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京城南郊的柳林中出現(xiàn)了一乘豪華的轎子,坐在轎中的是工部尚書王春堂的夫人。原來今日王尚書奉命去南方巡視水利,王夫人一直把丈夫送到城外十里,這才返身歸來。正走著,管家王昌忽然走到轎前道:“夫人,這柳林附近有座云泉寺,寺中最近來了一個和尚,對種植芍藥頗有研究,培育出了許多名品,您要不要前去瞧瞧?”
云泉寺是一座破舊的荒廟,王夫人眼中閃過一絲不屑的神色:“這荒郊野嶺的,哪會有什么名貴芍藥?我看不過是些沒見過世面的人,乍見之下大驚小怪罷了?!?/p>
王昌搖搖頭:“夫人有所不知,若是別的芍藥倒還罷了,卻是一種叫‘金帶圍’的芍藥,因是變異品種,平時極是罕見。而且,這是一種吉祥富貴之花,不知夫人可曾聽說過‘四相簪花’的故事?”
所謂“四相簪花”,是說北宋時期,揚州太守韓琦的府衙內(nèi)開出了一種叫“金帶圍”的芍藥,他便請王安石等人前來府中觀賞。宴席中四人各摘一朵芍藥插到頭上,后來這四人都相繼高升為宰相。于是坊間就傳言,出現(xiàn)這種芍藥的地方,就有人要做宰相。王夫人立時精神大振,王昌的這番話可真是說到了她的心坎里。雖說王春堂已是朝中重臣,但王夫人做夢都想著丈夫能登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相位。于是,王夫人要王昌帶路前往云泉寺。
轎子在云泉寺前停下,仆人前去敲門。半晌門才慢慢打開,出來個身材瘦弱的和尚:“本寺不接待香客,施主請回吧?!闭f完就要關(guān)門。
王昌一把推開和尚:“你好大的膽子,來的可是當(dāng)朝的尚書夫人,你竟敢擋她的道!”說完扶著王夫人走了進去。
王夫人走進院中,果見院子里擺滿了各種各樣尚未開放的芍藥,獨有一株芍藥與眾不同,想必就是“金帶圍”了。王夫人看后點點頭,王昌會意,就對那和尚說要拿五十兩銀子買下這盆芍藥。
五十兩銀子并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可是那和尚不應(yīng)允,王昌加價到三百兩,和尚始終不為所動。王夫人再也忍不住,怒氣沖沖地吩咐道:“不用管這禿驢,把花直接給我搬走!”
仆人正要動手,和尚卻先一步上前,搶過花盆大聲道:“如果你們要強搶,就先拿我的命吧!”看那和尚一副不怕死的架勢,王夫人一時有些遲疑了。這時王昌小聲勸王夫人道:“咱們還是先回去,從長計議吧?!蓖醴蛉艘才潞蜕幸粫r失手把花盆摔了,只好悻悻地拂袖離去。
一個月過去了,王夫人正在內(nèi)院散步,王昌走了過來,悄悄對她道:“夫人可還記得云泉寺中芍藥的事?”
王夫人點點頭。王昌笑道:“前天我去永定府辦事,看到城墻上貼著一張告示。半年前,城中有個叫張英的秀才失手殺人后逃跑了,官府張貼告示正緝拿他。而這個張英,我懷疑就是那云泉寺的和尚?!闭f完,王昌從懷中掏出一張紙來。
王夫人展開一看,圖上的頭像分明就是那和尚,當(dāng)下心中無比興奮,于是大聲吩咐道:“來人,擺轎云泉寺!”
王夫人來到寺中,只見那盆“金帶圍”已經(jīng)含苞待放。再打量眼前的和尚,斷定他就是張英無疑了。此時張英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被識破,見了王夫人,仍是冷冷地道:“夫人還是請回吧,這芍藥多少銀兩我都不賣?!蓖醴蛉税迅媸就鶑堄⒚媲耙粊G,厲聲道:“你一個畏罪潛逃的殺人犯,竟敢這樣囂張,如果今天不把芍藥交給我,就立刻把你押送到官府!”
張英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呆了呆后,一臉悲愴地對王夫人道:“既然夫人已經(jīng)知道了我的底細,如能出手相助,保我不死,這盆芍藥就拱手相送;倘若不肯出手,我橫豎是一死,就與這芍藥同歸于盡了!”說完作勢要把那株芍藥連根拔起。
王夫人見狀大驚,忙喝住道:“且慢!不知你究竟要我如何幫你?”張英道:“只需一顆人頭就可以了?!?/p>
原來,張英殺人后便逃離了永定府,找了這座破廟削發(fā)為僧。但官府還在通緝他,仍是寢食難安,遂想拿這株珍稀的“金帶圍”芍藥去換取自己這條命,最好能讓家人拿著一顆人頭報官說他客死他鄉(xiāng),讓官府不再追究??墒且话闳怂篮螅l會把頭顱割下來呢?后來,張英好不容易認識了一個牢頭,本想弄一顆死刑犯的頭,可沒想到趕上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他的希望又落空了,只能等到明年再做打算。
王夫人問道:“難道你拿一顆別人的頭,就能糊弄得了官府嗎?”張英道:“知縣已拿錢打點好了,況且此時天熱,人頭送到后也開始腐爛,旁人無從辨別,定可結(jié)了此案。懇請夫人出手相助?!蓖醪龑堄⒑鹊溃骸凹热荒闩坏饺祟^,夫人又到哪里去弄呢?你不是故意刁難人嗎?”王夫人卻慢悠悠地道:“這件事確實棘手,不過也不是毫無辦法?!庇洲D(zhuǎn)頭對張英道,“你要的東西明天自會有人送來,到時你把這株芍藥交給他就是。”說完出門而去。
回去的路上,王昌疑惑地問王夫人,到底如何去弄人頭?王夫人道:“這有何難,皇上不殺人,咱們就自己動手。前天夜里,府中不是抓了一個叫王七的小偷嗎?我看這個王七身材魁梧,膽兒又大,叫他去殺個人應(yīng)該不成問題?!蓖醪犕?,倒吸一口涼氣。
王夫人回到府中,就叫人把王七押上來,笑了笑道:“你本來罪不該死,但誰讓你敢偷尚書大人。我要把你送到官府,以盜竊罪打入死牢。不過,你現(xiàn)在幫我辦一件事,辦好了,盜竊的事不但不追究,還送你一百兩銀子?!蓖跗咭汇叮唤獾貑柾醴蛉苏宜惺裁词?。王夫人冷冷地道:“你給我去殺一個成年男子,然后將尸體送到云泉寺,與寺里的和尚換取一盆芍藥來見我?!蓖跗哐劾锫冻鰞傻篮猓骸昂?,我馬上就去。”說完奪門而去。
第二天,王七帶回了那盆芍藥。王夫人雙手端著芍藥激動無比,然后又小心地問王七,殺人的事有沒有被人發(fā)現(xiàn)。
王七道:“夫人放心,昨天夜間我埋伏在南郊柳林的大道旁,見有一個騎馬的人獨自經(jīng)過,我就沖上去,先把馬刺倒,還沒等馬上的人出聲,就一刀結(jié)果了他的性命。然后我用麻袋把死者裝了,連夜交給了云泉寺那和尚,無人發(fā)覺?!蓖醴蛉寺犕赀@才放了心,拿銀子把王七打發(fā)走了。
第二天,王夫人聽仆人來報,“金帶圍”已經(jīng)開了。她到院子中一看,只見那盆芍藥的紅色花瓣層層疊疊,花間圍繞著一圈金黃的花蕊,果然神似一位身穿紅袍、腰纏金帶的宰相。
芍藥入府便開花,果然是吉兆。王夫人正高興,突然工部的李侍郎來到府中。王夫人那日親見李侍郎與丈夫一起去了南方,于是問道:“我家尚書大人也回京了嗎?”李侍郎聞言一愣:“我就是有事來找尚書大人的,他昨天跟我們一起回來了,難道沒有回府嗎?”
王夫人心頭涌起一股不祥之感,大聲訓(xùn)斥道:“你們是怎么保護尚書大人的?他人去了哪里都不知道!”李侍郎連忙解釋:“大人在南方巡視完畢,因心憂水患,急于向皇上稟報,于是一路棄轎騎馬,我們幾個屬下也只得騎馬相隨。怎奈大人的馬跑得快,我們只能遠遠跟著?!蓖醴蛉思眴枺骸澳窃趺春髞砀鷣G了?”“本來大人一路都沒離開我們的視線,只是到了京郊柳林后,大人忽然不見了,我們只當(dāng)大人自行回府了……”
李侍郎的話沒說完,王夫人猛地站起來,南郊柳林?莫非,昨日王七殺的就是自己的丈夫?想到這里,王夫人發(fā)瘋似的喊道:“快,快去云泉寺!”
王夫人跌跌撞撞趕到云泉寺,此時寺里靜悄悄的,沒有一點人聲,張英已不知去向。在滿院的芍藥叢中,赫然躺著一具身穿官袍的無頭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