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鵲
(一)
霓虹燈深,又是酒局終散時。
凱悅飯店外頭高大的法國梧桐上斜倚了一名高挑女子,遠遠看去,昏黃路燈映照出一襲黑裙包裹的曼妙身軀,襯得周遭景物都跟入了畫一般。
而那位畫中人此刻的心情,卻是已經差到了極點。
簡臻蹙著眉晃了晃沉重的腦袋,狠狠壓抑著酒醉帶來的不適,將手伸進包里尋找手機。
今晚幾個點名要她作陪的分銷商恐怕在酒里面加了點東西,連她帶來擋酒的助理都被灌得不省人事。
好在合同是簽妥了,只是眼下要再不叫個人來接,簡臻毫不懷疑自己會一頭睡倒在這大馬路旁。
正當她埋頭翻著通訊錄的時候,身后忽然傳來一陣明顯屬于男人的沉穩(wěn)腳步聲。
簡臻握著手機的手頓時不安地一僵——難道那幾個客戶去而又返?
“簡主管。”
背后傳來的男聲干凈又輕快,簡臻一愣之下舒了口氣,扶著樹干腳步微晃地轉過身來。
眼前是一名著休閑西裝的俊秀男人,桃花眼,淺酒窩,此時噙著一抹笑意站在離簡臻兩步開外處,氣質柔和得人畜無害。
簡臻掐緊手心以喚回朦朧的神智,回以淡淡一笑道:“巧啊,關經理?!?/p>
關衫嘴角兩道酒窩亦隱亦現,勾著唇道:“是啊,挺巧,簡主管打算回家吧,我送你一程?”他說著晃了晃手中的跑車鑰匙。
簡臻維持著淡漠笑意,右手握著手機在胸前擺了擺:“不用了,我已經叫了朋友來接?!?/p>
關衫看清楚她做的是一個抗拒性動作,當下邁開長腿逼近對方的親密區(qū)域,語氣無辜而充滿疑惑:“咦,簡主管的電話好像還沒有打出去吧?”
簡臻聞言面色一霜,冷淡地抬起眼皮審視他。
“哎哎哎,別誤會,我可沒別的意思,”關衫急切地擺擺手,“我就是看你醉得不行了,同事一場,想搭把手幫個忙而已?!?/p>
簡臻橫在胸前的手沒有拿開,但神色卻已松懈下來,垂著眸像是在考慮對方的可信程度。
關衫于是再接再勵地往前邁了一步,嘆了口氣說:“簡主管,你好不容易把那幾個老頭灌醉送走,不想再遇到什么街頭流氓吧?況且……”他話音落下,人已走到了法國梧桐樹旁,長臂一伸,就勢托住了簡臻搖搖欲墜的香軟身軀。
簡臻指尖微顫地想要掙開,但催眠藥物的急劇發(fā)作卻讓她腳步發(fā)軟,無法動彈半分。
她感覺到自己完全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對方似乎輕笑了一聲,俯在她耳邊語調溫軟地說:“簡主管,你那天看到我從Lancer出來了吧?放心,我對你沒興趣的?!?/p>
這話一落,簡臻緊繃的神智像是被一把鋒銳剪刀咔嚓剪斷,睡意洶涌而來,她一個不防備,就跌入了黑甜的夢境之中。
(二)
“放心,我對你沒興趣的。”
沒有人知道關衫在對著簡臻的臉說這話的時候,花了多大的力氣來鎮(zhèn)壓小兄弟的狂熱叫囂。
事實上,關衫何止是有興趣,簡直是對懷中人充滿了躍躍欲試的征服沖動。
而這種沖動早在兩個月前就已經萌芽,那個時候簡臻甚至還沒有進公司。
關衫第一次看到簡臻是在獵頭發(fā)來的幾份簡歷之中,他當時隨便翻了翻,一眼看到簡臻照片后,就立馬拍板她為市場部新主管——是的,關大HR的擇人標準就是這么膚淺,妥妥地以貌取人。
而對簡臻來說,雖然簡歷上的輝煌業(yè)績都被某人事部經理統(tǒng)統(tǒng)忽略,但她很快用實際行動證明了自己并非省油的燈——在她上任的第一個月,公司的訂單額就奇跡般地提升了十個百分點,幾乎等同于以往半年的業(yè)績。
眼見如此,本來就很有興趣的關大經理登時更加坐不住了——才貌雙全還不來事的女人如今還多嗎?換了是你你坐得?。?/p>
關衫難得有種遇到真命天女的感覺,正估摸著要采取點什么行動,卻被突如其來的一道雷給閃蒙了。
某日,跟他同為公司五大鉆石男之一的技術部葉經理忽然收拾得人模狗樣去簡臻辦公室告白,結果被一句輕描淡寫的“我對男人沒興趣”慘烈拒絕,一顆熟男心就這樣被轟得連渣都沒剩,還留下長久的心理陰影……
關衫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也是虎軀一震,好在觀察發(fā)現簡臻對女人也沒什么興趣,遂稍稍放下心來。
后來經他一位當心理醫(yī)生的朋友分析,簡臻這種不近男色的反應并非是真的對男人不感興趣,而是八成受過情傷,所以造成比較極端的感情封閉。
關衫一聽這話,攻下簡女王的沖動登時更激昂了——無嶺不成山,不扭瓜不甜啊,手到擒來那有什么意思?
喀,總之眼下的情況就是關經理選擇了一條時興攻略絕學,叫“成為男友,必先成為閨密”,具體做法是假扮成雌激素分泌過度的娘炮,以期達到松懈目標防備的作用。
事實證明,這招絕學效果非常之好,證據就是此刻已長驅直入簡臻閨房的關直男本人。
關衫大搖大擺地參觀了一番屋內簡約利落的家居擺設之后,又將目光移回到了大床中央曲線畢露的女子身上。
簡臻側倚著一只手臂睡得正沉,鴉羽般的長發(fā)鋪散開來,襯得脖頸一小截皮膚白得如同藕段一般。
關衫抱胸凝眸看了片刻,找了個“簡臻這樣睡一定很不舒服”的借口,從衣柜里翻出了一件棉質睡裙。
然后,便是關某人犒勞辛勤了兩個月的左右雙手的時刻,當然,順便飽覽一頓視覺盛宴自不用提。
寬大蓬松的睡衣套上后,關衫彎下腰細心地替簡臻將背后絲帶系好,并順勢將腦袋埋在對方馨香的肩頭深吸口氣。
“謝謝招待啊簡主管,你放心,我會負責埋單的?!?/p>
昏暗的落地燈影中,關衫微笑低語。
(三)
一夜好眠過后,關衫是被一束存在感極強的目光給盯醒的。
他打了個哈欠,費力把泛著水光的桃花眼瞇開一條縫,就看到簡臻正坐在斜手邊的沙發(fā)上,正目光冷冷地打量自己。
話說清晨起床就發(fā)現心上人正在注視自己實在是一件很愉快的事,如果對方的目光不那么像刀子的話……
但這點挫折尚不足以打擊關衫的積極性,只見他眼睛一瞇,嗓音中帶著滿溢的笑意和磁性:“嘿,早上好?!?/p>
伸手不打笑臉人的,對吧?
果然,簡臻白霜般的臉色稍稍解凍了些許,她目光下移,示意性地瞟了眼自己的睡裙,隨即又抬起眸來,淡淡問:“你換的?”
關衫再次露出人畜無害的笑容:“對啊,看你睡得不怎么舒服?!?/p>
簡臻看著他的目光一沉,語調微嘲道:“噢,那我真是睡得太沉,以至于睡得不舒服都沒有印象?!?/p>
關衫聞言輕咳一聲,摸了摸鼻子沒接話——這就是個前后矛盾的陷阱,誰接誰傻帽。
話說簡臻清醒的時候還真不怎么好糊弄。
見到關衫心虛,簡臻的面色反倒好看了幾分,聲音也跟著平和了下來:“關經理……”
“你可以叫我關衫沒關系?!?關衫打斷她——該看的都看過了,叫“關經理”也太見外了吧?
“好?!焙喺辄c點頭,正色道,“關衫,如你所說,我確實看到過你從一家變裝酒吧里出來,但你可以放心,就算以后有流言,也絕對不會是我造成的,所以賣我好處這種事完全不必要?!?/p>
關衫拿捏著時機露出恰到好處的羞澀,猶疑片刻,蹙起兩道俊眉問:“你真的……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
“真的,”簡臻表情淡淡地點頭,“我保證?!?/p>
“好,我相信你,”關衫鄭重頷首,突然將話題一轉,微笑著問,“那我們這樣算朋友了吧?”
簡臻皺了皺眉,好似搞不清楚這個話題上的神轉折是怎么發(fā)生的:“……為什么?”
“因為你知道我的秘密了啊,”關衫的表情充滿了天真無邪的疑惑,“難道這還不算朋友?”
簡臻抽了抽嘴角,想說這種思路真的很娘,但考慮到對方的自尊心,還是勉為其難地點了下頭,慢騰騰道:“嗯!那就算吧?!?/p>
關衫勾著唇挑了挑眉,知道“換睡衣”這一頁已經被翻過去了,而簡臻對他的防備心也已大大降低。
于是他大大咧咧地起身,撐個懶腰問:“我有晨浴的習慣,可以用下你家浴室嗎?”
簡臻瞟了眼他那身蜷睡得皺巴巴的西裝,稍作考慮便點頭答應了:“在臥室里面,你先洗,我去點兩份外賣,吃完了你再走吧?!?/p>
這種邀請關衫怎么會拒絕,他走進充滿簡臻氣息的浴室洗了個桃色緋然的幻想澡,其間簡臻還來敲過一次門,給他遞了一套本是為偶來看望她的簡父準備的睡衣。
等關衫洗好澡從臥室里走出來,門鈴正好響起。
簡臻疾走上前,一把拉開大門——卻見門外不僅站著拎著盒飯的外賣員,還有兩位氣質儒雅的五旬老者……
簡臻頓時失聲開口:“爸、媽!你們怎么來了?”
老太太皺了皺眉,似是不滿簡臻驟然拔高的聲音,平聲細語道:“我們不是說過這個周末要來看你的嗎?工作太忙又忘……”她的話頭驀地頓住,驚訝的目光直直地投向從臥室走出的陌生男子,失聲問,“他、他是誰?”
關衫正擦著頭發(fā)的手突然一頓,腦海中一抹靈光乍然閃過。
嘖,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啊。
“伯父伯母好,我是簡臻的男朋友?!?/p>
在簡臻不可置信的瞪視下,關衫放下毛巾走上前,帶著恰到好處的局促靦腆,鎮(zhèn)靜自若地向二老微笑致意。
(四)
“你怎么能跟他們說你是我男朋友?!”
關衫將食指抵在唇前,壓低嗓音道:“噓,小聲點,爸媽睡了?!?/p>
簡臻美目圓睜:“那是我爸媽!”
關衫攤了攤手,無辜撇唇:“伯父伯母讓我這樣叫的?!?/p>
老太太說這話的時候,滿意得臉上都笑出了一道道菊花褶子。
簡臻兩道黛眉中央蹙出一個川字,低斥道:“讓你叫你就叫嗎?讓你出柜你去不去出?”
關衫苦著一張俊臉辯解:“我這不就是還沒出嗎?不然我要怎么解釋,同事?同事會大上午的穿著睡衣從你臥室里走出來?”
簡臻聞言臉色一沉——的確,她雖然對關衫的擅作主張不滿,但也明白關衫是怕她情急之下澄清他的娘炮身份……
見簡臻沉著俏臉不說話,關衫決定見好就收:“其實也不是那么糟啊,你沒看見爸……伯父伯母笑得多開心,讓老人家高興高興也沒什么不好?!?/p>
這話倒是沒說錯,簡臻要不是看在二老很久都沒這么開心的分上,又怎會任由他往下演?只是——
“老人家怎么想的你懂不懂?”簡臻蹙眉沉聲,“現在是高興了,等到我們‘分手的時候,他們只會失望越大?!?/p>
關衫聞言雙眉一挑,口氣坦然道:“那我們就結婚啊?!?/p>
簡臻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陰惻惻地開口:“你看不看得出來我在強壓著怒氣?”
“看得出來啊,”關衫做不解狀,“為什么?”
簡臻聞言深吸一口氣,覺得自己幾乎就要憋不住火:“因為你是個變裝癖……”
“噢!”關衫登時恍然大悟,義正詞嚴地控訴,“你這是歧視!變裝癖怎么就不能結婚?”
簡臻的臉色一時變得無法用語言形容,她許久才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怎么結婚?!到時候你穿婚紗還是我穿婚紗?!”
雖然關衫喜歡看簡臻氣極失控、俏臉薄紅的模樣,但也明白做過了頭會不好收場。
于是他老老實實地承認了錯誤,并提議兩人假作同居,暫且把這出戲給演下去。
俗話說,假作真時真亦假,假同居跟真同居這兩件事,在關衫看來其實并沒有什么實質區(qū)別。
簡臻這廂當然就不這么認為了——如果不是頂著父母催嫁的壓力和新室友是個娘炮的事實,她怎么可能讓一個男人大搖大擺地住進她家?
但是不管怎么說,真相只有一個,那就是關直男又一次得逞了。
在得到簡臻首肯的第二天,關衫就收拾收拾東西搬進來了。
簡臻靠在門框上看他整理那一大箱子鐵灰、銀灰、墨黑色的西裝,眉頭不由得疑惑地蹙起:“這些……真的都是你的衣服?”難道這世上還有不愛俏的娘炮?
“是啊,”關衫淡定地拍了拍胸肌,“我生活中還是比較MAN的?!?/p>
簡臻低嘖一聲,咕噥了句“悶騷”,然后端著咖啡走了。
留下關衫無所謂地撇撇唇——他老婆貌美如花,一個人拉高全家水平,扮俏這事哪里用得著他?
(五)
關衫搬進簡臻家里之后才發(fā)現——同居這種事,還真是福利滿滿啊。
回想剛搬進來的那兩天,簡臻還是捂得嚴嚴實實在家里走動,但隨著天氣轉暖和關衫演技見長,簡臻的家居穿著已經從長衣長褲轉變?yōu)榱说鯉ЬI裙。
——離內衣不遠了有木有?大長腿啊,俏鎖骨啊……
嗯,言歸正傳,以上那些當然都不是關衫的目的所在,好吧,不是主要目的所在……他之所以要謀求跟簡臻同居的機會,其實是為了找一件東西。
這件東西也許是本日記,也有可能是冊相簿——但不管是個什么都好,他要的,其實是關于簡臻情傷的蛛絲馬跡。
關衫的想法是這樣的——所謂沒有調查就沒有發(fā)言權,要弄清楚簡臻經歷的是哪種類型的人渣,他才好對癥下藥進行開解。
于是某晚簡臻入睡之后,他就真的動手開始找了。
話說也不知道最近的運氣值是不是開了掛,一通搜尋之后,關衫還真在書房角落翻出了一本布滿灰塵的薄冊子——只不過不是相冊,而是一本素描畫冊。
嘩啦嘩啦翻了幾下之后,啪的一聲輕響,從畫冊里邊掉出了一張照片。
關衫俯身,用食中兩指夾起來一看,發(fā)現照片上印的是一個陌生男子在黃昏時分凝神作畫的側影,細看之下,那人細膩憂郁的神情被捕捉得恰如其分,濃厚的情緒感撲面而來。
關衫胃水冒酸地欣賞了一會兒,正準備動手去翻那本畫冊,卻突然聽到身后咔嗒一聲,似乎是門把扭動的聲響。
關衫于是停下夾回照片的動作,調整表情,帶著適度的驚訝望向門口。
推開房門走進來的人自然是簡臻——她右手端著一只馬克杯,小巧素凈的臉上掛著疑惑:“你怎么這么晚還在書房?”
“睡不著,想找本小說解解悶,結果——”關衫勾著唇大方地亮出手中的照片,“不小心翻到了這個?!?/p>
話音剛落,簡臻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沉三分,眼神也跟著冷了下來。
關衫見狀眼睛微瞇——果然,踩中雷區(qū)了。
“我說,”他笑意依舊,仿佛沒看見簡臻臉色般晃了晃照片,漫不經心地問,“這個男人是誰啊,模特嗎?長得還挺標致的。”
簡臻別開眼,淡淡道:“一個朋友。”
“噢?”關衫挑了下眉毛,略略拖長語調問,“那你們還有聯系嗎?”
簡臻聞言愣住,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什么,臉上的冷淡瞬間變?yōu)榇侏M:“你有興趣?”
“嘁,”關衫略不屑地一抬下巴,將手中照片甩得嘩啦作響,“我就是覺得他爹媽挺不容易的,把兒子生得像我這么帥?!?/p>
簡臻輕嘖一聲,勾著嘴角走上前道:“自戀這點倒是挺娘炮的,但不管你有沒有興趣,我都不會把他介紹給你,因為——”她動作利落地從關衫手中抽走照片,連同畫冊一起擲入垃圾桶,然后擦了擦手,道,“這個男人,是個人渣?!?/p>
賓果,猜測全中!
關衫掃了眼垃圾桶里被遺棄的兩樣東西,沒有接簡臻的話,而是將目光投向她馬克杯里熱氣騰騰的奶白色液體,側眸問:“失眠?”
“嗯,”簡臻瞥了眼那杯牛奶,淡淡道,“現在喝了估計也沒用?!?/p>
關衫長噢了一聲,微微揚唇問:“那不如喝點別的?比方說——我今天經過儲酒柜的時候,才發(fā)現我的室友原來是個收藏家……”
簡臻聞言挑了下眉,低笑道:“陽臺上夜景不錯,去那兒喝吧?!?/p>
夜色和美酒的烘托之下,簡臻很自然地聊起了有關照片里那個男人的一切。
總結一下的話,就是這個男人是個走憂郁路線的高端文藝渣。
稍微具體點說——他是簡臻大學畢業(yè)那年的初戀,身份是街頭畫家,英俊潦倒的那種,幾乎只用了幾張速寫就得到了情竇初開的簡臻的青睞。
從開始交往起,這個男人就住進了簡臻的出租屋,然后三個月后的某天,簡臻打開家門發(fā)現房子被搬空了。
并且,在這個人消失后,有三個自稱是他女朋友的人找到簡臻家門口,說是要找這間屋子的主人。
“我上班或出差的時間里,她們都是那間房子的??停耶敃r想想覺得反胃,沒多久就搬出去了?!焙喺檎f到這兒忽然話頭一頓,略帶醉意地疑惑道,“奇怪,現在講起來……好像也沒那么反感了——我是不是喝多了?”
關衫十指交叉搭在腦后,緩緩勾唇道:“也許只是記不住了,有些事跟垃圾一樣,丟了就丟了唄?!?/p>
“說得……也有道理?!焙喺槌读顺洞剑缓蟠鬼萑肓顺聊?。
“喀,”關衫覺得有必要開始收線了,遂將波段切換至洗腦頻道,“其實,并不是所有男人都渣的,實際上,好男人并不缺,缺的是眼光啊?!?/p>
這話說完簡臻果然把眼光移過來了,她上上下下打量關衫一番后點點頭:“嗯,你勉強算一個吧,不圖我什么,所以也不會騙我?!?/p>
最后一個“我”字剛落的時候,一陣冰涼的夜風忽然打著旋刮了過去,冷得關衫微微一個激靈。
等等!這不會就叫做自己挖坑自己跳吧?
(六)
這天下午,關衫正靠在辦公室里那張豪華皮椅上翻看菜譜,琢磨著晚上弄點什么新花樣的時候,內線電話忽然響了。
他順手接起,喂了一聲。
“關衫?!?/p>
簡臻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響起,關衫一下子坐直了:“哎,簡臻我正想問你,你晚上想吃……”
“晚上我們出去吃,”簡臻打斷他,“我請你?!?/p>
“嗯?”關衫挑了下眉,“為什么?”話說他最近剛學會了下廚,發(fā)現這個新技能簡直就是攻略人心的不二選擇。
“沒什么特別原因,”簡臻在電話那頭輕咳了一聲,語氣竟然有些不好意思,“算是謝你吧,那天聽我說那么多廢話?!?/p>
關衫還是頭一回聽到簡臻這種語氣,當下勾了勾唇,欣然答應道:“行,下班公司門口見?!?/p>
簡臻訂下的是一家高檔西餐廳的包間,關衫踏進去的時候,發(fā)現里面已經坐了一個人。
一個戴黑框眼鏡、眉眼清秀的襯衫男……
關衫霎時心中一緊——什么情況,他剛把簡臻從舊情傷里開解出來,不會徒給別人做嫁衣了吧?
這種心情該怎么形容……吾家有女初養(yǎng)成,一不小心嫁別人?
關衫表情復雜地入了座。
但很快事實就證明——關衫多想了,而且想得太天真。
簡臻落座后第一件事就是替關衫介紹對面那位襯衫男:“這位先生叫鄭淮,我想你們也許見過,他是Lancer的老板。”簡臻頓了一下,略帶曖昧地笑道,“我見過鄭老板的女裝照片,真是讓人驚艷?!?/p>
鄭淮謙虛地笑了笑:“謝謝?!?/p>
關衫:“……”
此時此刻,關直男的心情平靜得猶如印尼海嘯——尼瑪,簡臻還真是說到做到啊……竟然用這種方式感謝他!這不科學!
然而事情發(fā)展到這里還不是最讓人震驚的部分,最讓人震驚的是,簡臻竟然把她那份食物給打包外帶了,臨走時還對兩人笑了笑:“我要趕回去加班,你們慢慢聊?!?/p>
關衫于是沉著臉注視著簡臻拎包起身,然后看著她一步步消失在包廂大門之后。
當他再度轉過臉來的時候,鄭淮驚愕地發(fā)現對面男人身上竟然散發(fā)著一股殺氣……
簡臻九點左右加完班回到家,乍推開家門,一股食物的香味就鉆入鼻息。
她疑惑地穿上拖鞋走到廚房,就看見了關衫圍著圍裙忙活的高大背影。
她上前兩步,靠在廚房門口問:“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沒去鄭淮店里玩?”
關衫聞聲握著菜刀轉頭,瞪著一雙眼梢微翹的桃花眼,看著她不說話。
簡臻登時滿頭霧水地回望關衫那一臉疑似棄犬的表情,關切問:“怎么了,跟鄭淮相處得不愉快?”
關衫手起刀落把砧板上的鯰魚斬成兩半,陰惻惻地悶出一個單音:“嗯。”
簡臻不解道:“為什么”
關衫當然不能說實話,他轉了轉眼,只好說:“型號不對?!?/p>
“嗯?”簡臻皺了皺兩道秀致的長眉,忽然恍然大悟,“你是TOP?”
關衫一聽這話毛了,唰的一下把圍裙扯掉,T恤一撩,指著齊碼碼的六塊腹肌說:“我這樣的難道是BOTTOM?”
簡臻詫異地一挑眉,咕噥道:“可我看鄭淮也不像……”
“那是人不可貌相?!标P衫煞有介事地打斷她,一指外頭餐桌說,“坐一會兒,我馬上就收拾好了?!?/p>
等魚片粥和乳鴿湯端上桌,關衫突然肅正著臉色開口:“以后不要再隨便介紹人給我?!?/p>
簡臻低頭喝了口湯,側眸問:“為什么?”
“因為……”關衫轉了轉眼,板著臉說,“因為我們這個圈子很復雜,打著燈籠都沒處找真心?!?/p>
簡臻低笑一聲,聳肩道:“哪個圈子都是這樣啊。”
關衫忽然不作聲了,他支著頭目光灼灼地看著簡臻,直看到對方莫名其妙地心虛起來,才沉聲開口:“簡臻,要不你把我掰直吧?”
簡臻右手一僵,感覺心臟猛烈地跳動了一下。
“開什么玩笑?”她很快鎮(zhèn)定下來,扯過張紙巾擦了擦嘴,撇唇道,“掰直是這么容易的嗎,那彎回去是不是也一樣容易?”
“……”
關衫不由得自暴自棄地想:所謂自己挖坑自己跳,跳著跳著也就習慣了……
(七)
“我總覺得,”關衫轉頭望向副駕駛,虎著一張俊臉開口,“我這右眼皮跳個不停的,是不是有什么預兆……”
簡臻淡淡點頭:“是的,預兆著你要再不看路,我們就要跟前面的黑色別克追尾了。”她說著低頭瞄了眼手表,“前面堵車,就這個拐角停吧,我走過去就行了?!?/p>
關衫揉著眼皮嗯了聲,拉擋減速,平滑地把車子停在了路邊。
簡臻拎著公文包從車上下來,一路疾走,總算在開場前十分鐘趕到了招標會場。
剛找了個位子坐下,右手邊就有人跟著落座,帶著一陣香奈兒五號的香味撲鼻而來。
“簡小姐?!?/p>
簡臻聞聲轉頭,入眼是一張白膚紅唇的清艷面孔。
她略一思索,想起此人是中晨的企劃部經理,跟自己有過幾面之緣,遂頷首微笑道:“安經理,你好?!?/p>
“好久不見了,”安悅回以一笑,“聽說簡小姐現在在萬重就職?”
簡臻稱是。
安悅點點頭:“那就沒錯了,我剛剛在拐角下車,正好看到你從關衫車上下來,簡小姐是在跟他交往吧?”
簡臻聞言不由得怔住——被看到了啊,這倒真不怎么好解釋……
“安經理誤會了,我跟關經理沒在交往,”考慮到關衫的屬性,簡臻斟酌了一下用詞,“我們就是普通同事,而且以他的喜好,是不會對我有興趣的?!?/p>
聽完這話,安悅支著下巴搖了搖頭,滿臉篤定道:“簡小姐,以我對關衫的了解——他的座駕有三輛,其他兩輛怎樣都好,唯獨今天那輛世爵,是碰都輕易不讓人碰的,就連他表哥沈董也不例外。”
簡臻聞言詫異挑眉:“表哥?沈意董事長?”
“你不知道?”安悅看她表情不似作偽,略一思索側眸問,“那你知不知道關衫手上有萬重百分之五的股份?這個比例雖說不高,換成存款卻也夠揮霍一輩子的了。”
簡臻聞言臉色微變,蹙眉問:“安經理,你為什么告訴我這個?”
“因為我想給你一個建議啊?!卑矏偣粗叫廊婚_口,“我本以為你們已經在一起了,想勸你在分手前多弄點東西到手,但現在看來你還沒答應他,那我就更該勸你了——關衫這個人吧,雖然不長情,但是難得英俊體貼,不分手也不會三心二意,做結婚對象雖然不行,做金主卻是再好沒有了?!?/p>
簡臻感覺自己的心隨著安悅的話在一點一點往下沉,她定了定神,故作淡然道:“安經理,恕我冒昧問一句,你為什么會知道得這么清楚?”
安悅聞言,嘴角勾出一抹曖昧弧度,低聲笑道:“簡小姐這是明知故問,當然是因為我同關衫交往過……女人的美貌就這么幾年,理所應當換成更實在的東西不是嗎?”
(八)
傍晚時分,關衫按著眉心從電梯里走出,一抬頭,躁動了一天的右眼皮忽然就不跳了。
然后他就看到——五步開外的簡臻家大門口,一個黑色皮箱直挺挺地立在墻角,譏笑一般同他對視。
關衫傻眼了——這貨長得好眼熟啊,簡直神似他搬進來時帶來的那個……不好!
他當即掏出鑰匙,三步作兩步沖到門口——果然,門鎖被換掉了……
心里一緊,關衫拿出手機開始撥電話——不接,發(fā)短信——不回,喊門——被三個保安給架走了……
一身狼狽地拖著箱子離開,關衫坐回自己車上時還不禁磨牙暗想——真不愧是他喜歡的簡女王啊,絕情起來真叫一個干脆利落不差事!
但俗話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家里堵不到人,去公司堵不就完了?
于是第二天,繼技術部經理葉子蕭之后,人事部關經理也打扮得人模狗樣去了簡臻辦公室——對于此事,全體員工均投以不約而同的憐憫目光。
而簡臻也沒讓他們失望,她看到關衫的第一句話是:“出去?!?/p>
關衫假裝沒聽到,鎮(zhèn)定地走到簡臻對面落座,厚著臉皮說:“哎,簡臻,你是不是忘了把新鎖的鑰匙給我一把?”
簡臻聞言從一堆文件中抬眼看他,點點頭道:“你能吞下去我就給你?!?/p>
好狠。
關衫臉色顯得有幾分委屈:“那我總得知道你為什么趕我出來吧?”
簡臻手中的鋼筆在木桌上輕敲幾下,邊翻文件邊漫不經心地開口:“我昨天在招標會現場,遇到了中晨公司的企劃部經理。”
關衫愣了:“誰?”
簡臻抬眼吐出兩個字:“安悅?!?/p>
關衫張了張嘴,艱難地從喉頭擠出聲音:“……這么巧?!?/p>
“是很巧,”簡臻點點頭,“她看到我從你車上下來,于是給了我一些建議——想必你能猜到是什么建議吧?”
關衫聞言眉頭蹙起——他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安悅應該是看到簡臻從那輛世爵上下來所以不滿……這個女人,他當初不過是陪車的時間比陪她多而已,分手時也拿一間復式公寓作補償了,她竟然還記恨了這么久!
再回過頭來看簡臻的臉色,關衫知道攤牌的時候到了。
他滿臉誠意地認錯:“對不起,我錯了,我不該假扮娘炮?!?/p>
簡臻敲了敲桌面:“這句話去對鄭淮說。”
好、狠。
關衫吞下一口血,辯解道:“但我是逼不得已才這么做的,不然你會讓我接近你嗎?”
簡臻聞言皺了皺眉,嘲道:“那你的意思是,是我逼你騙我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關衫苦著一張俊臉,想了想,干脆剖白真心,“我本來是打算用正常手段追求你的,但是葉子蕭的前車之鑒擺在那兒,我敢那么做嗎?沒錯,我是騙了你,但我對你的真心你會一點也沒有感受到?!”
簡臻目光一動,別開眼說:“真心是一回事,長情又是另外一回事?!?/p>
關衫咬了咬牙,知道這又是安悅給下的絆子——你說老子找個真愛容易嗎,前任果然都是極品啊!
關衫急眼了,一拍桌子俯身湊到簡臻眼前,盯著她的眼睛問:“你不跟我在一起,又怎么知道我不長情?”
“因為我不相信你,”簡臻悠悠抬眼,回視近在咫尺的黑眸,“對于欺騙這件事,我心里有疙瘩,你卻有前科?!?/p>
關衫定定地看著她,一字一頓沉聲道:“給我一個機會。”
簡臻眸光閃爍了幾下,垂眸片刻,忽然笑著啟唇:“好,我給你一個機會?!?/p>
尾聲
簡臻坐在敞亮的主管辦公室里,單手支額,饒有趣味地透過落地玻璃窗,看著眉目帶煞的黑長直“軟妹”正虎著個臉,怒氣沖沖地從大門處走進來。
“軟妹”所到之處,眾市場部職員個個把臉埋進鍵盤,拼命抑制肩膀聳動,有少數幾個定力弱的直接笑抽到了桌子底下。
關經理的節(jié)操注定這輩子也別想撿起來了。
砰的一聲,關衫將辦公室門狠狠甩上,然后“唰唰唰”把所有百葉窗都放了下來,隔絕掉窺視的目光。
抬手正要扒拉頭上的假發(fā)時——
“等等,先戴著。”簡臻瞇著眼靠在椅背上,興致勃勃地打斷他。
關衫抬起的右手僵在半空:“……”
“其實吧,”簡臻偏著頭將眼前人細細審視一番,笑瞇瞇道,“你這樣蠻好看的?!?/p>
關衫深呼吸一下,放下手,別過臉艱難地開口道:“……你喜歡就好?!?/p>
簡臻一愣,看著眼前人隱忍傲嬌的小模樣不禁樂了:“好吧,這五天的女裝就算你過關……說實話,關衫,我突然很期待你穿婚紗的那天啊?!?/p>
哼,那還不是代表我把你娶到手了……關衫撇撇唇,一屁股坐到簡臻對面,憤憤道:“現在可以給我鑰匙了吧?”
“什么鑰匙?”簡臻裝傻。
關衫霎時瞪大眼,拍桌而起:“喂喂喂!不是吧,我都這樣了你難道要賴賬?”
簡臻看著“軟妹”逼真的假胸在自己眼前晃蕩,終于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我沒賴賬,鑰匙確實已經給你了?!?/p>
關衫不可置信地蹙眉,“什么?!什么時候給我的?”
簡臻明媚一笑:“你一定沒翻過你拖回去的那個黑皮箱,對吧?”
關衫傻了——我去,那個皮箱長著一張超級嘲諷臉,哪個抖M有興趣翻它?!
“等等,”關衫顫著唇,語調驀地拔高一個八度,“你該不會想告訴我你在箱子里面放了把鑰匙吧?!”
簡臻鋼筆一轉,輕輕點了下頭。
總管辦公室一時間陷入沉默,趴在門縫邊的眾人正大惑不解時,突然聽得一聲怒吼過后,門內竟然傳出了簡主管慌張不已的喝問:“喂喂喂,關衫你別過來,手放開!你你你……要干什么……嗯!”
眾人面面相覷,交換了一個你知我知的表情,然后……繼續(xù)暗搓搓地聽墻角。
職場生活真是美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