留下,快將他趕下山去,不然要不好的!”
尚方:“……”
尚都伏:“……”
林城:“……”
“我們家……”尚大小姐欲哭無淚,哽咽,“我們家真的比較奇怪,哥你不要介意……”
這時,老祖奶奶看見了林城,表情頓時極其詭異,仿佛看到天神降臨,差一點(diǎn)跪下,哆哆嗦嗦道:“這……這……此人命里竟然如此……”接著去看尚方,眼中有種老人家的瘋狂,似乎發(fā)現(xiàn)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不斷喃喃道,“合適,太合適了!八百年不見一樁的姻緣,竟然真的出現(xiàn)了,就在少師二十歲這一年!”
她頓時收起那副敵對的樣子,慈祥地甚至有些恭敬地端詳著林城。婦女之友林城對著她笑,閃閃發(fā)光,英俊逼人。
“這位,真是貴人?!崩献婺棠桃笄诘卣f,把拐杖一杵,響聲驚人,一圈圈地傳了出去,籠罩了整個宅子,進(jìn)而震顫了整個樹林覆蓋下的大寨。
尚方頓時有十分不好的預(yù)感。那個算出她二十歲時,會遇見八百年難得一見的好姻緣的人,就是老祖奶奶。她這樣對林城說,該不會……
“快來看??!”老祖奶奶的破鑼嗓子頓時傳遍整個寨子,“尚家小姐把未來夫婿帶回來啦!”
尚方:“……”
尚都伏怒:“!?。 ?/p>
林城笑瞇瞇的:“哼哼?!?/p>
尚大小姐涕泗橫流。老祖奶奶同志??!您說的是林城嗎?!您是怎么想的?!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老祖奶奶接著喊:“快把門都放下來,把結(jié)界都架上??!這么好的夫婿!可不能讓他跑了??!”
于是,十分鐘后——
“不要再追了!我們不會跑的!真的不會跑的!”
然而,整個寨中寨里的人已經(jīng)完全激動了,從四面八方擁出來,參拜的參拜,參觀的參觀。還有無數(shù)大爺大媽拽著尚方過去摸一把,然后興奮地互相說我摸到了少師的臉!少師的手!
尚都伏帶著臉被捏紅的尚方無語地閃躲:“你們家的人怎么這樣?”
“他們就是這樣?!彼晦D(zhuǎn)頭,大驚,“??!林城已經(jīng)被捕獲了!”
只見林城端坐樹下黑石椅上,笑得光芒四射,老祖奶奶等人在旁邊殷切地奉茶。
尚方:“……”
尚都伏:“……”
“林哥!下來!”尚方暴怒了,“那是尚家家主才能坐的位置!你小心受詛咒??!”
一個小時后,尚方終于走進(jìn)了陰森森的小屋子,伸著手腕給老祖奶奶看的時候,表情非常憋屈。
“老祖,”她蹙著眉頭,撇著嘴,“一定要看嗎?”
“一定要,當(dāng)然一定要?!崩献婺棠涕]著眼仰著頭,枯槁的手指反復(fù)摩挲著尚方細(xì)瘦的手腕,似乎在感受天地的意念、宇宙的神明,“你十四歲的時候回家看了一次,男八女七,七年后就該回來看一回啊……不過二十歲是預(yù)言你紅鸞星動的時候,正是該過來的時候。少師命格高,然而底子薄,未來這回事,可要多加……注意……”
尚大小姐被摸得無語,背后還有一個傳說中招惹了宅神的人冷冷盯著,一個過于熱愛真理的閃閃發(fā)光的人看著,她覺得特別不好意思,垂著眼睛臉暗暗發(fā)紅:“老祖奶奶別瞎說,什么……紅鸞星動?!?/p>
老祖奶奶往林城那邊看了一眼,笑瞇瞇的:“少師害臊了?!?/p>
她悄悄看向哥哥,見對方面無表情地看著窗外,臉色很差。
該怎么跟他解釋呢?自己對林城沒有那方面的意思,其實,對他才……
“好姻緣?!崩献婺棠谈`笑著,眼睛瞇成了縫,“少師別放跑了。”
尚大小姐無比想撫額長嘆:您快別扯了行嗎。
什么好姻緣,老祖奶奶成天胡言亂語,至此竟然已經(jīng)老糊涂了,才見到林城就說自己跟他天生一對,真是太不負(fù)責(zé)任了。
此時,她坐在院子里,跟幾個長輩聊天,隔著院墻,能看見尚都伏在里屋,靠著敞開的油紙窗,倚在窗臺上讀一本書。
哥哥。尚方想。
極白的皮膚,極黑的眉眼,個性強(qiáng)硬冷酷,實際上又深沉可靠。她不由自主地順著尚都伏側(cè)臉的線條描摹下去,目光徘徊在哥哥敞開的領(lǐng)口上,微微露出的鎖骨,以及小片的胸膛。
尚都伏翻了一頁書,手指修長漂亮,有種大理石般的質(zhì)感。
尚方想起剛到寨子,哥哥用那雙手,捏她的耳朵一下。耳郭漸漸發(fā)熱,她無法再看,低下頭去。
好想抱抱他,告訴他不要誤會。
“尚方,”這時,有人在后面叫她,尚方回過頭去,見林城對周圍的長輩賠著笑,口中說,“不好意思,借尚大小姐用一下,叔叔阿姨們不介意吧?”林城剛才被老祖奶奶叫去,聊了一個多小時才出來。長輩們互相對視一眼,紛紛眉開眼笑地表示不介意不介意,跟著夫婿走有什么不對的,小兩口甜蜜去吧。
尚方眼角抽搐,喂,怎么這就成了公認(rèn)的事實了啊,不要太過分了哦!
“能來一下嗎?”林城看著他,有一絲認(rèn)真的神色,“我有話跟你說。”
“嗯,好?!鄙蟹姐读算叮s緊答應(yīng)。站起身的時候,下意識地看向尚都伏所在的窗口,卻正對上哥哥的目光。
哥……
她動作停了。林城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看到尚都伏時,微微蹙眉,似乎心中焦慮:“走?!彼∩蟹降氖滞?,頓了頓,手向下移,直接扣住她的手,與她十指相扣,“跟我來?!?/p>
“啊……”尚方看著兩人相牽的手,有些愣神。
“怎么了?”林城笑起來,給人的感覺很放松,她頓時忘記許多糾結(jié)的事情,腦子里被他金光閃閃的樣子占滿,“不跟林哥好了?”
“不……不是?!鄙蟹窖杆俚仡┝松卸挤谎?,后者轉(zhuǎn)過頭去,沒有再看她了,她不覺心下一陣失落,“林哥有什么事就……去……去屋里說?!?/p>
去屋里,跟尚都伏在同一個空間,別讓他的誤會再加深了。
“我不要!”林城突然打斷他。尚方驚訝地抬眼,卻見他神色極其堅定,甚至有一絲倔強(qiáng)。
“跟我走!”林城拽著她就往森林邊緣去。尚方有些跟不上,想把手腕扯回來,然而在一眾笑瞇瞇的長輩面前,她根本不能做出這種打架一樣的事,只能不斷地回頭去看尚都伏所在的窗口。
哥。
哥……
哥!
可是,尚都伏沒有再回頭看她一眼,一眼都沒有。林城力氣很大,尚方掙扎不過,一直看著后面,被強(qiáng)勢地拖進(jìn)樹林里。
林木幽深,透過濃密的樹冠,即使是冬季,山頂上的天空中也有百鳥齊飛。
林城一把甩開尚方,她踉蹌了兩步,靠在樹干上才穩(wěn)住身形,不覺被撞得有些痛,啊了一聲,握住自己的手腕。林城一怔,上前一步似乎想補(bǔ)救什么:“我……對不起?!?/p>
“你要干什么?!”尚方背也痛,手腕也痛,被扯著走了這么遠(yuǎn)的路,之前一直去看哥哥還沒得到回應(yīng),已經(jīng)是憂心萬分,“有什么話好好說不就行了!”
“對不起?!绷殖菦_上來,握著她的手腕趕緊給她揉,低著頭蹙著眉的樣子,看上去有些委屈。尚方本來就脾氣好,沒什么脾氣,吼一句氣基本就消了。林城又揉手腕又道歉,讓她的火氣煙消云散,對剛才情緒的爆發(fā)有點(diǎn)不好意思。她小聲說:“怎么了?林哥到底要說什么?”
“你……”林城盯著她。他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在陽光下顯得更加透明透亮,一看就是個直話直說藏不住心事的人。果然,他急慌慌地脫口而出,“你喜歡尚經(jīng)理?你喜歡一起長大的……哥哥?!”
緣定紅手環(huán)
尚方頓時愣了,仿佛秘密被揭穿了一樣,讓她又臉紅又受驚嚇:“你……你聽誰說的?!”
其實,她要是直接回答不是,或者你怎么會有這種奇怪的想法就好了,因為,只要她問,林城就會毫不掩飾地告訴她事實。
“尚經(jīng)理告訴我的?!?/p>
尚方頭腦里轟的一聲,她當(dāng)即就定在那兒了。
怎么……可能。
且不說尚都伏根本不是她哥哥……嗯,重點(diǎn)是他已經(jīng)知道自己喜歡他了?怎么會?無論是三年前還是現(xiàn)在,她從來都沒有告訴過他,也沒有太表現(xiàn)出來才對啊。
之前被親吻的感覺,手指接觸耳郭時觸電似的快感一下涌進(jìn)她的身體里,尚方只覺得身上騰地?zé)崞饋恚s緊掩飾地低下頭。
被心上人發(fā)現(xiàn)自己的感情,實在是一件讓人手足無措驚慌無比的事情。
她慌亂地想要掩蓋:“我……我不喜歡他。你一定是開玩笑的,他怎么會說那種話……他……他才不會……”
可是……
雖然已經(jīng)知道了尚都伏是認(rèn)真的,但自己當(dāng)年絕望到那種程度,說絕不會再原諒他,也是真的。
她曾經(jīng)那樣盼著尚都伏的哪怕一絲音訊、一個電話也好,她就可以告訴哥哥我喜歡你,求你快回來,我什么都不怕。但生生地,就那么長,那么久,尚都伏連一句話都不愿意傳回來,長久到她以為哥哥早就忘了自己這么個人。她開始自嘲,甚至覺得那天的表白和親吻不過是自己的幻覺,是自己太過渴望產(chǎn)生的奢望罷了。
他大概討厭我了。
我愛的人討厭我,討厭到不愿意回來看我一眼,不愿意跟我講一句話。
她才十六歲,哪怕是十八歲時回頭看都覺得那時的自己是幼稚至極的十六歲小孩。自己愛的人憎惡自己,這件事對她而言比天還大,幾乎跟生命一樣重。
那么恐懼難過的時候,尚都伏在哪兒?
現(xiàn)在只是回來,撩撥幾下,幾個吻幾個擁抱,就可以解決?讓自己重新喜歡他?
這樣,真的可以嗎?
“我不喜歡哥哥。”尚方垂下頭,傷心失落,無論是過去還是現(xiàn)在,都讓她想要堅決掩埋自己已經(jīng)明白的事實,“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他是我哥,我不可能對他有感覺,那是……不對的。”
不能告訴別的人自己的心情。
至少,不能現(xiàn)在就說。
“呼——”林城的身體終于放松下來,他把頭靠在尚方肩膀上,仿佛再也沒有力氣靠自己的腳站著了,雙臂環(huán)住她,整個人靠在她身上,把重量全壓上去,“嚇?biāo)牢伊?。”林城閉上眼睛,松了口氣,“要是對手是尚經(jīng)理,我真的會超級苦惱的。”
尚方愣了愣。其實她一直只把林城當(dāng)朋友,甚至聽到了表白,也遲鈍地認(rèn)為林城只是隨口說說而不是認(rèn)真的,至于后來答應(yīng)會跟他多接觸多了解他,也是因為哥哥的告白而一時迷糊了。于是再次面臨這個事實的時候,不禁十分尷尬。
“林哥,放開我……”尚方推著他,“什么……什么對手啊。”
林城瞪大眼睛,震驚至極:“你不知道我喜歡你?!”
“嗯?!鄙蟹酱篌@,繼而慢慢領(lǐng)會意識到了這句話的意思,臉一點(diǎn)一點(diǎn)充血,慢慢紅透,“我……我……”
林城看她臉紅,自己也開始臉紅。兩個人臉紅了一陣子之后,林城忽然從口袋里掏出一個什么東西,抓過尚方的手腕,拿著個手環(huán)似的玩意,胡亂往她手上套。
尚方手腕被擼得有點(diǎn)疼,趕緊縮回手來:“什……什么東西?”
林城終于把手環(huán)套了上去,臉頰泛紅地退了一步,把手腕抬起來。
尚方看到,他手上有一個跟他給自己套上的,一模一樣的紅色繩編粗手環(huán)。兩個紅繩手環(huán)都泛著同樣的光,交相輝映,仿佛冥冥中連接了什么。
“這是……”
“我的心意?!绷殖前咽滞蟾牟⒃谝黄穑瑑蓷l紅手環(huán)盈盈發(fā)著光似的。他笑著,燦爛又羞澀,完全不像個二十五歲的人,倒像是情竇初開的少年,“好好戴著,”他的發(fā)梢眼角全在發(fā)光,“洗澡也不能摘下來,要一直戴著?!?/p>
尚方為難地看了他一眼,把著手環(huán)活動了兩下,發(fā)現(xiàn)手環(huán)扣得很緊,估計想摘都摘不下來。這東西的材質(zhì)很神奇,不像普通的線,柔韌絲滑,剛好契合她手腕的粗細(xì),卻絲毫不勒人,反而還像傳遞著什么能量似的,微微散發(fā)著絲絲溫暖。
“這個……這個有什么意義嗎?”尚方不安地問,“你從哪里得來的?”
林城嘿嘿地笑起來,像是藏了什么寶物似的,叉著腰后退幾步看著她,感覺很滿意,答道:“秘密?!?/p>
回去的時候,尚方又偷偷往下擼了幾次,發(fā)現(xiàn)手環(huán)根本取不下來,她甚至開始懷疑這玩意是怎么戴上的?
她無奈地想,算了,先戴著吧。
只希望,不要被哥哥知道這是林城給她的。
大年初二的晚上,老家的習(xí)俗是要去祠堂拜神。而所謂的神,自然就是尚氏隱居一族傳說中的祖先,姜太公,太公望老先生。太公望老先生這個人很奇怪,尚家寨這堆人很奇怪,于是祭祀的形式也很奇怪。
月黑風(fēng)高,尚家最有地位的十二個人圍成一個圈,圍著畫著八卦的石頭砌成的祭臺,一邊低聲哼唱,一邊一退一進(jìn)地拿石頭轉(zhuǎn)著圈,敲圓形祭臺周圍刻著的十二位金仙,就像是要把他們砸碎一樣。尚方混在十二個人中,跟在老祖奶奶身后,一邊跳大神一樣地蹦跶,一邊去敲那幾位神仙。
廣成子、赤精子、玉鼎真人、太乙真人、黃龍真人、文殊廣法天尊、普賢真人、慈航道人、靈寶大法師、懼留孫、道行天尊、清虛道德真君。
真不知道姜子牙這個教中的小弟子,是恨透了他們,還是吃了雄心豹子膽,居然敢讓后代流傳下來這樣奇異的拜神方式。要是十二金仙真的在天有靈,是要?dú)獾锰_呢,還是覺得這就是正確的姜子牙后人的拜神方式?
累死了……尚方敞開深藍(lán)色手工布祭祀服的領(lǐng)子,倚倒在祠堂一旁的石凳上。林城笑著跑過來找她,幫她扇扇子:“不容易啊,轉(zhuǎn)暈了吧?”
“嗯?!鄙蟹浇?jīng)過下午的事,面對林城終于有點(diǎn)需要臉紅的自覺了。畢竟手上還套著人家的東西,哪能就這么再繼續(xù)無視下去。
“哥呢?”她不想跟林城獨(dú)處,趕緊看著周圍,卻沒見到尚都伏。
有個叔叔輩的來招呼她:“少師!老祖召集大家吃夜宵!”
夜宵……
“哦,就來!”她轉(zhuǎn)頭對林城說,“應(yīng)該是和剛才那些人一起,哥可能在那兒,去吧?!?/p>
林城蹲在地上,像個帥氣過度的不良少年,摸著下巴:“唔,你家人都在,對吧?”
“嗯?!?/p>
“好。”林城彎起眼睛,“我去。”
尚都伏果然在飯桌上。一眾長輩見到尚方跟林城一起過來,都互相低聲笑著講話,仿佛一群慈祥的高堂。
“呀!”老祖奶奶一看兩個人坐下,就注意到兩人手上的紅環(huán),交換過了目光,一群老人家笑容更曖昧了。
這是什么氣氛?。可蟹礁鞣N問好,低著頭坐進(jìn)去,目光不覺去瞟她哥。尚都伏面無表情,抱著胳膊坐在最角落的位置,而尚方和林城則被讓到中心。
哥連我來了都不看一眼。
尚方心情低落了下去。
“來吃,吃?!崩献婺棠贪驯P子推到尚方二人面前,眼睛在兩人手腕上轉(zhuǎn)了一圈,皺巴巴的臉上泛起笑容,“林小哥,成功了啊。”
尚方隔席看著尚都伏,收不到回應(yīng),根本沒怎么聽老祖奶奶的話,沒反應(yīng)過來。
林城笑著摸摸腦袋,眼中閃亮,手腕上的紅環(huán)極其鮮艷。尚都伏淡淡地往這邊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似乎想要離席。尚方看他要動,也直起身子,覺得她哥似乎有些不對。
“緣定。”老祖奶奶神秘兮兮地吐出兩個字,“終于傳給少師了?!?/p>
尚都伏身形一滯,頓住。
“緣定?”尚方終于覺得不對,見大家都盯著自己的手腕,不明所以。又去看尚都伏,更加一頭霧水。
“日子,什么時候定???”老祖奶奶笑著湊過來,“外面婚俗不上道得很,完全沒有大婚的感覺,不如就回老家來,辦個禮,過個門,林小哥就是尚家人,進(jìn)尚家門了?!?/p>
“?。俊绷殖潜贿@個說法嚇到了。
尚方皺起眉頭:“什么?辦……什么禮?”
“少師不知道嗎?”老祖奶奶往后縮了點(diǎn),笑紋布滿蒼老的臉,“這紅圈是一對,叫做緣定,兩個人戴上了叫做緣定今生。在戴上的一剎那,兩個人就骨血相連,是一個人了,魂也連著,人也連著,從此進(jìn)一家,再也分不開?!?/p>
“這……”尚方看了一眼尚都伏,心中大驚,下意識去摘。然而尚都伏似乎已經(jīng)無所謂了,完全不往這邊看,連表情都欠奉。
“摘不掉的。”老祖奶奶悠悠地說,“這東西,戴上了就定了,這輩子摘不掉了,任你用火燒,用剪子剪,也是斷不了的,除非斷腕,不然,至死才會脫落。戴上一對緣定的人,即便是無情也會生情,即便是仇敵也會化解,漸漸眼中沒有他人,成就神仙眷侶?!?/p>
“我……”尚方幾乎要站起來,“我跟林哥沒有……”
“林小哥,你是怎么求的?”老祖奶奶打斷她,笑容意味深長得很,“我們少師,這么快就答應(yīng)了?”
尚方緊緊盯著尚都伏,對他說:“我根本就不知道!”
桌椅輕響,尚都伏面無表情地轉(zhuǎn)身離席而去。尚方一直看著她哥的表情,此時什么也顧不得,推開椅子就跟上去。
在走廊里,林城追上她,把她轉(zhuǎn)過來,驚慌解釋:“對不起!我不知道這回事,就是老祖奶奶說是送給我們兩個的,能傳達(dá)心意,我就給你了。我真的沒想到還有這一層意思!”
尚方推開他就走,急急忙忙:“沒事的。”
“尚方!”
林城在后面喊她,目光亮得懾人,似乎能看出什么極其本源的東西來,并因之隱隱地?fù)?dān)心懷疑:“你要去找誰?”
尚方腳步不停,心怦怦直跳,盡量壓著聲音:“沒事。林哥去吃夜宵吧,老祖奶奶他們都很喜歡你。”
“等等!”林城一把拽住她,把她轉(zhuǎn)過來,因為激動手勁沒控制好,掐得尚方特別疼,“你要去做什么?你為什么……”
尚經(jīng)理一離開,就追出去?
尚經(jīng)理為什么在聽到這樣的事的時候離席?
你們兩個,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剛才在樹林里說的話……是騙我的嗎?騙我的嗎?!
“你不喜歡他的?!绷殖菐缀跏亲プ∽詈笠桓让静?,顫抖著問,“你不喜歡他的,對吧?”
“我……”尚方不敢看他,心亂得很,只能顧左右而言他,“我哥可能不舒服,我去看看?!?/p>
“他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心里不舒服……嗎?
“你別管了!”尚方動了火氣,打開他的手,跑出屋子。
下期預(yù)告:尚大哥終于生氣了,兩個人之間的感情陷入重重迷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