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印度前總統(tǒng)納 拉亞南夫婦的交往

非同尋常的夫人外交

1998年4月22日，我隨丈夫——駐印度前大使周剛抵達新德里履新。我們到任僅僅三周，印度政府不顧世界輿論的反對，多次進行核試驗，并公然稱“中國威脅”是印度進行核試驗的理由，致使中印兩國關(guān)系受到嚴重挫折。中印之間中止了雙邊高層互訪，即便司局級的訪問也寥寥無幾。

為了打破僵局，在1999年新年即將到來之際，我提議由我出面舉行一次大型的夫人活動，主賓為印度總統(tǒng)夫人，通過“夫人外交”為冰冷的中印關(guān)系營造一份暖意。這個提議得到了使館領(lǐng)導的全力支持。

印度總統(tǒng)納拉亞南與夫人烏莎對中國非常友好。我們到任一個多月后，即6月1日在印度總統(tǒng)府舉行的新任大使遞交國書儀式時，納拉亞南總統(tǒng)的夫人烏莎親切地握著我的手，動情地回憶起納拉亞南和她當年在中國度過的難忘歲月。1976年中印兩國恢復互派大使后，納拉亞南是印度派駐中國的首任大使。這位優(yōu)雅小巧、達觀開朗的印度第一夫人烏莎，第一次見面就對我如此熱情友好，令我十分感動。后來，她幾次親自打電話給我，約我參加活動，或像好友似的聊天。

基于這樣的關(guān)系和交往，我打電話給烏莎夫人。當她得知我想請她作為“中國之晨”夫人活動的主賓后，很爽快地接受了邀請，并表示她將準時到達，不會錯過活動的各項節(jié)目。懸在我心頭的石頭一下子落了地，周剛和其他同志獲悉后也很高興。

次日，總統(tǒng)府辦公室正式通知我館，總統(tǒng)夫人納拉亞南·烏莎博士將應邀參加中國大使周剛夫人鄧俊秉教授舉行的夫人活動，但是提出，這應是一次中印夫人之間的雙邊活動，無需邀請其他國家的大使夫人出席，也不邀請新聞媒體，不作公開報道。我們理解印方為何提出這些要求，為了順利舉行這次活動，完全接受了對方的建議，將原定擬邀請中外媒體參加的大型多邊夫人活動改為中印夫人雙邊活動。

1998年12月22日上午，中國駐印度大使館張燈結(jié)彩，像過節(jié)一般。印度一些軍政要員和各界名人的夫人陸續(xù)抵達，容光煥發(fā)的烏莎夫人也準時到達。她一下車就操著悅耳的“洋味”漢語說：“你好，俊秉?！苯又钟脣故斓挠⒄Z說：“I feel Im back in China again.（我感到又回到了中國。）” 她舉起掛在胸前鑲著中文“壽”字的金胸墜對我說，這是她來中國使館為參加我的夫人活動特地佩戴的。

烏莎夫人向大家一一問候后，拿出一本她的譯作《甜與酸》說道：“這是我翻譯的一本緬甸作家登佩敏的短篇小說集，送給中國大使夫人鄧俊秉教授。希望印、中、緬這3個和平共處五項原則的倡議國，今后為世界和平多做貢獻?！?/p>

“中國之晨”夫人活動的第一項節(jié)目是由使館廚師李師傅教印度來賓包春卷。夫人們個個興致勃勃，把長長的餐桌圍得密不透風。每個人面前早已放好盛著春卷皮的小盤子，餐桌中間放著一長排盛著三鮮餡的大盤子。李師傅熱情耐心地教授這些“洋學徒”。我雖盡力為“師徒”雙方翻譯溝通，卻難以滿足他們應接不暇的提問。烏莎女士不愧是個“中國通”，不時給身旁的夫人們指點一些訣竅。

第二項節(jié)目是參觀大使館的菜園。這更使烏莎夫人和其他來賓欣喜不已。位于使館中部的林中空地上是兩大塊菜地，種著20來種長勢喜人的中國蔬菜。放眼望去，綠油油的，令人心曠神怡。烏莎夫人身著紗麗行動有些不便，她緊緊拉著我的手，漫步在菜壟之間，寓意深長地說：“想不到中國蔬菜在印度土地上長得如此鮮活，如此茁壯?！?/p>

我和使館外交官夫人們請來賓回到大客廳后，開始了第三項節(jié)目——為她們放映一部名為《花》的英文配音的中國科教短片。這部片子寓教于樂，內(nèi)容豐富，色彩鮮艷，畫面精美堪稱杰作。自始至終，全場鴉雀無聲；看到入神之處，她們發(fā)出輕聲的贊嘆：“Fantastic（妙不可言）！Wonderful（精彩絕倫）！”

第四項節(jié)目是富有中國風味的午宴。一小時前的包春卷大廳，已布置成為雅致的宴會廳。主桌就坐的是總統(tǒng)夫人烏莎和其他印度軍政官員夫人，其他幾桌則是印度各界人士夫人和陪同她們的中國大使館外交官夫人。席間，賓主頻頻舉杯祝愿中印兩國婦女之間的友誼長青，祝愿在新的一年兩國國運昌盛，人民幸福。快到席終時，我起身將4籃剛從菜園摘來的新鮮蔬菜，一一送給了烏莎夫人、前總理古杰拉爾夫人、總理首席秘書米什拉夫人和陸軍參謀長馬立克上將夫人。整個宴會廳爆發(fā)出熱烈的掌聲，我和烏莎夫人緊緊擁抱在一起，心中感到暖洋洋的。我的耳邊仿佛響起了英國詩人雪萊的名句：“Winter has come， spring is not far behind。（冬日已到，春天就不遠了。）”

事后，駐新德里的不少外國大使夫人對這次盛大高規(guī)格的雙邊夫人活動深感驚訝，更是羨慕我能有此殊榮請到印度總統(tǒng)夫人作為此次活動的主賓。這次聯(lián)誼活動增進了烏莎女士對我的友好情誼。她多次熱情地邀請我到總統(tǒng)府做客。

舉行《甜與酸》中文版的兩次發(fā)行式

得到烏莎夫人贈送的《甜與酸》這本書后，我就想將它譯成中文出版，借此為推動中印關(guān)系和增進兩國人民友誼盡點微力。然而，由于工作忙沒有時間搞翻譯，這一工作由中國外交部亞洲司印度處的一些年輕同志代勞完成，并由世界知識出版社于1999年12月出版。

2000年1月某天的下午，應烏莎夫人的邀請，我和周剛一起前往總統(tǒng)府，與她討論將在中國大使館舉行《甜與酸》中文版發(fā)行儀式的事宜。出乎意料的是，會見安排在總統(tǒng)書房而不是夫人辦公室，總統(tǒng)納拉亞南親自出席。納拉亞南總統(tǒng)對我和周剛說：“你們夫婦為印中兩國關(guān)系的發(fā)展和增進兩國人民的友誼做出了杰出的貢獻。”烏莎夫人熱情感謝我為此書中文版的出版盡了力。經(jīng)過討論，雙方同意在1月底或2月初在中國大使館舉行《甜與酸》中文版發(fā)行式，大使館請柬上將寫明總統(tǒng)夫人為主賓。納拉亞南總統(tǒng)答應屆時若有空，將同烏莎夫人一道出席。此外，除了邀請駐印使團有關(guān)大使夫婦參加這次發(fā)行式外，還將邀請印度政府有關(guān)部門的官員、民間以及學術(shù)界、新聞界人士。

1月31日上午，中國大使館喜氣洋洋，高朋滿座。我和周剛迎來了身著紗麗的總統(tǒng)夫人烏莎和她的長女綺特拉，總統(tǒng)納拉亞南因故不能前來，特派女兒作為代表。在布置得像過節(jié)氣氛的大廳里，《甜與酸》中文版發(fā)行式隆重開始。首先，在向總統(tǒng)夫人烏莎獻花后，我和周剛相繼致詞。然后，將第一本中文版《甜與酸》贈予總統(tǒng)夫人，全場爆發(fā)出熱烈的掌聲。最后，烏莎作了動人的答謝詞，并興高采烈地將她簽了名的《甜與酸》中文版，一一送給上前向她道別的來賓。

次日，印度媒體熱情報道了這一活動?！队《冉掏綀蟆穼懙溃骸爸袊笫桂^舉行的中文版《甜與酸》發(fā)行式，為印中之間架起了一座文學橋梁……該書的出版是對即將來臨的印中建交50周年盛典的獻禮?！笔前。杏￡P(guān)系源遠流長，近年雖經(jīng)歷了一些曲折，但主流是健康向上的。

2000年5月28日至6月3日，印度總統(tǒng)納拉亞南偕夫人對中國進行了國事訪問。中方非常重視這次訪問，再次為烏莎夫人在釣魚臺國賓館隆重舉行中文版《甜與酸》的發(fā)行式。

5月31日上午，釣魚臺2號樓四季廳里擺放了各色鮮花，布置得高雅漂亮，大廳正前方的墻上掛著紅色橫幅，上面寫著烏莎女士譯作《甜與酸》中文版發(fā)行式的醒目大字。聚集在大廳里的有中印兩國的官員和名流：中方有文化部長孫家正、外交部副部長楊文昌以及全國婦聯(lián)副主席華福周等政府官員和人民團體的領(lǐng)導，印方有重工業(yè)與國營企業(yè)部長喬西、總統(tǒng)首席秘書甘地（圣雄甘地的嫡孫）以及陪同總統(tǒng)來訪的印度議員，另外還有來自北京學術(shù)界和世界知識出版社的代表。

周剛和我陪同印度總統(tǒng)納拉亞南夫婦到場后，全場響起了熱烈的掌聲。納拉亞南總統(tǒng)代表夫人烏莎熱情致詞，感謝中方破格為此書先后在中國駐新德里的大使館和北京的釣魚臺國賓館舉行發(fā)行式，希望中印關(guān)系不斷發(fā)展，兩國人民友誼日益增強。隨后，烏莎夫人親自將該書一一贈送給出席活動的中方官員。

儀式結(jié)束后，總統(tǒng)夫人烏莎挽著我的手臂激動而興奮地說：“俊秉，感謝你為我做的一切。今天能在中國風景如畫的國賓館釣魚臺為我的譯作《甜與酸》舉行如此隆重的中文版發(fā)行式，還有中方高級官員的光臨，不僅是我終身難忘的喜事，更是印中兩國之間友誼的象征。我希望通過緬甸作家登佩敏的這本短篇小說集，印、緬、中三國人民的兄弟情誼能得到進一步加強，和平共處五項原則將能更加發(fā)揚光大。”

通過不斷的友好交往，我與烏莎夫人的友誼不斷加深。2001年1月23日，周剛和我有幸應邀參加了納拉亞南總統(tǒng)夫婦為其長女綺特拉即將出任印度駐瑞典大使在總統(tǒng)府舉行的晚宴。除了瑞典駐印度大使夫婦外，我倆是唯一應邀出席這個小規(guī)模而高規(guī)格的私人宴會的外國使節(jié)夫婦。

2月上旬一個晚上，總統(tǒng)夫人烏莎偕同長女綺特拉和外孫女莫漢準時應邀來到我館赴宴。烏莎表示，他們一家和中國的友誼定要代代相傳。我和周剛衷心感謝印度總統(tǒng)夫婦對中國的深情厚誼以及總統(tǒng)一家對我倆的親人般的情誼。我特地告訴綺特拉，我已告知中國駐瑞典大使王桂生夫婦有關(guān)她即將出使瑞典的消息，他們讓我首先向納拉亞南總統(tǒng)一家致意，并期待在斯德哥爾摩歡迎印度女大使。印度第一夫人和女兒、外孫女同中國大使夫婦像親人一樣，在新德里的中國大使館度過了一個愜意而愉快的夜晚。

陪同前總統(tǒng)夫婦再次訪華

為了紀念和平共處五項原則實施50周年，中國人民外交學會于2004年6月14至15日舉行了一次規(guī)?？涨暗膰H研討會。已經(jīng)退任的印度前總統(tǒng)納拉亞南和夫人烏莎應邀作為貴賓前來北京與會，然后順訪杭州和上海。其他與會的來賓有德國前總理科爾、澳大利亞前總理霍克、聯(lián)合國前秘書長加利、美國前國務卿基辛格、緬甸和巴基斯坦前外長等人。

納拉亞南夫婦受到了中方高規(guī)格接待。外交學會特請周剛和我全程陪同納拉亞南夫婦。6月12日，周剛專程赴上海迎接。13日下午，外交學會副會長王珍和我前往首都機場歡迎印度貴賓。納拉亞南看上去精神矍鑠，然而，烏莎夫人患上了老年癡呆癥，失去了當年的風采。

14日上午9時，和平共處五項原則國際研討會在釣魚臺國賓館正式開幕。盧秋田會長致開幕詞后，國務院原副總理錢其琛和印度前總統(tǒng)納拉亞南相繼作了主旨演講。接著是上、下午的兩次研討會，中外賓客發(fā)言踴躍，科爾、霍克、加利和基辛格等來賓各抒高見。晚上，北京市市長王岐山在北京飯店為來賓舉行了隆重宴會。15日上午，在釣魚臺舉行了研討會閉幕式。副外長戴秉國在與會代表發(fā)言之后，熱情致閉幕詞并邀請大家出席他主持的午宴。

國家副主席曾慶紅在15日下午會見了與會的外國代表，印度前總統(tǒng)納拉亞南代表全體與會代表致詞。16日下午黃菊副總理會見了納拉亞南一行。當晚，戴秉國副外長在他們赴杭州訪問前夕專門設(shè)晚宴送行。

17日至22日，印度前總統(tǒng)納拉亞南夫婦由周剛和我陪同先后訪問了杭州和上海。納拉亞南已年過八旬且體弱有病行動不便，夫人又受到老年精神疾病的困擾處處需人照料，故印方派了3名醫(yī)護人員陪同訪華。考慮到上述情況，我有關(guān)方面接受了周剛和我的建議，從北京派了兩名中醫(yī)專家陪同印度貴賓去外地訪問。納拉亞南一再感謝中方的高規(guī)格接待和熱情關(guān)懷，表示由于我和周剛的無微不至的體貼和關(guān)照，這次訪華無拘無束，就像走親戚一樣。

在杭州，納拉亞南夫婦參觀了仰慕已久的靈隱寺。方丈熱情陪伴這兩位坐著輪椅的印度貴賓，一路作了生動的講解，臨別時特地將他親自開光的佛珠和該寺的珍貴佛經(jīng)送給印度貴賓。參觀雷峰塔時，塔內(nèi)的電梯通不到頂層，要走一層樓梯才能登頂。納拉亞南雖興致極高想到頂層參觀，但擔心自己無法上樓而謝絕了。周剛和我與陪同的中方警衛(wèi)人員悄悄耳語了一番，這些身強力壯的年輕人，二話沒說，上前抬起了兩位印度貴賓的輪椅，將他們順利地送上了頂層。參觀完畢后，又小心翼翼地將他倆的輪椅抬到電梯內(nèi)。老總統(tǒng)深為感動，緊緊地握著小伙子們的手表示感謝。他動情地對我說，在出訪他國期間，從來未受到如此無微不至猶如親人的關(guān)照，這說明了中印之間的友誼。在結(jié)束參觀后，陪同參觀雷峰塔的當?shù)仡I(lǐng)導請納拉亞南題詞留念。他欣然接受，揮筆寫下了長長一段感人的留言。我先口頭翻譯給大家聽，然后將他的英文題詞筆譯成中文以便人們準確理解納拉亞南的情意。當?shù)仡I(lǐng)導讀完中文譯文后，熱情地握著納拉亞南的雙手連聲感謝，并表示將把他的題詞加進介紹該塔的說明書中，以便今后讓更多的參觀者分享這份中印友誼。

納拉亞南夫婦在華訪問的最后一站是上海。鑒于兩位長者腿腳不便，20日早上，我有關(guān)方面特在滬杭N504次列車加掛了一個車廂，專門送印度貴賓一行人前往上海。抵滬第二天，納拉亞南夫婦從下榻的虹橋國賓館來到了浦東新區(qū)。新區(qū)領(lǐng)導作了簡要介紹，并陪同納拉亞南夫婦乘車參觀了浦東新區(qū)的一些標志性建筑。22日晚11時半，納拉亞南夫婦從上海浦東機場乘機回國，結(jié)束了他們最后一次訪華。

2005年2月下旬至3月上旬，周剛和我應邀赴印度和巴基斯坦參加國際會議和講學。2月21日晚，時任中國駐印度大使孫玉璽和夫人出面，代表周剛和我邀請前總統(tǒng)納拉亞南和夫人烏莎前來中國大使館出席晚宴。兩位老人準時到達大使官邸。時隔僅8個月，我們又有幸和納拉亞南夫婦相見，賓主一道度過了一個美好而難忘的夜晚。更令我們驚喜的是，納拉亞南夫婦熱情邀請我們于次日前去他們的私邸午宴，孫玉璽大使應邀陪同前往。納拉亞南還邀請了印度人民院議長和一位前邦長作陪。由于烏莎夫人病情沒有好轉(zhuǎn)，她仍是默默呆在丈夫身邊。納拉亞南既是男主人，又當女主人。他告訴我們，他特意讓廚師準備了富有緬甸特色的什錦拌面，以此“家常便飯”來招待中國客人。我們有幸同納拉亞南夫婦拍了幾張合照，一直珍藏至今。

誰會料到，半年之后，納拉亞南不幸病故。2009年初，周剛和我在新德里訪問期間本打算去看望烏莎夫人，卻因聯(lián)系不上而失去了再次相聚的機會。然而，納拉亞南總統(tǒng)和夫人烏莎對中國人民的真摯友誼，永遠留在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