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讀李叔同。讀至出家一幕,日本妻子去杭州尋他尋了三日,終于找到。三人問一句,李叔同才答一句。不問他,他便低眉目,既不發(fā)言,也不看人。餐畢,他乘船離開,自始至終沒有回一下頭??吹竭@里,孤寂萬端要怎樣的決絕和冷艷,才會有這一場斷然的離開人世間?
養(yǎng)了兩條錦鯉。它們孤獨的游。有時頭并在一起。有時就那樣獨自游。
過兩日,死一條。還有一條獨自游。有時,就那樣安靜地發(fā)著呆。陽光照進來,曬在水里。它在日光里,恍如隔世的安靜與肅然。它也是孤獨的,所以,以游來游去的方式散發(fā)著寂寞所有的孤獨,都深深埋在水里。包括眼淚,包括傾城的枯萎心思。
坐在門口小卦攤前。八十一歲老人??次业氖窒?。壽辰不過75歲。又言,因內(nèi)心清澈,說話總是得罪人。又言,你命中應(yīng)該有兩個兒子。又言,北方適合你。
一言不發(fā)。聽著他說。
他瘦,肩頸間全是皺紋。
“你也不會胖?!彼f?!傲畾q后會更瘦。”那也是我的命運么?
我穿了蓮花衣,坐在他對面。聽他分析掌心里的命運……命是注定。不爭不辯不動聲色。是個人的修煉和自持,是魚的孤獨教會了沉默唯有沉默可以說明一切。一切都會敗給時間。
老者仍舊說。
微笑著聽。生,或者死,那么重要。其實是人世間所歷經(jīng)的種種劫難,最后終將歸為塵土。魚或者你我,都一樣。纏繞于深處,不能自拔。稍微迷戀,帶些變態(tài)的吞噬……魚,就在這小小的空間里,抒發(fā)著自己的悲與喜。李叔同出家,苦修律宗,生活極簡。甚至那衣服和鞋子都是破破爛爛……死時寫下“悲欣交集”。四字空靈韻簡,無限的無限,卻又到了極致。他是一條終生游在無間的魚,獨自芬芳。雖然有豐子愷畫護生畫集,卻仍然是獨自。
又想起張中行先生。被楊沫寫進文章里。他不辯。楊沫死后記者采訪他,他說:“她在時我沉默,死后我更不會說什么?!濒~一樣的沉默,不發(fā)一言。魚一定知道沉默的高貴。選擇沉默,其實是選擇了另一種高貴時光會驗收一切,包括屈辱,包括誤解。所有的一切終將會過去,包括悲歡,包括不安。內(nèi)心鎮(zhèn)定需要定力和自持。猶如蓮花的開放與凋敗。是這樣的自然。但蓮知道,修煉自己,才能成禪,成花,成為一花不與凡花同的最美的蓮花。
黃昏的時候,仍然是悶熱。去“一角書屋”,霸州城中的小書店。年輕的女孩子正發(fā)著呆。我翻到自己的書《她依舊》。女孩子說,這是霸州人寫的書!作者是霸州人!雪小禪!
是么?我反問。
當然。她得意地反駁著我,并且呈現(xiàn)出小小的自豪?!端琅f》封面是紫色的小花,淡淡的,小小的,一簇簇,非常美。
我暗笑了一下。放下。翻看別的書,張愛玲的書排了整整一排,整齊而孤單,像她的人似的。到底沒有買這本《她依舊》。走在故鄉(xiāng)的廣場上,法桐,噴泉,以及跳舞和聊天散步的人們,我加入其中,并且哼唱著一段《春秋亭》。這人群,是水。分散著孤獨,而魚仍然孤獨。因為魚知道,游到那里,都游不到另一個人的心里,她必須學(xué)會獨自分享孤單,必須學(xué)會獨自一個人,邊走邊唱。
選自《渤海早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