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騏
抬起前腳,輕輕地踢草的根部。
一下、兩下、三下,草被連根踢起。
接著大象用鼻子將草卷起,在鼻子上來回搓幾下,搓掉草上的泥土,最后再用嘴對著草吹一口氣,算是最后一次清除草上的灰塵。
象群
凌晨5點半,守夜人敲響了別墅的木門,費力地推開門之后,身后的乞力馬扎羅山還隱藏在黑暗當中。梳洗完畢,我們坐上了“狩獵”之旅專用的路虎吉普車。
很快,草原上渾圓的太陽升了起來,陽光噴薄而出,灑向腳下干旱的大地,乞力馬扎羅山少有地完全展露了它的雄姿,距離汽車不遠處的象群開始了活動—由于在數(shù)量上的突出,它們是安博塞利保護區(qū)的主要居民。
這些非洲象喜歡群居,一般由一頭雄象率領,最大的家族里有近20頭。它們居無定所,以野草、樹葉、樹皮、嫩枝為食,距離車5米處有一頭離群的公象,正在享用著一天的第一頓佳肴。
這頭公象體形巨大,牙齒又白又長,而草很短,鼻子根本卷不著。但大象不緊不慢,抬起前腳,輕輕地踢草的根部。一下、兩下、三下,草被連根踢起。接著大象用鼻子將草卷起,在鼻子上來回搓幾下,搓掉草上的泥土,最后再用嘴對著草吹一口氣,算是最后一次清除草上的灰塵。如果草的根部結有泥塊,它就用鼻子將泥塊卷到象牙上輕輕擦一下,泥塊很快松落。在經(jīng)過這么多的工序后,草終于被送入了口中。一頭成年象一天的食草量可以達到上百斤。
可是由于水越來越少,安博塞利的環(huán)境近年不斷惡化。寬廣的湖面不見了,只剩下幾片狹窄的沼澤。本來很多的金合歡樹,因為得不到足夠的水,也倒了不少。最要緊的是,保護區(qū)內(nèi)環(huán)境的惡化已經(jīng)影響到動物的生存。據(jù)說去年就有不少大象死亡,原因是水與草的日漸稀少。
我第二次見到大象是一天后,在阿伯代爾國家公園茂密的叢林中,樹頂旅館是其中唯一的人類建筑。下車一看,粗糙的全木外形讓我誤以為這是一座監(jiān)獄,但其實它是一棟可以容納百人居住食宿的觀景臺。
樹頂旅館前后各有一個池塘,每天都有許多野生動物來這里補充水分和鹽分,而工作人員也會有意地向泥地里撒鹽,以吸引動物的到來,作為旅館的主要觀光項目。入夜,動物來得更多、更勤些。樹頂旅館有專門的守夜人員,以事先約定的“警鈴”向睡夢中的旅客通報它們的來臨。有人感興趣的話,就披衣或裹著毛毯起床,在睡眼惺忪中觀看樓底下的動物們。當然,想做一夜美夢的人可以將警鈴關閉。
當象群來臨,警鈴完全成了個擺設,因為大象的叫聲即使是在茫茫草原上,也可以傳出3公里之遠。我趴在窗戶上,底下聚集了十幾頭大象,有大有小,似乎是一個家族在聚餐,它們吃鹽的動作跟吃草如出一轍,先用前腳踢松泥土,然后用鼻子把松土送入嘴里,吸取其中的鹽分。
大象一邊吃一邊發(fā)出高低長短不同的聲音。有一個居住在非洲長達10年的動物學家,專門研究大象語言,她認為大象的情感遠比人類想象的細膩,而不同的場合和情緒,它們都會通過聲音表達,有些是人耳無法捕捉的。
為了破譯大象的亞音頻叫聲,她在大象的頸部安置了高靈敏麥克風和一個GPS跟蹤系統(tǒng)。這兩種設備能讓研究人員將大象發(fā)出的聲音與其行為相聯(lián)系,從而獲取其語言信息。
她發(fā)現(xiàn)懷孕的母象發(fā)出的低沉的聲音,讓象群中的其他大象開始干活。有的聲音是讓象群提高警惕,提防食肉動物,環(huán)繞新生小象以保護它的安全。
大象亞音頻叫聲還能夠解釋大象們是如何遠距離合作,以及制造“浪漫”—母象每4年都會有4天特殊時期,在這期間母象會發(fā)出亞音頻叫聲來求愛。這種叫聲會持續(xù)幾秒,即使身處茫茫草原3公里之遠,公象們也能聽到這種叫聲。除此之外,大象還會發(fā)出隆隆聲與其他大象打秘語。
關于大象,人類目前所知實在甚少,就連大象自然死亡后尸體去了哪里,對科學家來說還依然是個謎。
不知不覺天快亮了,樓下大象的叫聲一直沒停,它們在一個夜晚里換了好幾撥,地里的鹽顯然還夠吃好一陣子。
最后的伊甸園
此時是旱季,我早已錯過了動物大遷徙的日子,但我絲毫不后悔,因為每逢那幾個月,實為游人大遷徙,馬賽馬拉為數(shù)不多的幾家酒店全部爆滿。我能想象那樣的場景,那是災難性的,因為我曾經(jīng)坐過吉普車到保護區(qū)里“游獵”。
車上的黑人司機都配備著對講機,用以互通消息,于是就形成了如下的場景:每當有一個司機發(fā)現(xiàn)了一頭獅子,他就會把這個消息散布出去,不到5分鐘,這頭獅子面前就圍滿了扇形的車隊,來自世界各地的攝影愛好者們掏出長槍短炮,對著這只甩尾巴的獅子一通亂照,然后突然聽聞那邊又來了只豹子,車隊卷著塵土立馬又殺了過去。
也許是受了《走出非洲》和《夜航西飛》的“毒害”,我并不相信坐在吉普車里能真正地感受非洲的魅力,因為當時的英國殖民者是背著獵槍,以騎馬或徒步的方式發(fā)現(xiàn)這片土地的。除此之外,身邊自然少不了馬賽隨從,因為據(jù)說就連獅子都怕馬賽人,只要見到遠處有披著棗紅色藍條格袍子、右手持長矛、左手持圓棍的人,它們就會害怕地躲起來。
因為馬賽人有自己的規(guī)矩,只要一個馬賽人被獅子所傷,他們就會將整個獅群斬草除根,而在以前,男孩長到15歲時,必須獨自出去殺一頭獅子,作為成人禮最重要的部分。
他們以牛為伴,從不吃除牛羊以外的動物,不吃蔬菜,以牛血代替。當太陽升起的時候,他們把牛牽到篝火旁邊,然后用皮條將牛脖子勒緊,對準顯露的靜脈,刺上一箭,接上蘆葦或其他管狀的東西,鮮紅的牛血便從血管噴射而出。
幾分鐘至十來分鐘,牛血即流滿用牛皮或葫蘆之類制作的罐子,足有兩斤左右。隨即,將罐里的鮮血用箭桿加以攪動,再加入一倍的牛奶,便成粉紅色的乳狀液體。這時,圍坐在旁邊的主人們便拿起牛角杯依次痛飲。在一頭牛身上抽血的間隔時間,一般為一個月到一個半月,每抽一次血,可供五六個人飽飲一頓。
我到過其中的一個馬賽族村莊,族長的兒子在門口賣票,一個人15美元。由于是游牧民族,他們住的茅屋臨時、簡陋,是用一些五六米長、柔軟易彎的木桿在地上插成橢圓形,再將木桿上端彎成拱形,固定在兩端用柱子支撐的橫梁上,上面鋪一層干草,干草外面抹上泥土和牛糞合成的泥巴,便成房屋。白天,圓形村莊的中央是小孩子們玩耍的地方,晚上則是牛羊的棲息地。
看到我戴著電子表,一個馬賽人指著自己的項鏈說要換,遭到拒絕后,他把我全身打量了一遍,似乎是在尋找任何有價值的外來物。隨行的導游說,游客的到來在某種程度上毀掉了馬賽人的精神和生活,一些有錢的游客看著滿臉蒼蠅的小孩在地上爬,善心大發(fā),于是把錢包拿了出來,讓馬賽人隨意取走里面的鈔票,結果錢包被奪了過去,最后,里面一分錢都不剩。
游客經(jīng)常光顧的馬賽村莊里有一個小型集市,賣一些手工藝品??次覀儗ζ胀ǖ臇|西不感興趣,其中的一個馬賽人帶我們上了山坡,走到了水泥搭建的學校里,拿出了獅子和獵豹的牙齒,想要賣給我們。最后以200美元成交了一顆獅子牙,回來給導游一看—他家就是從事野生動物買賣的,他說這是假的。
逝去的非洲之魂
“爭先恐后的征服者忽略了非洲之魂的根本,那正是抵御征服的原動力。這里靈魂沒有消亡,只是沉寂。它的智慧并不缺乏,但卻如此單純,被現(xiàn)代文明的狹隘之光視若無物。非洲大陸年代久遠,許多子民的血脈如真理般脆弱而純粹。馬賽人的祖先或許就生活在伊甸園附近,而那些近世紀才發(fā)跡的種族,只懂得以武器和自負武裝自己,他們又如何能與馬賽人的純凈血統(tǒng)相提并論呢?”
《夜航西飛》里的句子使我回想起今天馬賽人的樣子,那些以觀光客為生計來源的他們,他們的非洲之魂,他們的純潔血脈,是暫時隱藏,還是永久地隨著觀光客紛至沓來的腳步消失了呢?
接下來的幾天里,我?guī)缀鹾苌僬f話。中午休息的時候走到酒店修建的木亭子里,外面是一片沼澤地,有幾個河馬家族在里面棲息,回房間的路上,還能看見大狒狒帶著一群小狒狒橫穿而過。那幾天是我第一次厭煩了跟人說話。
“可能你過完自己的一生,到最后卻發(fā)現(xiàn)了解別人勝過了解你自己。你學會觀察他人,但你從不觀察自己,因為你在與孤獨苦苦抗爭。假如你閱讀,或玩紙牌,或照料一條狗,你就是在逃避自己。對孤獨的厭惡就如同想要生存的本能一樣理所當然。如果不是這樣,人類就不會費神創(chuàng)造什么字母表,或是從動物的叫喊中總結出語言,也不會穿梭在各大洲之間—每個人都想知道別人是什么樣子。”
最后一天,離開馬賽馬拉的時候,我竟然已經(jīng)開始莫名地思念這塊土地,巨大的傷感在胸中積淀。當我坐在返回內(nèi)羅畢的飛機上,最后一次看著窗外亙古不變的非洲大地時,我突然感覺自己跟凱倫心意相通,她夢吟式的自白不斷地在我腦海中回旋:“I had a farm in Africa.At the foot of the Ngong Hills(我在非洲有座農(nóng)場,就在恩貢山的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