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虎驚魂

馬文秋

我出生在黑龍江完達(dá)山一個叫黃泥溝屯的小山村，十幾年前我初中畢業(yè)后在家種甜菜，過著平靜的生活。我惟一的愛好或說特長是射弩，談不上百發(fā)百中也差不多，方圓百里小有名氣。有空閑了我經(jīng)常進(jìn)山練練手，打幾只飛龍（一種飛禽）下酒。

一天，我剛從甜菜地里歸來，家中來了一個神秘的客人。他三十歲左右，穿著考究的名牌運(yùn)動裝，長發(fā)披肩，瓜子臉，兩眼炯炯有神。他想來我家借宿一夜，并打開旅行包，掏出兩瓶好酒。我是好客之人，忙讓母親燉肉炒菜。

一桌豐盛的野味宴吃到半夜，三斤白酒下肚，我們談得很投機(jī)，晚上睡在了一張炕上。大概是酒后吐真言，這個自稱楊金順的漢子說出了來意，原來，他是一個走私野生動物團(tuán)伙的成員，干過幾次大買賣。他這次來，是想讓我?guī)椭C殺一頭東北虎！

“老大給我20萬，只要你幫老哥打到老虎，咱對半分，每人10萬！成嗎？你只管打到老虎，就啥也不用管了！你要不干，就去報告公安局，讓他們來抓我，你興許還能領(lǐng)賞，老哥栽在兄弟你手里，也含笑九泉了！要干，咱明兒就上山！”楊金順說話擲地有聲。我這個人是直腸子，大老粗，你越跟我裝正經(jīng)，我越討厭。這楊金順敢做敢當(dāng)，承認(rèn)自己的身份，我覺得他是條漢子。自己要出賣人家，還算人嗎？再者我該娶媳婦了，的確非常缺錢，竟然就點頭答應(yīng)了?，F(xiàn)在想當(dāng)時太幼稚了，也不懂法。十幾年來我一直很痛悔。

第二天，我倆帶上帳篷、鹽、酒等必備物品進(jìn)了山，每人背一個不算沉的旅行包。當(dāng)然，我?guī)狭俗约旱莫氶T武器—— 一把特制的強(qiáng)弩和幾支煨有劇毒的木箭，一般情況下我是不用這種毒箭的。楊金順找我就是看準(zhǔn)了我這點本事。幾年前禁了槍，別的獵人都沒法對付大型猛獸，只有我仍是手到擒來，就看我愿不愿意了。

進(jìn)入老林子一天多，我憑著豐富的經(jīng)驗終于發(fā)現(xiàn)了虎跡。我吃驚不小，已經(jīng)許多年沒見過老虎了，而這頭老虎估計體重不下500斤，是個大家伙。東北虎數(shù)量已很少，一露面很容易被人盯上，看來楊金順一伙已了解它大致的出沒規(guī)律。

隨著人類活動范圍的擴(kuò)大，適合老虎生存的環(huán)境越來越小，如無特殊情況，它將在方圓幾千平方公里范圍內(nèi)游蕩、覓食。而老虎是離不開水的，只喝清潔新鮮的水，還特別喜歡洗澡，所以喜歡到河湖附近活動。我們爬上了一座山峰，發(fā)現(xiàn)山下有一個泡子（湖泊），這在周圍廣大的山林中是惟一的。經(jīng)過商議，我們決定以靜制動，就地等待時機(jī)，它遲早會轉(zhuǎn)回來的。

這天清晨，天剛蒙蒙亮，我們便從各自的帳篷中爬出來。這座小山海拔較高，對下面的林中開闊地和泡子可一覽無余。

突然，一個棕色的身影無聲無息地走出紅松林！楊金順激動得一哆嗦。我也瞪大了眼睛，但很快發(fā)覺那不是老虎，是頭駝鹿！這頭駝鹿確信沒危險，發(fā)出信號，很快又有大約20頭駝鹿來到了開闊地上。它們的體型很大，有近兩米高，體重約五六百斤，披著黑棕色的長毛，肩部隆起，生有鬣毛，宛如駱駝。雄的長有分很多叉的硬角，威風(fēng)凜凜，當(dāng)然也有些笨重。它們走到泡子邊，放心地大喝起來。唉，沒盼來老虎，倒等來一群鹿，看樣子今天沒戲了。

突然，山下傳來一聲雷鳴般的狂吼：“嗷——嗷——嗚！”楊金順嚇得一激靈，驚叫起來。我也大感意外。幾乎與此同時，一頭毛色斑斕的東北虎正已沖出泡子附近的灌木叢，向鹿群撲去！原來，它一直潛伏在那里面！千真萬確，是一頭猛虎！

鹿群受驚，四散逃命。面對強(qiáng)大的山大王，它們是沒有任何反抗的必要的。

俗話說“虎行如病”，意即老虎體胖，肚子大，走起路來很慢，像有病似的。但它在捕食時，可絕對沒??！老虎盯住一頭跑得稍落后的駝鹿，四足騰躍，發(fā)力猛追，裹脅起一陣旋風(fēng)！這么大的塊頭，跑得如此之快，真如排山倒海。我們瞠目結(jié)舌，不由自主地戰(zhàn)栗……

那頭駝鹿也許是年紀(jì)較大了，體力不支，雖拼命奔跑，仍無法逃脫，幾十秒鐘后，東北虎便與它齊頭并進(jìn)了。老虎揚(yáng)起虎爪，猛地朝駝鹿的脖子上擊去！駝鹿“嗵”的一聲便栽倒在地，翻了幾個滾兒。它的脖子已經(jīng)被擊斷了。

老虎也停下來，呼呼直喘粗氣。這山大王不但勇猛，而且非常聰明，知道駝鹿會來喝水，便在附近潛伏，來了個出奇制勝。

“老弟，快動手吧！”楊金順急不可待地說。

“你懂啥？老虎吃食時脾氣最不好，見誰跟誰急，待會兒它吃飽了再動手！”我說。

老虎歇了一會兒后，走到死鹿旁邊，先用舌頭舔它的毛?；⑸嗌仙袌皂g的倒刺，簡直跟鐵的差不多，沒幾下便把半身的毛舔得干干凈凈。沒毛了，老虎才用犬齒撕下肉，大口大口吞咽起來。二十分鐘后，兩條鹿后腿便吃完了，估計至少有三四十斤肉，它的肚子眼瞅著鼓了起來。又吃了幾口，老虎滿足地叫了一聲，用前爪擦干了嘴巴上的血。

“就那些虎須，也值好幾百??！以前，皇上用那玩意兒剔牙……老虎全身都是寶??！”楊金順垂涎三尺。

“把多余的東西都扔了，動手！”我一揮手，帶他快速地下了山。

那老虎飽餐一頓，本想找個草窩子呼呼睡一白天，見我們跑下來，忙向林中隱去。老虎有避人的本能，但并不是怕人。

由于吃得太飽了，老虎跑得相當(dāng)慢。我們很快追到了它后面。

“要不要?；⑵ぃ俊蔽遗e著強(qiáng)弩問。

“要要！千萬別弄壞虎皮！虎眼也別傷，最好射虎嘴！”楊金順大叫。

正說著，只見幾十米外的老虎猛地轉(zhuǎn)過身，朝我倆怒吼了一聲，迎頭沖上來！從來沒誰敢跟蹤它，對它指手劃腳，它實在忍無可忍了！說心里話，我對東北虎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敬畏。當(dāng)?shù)乩陷呑拥墨C人更是把東北虎奉為“山大王”，是山上所有獸類之主，每次打獵前都要祭祀一番，求它開恩，賞賜獵物。這次我為了巨款竟然敢打老虎，怎么說都有點鬼迷心竅了……

老虎的血盆大嘴令楊金順緊張萬分，忙不迭地叫喚：“快發(fā)箭，對準(zhǔn)虎嘴發(fā)箭，要不咱誰也活不了！”

“嗖”！一支毒箭飛向了虎嘴，老虎驚吼一聲，立即跌倒在地，鮮血從虎口流出！

“打中了！死了，不動了！找你果然沒錯！你就等著分錢吧，老弟！”楊金順手舞足蹈，搶先朝老虎狂奔而去。

跑到近前，他圍著死虎轉(zhuǎn)了幾圈，興奮到了極點，吼道：“哈哈！東北虎，山大王，你歸我啦！我的金老虎，讓我騎騎吧！”他一下騎到了死虎的背上，手抓虎的天靈蓋，威風(fēng)凜凜，得意忘形。他可真是有點飄飄欲仙了。

而我相比之下要冷靜得多，心情是比較復(fù)雜的，自己親手射殺的可不是一般的野獸啊。突然我分明覺得楊金順飄起來了！不對，是老虎竟然站了起來！難道老虎也詐尸？

老虎個頭相當(dāng)大，楊金順好像騎在一個小牛犢子身上。老虎馱著他走了幾步，估計那一刻他深深地懂得了“騎虎難下”的含義。他的臉鐵青，身子不住地顫抖著。我知道只有先保全自己才有可能救他，忙以最快的速度爬到近旁的一棵樹上。但我過于緊張恐懼，竟把弩箭弄掉了。

老虎猛地一甩，把楊金順?biāo)Φ降厣?。隨即伸出前爪抓起他，一下把他摔出三四米遠(yuǎn)……它真的活了！

我盯住虎嘴一看，終于明白了，原來，剛才那致命的毒箭不偏不倚，正射在老虎一顆非常粗大的犬齒上，犬齒很堅固，彈開了木箭。這真是太巧合了！俗話說：邪不壓正，也許是上天在冥冥中保佑這頭瀕危的東北虎吧。

更重要的是，這是一頭相當(dāng)通靈的老虎，生存能力出類拔萃，否則在如此嚴(yán)酷的環(huán)境中，早被淘汰了。在與人類和各種敵害的周旋中，它變得十分聰明和謹(jǐn)慎。中箭后，它立即反應(yīng)過來，順勢倒在地上裝死，犬齒的齒根正好流血，顯得很逼真。這樣很大程度上可避免獵人再發(fā)箭……

老虎撲到樹下，它不會爬樹，奈何不得我。這時，楊金順反應(yīng)過來，不顧一切地向遠(yuǎn)處逃去！老虎見狀，大吼一聲，幾下躍過去，又把楊金順撲倒。他顯然沒有任何反抗能力。多虧老虎剛剛吃飽，對肉不感興趣。

老虎雖未吃他，但它對敢于騎到它身上的人是深惡痛絕的，這對它來說是莫大的恥辱。它肆意戲弄著楊金順，就像貓玩老鼠，很快整得他遍體鱗傷，狼狽不堪……

最后老虎大概也想咬死并吃掉他，但它一直沒有食欲，又好像聞見了什么臭味，十分惡心。它放過了他，向樹下跑來?？粗匣⒄垓v楊金順，我也恐懼萬分，一直在發(fā)抖，汗水把衣服都濕透了。

老虎突然對著我狂吼起來，聲震天地，如同響雷。那是我聽到的最真切的虎嘯，包含著不可侵犯的威力和尊嚴(yán)。我嚇得心臟狂跳，偷眼一看老虎，那圓睜的虎目放射著具有穿透力的兇光，幾乎攝走了我的魂魄！

老虎把我掉到地上的弩箭搗得稀爛，又咆哮了幾聲，便轉(zhuǎn)身消失在黑沉沉的密林中。

我僥幸揀了條命，但我的獵人生涯從此徹底結(jié)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