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居之城
南泰利耶是海濱度假勝地,面積約25平方公里,人口8.9萬,位于梅拉倫湖東南出口,屬大斯德哥爾摩區(qū)。一條1819年開通的運河穿過鬧市通向波羅的海,稍大點的船通過時,運河上的公路橋就要打開,沒見過司機爭搶最后一秒,橋兩邊的汽車安安靜靜等候,很快排成長龍,不過幾分鐘以后,一切又恢復正常。有一次坐公交車過橋時,剛好遇到升橋,我趕緊掏出手機猛拍。同車的乘客,臉上都是善意的微笑,并不以我的少見多怪而不屑,司機見狀,開門示意我可以下車去拍,我謝過他,下車好好觀賞了開橋通船的過程。瑞典的公交車當然也有制度,但車廂中并未見《乘客須知》《司機須知》之類的規(guī)條,似乎公交車公司完全信任司機,可以采取他認為適當?shù)娜魏涡袨?,這和國內常見的飛站,差別太大了,上車落座,我還久久停留在對比的情緒中。
運河兩邊也曾經有過房地產開發(fā),那是1950年代。和國內不同的是,他們沒有將挖掘機直接開過來,而是費了老大力氣,將差不多有200年歷史的老房子整體搬遷到一個叫做Torek?llberget的休閑農場,兼做博物館,現(xiàn)在,那兒是游人和孩子們愛去的地方。南泰利耶、斯德哥爾摩、瑞典,就是這么對待自己的歷史的。在只爭朝夕、速度至上、效率第一的環(huán)境中,瑞典人的動作,看起來愚不可及。但究竟是“拆出一個新中國”,還是南泰利耶這樣珍惜歷史的一磚一木、不惜費時費力螞蟻搬家,留給后代更多遺產,給人更多啟發(fā)、思考與想象,答案似乎顯而易見。
南泰利耶排行第一的旅游景點是一個始建于1980年代名叫Tom Tits Experiment的科學游樂園,兩棟四層的大房子內,陳列著超過600種基于數(shù)理化原理的各式裝置,一條滑梯從4樓滑到1樓,戶外是一個很大的游樂園,可謂科學館和游樂園的混合體。小孩愛來是肯定的,成雙結對的年輕人也很多,帶小孩來的家長常常被那些巧妙的裝置迷住,非動手操作一番不可。比如,在配備了水泵、氣泵和十幾米導軌的戶外超強水火箭裝置旁,又或是在腦波控球比賽裝置旁,總能看到全情投入的家長們的身影。相比之下,國內的科學館當然更現(xiàn)代、更豪華,但論創(chuàng)意、可接近程度,怕要稍遜一籌。
瑞典是殘疾人的天堂,南泰利耶就有不少方便殘疾人的設施,我搬過去不久就發(fā)現(xiàn)了一例。我家對面是一個很漂亮的花園,可是有點美中不足,花園靠街的一角給切掉,做了一個停車位。什么人可以有這么高級的待遇?我密切觀察過一段時間,終于發(fā)現(xiàn)了答案——車位主人是對面樓里的一位殘疾人。看著他瀟灑地把雙拐往后座一扔,然后一拐一拐地走到前座來開車,我就開始用“假設”造句了(小學老師說過經常用“假設”造句的人會變聰明):假設中國人也能拿最好的位置給殘疾人停車,假設在中國殘疾人也能方便地參加駕照考試,假設他開車出去也有合適的地方進行工作或活動。當然,我們首先還得假設我們的社會氛圍讓他們有信心走出家門,再假設我們的無障礙通道不像迷宮或者停了無數(shù)汽車,又假設我們也有大、小社團習慣于在殘疾人小的時候,就經常帶上他們一起使用公用設施,比如公共場所如圖書館有專門為他們提供的服務……總之,我們得勤用“假設”造句,雖然我們還沒有那一切,能假設最終還是有希望的。“中國夢”,也許就是這無數(shù)的假設,逐條兌現(xiàn)。
新移民的“落腳城市”
提起南泰利耶,得說到亞述人,也就是當?shù)厝A人口中所謂的“中東人”。亞述人“骨頭很硬”,他們在兩河流域曾建起一個軍事強國,被阿拉伯人統(tǒng)治后仍然堅持自己的基督教信仰而沒有改信穆斯林。直至今天,他們仍然在自己的國家(主要是伊朗、伊拉克、敘利亞),飽受戰(zhàn)爭、宗教、種族的歧視或迫害,二戰(zhàn)后開始散居世界各國。南泰利耶是瑞典接受亞述難民的主要聚居地。南泰利耶8萬多人口中,亞述人就占了2萬多,相當美國、加拿大接受亞述難民的總和。他們在這里有自己的教堂、主教、電臺、電視臺、各種俱樂部等等,他們的語言阿拉伯語是這里的第二大通行語,他們的美食、音樂隨處可及,作為新移民,他們在這個“落腳城市”里已經站穩(wěn)了腳跟。
芬蘭人是南泰利耶的第二大移民群體,大概有1萬多人,此外還有不少波蘭人、泰國人、菲律賓人、阿富汗人、北非人等等,吸引他們來到這里,無非是更多的工作機會和更加寬容、多元的社區(qū)氛圍,親戚朋友中誠實勞動而通往中產道路的榜樣,鼓舞并吸引了更多的“鄉(xiāng)親”投奔南泰利耶。
南泰利耶與斯德哥爾摩的其他區(qū)相比有更多的“中東店”,“中東店”素以價廉物美的水果、蔬菜和大米著稱,這點更貼近中國人的飲食習慣甚至是可慰鄉(xiāng)愁的,但選擇住在南泰利耶的中國人卻很少,除了開飯店,或是嫁到這里,因其他目的來此地居住的并不多見。華人中有人慣于把人分為城里人鄉(xiāng)下人中國人外國人歐美人非洲人……同為移民,本來該有同病相憐的情感,但我們的同胞中有不少視同為移民的“中東人”低本地人一等而鮮與其往來。
華人都說南泰利耶“亂”,這倒恰巧符合了“落腳城市”的典型特征——“亂”后面是一個活躍的經濟體。南泰利耶工業(yè)基礎雄厚,可謂工業(yè)強鎮(zhèn),阿斯利康制藥廠和斯堪尼亞汽車總部就位于這兒,海濱和森林資源得天獨厚,如果當?shù)卣軌蚶靡泼褓Y源,潛力將是巨大的。比如學習倫敦塔村東側的斯比塔菲爾德,將南泰利耶打造成具有異國情調的休閑旅游區(qū),把“落腳城市”變?yōu)楫數(shù)囟际芯用窀鼝廴サ牡胤?,也為新移民筑造一條通往社會更高階層的大路,那真是善莫大焉。到那時,我希望能在這里聽到更多的鄉(xiāng)音,讀到更多的漢字作品,能欣賞到更多更高水準的水墨書畫。這,算是我的小小“瑞典夢”吧,我們有能力給多元世界增加“中國文化”這一元嘛。
瑞典的“教育券”
瑞典號稱是民主社會主義國家,我們當然是不認的,要是說社會主義就社會主義,希特勒的國家社會主義我們不也得認了?瑞典的高稅收、高福利是全球聞名的,從搖籃到墳墓的全方位福利保障,當然會養(yǎng)懶一批人,但確實還真有點社會主義向往的“按需分配”的共產主義雛形呢。不過要以為瑞典人會躺在福利便車上不下來,卻也不實際,社會上更多的還是熱衷學習、不遺余力想要實現(xiàn)自我價值的人。
瑞典的義務教育是9年,高中也免費,成人教育也免費或者收費極低,大學可以貸款,而且條款寬松。這里的高中分兩大方向:技能和研究。技能方向的學生畢業(yè)后就能就業(yè),就業(yè)后如果覺得有需要可以通過完善的成人教育再去讀大學。研究方向則是直奔大學而去的。瑞典人認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特長,上大學并不是找到好工作的唯一路徑,而且這里的大學生多數(shù)是自己貸款,如果沒有清晰目標,很多人都會選擇先從事技能工作,等到有必要深造時再去讀大學,因此高中時即選擇研究方向、上大學的人占比還不到一半。那些去上大學的,大多是出于興趣或需要而認真去學,而不是抱著“60分萬歲”的想法混文憑。
瑞典的“教育券”也頗讓中國人艷羨。1990年代以前,瑞典的義務教育制度是在國家嚴格控制下實施的,市立學校在基礎教育階段占絕對主導地位,可供家長選擇的獨立學校極少,且多為教會學校、民族語言學校等。由于缺少擇校權,瑞典學校的教學水平和學生的學業(yè)成績呈下降趨勢。1991年,瑞典國會經過激烈爭論,批準頒布了新版《教育法》,次年推出“教育券模式”,即民間團體可以在小學、初中和高中階段開辦獨立學校,獨立學校經官方認可后,享受政府資金資助。具體方式是:以學生人數(shù)為基準,獨立學校每收一名學生,可以獲得公立學校學生人均教育經費的85%,教育經費跟著學生,學生進入獨立學校就讀時,教育經費就進入該校。這不僅真正賦予了家長、學生擇校權,同時也促進了市立學校加緊改革以應對獨立學校的競爭,全方位地提升了教育的水準。這樣的制度,即使能移到中國,肯定也會大大變樣,從各地招商盯著并夸耀“500強”就可以看出來,“羊大為美”已成了集體無意識,誰有力量跟“名?!备偁幠??
瑞典人重視家庭,他們認為,家長言傳身教的潛移默化、日積月累,對培養(yǎng)孩子獨立、坦誠、講公德、親近自然的品性,分外重要,所以瑞典除了大學和國際學校,孩子們都不住宿。他們對中國學生那么小就住校,難以理解,對中國人說住宿可以培養(yǎng)“獨立性”的解釋,更是一頭霧水。當然中國人也搞不懂為什么瑞典人非要到初二以后才能給小孩的成績評定分數(shù)(在此之前對小孩只有評語)?為什么每天下午2點鐘就放學了?為什么課間休息時要求全部學生到戶外活動并把教室門鎖起來不讓進?為什么他們上課時間全班跑到圖書館去看書?
教育努力地在解放人和規(guī)范人的兩極之間尋求著一個平衡點,這也許是超越時空的一個命題。
南泰利耶生活
瑞典人的獨立在小孩和少年階段就已充分體現(xiàn),老人們更是以能夠獨立生活為榮。在南泰利耶的鬧市區(qū),經常能看到許多老人推著一種特制的既能當拐杖又能當購物車的輪椅車四處活動、購物。中國人以為外國人家庭觀念薄、人情淡漠、晚年凄涼,其實是天大的誤解。這里的老人談吐、衣著搭配、精神面貌,無不透著小資意味,他們在衣食、醫(yī)療由政府全包的背景下,專注地享受生活和完善自我。
瑞典人不分老少、階層、時間、地點,有一種無處不在的文化——Fika。Fika就是一群朋友一起喝咖啡、喝茶和聊天??Х瑞^、家、教室、體育館、教堂、露天的草坪,只要支一張臺或鋪一塊布,擺上咖啡和桂皮面包,馬上就有了神聊的氛圍。據(jù)說思想不是來源于類似羅丹“思想者”那種的冥思苦想,而是來源于人與人的思維碰撞,以創(chuàng)意著稱的瑞典人顯然更親近這樣飽食終日的“言不及義”,而不愿像“思想者”那樣眉頭深鎖苦大仇深狀。
瑞典人不分老少、階層,都熱愛自然、親近自然,這里還有一條叫做“漫游權”(Allemansr?tten)的法律,規(guī)定就算是在私人擁有的山地,全民均可以進去游玩,采摘花草、蘑菇、漿果。大部分民居步行十分鐘,就會見到一個森林山地。山上到處是合抱粗的老松樹和云杉,地上厚厚的松針、落葉,如同厚厚的毯子,各式花草恣意開放,大小動物毫不畏人,森林中湖泊星羅棋布,怪不得學校、社團、家庭經常組織出游,流連森林慢慢就變成一種傳統(tǒng)文化了。也許這才是我們老祖宗一貫提倡“天人合一”的體現(xiàn)呢,“禮失而求諸野”,讓人感嘆。
瑞典還有一種不得不說的文化,那就是協(xié)會和學習圈,兩者都是一群有共同興趣愛好的人,為共同的目標定期地聚在一起,政府提供人力物力支持。比如,已有幾十年歷史、源于杜威教育理念、最初出于“人人不因貧窮而讀不起書”的目的而在農村興起的學習圈,政府負責提供書本出借,這些書多了,各級鄉(xiāng)鎮(zhèn)圖書館就自然而然地建起來了。今天,在圖書館或者網上可以很方便地查找并申請加入各類協(xié)會和學習圈,有能力的還可以自愿申請當“圈主”,當然是無償?shù)?,而他們居然并不把這樣的義務服務當作雷鋒來宣傳,太浪費素材了嘛。活動地點往往就在圖書館及社區(qū)的文化中心等政府提供的場所。說起來都有些“阿Q”,“我們先前”也算有類似的“學習圈”——只是我們叫的是“結社”,大觀園的姐妹們就結過海棠社,雖然這是文學的虛構,但也來源于真實的生活,并非全是曹翁的向壁虛構。“結社”到了“東林黨”,麻煩就大了,就離劉關張不遠了。塵封久了,大家就不認得它甚至不敢認它了,還以為“結社”是舶來的權利。瑞典的“學習圈”要是能在中國推廣,或許真有些“復興文化傳統(tǒng)”的偉大意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