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蟬
她是無敵女壯士,拉的了黃包車,救的下黑老大。勾引的了美少爺,搞得定豪門小三……什么,我才是小三!老公你騙人的吧
(一)
華燈初上。
坐在后面車上的大少爺已經(jīng)侃侃而談了三個小時,前面拉車的金豆豆在心里第三十一遍默念忍一時風(fēng)平浪靜后,抬手抹了一把頭上的汗,終于把要爆出口的臟話咽了下去。
大概是金豆豆的沉默對抗終于有了效果,又或者是這位大少爺已經(jīng)說得口干舌燥被磨得沒了耐心,嘆口氣后說:“豆子,你為什么總是不搭理我呢?”
金豆豆停下車,轉(zhuǎn)身眼皮抬也不抬地回答:“因為您總耽誤我做生意?!?/p>
林松放下翹起的二郎腿,從黃包車上下來站到金豆豆身前,單手挑著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臉,眼瞅著這張通紅的小臉變得更紅,不禁得意:“你難道感覺不出來我在追求你?”
金豆豆那雙好看的眼睛瞬間瞪大,然后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給了他個過肩摔,最后拍拍手居高臨下的對某位已經(jīng)明顯呆滯的大少爺說:“你不僅賴賬還調(diào)戲人!我娘說了,該打!”說完,拉起黃包車一路揚長而去。
如果隔三差五的來坐她的車照顧她生意的人說喜歡她,她還有點相信,對于這種每次坐車都說下次一定給錢的人,金豆豆恨恨想,還是有錢人家的大少爺呢,這么摳門詛咒他娶不到媳婦!
她摸摸懷里的幾個銅板,除去給車場的包車錢,今天只能吃五個饅頭,不禁懊惱后悔,發(fā)誓下次再也不相信林松大少爺?shù)脑捔?。正想著,拐過一條黑暗的小胡同時,腳下忽然被絆了下,她踉蹌了一下子差點沒摔倒。
金豆豆踢了踢,驀地聽到一聲呻吟,這黑漆漆的胡同里聽著委實滲人。若是一般人大概就被嚇著了,金豆豆姑娘從小力大無比,膽子跟力氣成正比,因此蹲下掰著腳下受傷嚴(yán)重的男人仔細(xì)瞅了瞅發(fā)現(xiàn)他不僅長得斯文衣服料子還挺不錯,立即把他往黃包車上一裝,給帶回家了。
金豆豆是這么打算的,男人一看就是個讀書人,讀書人好哄騙,待他醒過來就說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要上幾塊大洋的打賞,能解決幾個月的口糧。
金豆豆難得做一次壞事,卻未料剛把這男人扔到床上還未給他包扎下傷口裝裝樣子,這廝就睜開了眼睛。
昏暗的煤油燈下,男人的瞳孔幽深,好似藏著繁華綻開的萬丈光華。
被男人這么定定望著,好似自己那點小心思都被看破,干干笑了聲:“這個,這個,是我救你回來的。”
男人不說話。
金豆豆心里更虛,說話也結(jié)結(jié)巴巴:“這個吧,我也算你的救命恩人了吧,你,你給我五塊,啊不?!彼斐鰞筛种?,“兩塊大洋,就算兩不相欠了,怎么,怎么樣?”
“這應(yīng)該是救命之恩吧?”暗啞的男中音,帶著稍稍的戲謔,卻別樣的好聽,“我的命,就值兩塊大洋?”
“???”金豆豆瞪眼。
“我的命很值錢的。”陳彥生眼底藏著讓人看不懂的暗流,唇若有似無的勾出一抹弧度,“不過我現(xiàn)在沒錢,你看,以身相許如何?”
(二)
金豆豆原本以為陳彥生不過是嘴上說說,沒想到他真的把自己當(dāng)成了倒插門的,每每以金豆豆丈夫自稱在家里白吃白喝,令金豆豆扼腕。
可也不得不承認(rèn),陳彥生還是個相當(dāng)不錯的男人,盡管帶著傷,卻總是搶著幫金豆豆做家務(wù)。每次她想出聲趕人的時候,對上陳彥生溫柔的微笑,那話就拐了個彎,變成了:“你好好休息,這些活我來就行?!?/p>
陳彥生立馬順著臺階下:“媳婦兒,你真好?!比缓筠D(zhuǎn)身一瘸一拐地進屋了。
金豆豆望著他的背景瞠目結(jié)舌——陳先生您傷的是胳膊不是腿好不好!
奈何金豆豆心地善良,面對如此無恥之徒,也只能想辦法從另外一個更無恥的身上撈點錢財。
于是這一日下午五點的時候,她路過林家時目光一轉(zhuǎn),便將黃包車停在了門口。
林松并不在家,林母聽說一大姑娘來找兒子,立馬端著架子見了金豆豆,話里話外全透著“姑娘你配不上我兒子還是別癡心妄想了”的意思。奈何金豆豆天生少根筋,把那一通話聽完也只是感慨了一番富家太太果然有富家太太的氣勢,單看那一身雍容華貴,想來不會在意兩三個大洋的車錢,于是把來意一說,林母立即啞了。
只見她表情由白變紅,由僵硬變得尷尬,嘴里嘟囔著:“我兒子怎么可能欠你這幾個小錢,必定是你找了什么理由故意上門來糾纏我兒子的。”越說越覺得這可能性大,然后揮了揮手,讓人給金豆豆拿了十塊大洋,準(zhǔn)備打發(fā)要飯的似地將人打發(fā)了。
金豆豆數(shù)出來七塊放到桌子上:“您給多了,林少爺只欠我三塊大洋?!币膊还芰帜甘悄姆N啞口無言的表情,樂滋滋地轉(zhuǎn)身出門。
原本這個時間還不到金豆豆下工回家的點,但是今天要到了林松欠下的賬,讓她心情格外好,去臨近的一家藥店買了些傷藥便蹦蹦跳跳地回了家。
她家住得偏,一條巷子的最深處,平日里并沒有什么行人來往。這一日雖是仍舊照常,可金豆豆平地感覺到一絲不對勁。
她立即想到還在家里養(yǎng)傷的陳彥生,心跳仿若停頓,后背浮上層涼汗。然后迅速扔下了車子,踮著腳往家里跑去。
家里果然多了幾個人!
金豆豆連呼吸都停滯了,她悄悄處理掉守門的兩個人潛入,昏暗的房間里隱隱綽綽露出三兩個人影。
忽然,人影動了動。
緊張過頭的金豆豆嚇了一跳,二話不說就沖了進去。
眨眼間,被驚動的兩個賊人就掏出了手槍對著金豆豆方了槍。乓乓兩聲,忽然間擋在金豆豆跟前的陳彥生就倒了下去。
金豆豆瞪大了眼,瘋了般沖過去將陳彥生抱到懷里,沒注意到兩個賊人同樣是驚懼的表情。更沒有注意到,懷里的陳彥生偷偷給兩個賊人打了個手勢。
賊人立即跳了窗戶。
金豆豆全身心都撲在了陳彥生身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哽咽:“你死了我該怎么辦啊,彥生,彥生,雖然你啥都不會干還得讓我養(yǎng)著,好歹,好歹長得不錯,也算是我的便宜丈夫啊,你死了,我這不是白養(yǎng)你了嘛……”
聽到這里,原本想安慰下金豆豆姑娘的陳彥生,一股子血氣沖到頭上,給氣暈了。╮(╯_╰)╭
(三)
這一次陳彥生傷得重,半夜就發(fā)起了高燒。
金豆豆心急如焚,想把他送到醫(yī)院去,偏巧搬動的時候陳彥生醒了過來,一把握住金豆豆的手腕搖頭,暗啞低沉的聲音一遍遍地說:“不要去?!?/p>
他的手心滾燙,他的目光堅定,讓金豆豆更加心急如焚的同時也不得不又把他放回了床上。
“你的槍傷怎么辦?子彈還在里面,必須要取出來啊。”
陳彥生嘴唇動了動,又閉上了眼睛。
金豆豆急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她一遍遍用涼水濕了毛巾給他擦拭身體,一遍遍喊他的名字,待到天蒙蒙亮的時候,踏著雞鳴的第一聲出了家門。
她記得林松就是醫(yī)生,如果不能送醫(yī)院,把醫(yī)生請進家門應(yīng)該可以吧?
再說林松,他性格雖風(fēng)流,可卻實實在在被自己爹逼著學(xué)了點本事的,在林家醫(yī)院里掛個名字,平日里晚出早歸,能多玩一刻是一刻。
所以金豆豆在門口守到了九點,才見到林大少爺?shù)纳碛?。從未有一刻,在見到林松時心情雀躍到心都快跳出來的地步。
她二話沒說上去就把林松扔到了黃包車上,用最快的速度把林松拉回了家。
金豆豆的反常讓林松摸不著頭腦,路上一遍遍詢問仍舊得不到答案,后來金豆豆把車子停在家門口,又一把將他扯下來,踉蹌著進了屋看到床上那個半死不活的男人,腦子才轉(zhuǎn)過彎來。
林松蹙著眉指著床上的人問:“他是誰?”
“我丈夫啊?!苯鸲苟够卮鸬睦硭?dāng)然,一邊推著他往床邊走,“你快給他看病,他快不行了?!?/p>
林松先是被嚇了一跳,待看清陳彥生那副連病氣都掩不住的俊臉時,不禁嗤笑,沖著金豆豆挑眉:“他是你丈夫?豆子,他要是你丈夫那我就是總統(tǒng)的女婿?!鳖D了頓,手指點了點陳彥生食指與拇指上的繭子,“你就算是不知道他是誰,那但看他手上的這些繭子也應(yīng)該能猜出來他不是什么善茬吧?”
金豆豆目光閃了閃:“我不管他是誰,你快點救救他,我知道你是醫(yī)生——”
“你確定他需要我來救?”林松打斷她的話,嚴(yán)肅的表情一掃而過,忽換上委屈樣子,“豆子,其實我長得也不比他差,你怎么就看不上我呢?”
“林大少爺?!苯鸲苟沟难劢菕哌^陳彥生越來越蒼白的臉色,心里愈發(fā)焦急,“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求求你了,快點救救他,以后,以后你坐我的車都免費了!”她握了握拳頭,顯然這決心下的十分艱難。
“你是認(rèn)真的?”
其實林松話里的意思是詢問金豆豆對陳彥生的感情是不是認(rèn)真的,金豆豆誤以為他問她是不是真的決定用以后的車錢換陳彥生的命,因此很鄭重的點了點頭。
沒由來的,林松心底鈍痛,沒落的神色一閃而過:“那好吧,不過我手上沒工具——不用你去取,有個朋友正好住在附近,我去找他借一借?!?/p>
(四)
陳彥生醒來時已經(jīng)是五天后。
金豆豆照常出門拉車了,所以眼睛適應(yīng)那刺目的光線后,首先看到的是他的兩個手下。
兩個人見陳彥生醒來,雙腿一彎便統(tǒng)統(tǒng)跪在了地上,為上次槍傷陳彥生道歉,并求陳彥生責(zé)罰。
視線內(nèi)是破破爛爛的墻壁,墻上還貼著幾張舊報紙,玻璃窗戶上的裂紋到處蔓延,打眼一瞧,便知道金豆豆的日子過得相當(dāng)貧窮。
就是這樣貧窮的一個姑娘,每天卻過得那么開心與輕松。陳彥生垂眸,尾音微翹著問:“你們是不是奇怪,為什么我會突然擋在了她前面?”事實上,他又何嘗明白。當(dāng)時腦子里空白一片,動作完全取代了理智,不愿眼睜睜的看著她的笑臉從此消失。沒等手下回答,他說,“她對我還有用?!?/p>
兩個手下面面相覷,顯然不明白向來不解釋自己行為的陳彥生為什么會說出這么一番話。
而陳彥生說完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反常,立即壓低了聲音問:“最近關(guān)家有動作嗎?”
“陳哥,我們懷疑您尚在人世的消息已經(jīng)暴露了?!?/p>
陳彥生瞇了瞇眼睛,聲音涼意:“發(fā)生了什么事?”
陳彥生控制的龍幫與關(guān)家控制的青幫本就是水火不容,金豆豆撿到他的那日,就是因為青幫暗算了龍幫導(dǎo)致他不小心受了傷。他懷疑幫里有青幫的內(nèi)應(yīng),便借著這個受傷的機會躲在金豆豆家,外面則讓人放出了龍幫老大因傷而亡的消息放松關(guān)家的警惕,因而揪出青幫的內(nèi)應(yīng),再利用這個內(nèi)應(yīng)給關(guān)家下個套。
結(jié)果內(nèi)應(yīng)沒揪出來,自己這邊的消息卻疑似暴露。
而這幾天,知道他在金豆豆這里的人,除了自己心腹,還有那個林松。
事實上,陳彥生并不記得林松是誰,還是手下提醒了下,他才在模模糊糊的印象里尋找到那個風(fēng)流公子哥似地人物。這個人,就是金豆豆嘴里的小氣大少爺,想到這里,他當(dāng)機立斷:“去把那個林松綁了,計劃有變。”說完,就從床上坐了起來,動作牽扯到了胸前的傷口,他痛得皺了皺眉。
“陳哥?”
“我沒事?!彼凭芰耸窒碌臄v扶,硬撐著站起來,走到門口時回望,破舊的屋子里幾乎每一個角落都有金豆豆的痕跡。然而他只是那么略略感慨,再未回眸。
金豆豆因為記掛著陳彥生中午還得吃飯,送完最后一個客人后連忙往家里趕,遠(yuǎn)遠(yuǎn)的看到門四敞大開時她便有了不好的預(yù)感,當(dāng)真的看到空空蕩蕩的床鋪時,那份恐懼與焦急立即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找遍了所有的屋子,大聲喊著陳彥生的名字,終是沒能找到他的身影。
木訥了十八年的金豆豆姑娘頭一次開了竅,立即想到了林松那一番“陳彥生非好人”的言論,斷定他必定知道陳彥生的真實身份,連門都來不及關(guān),便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跑出去找林松了。
(五)
原本應(yīng)該很熱鬧的中午,這幾日卻人跡寥落。
據(jù)說是因為城里的兩大幫派結(jié)仇已久,今日終于發(fā)展到火拼,因此鬧得人心惶惶。金豆豆原本并不關(guān)注這些,但是由于出行人大量減少,她跟一些朋友在路邊等客人的時候聽人閑聊,倒也知道龍幫老大幾日前失蹤的消息。
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倒霉到去黑幫救人的地步。
需要救的人,就是林松。
據(jù)林母說,自從林松上午出門后便一直沒回家,而一直伺候在林松身邊的下人則說,林大少爺一早就說要去找金豆豆,偏偏金豆豆連林松的頭發(fā)絲都沒見著。
于是事態(tài)詭異了。
經(jīng)過林父各種關(guān)系查探,終于查出來林松是被龍幫的人給綁了。
陳彥生消失了,林松被綁架了,這兩者之間或許有什么必然關(guān)系?金豆豆想得腦子都痛了,最后狠狠拍了下桌子:“林老爺林太太,既然林少爺是去找我的路上被綁的,那便由我去救好了?!?/p>
事實上,林父根本不相信看起來很嬌小的金豆豆的能力,他本打算找關(guān)系通融一下把林松救出來,偏偏他的關(guān)系都在最近與龍幫見跋扈張的青幫里,著急上火了兩天,頭發(fā)都白了一半,仍舊打探不出任何消息。
最后,不得不把希望全寄托在金豆豆身上,算是死馬當(dāng)成活馬醫(yī)。
金豆豆當(dāng)即表示晚上就動手,被林父千方百計地攔了下來。經(jīng)過一番謀劃,最后定于七月七日,龍幫老大結(jié)婚的日子動手。
那一日月明星稀,燈火璀璨,來往賓客皆笑容滿面,富貴小姐夫人們一路走過,留滿室馨香。
金豆豆穿了一身林母為其準(zhǔn)備的小洋裝,只覺渾身別扭,連手都不知往哪里放。進入金碧輝煌的大廳后,每每好奇往四周看時,目光掃過身邊的林父,那活絡(luò)的心思又很快沉寂下來。
按計劃,金豆豆跟著林父來參加這位黑幫大佬的婚禮,等到儀式正式舉行的時候,她偷偷離開大廳,四處打聽林松的下落,然后將人救出來。
很快的,音樂響起,穿著潔白婚紗的新娘出現(xiàn)在門口。
長這么大頭一次參加西式婚禮的金豆豆好奇心滿滿的,見到新娘出現(xiàn),便伸長了脖子去瞧。只見朦朧的白色紗網(wǎng)下,新娘面容嬌俏,卻看不清表情。
金豆豆心里琢磨,這么美麗的姑娘,嫁給那個頗有惡名的黑幫老大肯定很傷心吧?說不定還是被逼迫的,瞬間,同情心泛濫。
她目光一轉(zhuǎn),眼睛忽然亮了亮,不顧林父的阻攔就跌跌撞撞地沖開了人群。
他的樣貌依舊英俊,眉心微微蹙著,微斂著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嘴角噙著一絲笑,卻讓人覺得淡漠與疏遠(yuǎn),微微低垂著頭,下顎線弧線美好。
音樂聲還在繼續(xù),可金豆豆已然聽不到了。
好似這世界上只有他這么一個人,站在不遠(yuǎn)處,等她過去。
也就是這一刻,她聽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喜歡上了一個人。她興奮地喚他的名字,只有結(jié)婚進行曲的大廳里,這聲音雖清脆,卻格外突兀。
陳彥生豁然抬眸扭頭朝她看過來,眸內(nèi)流轉(zhuǎn)過一絲驚詫。
賓客們也都看向她。
她這才注意到,陳彥生一身潔白西服,胸口處卡著一朵紅色的花,花下面是二指寬的紅條,紅條上赫然寫著新郎二字。
新郎。
她猛地錯開目光看向那個已經(jīng)站在陳彥生身邊的新娘,喜悅剎那碎裂,像碎瓷片一樣扎在心口,變成了銳痛。
她狼狽地低頭,恨不得鉆進地縫里,唯唯諾諾的說:“對,對不起,我認(rèn)錯人了?!?/p>
怎么會認(rèn)錯?他們朝夕相處了整整二十三天。一定是認(rèn)錯了,她的丈夫滿臉胡茬渾身是傷狼狽不堪,又怎么可能是這個清貴公子。
可他們長得一模一樣啊。
金豆豆狠狠擦了一把眼淚,正準(zhǔn)備轉(zhuǎn)身離開,卻被那位新娘叫住了腳步:“陳先生,這位小姐是誰,您怎么都得給我個解釋吧?”
“我不認(rèn)識她?!?/p>
金豆豆咬緊了下唇。
“好,擾亂我的婚禮總得給點說法。不知道你是誰家的小姐?不說話么?沒人認(rèn)領(lǐng)你嗎?那么,來人——”
“大喜之日不宜見血?!标悘┥鋈淮驍嘈履锏脑?,“來人,先把她帶下去?!?/p>
(六)
如果說這一次任務(wù)還有讓人覺得開心的事,那便是找到了林松。讓人扼腕的是,她和林松一樣淪為了階下囚。
林松似乎不管在哪里都能活得風(fēng)流肆意。陰暗潮濕的地牢,臟兮兮的草垛,他翹著二郎腿半躺著,看到金豆豆進來,眸內(nèi)雖有擔(dān)心,嘴上卻仍不忘占人便宜:“豆子,我就知道你對我的情比海深,不管刀山火海都愿意陪著我?!?/p>
“呸!”金豆豆的抑郁一掃而空,被人推進牢房時踉蹌了下,站穩(wěn)后說,“就你這小身板,我才瞧不上呢。”
林松顯然沒有被鄙視的自覺,仍舊樂呵呵的:“我這身份自然沒法跟陳彥生比了,他可是炮火里練出來的?!彼€想繼續(xù)說下去,卻很快意識到金豆豆忽然黯然下的情緒,不由收了笑臉,“你,怎么了?”
“嗯?哦,沒什么?!苯鸲苟闺S意把玩著牢門上的鎖鏈,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說,“今天是龍幫老大大喜的日子,守衛(wèi)最是松懈,一會兒我就把你救出去。”
“就你?你行嗎你?”林松對金豆豆的話嗤之以鼻,本想再打擊她兩句,那話在嗓子里轉(zhuǎn)了個彎,忽然就咽了下去。他擔(dān)憂地將她望著,神色一番變幻后,試探著問,“今天,是,是他結(jié)婚的日子?”
“嗯。你父親說,雖然青幫的頭目重病,但他若要吞并青幫的勢力,最簡單易行的方法就是娶了那個青幫老大的女兒?!苯鸲苟垢砂桶偷貙⒘指傅脑拸?fù)述了一遍,忽然換了輕快的語調(diào),“林少爺,這個龍幫的老大居然和彥生長得一模一樣哎,婚禮上時我差點就認(rèn)錯人了?!?/p>
“豆子?”
“也不知道彥生現(xiàn)在在哪里,他失蹤了那么多天,身上還帶著傷。”金豆豆啰啰嗦嗦地說著,前言不搭后語,好像只有這樣一遍遍強調(diào),才能讓自己相信那個婚禮上的新郎不是自己的陳彥生。
林松的目光越發(fā)沉痛,終于忍不住打斷她的話,告訴她事實:“你嘴里的丈夫陳彥生,就是今天的新郎官,別騙自己了好不好!”
“你胡說!他不是,他自己都說了不認(rèn)識我!”金豆豆用最大的嗓音吼出這一句話,卻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然后,地牢的大門忽然打開,在門口照進的白月光中,他的身姿高大挺拔。
他說:“抱歉,剛剛情況緊迫,我不得不否認(rèn)認(rèn)識你?!?/p>
有一剎的寂靜。
他仍舊穿著那身白色西服,一步步走下臺階,走到金豆豆身前,聲音格外冷漠:“你與我也算救命恩人,我便不追究你擾亂我婚禮的事情,現(xiàn)在你可以走了?!?/p>
金豆豆定定將他望著,想從他眼中找到,哪怕一絲往日的溫柔,然而什么都沒有。她搖了搖頭,指著林松說:“他才算你的救命恩人,你把他放了吧?!?/p>
陳彥生的目光掃過林松,越發(fā)冷峻起來:“我只有一個救命恩人?!币馑际?,只能放走一個人,“另一個,我會把將透漏我藏身位置的罪名安在他身上?!币馑际?,會死的很慘。
未等金豆豆說話,林松忽然搶先說:“豆子,你走?!?/p>
林松的大公無私讓金豆豆深深鄙夷了一番自己的猶豫,狠狠心說:“放他走。”她扭頭望了林松一眼,大概是表示“我也是很義氣你不要小瞧我”的意思,但是很顯然,某人理解錯了。
陳彥生想到金豆豆曾告訴過他二人之間的糾葛,不禁自嘲似地勾了勾唇角,話里字字帶著諷刺:“你對他倒是深情……”
(七)
一說起黑道,人們的第一反應(yīng)大概就是濫殺,不講道理,不能招惹。
但是作為一個幫派的老大,陳彥生還是相當(dāng)講信用的。說放走一個,真的就只放走了一個,把金豆豆姑娘丟在地牢里兩天,連口水都沒給喝。
原本還帶著僥幸猜測陳彥生說不定對自己仍舊是有一點情分的金豆豆,在又渴又餓了兩天后,經(jīng)過深刻的反省,終于認(rèn)識到自作多情害人不淺,將心里那份剛剛察覺的粉紅小泡泡戳破了。
她對著鐵門又打又罵了許久,第三天的上午,將新婚不久的新娘子罵來了。
新娘姓宋,名愛,是青幫老大宋虎威的獨女。
從小混跡黑幫的姑娘就是和一般人不一樣,這是金豆豆在受盡了各種刑罰后暈過去前唯一一點感慨。
再次醒來是被痛醒的。鹽水從傷口里滲入肌膚,猶如萬蟲噬咬,刀刀割肉。她疼得冷汗直冒,朦朧中又聽到宋愛溫柔的問話。
“前一段時間,陳彥生是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是不是他根本沒離開過上海?”
金豆豆只知道搖頭。心想絕對不能告訴她陳彥生和自己朝夕相處夫妻相稱了將近一個月,先不說這事情會破壞他們夫妻和諧,若是宋愛夫人吃了醋,那估計就不是一頓鞭子的事了。
宋愛的臉色很難看,她沒想到這柔柔弱弱的小姑娘骨頭居然這么硬,想到自己失蹤多日的父親,她眼神越發(fā)凌厲:“來人,把她的指甲給我拔了,我看她的嘴還是不是還這么硬!”
在金豆豆神智尚未完全清醒時,一股子尖銳的疼痛迅速從指間神經(jīng)末梢傳到大腦皮層:“啊——”一聲破碎的尖叫穿透了整個地牢。
下一刻,她的手指就被人泡進了鹽水里,金豆豆再次尖叫,眼淚猝不及防地一顆顆滾落,她疼得想要將身子蜷縮起來,帶著鐵鏈嘩啦啦作響。
再次昏倒的前一刻,她似乎又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那聲音帶著磅礴的怒氣,同時踢開的門撞在墻上哐當(dāng)一聲巨響,:“宋愛,我的人你也敢動!不要以為我不敢殺你!”
宋愛瞅瞅地上已經(jīng)昏過去的金豆豆,嗤笑:“真是難得看到你變色。”
陳彥生上前查看金豆豆的呼吸,感受那絲溫?zé)岷蟛派陨苑判?,回頭對宋愛說:“你既然已經(jīng)查到她身上,估計已經(jīng)猜到事實真相。如此大張旗鼓的對她用刑逼我露出弱點,我不得不說,你這一步看似贏了,實則錯的離譜?!?/p>
“陳彥生,你自以為聰明,卻也不要把別人都當(dāng)成傻子。明明是你殺了我父親,卻告訴我他失蹤了,還裝模作樣的說自己去了江西和這事沒關(guān)系,呵,我只是對你的小情人用點刑又如何?”宋愛恨地眼睛充血,“我是殺不了你,可你同樣也殺不了我,你不是想要青幫的地盤嗎?把你這個小情人讓給我玩幾天,我把青幫拱手相送!”
“女人。”陳彥生不屑地輕哼,他將金豆豆打橫抱起來,直直站在宋愛面前,居高臨下地說,“是你父親先打了我地盤的主意,我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和他算是兩清。但是你,既然敢動我的女人,那么就勿要怪我不留情面?!彼蟛竭~出地牢,在門口時站定,對門口的人淡淡吩咐,“告訴青幫的眾人,他們的大小姐擔(dān)心父親,不顧我的反對私自離家出走,去見她父親了?!闭f到這里,他頓了頓側(cè)了下臉,“我這人,從來都不嫌麻煩,更何況,青幫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成氣候。弄死你,比捏死一只螞蟻都簡單。”
地牢的門被關(guān)上,陳彥生沒有看到,宋愛那一瞬忽然勾起了一抹詭異的笑容,她的聲音猶如嘆息:“想我死的人,大概只有你一個,可是,想你死的人,卻不止我一個呢?!?/p>
(八)
深藍(lán)色的大床上,金豆豆深陷在被褥里,面色蒼白。陳彥生跪在她的身邊,那一雙拿槍的手,小心翼翼的撥開她滿是血污的衣服,就像對待一件稀世珍寶,一邊在她耳邊低語:“豆豆,對不起?!?/p>
青白色的藥膏一點點抹在她的傷口上,淡淡的藥味充斥著鼻尖。他用鼻子蹭了蹭她的發(fā)絲,輕輕發(fā)出一聲喟嘆:“我以為,看不見你就不會思念,看不見你,你就會在那里好好的……”
他執(zhí)起她那根受傷的手指,在繃帶上印下一吻,閉著眼睛說:“豆豆,我好像喜歡上了你,該怎么辦?”
我的世界充滿了背叛殺戮血腥與黑暗,前面是看不到盡頭的絕望,在這亂世里,沒人能夠?qū)⑽揖融H。而你,干凈地像一汪清泉,或許只需我輕輕一攪,就會得渾濁不堪。而我又怎么舍得,讓你陪我下地獄呢?
手下進來送干凈的衣物,陳彥生忽然問:“如果,如果你想對一個人好,要做些什么?”
手下驚了驚,迅速瞄過躺在床上的金豆豆,恭恭敬敬地回答:“自然是實現(xiàn)她的愿望,保護她,讓她一生喜樂安康?!?/p>
喜樂安康。
手下悄無聲息地退下,陳彥生仍舊深深將金豆豆望著,他想到那一日,金豆豆說起自己的愿望,臉上全是神往的光彩,好似若是實現(xiàn)了這愿望,便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我的愿望是賺很多很多的錢,然后每天都有肉包子吃?!?/p>
他不禁笑出了聲。目光在她蒼白的臉上頓了頓,這笑聲又變成一聲嘆息。
喜樂安康。
好吧,我就給你喜樂安康。他俯下身在她唇邊印下一吻,然后叫了人進來淡淡吩咐:“給林院長打電話,讓他兒子來接自己媳婦。”
沒人知道,他是如何強迫著自己說出這些話,就好像把心底最深的依戀硬生生割舍,比割肉之痛更沉重。
秒針一下一下地走著,他珍惜每一刻與金豆豆相處的時間,將她小小的身子摟在懷里,指尖一點點描摹她的臉,要把她的模樣刻進心里。他說:“你一定要好好的,每天都要開心,要吃得飽飽的,養(yǎng)得胖胖的,我把心放在你這里,你帶著他一起開心,一起好好的生活……”
“豆豆,我愛你。”
敲門聲忽然響起。
他的情話戛然而止,門口處,林松正面色不豫地站著。
他最后深深凝望了懷里的金豆豆一眼,然后頭也不抬地淡淡道,“去樓下談?!?/p>
陳彥生的意思很簡單,他把金豆豆交給林松,希望他能照顧好她。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懶洋洋地在沙發(fā)上坐著,食指中指夾著一根雪茄,濃濃的煙霧遮住了他的神色,只有語調(diào)里,居高臨上的不屑中顯露出幾分落寞:“你娶她為妻,以后在外面亂玩的時候,希望你能多考慮考慮自己的父母?!?/p>
林松的拳頭上青筋畢露,臉色更加不好看,忽然,他笑了,像是看破了陳彥生的偽裝,“原來,你也是愛她的?!?/p>
陳彥生忽然覺得多年冷靜的自己有一絲狼狽,只不過他很好的掩飾過去了,仍舊是清冷的聲調(diào):“你帶她走吧,你是醫(yī)生,想來會比我會照顧人?!?/p>
“我自然會好好照顧她?!绷炙扇粲兴嫉囟⑺谎?,問,“你最近有沒有感覺到身體不舒服?”
陳彥生狐疑抬眸。
“你最好去醫(yī)院看一下,或許……”林松輕輕挑了挑唇角,“或許還有救呢?”他當(dāng)初為陳彥生治傷的時候就給他下了慢性毒,作為一名醫(yī)生,林某人的職業(yè)道德顯然是低下了一些。不過,被他用毒的陳某人從來作惡多端,算起來,他這也應(yīng)該稱得上為民除害。
陳彥生吐出一口煙,身后的人利索的掏出了槍拉上了保險栓,他抬了抬夾著雪茄的手,手下人又放下了槍。
氣氛靜默地壓抑。
“怎么,你不想殺了我嗎?”林松心上繃了一根發(fā)絲細(xì)的線。
陳彥生腦海里全是往日金豆豆臟兮兮卻神采奕奕的笑顏,遂低聲輕笑了聲:“我的命,哪里有她的幸福重要。”這話說得輕,除了他自己再無其他人聽到。
(九)
金豆豆舍身救了林松,林父感激這姑娘情誼,愿為自己的兒子聘她為妻。
金豆豆在林松懷里醒來的時候,房間里燈火通明,他眼底帶著深深的青色,滿臉的胡茬貼在她裸露在被子外的胳膊上,刺刺的癢。金豆豆忍不住伸手去碰觸他的臉頰,他眼皮顫巍巍睜開,便對上她的明眸。
“醒了?”林松笑容蔓延,兩個字溫柔親昵,又問她,“昏迷了這么多天,肯定餓了吧,我讓人做了燕窩粥,不知道你什么時候醒,便讓人一直在爐子上熱著?!?/p>
金豆豆心里浮上層感動:“你一直守著我呢?”
林松連連點頭,沖她眨了眨眼睛:“是啊,你是不是很感動?我知道你這人不喜歡欠人情,這樣吧,你以身相許怎么樣?”
金豆豆嗤笑,卻牽扯到傷口,笑容立即扭曲了,倒抽著涼氣說:“是我先舍身救的你好不好,要是報恩也得你報。”
林松哈哈大笑:“嗯,好,那我以身相許?!?/p>
金豆豆忽然想起自己撿到陳彥生的那一日,昏黃的煤油燈下,他說要以身相許。相處不過短短二十多天,可現(xiàn)在回憶起來,點點滴滴都記得那么清楚。她神色忽然恍惚了,聽到林松的聲音才回神,然后斬釘截鐵地說:“我要見他。”
林松一愣,倏爾臉色一變,隱隱露出怒氣:“他都已經(jīng)娶了別的女人不要你了,他讓你受了這些罪,你居然還念著他!”
金豆豆被吼地一怔,不明所以地訥訥:“我樂意,林少爺,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啊?”
一直在表示,從未被接受的林松抑郁了。
不過金豆豆沒有心情關(guān)注林松,她心心念念的是陳彥生在她病床前說的那些話。她不知道那是不是做夢,只記得朦朦朧朧中,他低沉暗啞的情話是那樣動人,他說他把心放在了她這里。她就是想去確認(rèn)一下,那是不是真的。
只要證明了自己不是做夢,她便不怪他娶了別人,也不怪他把自己仍在地牢里不聞不問,更不怪他讓她受了傷。一路上,她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跳了出來,有期待有興奮還有點近鄉(xiāng)情怯的緊張。
然而陳家的氛圍格外緊張壓抑,外圍全是來來回回巡邏的守衛(wèi),金豆豆要進去,卻被人攔了下來。
可這些被吩咐了不準(zhǔn)傷金豆豆的守衛(wèi),又怎么能攔得住她。
她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闖了進去,一邊往尋找著陳彥生的身影,一邊高聲喊著他的名字,喊來的卻是越來越多的守衛(wèi)。
后來陳彥生近身的一個手下出來,金豆豆才消停下來。他神態(tài)恭敬,將陳彥生的話一字不落地重復(fù)給她聽:“陳哥說了,他感謝您對他的情誼,只不過他已娶妻,還望金小姐您自己珍重?!?/p>
二樓陽臺,一直定定凝望著樓下金豆豆的陳彥生身影筆直而落寞,他的臉色雖蒼白,仍舊掩不住那逼人的英俊。
“陳哥,為什么您不告訴金小姐實情呢?她若是知道了,一定是愿意陪在您身邊的,您這樣,不是白白便宜了姓林的那龜孫子?!笔窒氯藶殛悘┥鷳崙嵅黄健?/p>
陳彥生聽了只是笑笑,樓下手下不知道又和金豆豆說了些什么,金豆豆驀地淚如雨下,她抬頭望過來,他連忙躲到了窗簾后面。再出來時金豆豆已經(jīng)轉(zhuǎn)身離開,他深深望著她的背影,語調(diào)溫柔:“我已活不過一年,她卻還有多半輩子,我只希望她能一生幸福和順?!闭f著,忽然躬身咳了一陣,藍(lán)色的手帕上赫然有幾滴血跡。
(九)
金豆豆與林松結(jié)婚的前一天,陳彥生派人過來送了整整兩箱子銀元。他派人告訴她,這些算是答謝她當(dāng)日的收留救命之恩。金豆豆沉默著收下。
春去秋來,寒來暑往,這一年發(fā)生了很多事,卻都和金豆豆無關(guān)。
聽說陳彥生的妻子失蹤了。
聽說他再沒有娶妻。
聽說他被屬下暗算,最終死在了槍聲里。
很多很多年以后,金豆豆去墓地看望他,細(xì)雨蒙蒙里,墓碑上他的面容依舊英俊。
她在墓碑前站了良久,伸出手去勾畫他的名字,一筆一劃,墓碑微涼。她一直微笑著,微笑著告訴他:“我過得很好,真的很好?!彼囊皇治孀×诵目?,那里溫?zé)崽鴦?,“我知道你一直在我身邊,可我還是忍不住來看看你。忍不住告訴你,我一直沒親口告訴你的那句話。”
“我愛你。”
雨仍在下,墓碑前只剩下束鮮艷的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