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豬爸”朱凡：“父親的角色”很重要

嘉賓簡介

朱凡，加拿大籍華人，歷史學博士，省港企業(yè)家。1960年出生于廣州，曾任教于大學，后涉足商業(yè)，出版有《古代中非關系研究》、《加拿大打工寶典》、《回中國創(chuàng)業(yè)》等著作。《海歸博士的家庭教科書》和《爸爸，你可以不一樣》是其育兒新作，講述了朱凡夫婦從加拿大移居廣州后，16年來教養(yǎng)三個孩子的經驗。朱凡總結出“可循環(huán)再用”的家教心得，同時提出“父愛倒計時”，提醒廣大“90后”與“00后”的家長做好“三陪父母”，營造一個溫馨有愛的幸福家庭。

看世界：您認為要教育好孩子，首先要成為好爸爸，那一個好爸爸的必備條件是什么？怎樣才算一個好爸爸？您認為自己算一個好爸爸嗎？

朱凡：其實挺難用一個標準去衡量。我在書中講了一個好爸爸的標準，要有信仰，有愛心，擅長規(guī)劃，舍得掏時間。對中國內地的大部分爸爸來說，最后那點最重要。大部分爸爸可能都舍得花錢不舍得花時間。就是舍得花時間也多是在孩子3歲之前，因為那時的孩子很好玩。到了讀小學之后，會發(fā)現(xiàn)大部分爸爸就缺席了。在我列的這些標準里面，首先信仰是很重要的，這個還不是宗教的信仰，而是你想把你的孩子培養(yǎng)成什么人。其實現(xiàn)在很多家長沒有這個概念，只是說現(xiàn)在流行“狼爸”，那都一窩蜂“狼爸”；“狼爸”不行了，那就“羊爸”。比如很多人說我是賞識教育，那也可以歸入羊爸，其實我不喜歡這個稱呼。因為聯(lián)想到所謂羊群效應，羊其實是很盲目的。關于規(guī)劃，比如很多家長知道我是從加拿大回來的，就來向我取經，問什么時候送孩子出去好。其實真的有規(guī)劃，就知道什么時候該出去，而不是看班上有多少個出去了，就一窩蜂跟著出去。關于愛心，我想大家都明白，這個愛心體現(xiàn)在哪里呢，愛跟管教是有關的。我以前是不太喜歡孩子的，可當我有了孩子，發(fā)現(xiàn)我整個生命都不一樣了。我用一句話說是生命改變生命，是孩子改變了我，讓我更有責任感、更重承諾、更具榜樣感。至于我自己是不是個好爸爸，其實還不敢說。只是希望成為我設定的這幾個目標中盡職的爸爸。

看世界：我們常說要言傳身教，那您認為身教、成為孩子的榜樣是最重要、最有效的嗎？

朱凡：是的，其實我覺得我們做父母不在于對孩子做了什么，而在于我們本身是什么樣的人，這個更重要。家庭教育就是生活的教育，言傳身教。你是什么樣的人，孩子就會受什么影響。我覺得，孩子對父母要有一個敬畏。具體一點，比如16歲之前要教孩子怎么生存，包括安全意識、生活能力、生命價值。我認為對孩子來說，生命的素質很重要。但是素質這個詞現(xiàn)在被濫用了，其實單是學校教不了素質教育，應該是家庭、社會、學校的綜合作用?，F(xiàn)在的孩子多不缺吃穿，重要的是怎么讓他們生命更豐盛。在家庭教育中首先要教育孩子的就是誠實，我在孩子小的時候，會蹲下去平視他們的眼睛，跟他們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我知道你講話是真的還是假的。

看世界：在子女教育上，您很看重父親的角色和作用，您認為父親的角色在子女的教育中是什么樣的定位，應該承擔些什么？

朱凡：父親，一句話來說，就是我們中國人講的一家之主，包括要掙錢回來養(yǎng)家，要教養(yǎng)孩子。母親的天性就會非常關注孩子，但是教養(yǎng)孩子不能只是媽媽一個人承擔。為什么現(xiàn)在不少孩子性別模糊，男孩不像男孩，就是父親缺位造成的。在教養(yǎng)當中，媽媽和爸爸的功能是完全不一樣的。我覺得爸爸會更有創(chuàng)意、更陽剛、更理性、更有責任感。另外爸爸參與教養(yǎng)當中，媽媽也會很開心，利于夫妻關系穩(wěn)定。我總結的一個定位是，在嬰孩的時候，爸爸應該是媽媽的好助手；孩子長大一點，應該是孩子的玩具；讀書的時候，成為孩子的故事大王，成為孩子的第一個英雄。我印象最深的是，我的爸爸教會我騎單車，到現(xiàn)在都記得。我常常對來咨詢的爸爸講，一定要教會孩子一樣只有你才能教會的東西。如果孩子不敬畏、不崇拜家長，很多話他不會聽。到了孩子念小學的時候，我們應該“培讀”，培養(yǎng)他學習習慣。我問過很多人，你們生孩子是什么目的？傳宗接代是一種，還有人說養(yǎng)老，當然這個他們現(xiàn)在覺得也是不靠譜了。大部分人說人有我也有，還有人是沒有任何計劃就有了。所以我很感慨現(xiàn)在在國外流行“爸爸上崗證”，很欣慰在北京西城區(qū)現(xiàn)在也有了。如果你沒有任何想法和計劃就去做這個角色的話，你就是被牽著走，走一步算一步。我覺得生孩子最大的目的就是跟他做朋友，你在教他一些事情的同時，也在學習、在成長。

看世界：您怎么看待“狼爸”、“虎媽”現(xiàn)象？以他們?yōu)榇淼膰揽?、棍棒教育方式在中國很有市場，甚至被當作成功經驗推廣，您怎么評價？

朱凡：我覺得這些現(xiàn)象從另一個方面說明家長們更關注對孩子的家庭教育了，而且不滿足于傳統(tǒng)的正規(guī)教育。以往在華人當中，我們太注重學校教育，把讀書作為唯一的出路?，F(xiàn)在很多家長有自己的辦法。有的選擇用腳投票，出國；有很多選擇自己做老師，像“狼爸”、“虎媽”。棍棒教育、壓力教育的確會出成績，但會不會伴隨出現(xiàn)扭曲、畸形，這個就很難說。虎媽曾在《紐約時報》發(fā)表一個聲明，說她非常后悔，假如不用這種高壓方法，孩子也許不會取得這樣的成績，但起碼與孩子關系會更和諧一點。

看世界：您提倡柔性、賞識教育，并自稱為“豬爸爸”，是因為要與“狼爸”對應嗎？

朱凡：“豬”跟“朱”諧音嘛，其實我并不喜歡冠上動物的名稱，更多是媒體在報道時的一個方便。我跟“狼爸”本來是好朋友，但出了書后很多人就叫我們兩個打擂臺，棍棒教育PK賞識教育。其實他也并不像外界說的那樣打孩子，媒體總要抓點吸引眼球的東西?；屛乙舱J識，也是有些給妖魔化了。

看世界：國內很多地方引進了蒙氏教育、巴學園這些西方的教育理念和模式，卻遭遇水土不服。很多人質疑這樣的教育方式難以適應中國社會的現(xiàn)實，您怎么看？

朱凡：在早教中，我覺得很有必要跟這些世界大師學習。之所以一些先進的理念在這邊行不通，不是理念本身的問題，而是執(zhí)行的人的問題。比如蒙特梭利教育里面，很多是父母一起參與的，但來了中國后，兩個人執(zhí)行的事情都變成媽媽一個人干，爸爸不參與，甚至有些是姥姥爺爺來，效果一定打折扣。很多爸爸送孩子來早教，寧愿自己在樓下抽煙、玩手機。他們只舍得花錢，但舍不得掏時間。很多地方請我去講座，來的都是媽媽，很少有爸爸。其實在家庭中，爸爸一參與，很多事情都不一樣。我這些年回來推廣家庭教育心得，很多朋友就說你一定行不通，你是在教人怎么做老爸。我說沒關系，我知道我改變不了70后、60后，對80后我也只是告訴他們還有這樣一個方向，你可以去嘗試。

看世界：那您認為孩子最重要的素質是什么？

朱凡：我覺得最重要是善良、誠實。我家的三個孩子，別人的評價都是很有愛心。比如說老二，他將來要讀的專業(yè)是特殊教育，他想幫助那些困難群體，這個就是跟他一直接受的教育有關，善良的種子從小就播下。比如他的班主任知道他寫作業(yè)有點拖拉，就讓他每天9點鐘打電話給老師。很多人說現(xiàn)在哪里有這樣好的老師，其實這就是將心比心，老師會看到這個孩子身上的一些特質，愿意主動地關心幫助。另外，自私一點講，培養(yǎng)孩子善良的品質，父母也不必擔心將來對自己不好嘛。如果分開來說，對男孩子，要培養(yǎng)他們更有責任感、能吃苦、有幽默感，這樣的男孩子會很受女孩的歡迎。對于女孩來說，需培養(yǎng)她們通情達理，也要有主見。

看世界：您提醒家長要做好“三陪父母”，但是面對社會競爭和生存壓力，在中國很多父母打拼事業(yè)的同時，難以兼顧家庭、投入更多精力在子女教育。而從您的經歷來說，從中國到加拿大再回到中國，跨界做過很多工作，也很成功，事業(yè)育兒兩不誤，您是如何做到的？

朱凡：我覺得父母只要認清什么是最重要的，都是可以做到的。特別是父親，印象最深的是很多男性家長跟我聊，他們孩子教育最重要的周期也剛好是升官、打拼事業(yè)的上升期。這個時候就看你要怎么選擇、平衡。很多能力大一點的也許可以并駕齊驅，但多數(shù)還是要作一個取舍。我也作過選擇，在我有第三個孩子之前，我是一家香港上市公司的CEO助理，滿世界跑。一次出差去法國，在一家餐廳里看到一個婆婆一邊打工一邊還隨身帶著自己的小孩，很有觸動。我后來想作為父母真正可以陪伴孩子的時間，長一點有9年，短一點可能只有3年，不珍惜的話轉眼就沒有了。我小時候父母都不在身邊，這是一個很大的遺憾，所以我有機會成為父親一定要陪伴他們?；貋砗笪揖痛蜣o職報告，自己再重新創(chuàng)業(yè)做生意，那至少就不用頻繁出差了。我很贊同我太太說的，很多人經營事業(yè)很成功，可是如果家庭經營不好，事業(yè)再成功有什么意義。你生一個孩子就要養(yǎng)育他，不是掙了錢回來就行了。我們回來廣州后住的房子很差，但是孩子們還是很快樂，我的老大、老二這么多年還是睡架子床，他們并不在意，他們其實更在意的是童年時有沒有父親的陪伴。我現(xiàn)在有兩個孩子都已經獨立了，只剩下一個小的在身邊，可是沒兩年他也要離開了。所以我很珍惜，孩子帶給我們很多樂趣，也教會我們很多。

看世界：很多父母為了下一代能接受更好的教育，在孩子很小的時候就送出國去，家長或一方陪讀或雙方缺位，您怎么看待這種現(xiàn)象？留在國內的父母要注意些什么？

朱凡：現(xiàn)在送孩子出去的確有越來越低齡化的趨勢，那么送孩子出去前家長就得想清楚、想好代價，孩子出去你就不能遙控了。換句話說，孩子就不是你的了。就好比是山里的娃娃進了城，他接受城里的文化，可能回來都不會跟你再講山里的話了。而出國還跟進城不同，文化、語言、飲食都不同，一個小孩子面對這么多，為什么會產生很多叛逆，不想讀書，甚至吸毒的情況？其實他真的有很多困惑的東西。陪讀是其中的一個方法，但一方陪讀又會產生另外的問題，家就可能散掉了。現(xiàn)在很多留學生出去，出去的中國人也大都很有錢，帶旺很多生意。但是有一點，他們跟當?shù)卦械奈幕⒉蝗诤稀Ｎ鞣轿幕镉幸稽c，很注重家庭的價值觀。我們中國都沒有一個法定的假日“家庭日”，各種文化的差異會導致孩子很難融進當?shù)刂髁魃鐣?/p>

看世界：面對處于青春叛逆期的子女，做父母的應該注意什么？您有三個子女，您是怎么應對這一時期的教育的？

朱凡：當孩子進入青春期，我們要做好打持久戰(zhàn)的準備，起碼兩三年。女孩子一般是初二，男孩子是高一。我們家孩子最怕的不是打，而是開會，開會就講道理。我們講道理不是面對面我壓著你，而是肩并肩，并排坐著談話。開完會我們會寫一個會議記錄，我和孩子都簽上名。在我的書中，征得我大女兒的同意，登出了三次會議記錄。面對叛逆期的孩子，家長永遠不要說一句話“你不要回來”。其實孩子有青春期，對家長來說也是最好的學習。我最近聽了一個朋友的分享：當更年期遇上青春期，這樣的兩個人就一直僵持，最后斗得兩敗俱傷。《圣經》里有句話：不要惹孩子生氣。很多人不明白，其實很多時候就是這樣的，我們是在惹孩子生氣，而孩子生氣，不會像大人那么理智，好在信仰幫了我。其實只要我們家長多花點時間心思，兩三年的青春期就這樣過去了。

看世界：您怎么定義成功？《哈佛女孩》、《牛津男孩》之類的書籍很受追捧，考上哈佛、牛津就算成功嗎？“不能輸在起跑線上”是一句廣為流傳的口號，您如何評價？

朱凡：我很小心用“成功”這個字眼，我更看重成長的過程，而不看重成功的目標。我覺得不要輸在終點更重要?！安灰斣谄鹋芫€上”這句話多少有炒作的成分，特別是成為一些早教機構的廣告語。其實這句話本身沒有問題，比如對于父親來說，如果早一點參與進去，那就會不一樣?，F(xiàn)在更多的問題是“偷跑”，都是盯在成績上、應試上，放棄本來屬于培養(yǎng)興趣和親子關系的時間。我做一些講座過程中，有人說應該列一些明確的條目、一些功利性的東西教人怎么做。我說首先我總結的經驗不一定適合每一個父親，再說快餐性、功利性的東西是不是健康的呢？我覺得寧可慢一點，在應試教育中吃虧一點，也要弄清楚從長遠來看什么對孩子的成長是最重要的，是成績最重要還是你和孩子的關系才最重要？這些東西如果跟著人家走，那親子關系就沒有了。如果你把孩子當成朋友，那應試教育對他是不是真的那么重要？如果他有一個好爸爸引導，有一個好的家庭教育，那他是不會差到哪里去的。我很喜歡問別的父親，你的孩子有什么優(yōu)點。記得有個人想很久跟我說，他學習很好，因為給他定的目標是北大清華?？忌厦Ｊ呛懿蝗菀祝鋵嵲趪?，倒不是那么注重學校，而是看專業(yè)，名專業(yè)更重要。哈佛、牛津這些名校某種程度上是誤導了國人，因為中國人有這個名校情結，也好面子。我并不認同進名校就是成功，在漫長的人生當中，進名校只是一步。衡量一個人成不成功，不是看他讀什么名校，而是看他對社會有什么貢獻，所以要小心地看待成功。在加拿大，你讀什么學?；旧鲜亲约旱氖虑?，不喜歡讀哈佛也沒關系，他們對成功的衡量標準更多元。

看世界：您夫婦和孩子都在跨語言、跨文化中學習和生活，轉換之際有障礙嗎？如何面對不同文化之間觀念的矛盾和沖突呢？

朱凡：有的。如果你是以西方文化為主體的，那可能你很多的做法都不一樣，很多要慢慢適應。加拿大的小學是沒有什么作業(yè)的，中學是講規(guī)劃、學分制。國外多是鼓勵父母去教育孩子，而不鼓勵課外教育。他們分成四條支柱來培養(yǎng)一個孩子：才藝、語言、體育、社會教育。前三點中國也有，社會教育就是去參加童子軍、做志愿者等，這些都算學分。中國就相對缺失社會教育，基本上孩子完全交給學校。我們當初回國要買房子，和太太商量不如就選在少年宮對面。撇開應試教育，只要孩子的分數(shù)過得去就可以了，但會花大量時間來讓他們培養(yǎng)課外興趣。在國外學鋼琴什么的都很貴，而中國相對便宜，我們就利用這個時間讓孩子在少年宮培養(yǎng)各種興趣。孩子在中國待得越長，可能身份認同會越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