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石窟摩利支天曼荼羅圖像解說

內(nèi)容摘要：敦煌石窟中的摩利支天曼荼羅及其造像共有三例，即榆林窟第3窟北壁東側(cè)、東千佛洞第5窟、莫高窟第3窟主尊造像。這些壁畫或塑像是根據(jù)宋代天息災(zāi)譯《佛說大摩里支菩薩經(jīng)》繪制的，與公元9—10世紀印度后期密教的圖像及其儀軌在印度的流行有著深刻的關(guān)系。研究結(jié)果表明，宋代天息災(zāi)等印度高僧在中原弘傳密教翻譯密典，不但給予中原的宋代密教以直接的影響，而且還對西夏時代的敦煌佛教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關(guān)鍵詞：摩利支天；成就法鬘；天息災(zāi)；榆林窟；東千佛洞

中圖分類號：K879.2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13）05-0001-11

Interpreting the Images of the Marīcī Mandala in Dunhuang Caves

LIU Yongzeng

（Archaeological Institute， Dunhuang Academy， Dunhuang， Gansu 736200）

Abstract： There are three examples of the Marīcī Mandala： one on the east side of the north wall in Yulin Cave 3， one in cave 5 at the Eastern Thousand-Buddha Grottoes， and one in Mogao cave 3. These art-works were executed according to the Sutra of Great Mārīcī Bodhisattva translated by Dharmabhadra in the Song dynasty， and were supposed to be closely connected with the popularity of the ninth- to tenth-century Indian tantric images and rituals in China. As the research results indicate， Buddhist masters of India like Dharmabhadra， who were translating and spreading tantric scriptures in the Song dynasty， not only directly influenced the Esoteric Buddhism of the Central Plains in the Song dynasty， but also exerted a far-reaching influence on Buddhism in Dunhuang during the Western Xia dynasty.

Keywords： Mārīcī； Sādhana-samuccaya； Dharmabhadra； Yulin Grottoes； Eastern-Thousand Buddha Grottoes

（Translated by WANG Pingxian）

收稿日期：2013-04-15

作者簡介：劉永增（1954- ），男，河北省清苑縣人，敦煌研究院考古研究所所長，密教學博士，研究員。

本文主要討論敦煌石窟中的摩利支天曼荼羅及其造像 。敦煌石窟中，宋代以后繪制的摩利支天曼荼羅和造像現(xiàn)存三例，即榆林窟第3窟北壁東側(cè)、東千佛洞第5窟南壁、莫高窟第3窟西龕內(nèi)主尊像。前兩例為壁畫，繪制在西夏時代，后一例莫高窟第3窟為塑像，塑造于元代，但已被清代重修。下面結(jié)合漢譯經(jīng)典以及《成就法鬘》（Sādhanamāl?。┲械南嚓P(guān)記述，對上述敦煌石窟中現(xiàn)存的摩利支天曼荼羅以及造像進行圖像學上的解說。

一 摩利支天及相關(guān)經(jīng)典

本節(jié)討論敦煌石窟中的摩利支天，若包括宋代以前，敦煌石窟中共有摩利支天畫像和造像九處，可清晰地分為兩種類型：一類根據(jù)唐代譯經(jīng)，是作為常行日天前的摩利支天像出現(xiàn)的；另一類是后期密教信仰中的摩利支天女尊像或曼荼羅，其根據(jù)為宋代天息災(zāi)譯經(jīng)。前者有MG.17693、EO.3566 、Ch.0021 以及莫高窟第8窟南壁一幅，榆林窟第36窟前室西壁門上的一幅 。無論是藏經(jīng)洞出土紙本畫還是石窟壁畫，其制作年代均處于晚唐至五代時期。后者有榆林窟第3窟北壁東側(cè)、東千佛洞第5窟南壁、莫高窟第3窟主尊造像以及伯希和收集品P.3999。本文主要對宋代以后出現(xiàn)的摩利支天曼荼羅和造像進行解說。

在佛教經(jīng)典中，摩利支天最早出現(xiàn)在菩提流支譯的12卷《佛名經(jīng)》及失譯人名的30卷《佛名經(jīng)》中，經(jīng)中或曰南無摩梨支世界盧舍那佛 ，或曰南無摩梨支佛[1]。在這里，摩梨支是作為世界名或佛名出現(xiàn)的，而不是后來的菩薩或諸天成員。千佛是大乘佛教多佛信仰大流行時的產(chǎn)物，《佛名經(jīng)》是一部偽經(jīng)，也是最能夠反映當時佛教信仰的經(jīng)典。摩梨支出現(xiàn)在《佛名經(jīng)》中，說明了原出自于婆羅門教的摩利支，在北朝之前就已成為佛教諸尊中的正式成員了。隋代時期摩利支天見于阇那崛多譯《佛本行集經(jīng)》，該經(jīng)第31卷中說，“摩梨支，隋言陽炎”[2]，雖然僅言二字，但卻是對摩利支作出的最具概括性的宗教學的解說。那么“陽炎”又應(yīng)該作何解釋呢？一行著《大毗盧遮那成佛經(jīng)疏》做過最好的詮釋，其曰：“陽炎者，如春月地氣，日光望之如水，迷渴者生企求心。奔趣徒勤去之彌遠，眾生亦爾?！盵3]是說陽炎乃春季陽光照射大地經(jīng)折射后產(chǎn)生的虛像，望之若水，徒步追尋乃更遠之，也就是我們常說的蜃景。于是在經(jīng)典中摩利支天才被描寫得不可見不可知，進而又引申為不可捉不可害，不可為人欺狂亦不為人敷。

在印度，比哈爾邦的巴臘貢（Bargaon）村就出土了公元10世紀制作的摩利支天造像（圖版1）[4]，在她的頭部周圍、雙膝及手臂之間都有火焰狀的雕刻。這些懸浮在摩利支天周圍的火焰，是對上述佛經(jīng)中說的不可見不可知的“陽炎”具體形象的表現(xiàn)，相反，摩利支天是自然界蜃景人格化的尊神。敦煌藏經(jīng)洞出土繪畫品中的摩利支天的頭光中也有陽炎的表現(xiàn)。

到了初唐時代，阿地瞿多譯出《陀羅尼集經(jīng)》，其中的第10卷為《佛說摩利支天經(jīng)》。阿地瞿多是在永徽三年（652）正月來到長安的，在慧日寺浮圖院建立陀羅尼普集會壇，后應(yīng)玄楷等力請譯出《陀羅尼集經(jīng)》，是在他來到長安后的一年零兩個月之后[5，6]。該經(jīng)在《陀羅尼集經(jīng)》中天部開篇的位置，從經(jīng)典內(nèi)容和構(gòu)成上看似為完本，也是第一次在經(jīng)典中描述了摩利支天的形象?！锻恿_尼集經(jīng)》第10卷 中說：“作摩利支天像，其作像法，似天女形。其像左手屈臂向上，手腕當左乳前作拳，拳中把天扇。扇如維摩詰前天女把扇，于扇當中作西國卍字，字如佛胸上卍字。”[5]869-877這就是上述敦煌石窟中摩利支天的第一種類型，即身作天女形，左手把天扇。至于經(jīng)中所說的天扇如維摩詰前天女把扇、扇上有西國卍字的天女形摩利支天，敦煌石窟有五例，其中MG.17693、EO.3566、Ch.0021為藏經(jīng)洞出土的繪畫。這三幅摩利支天的左右上方均畫太陽，內(nèi)畫三足烏，摩利支天攜二天女乘云而至。其中MG.17693和Ch.0021（圖版2）的摩利支天頭戴鳳冠，負頭光，頭光一周還有燃燒的火焰，手把天扇，扇中卻不寫西國卍字。敦煌石窟中，火焰頭光多見于力士和天王像上，菩薩像較少，但不是無例可循?；鹧骖^光中的火焰一般是向著正中上方燃起，而Ch.0021、MG.17693的頭光火焰卻向著斜上方，都是放射狀朝向太陽的。在這里，頭光中的火焰，既表現(xiàn)乘云而至在日天前行走之意，同時和上述印度比哈爾邦巴臘貢村出土的摩利支天像一樣，也表示“陽炎”之意。

幾于同時，摩利支天也出現(xiàn)在密教經(jīng)典中，善無畏與沙門一行所譯《大毗盧舍那成佛神變加持經(jīng)》，即《大日經(jīng)》，也說到摩利支天 ，但這時的摩利支天是作為諸天眾之一出現(xiàn)的，同時也忠實地履行著她作為日天眾常行“日天前”的職能。

盛唐時代，不空是翻譯摩利支天相關(guān)經(jīng)典最多的高僧，他先后譯出《佛說摩利支天菩薩陀羅尼經(jīng)》、《佛說摩利支天經(jīng)》、《摩利支菩薩略念誦法》、《末利支提婆華鬘經(jīng)》等四部。

不空譯經(jīng)均為短小經(jīng)典，《佛說摩利支天菩薩陀羅尼經(jīng)》和《佛說摩利支天經(jīng)》都只有千數(shù)百字，《摩利支菩薩略念誦法》則更短，全經(jīng)只有600字左右。開篇便說先應(yīng)結(jié)毗盧遮那佛印，之后講結(jié)印法、摩利支天真言，最后說念誦摩利支天真言可獲得殊勝加持。與上述短小的三部經(jīng)典相比，《末利支提婆華鬘經(jīng)》的篇幅雖然長了許多，但還是單經(jīng)。經(jīng)中說造像法、結(jié)界法等，經(jīng)典之大要，除了在諸難的數(shù)量上大有增加、作法儀式多而復雜外，與上述諸經(jīng)幾無大差?？傊?，在不空時代翻譯的摩利支天相關(guān)經(jīng)典中，旨在口念摩利支天真言，以求危難中獲得殊勝加持。對摩利支天的形象則所述甚少，或作“似天女形”[7]，或僅說“常行日前，日不見彼”[7]259，而不對其形象做任何細致的描述。

與摩利支天相關(guān)的經(jīng)典中還有兩個失譯人名的經(jīng)典，一是《摩利支天一印法》，一是《佛說摩利支天陀羅尼咒經(jīng)》（以下略之為《咒經(jīng)》），兩經(jīng)均見于《大正藏》第21冊。前者說摩利支天身印及隱形印，經(jīng)文極短，譯者無考。后者見《開元釋教錄》（以下略之為《開元錄》），其曰“摩利支天一卷，今附梁錄”。《梁錄》又稱《祐錄》，即梁僧祐撰《出三藏記集》，然遍尋《祐錄》不見僧祐記《咒經(jīng)》事，疑《咒經(jīng)》乃譯于唐開元之前，抑或就是初唐時代而絕非蕭梁時期。查上述諸經(jīng)中摩利支之譯名，北朝時期的《佛名經(jīng)》及隋阇那崛多譯《佛本行集經(jīng)》中均作摩梨支，善無畏與一行譯《大日經(jīng)》中兩者互見，不空諸經(jīng)中作摩利支，宋天息災(zāi)在譯經(jīng)中作摩里支。譯作“摩利支”的《咒經(jīng)》當與摩梨支、摩利支互見的《大日經(jīng)》譯于同一時期。又，在眾經(jīng)目錄中，《開元錄》成書于開元十八年（730），《祐錄》成書于僧祐晚年，約在公元510—514年，其間尚有《法經(jīng)錄》（593）、《大唐內(nèi)典錄》（664）、《大周刊定眾經(jīng)目錄》（695）諸經(jīng)錄行于世[8]，何以故獨見于《開元錄》乎？是可認為，《咒經(jīng)》的譯出時間很可能就在初唐而非梁代。

下面看一下宋代天息災(zāi)譯《佛說大摩里支菩薩經(jīng)》（以下略之為《大摩里支經(jīng)》）。此經(jīng)7卷，是說摩利支天的多種成就法，涉及三面六臂像和三面八臂像各6種凡12見。兩種摩利支天除手臂的數(shù)量略有差異外，圖像特征及持物等都大致相同。兩種造像的圖像特征分別是：

“摩里支菩薩，深黃色亦如赤金色，身光如日頂戴寶塔。體著青衣，偏袒青天衣種種莊嚴。身有六臂三面三眼乘豬。左手執(zhí)弓、無憂樹枝及線，右手執(zhí)金剛杵、針、箭?！盵9]

摩利支天菩薩“八臂三面三眼，光明照曜，唇如曼度迦花。于頂上寶塔中有毗盧遮那佛，戴無憂樹花鬘。左手執(zhí)索、弓、無憂樹枝及線，右手執(zhí)金剛杵、針、鉤、箭。正面善相微笑，深黃色開目，唇如朱色勇猛自在。左面作豬相，丑惡忿怒口出利牙。貌如大青寶色，光明等十二日，顰眉吐舌見者驚怖，右面作深紅色”[9]277。

與上述不空譯摩利支天相關(guān)經(jīng)典中的圖像相比，天息災(zāi)譯經(jīng)最大的特點是解說了三面六臂像和三面八臂像的造像法以及曼荼羅的作法、儀軌等，而且還大幅度地增加了與諸種危難相對應(yīng)的各種成就法以及各幀像的制作法、護摩法、息災(zāi)增益敬愛降伏四法、起壇法等。很明顯，宋代天息災(zāi)譯經(jīng)中的摩利支天，與僅作為日天眾之一的天女形的摩利支天相比有了一個質(zhì)的飛躍。包括依據(jù)法天譯《佛說一切如來烏瑟膩沙最勝總持經(jīng)》繪制的尊勝佛母像在敦煌的流行，都與天息災(zāi)、法天、施護等人在宋代譯出大批密教經(jīng)典有著深刻的關(guān)系，是開元三大士在長安創(chuàng)立密教后，印度波羅王朝流行的新密教又一次規(guī)模性地傳入。而這種傳入是即時的、有計劃的和有效的，不但豐富了包括敦煌在內(nèi)的漢地佛教的內(nèi)容，而且對其后的藏傳密教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二 《成就法鬘》（Sādhanamāl?。?/p>

中的摩利支天像

《成就法鬘》中有關(guān)摩利支天的成就法有16篇之多，而且均見于藏譯經(jīng)典中。除此之外，藏譯大藏經(jīng)中，另有3篇亦屬于摩利支天成就法，藏梵合計共存19篇。首先我們先看一下表1[10]，并對表1簡單地解說。表中的1—16篇為葛剌思巴監(jiān)藏（Grags pa rgyal mtshan）譯，其中記有作者名字的為第8篇，即No.139。No.139中有Lhan cig skes pai roi pa（Sahajalolita）的名字，第11篇的No.142中有Sin po（Garbha）的名字?！鞣枮楫愖g本，可見異譯標記的有10件，即第1—10。藏譯3篇中，第18為Kun dga Sin po（慶喜藏，Anandagarbha）作，仁欽桑波（Rin chen bzang po）譯。

這16篇摩利支天成就法中，有兩部經(jīng)典都題作大阿阇梨（mahācārya）“Garbha”作，即《儀軌所說摩利支天成就法》（Kalpoktamārīcīsādhanam）。Garbha的全稱為ānandagarbha，也就是有名的慶喜藏。據(jù)此我們可知，慶喜藏不但完成了《金剛頂經(jīng)》、《理趣經(jīng)》等大部密教經(jīng)典的注釋，而且還對短小的摩利支天成就法作過翻譯。其中，慶喜藏譯《儀軌所說摩利支天成就法》（Kalpoktamārīcīsādhanam）正相當于天息災(zāi)譯《大摩里支經(jīng)》第6卷至第7卷的部分[11]，說明了在天息災(zāi)譯《大摩里支經(jīng)》與《成就法鬘》（Sādhanamālā）之間，存在著相同的或者說相近的原本。

天息災(zāi)在太平興國二年（980）與施護自北天竺同來中國，曾在敦煌駐錫數(shù)月，時值曹氏歸義軍節(jié)度使延祿治世敦煌期間[12]。天息災(zāi)離敦煌數(shù)年后，延祿建天王堂，于堂內(nèi)畫五佛、四波羅蜜菩薩、四女菩薩、十六供養(yǎng)菩薩共29尊的幻化網(wǎng)曼荼羅[13]?；没W(wǎng)曼荼羅的藏譯經(jīng)典為仁欽桑布譯的《幻化網(wǎng)怛特羅》（māyājālamahātantrarāja），而漢譯經(jīng)典則是天息災(zāi)譯《瑜伽大教王經(jīng)》 ，但是至今尚未發(fā)現(xiàn)完整的梵文本經(jīng)典。不過不能忘記的是，這位明教大師曾是北印度惹爛馱國密林寺高僧，與其同行的從兄施護亦是烏填曩國帝釋宮寺僧。天息災(zāi)到宋京后，于雍熙四年（987）譯出《大摩里支經(jīng)》，又于至道元年（995）譯出《瑜伽大教王經(jīng)》，所持梵本當是從家鄉(xiāng)北天竺請來的 。

天息災(zāi)所譯《大摩里支經(jīng)》同時載有三面六臂和三面八臂的摩利支天各三例，說明了他在譯出《大摩里支經(jīng)》的同時，還參考了數(shù)個如慶喜藏作《儀軌所說摩利支天成就法》（Kalpoktamārīcīsādhanam）之類的摩利支天成就法，同時也說明了10世紀之交的印度摩利支天的信仰是十分流行的。

《成就法鬘》（Sādhanamāl?。┲械哪煊幸幻娑?、三面六臂、三面八臂、三面十六臂、五面十臂、六面十二臂六種 ，其中最流行的為三面六臂和三面八臂像。從像容表現(xiàn)看，《成就法鬘》中的三面八臂摩利支天與天息災(zāi)譯《大摩里支經(jīng)》的記述基本上是一致的，No.142《儀軌所說摩利支天成就法》（Kalpoktamārīcīsādhanam）（即東北No.3532）說：首先，應(yīng)當禮敬毗盧遮那部族中出生的摩利支天。以清凈之心進入祠堂，描繪畫像等世尊母（摩利支天），完誦摩利支天真言，排除魔障，之后做五供養(yǎng)、歸依三寶、觀想毗盧遮那佛，而后在己之心中觀想月輪上的摩利支天。摩利支天三面八臂，身作黃金色。第三眼如火燃燒，放無數(shù)光明鬘，頭頂莊嚴毗盧遮那寶冠及無憂樹花鬘。衣赤紅色，八臂中左手持索、線、無憂樹及弓，右手持金剛杵、針、鉤及箭。第一面作寂靜相、含笑、黃金色、開眼。左面豬面、忿怒相，青色光如十二太陽。右面紅色，美麗而光艷。頂戴毗盧遮那佛，乘七豬車，其下YA字生風輪，（其上）變HA字。手托月日之羅睺，成白晝之光輝，月夜般四天女圍繞。

四天女為東南西北四方，其中東方天女為晚多隸（Vartali），身赤色、一豬面、四臂、三眼，著紅色上衣，左手持索無憂樹枝，右持金剛杵針，意欲悉地皆得鉤召。

南方天女為那隸（Vadali），如前衣服、莊嚴、身色，左手持索金剛杵，右手持樹枝針，縫惡者之口眼。

西方天女啰隸（Varali），為同樣衣服、莊嚴、（身）色，右手持金剛杵針，左手持索無憂樹枝，禁縛一切惡者。

北方天女啰賀目契（Varahamukhi），身赤色，著同樣衣服、莊嚴，右手持金剛杵箭，左手持無憂樹枝弓，愛敬一切有情。[10]

這是No.142《儀軌所說摩利支天成就法》（Kalpoktamārīcīsādhanam）中關(guān)于禮敬摩利支天的儀式及摩利支天成就法，從而我們也詳細地了解到摩利支天、四天女的像容表現(xiàn)以及持物等。當然我們還無法得知全部19件摩利支天成就法的詳細內(nèi)容，但是，從天息災(zāi)譯《大摩里支經(jīng)》中三例三面八臂的摩利支天像都大同小異看，除了與成就法相關(guān)的儀式本身有繁簡不同外，就摩利支天像而言，區(qū)別應(yīng)該不大。

此外，天息災(zāi)譯《大摩里支經(jīng)》還說，在摩利支天的四方四隅安八菩薩，即東方安阿里迦摩細菩薩、南方安摩里迦摩細菩薩、西方安桉多里馱曩摩細菩薩、北方安帝祖摩細菩薩、東南方安烏那野摩細菩薩、西南方安虞羅摩摩細菩薩、西北方安曩摩細菩薩、東北方安支啰摩細菩薩[9]，這些以“摩細”結(jié)尾的菩薩亦見于印度后期密教大師無畏生護（Abhayakaragupta）著述的《究竟瑜伽鬘》（Nipannayogavali）。該書成立于公元1100年前后，書中記載了印度當時流行的諸多曼荼羅各部結(jié)構(gòu)及各尊神的圖像信息，是研究印度后期密教必備的參考書。印度學者巴特恰利亞英譯本《Nipannayogavali》說，曼荼羅的主神是摩利支天，三面六臂，乘七豬車。曼荼羅一周有Arkamasi/East、Indumasi/South、Antardhanamasi/

West、Tejomasi/North、Udayamasi/Agni 、Gulmasi/Nairrta、Vanmasi/Vayu、Civaramasi/Isana[14]。日本學者田中公明將《究竟瑜伽鬘》記載的諸圖像進行了電腦彩圖復原，圖像顯示主尊摩利支天三面六臂，位于曼荼羅中央，周圍的八葉蓮花上有上述八菩薩，外廊四面及四隅還有八菩薩及四守護神[15]，這些眷屬尊都是摩利支天各句陀羅尼尊格化的產(chǎn)物。

《大摩里支經(jīng)》所說的菩薩名雖然不能與《究竟瑜伽鬘》的英譯完全照合，但是絕大多數(shù)是一致的，說明根據(jù)天息災(zāi)譯《大摩里支經(jīng)》繪制的摩利支天，是當時印度最流行的密教圖像之一。

三 敦煌石窟中的摩利支天曼荼羅

敦煌石窟中有摩利支天三例，即東千佛洞第5窟南壁摩利支天像、榆林窟第3窟北壁東側(cè)的摩利支天曼荼羅以及莫高窟第3窟西龕內(nèi)的塑像?，F(xiàn)在對這三例摩利支天像分別進行解說。

1. 東千佛洞第5窟南壁的摩利支天像

第5窟位于東千佛洞西崖上層，洞窟坐西向東，前部平頂（大部分已經(jīng)坍塌），后部設(shè)繞道，平面呈縱長方形?？邇?nèi)畫不空索五尊曼荼羅 、釋迦八相圖、名等誦文殊曼荼羅 、金剛界曼荼羅等密教壁畫，南壁東側(cè)畫摩利支天像（圖版3）。之所以稱這幅壁畫為摩利支天像而不是曼荼羅，是由于畫面中除了主尊摩利支天像以及畫面上部左右畫二凈居天外，別無他像的緣故。

畫面整體損毀嚴重，中央畫巨大的佛塔，塔內(nèi)畫摩利支天立像。塔的上部尚存塔剎、覆缽、幢幡，塔剎兩側(cè)畫凈居天。其中右側(cè)的兩身保存基本完好，只見前方凈居天曲身持盤，后面的一身高擎?zhèn)闵w作供養(yǎng)狀。在塔身的兩側(cè)（左側(cè)已失）畫四束波狀光，這四束光又連成一片向上作飛升狀，當是抽象的“陽炎”在壁畫中的具象表現(xiàn)。佛塔的下部左右（左側(cè)已失），畫巨大的風輪。《大摩里支經(jīng)》說，摩利支天“立如舞勢亦作童女相，足下有風輪”[9]269，又說“光如日月乘豬車，立如舞蹈相，于其車下有風輪”[9]270。摩利支天的圖像中，造像的下方往往畫七豬，表示摩利支天乘豬車，而位置稍后的大車輪則表示豬車下的風輪。如后述，這種風輪亦見于榆林窟第3窟北壁東側(cè)的摩利支天曼荼羅中。

摩利支天像位于佛塔中央，立姿，三面八臂，負頭光，左展式立蓮花上。頭戴五葉冠，額上無第三眼，右面白色作慈悲相，左面綠色作豬面。上身赤裸，飾耳珰、臂釧、腕釧等裝身具，下身著裙，但是沒有表現(xiàn)為女尊像。八臂中左第一手于胸前持索 ，第二手持弓，第三手下垂作期克印。右第一手于胸前持金剛杵，第二手持箭，第三手不明（據(jù)榆林窟第3窟像推測應(yīng)該是金剛鉤），左右第四手于腹前作轉(zhuǎn)法輪印。此外，畫面下部損毀嚴重，無法得知表現(xiàn)七豬及羅睺。

2. 榆林窟第3窟北壁東側(cè)的摩利支天曼荼羅

摩利支天曼荼羅畫在榆林窟第3窟北壁東側(cè)（圖版4） ，由上部五方佛，中部摩利支天曼荼羅及下部供養(yǎng)菩薩三部分構(gòu)成。我們先了解中部，再解釋上部和下部。中部的摩利支天曼荼羅基本上呈方形，由內(nèi)院、圓輪及外壇場構(gòu)成。內(nèi)院又被分割成五個部分。中央佛塔內(nèi)畫三面八臂摩利支天，四方畫四天女，四角置閼伽瓶。并于東南西北四方置四門，于金剛墻上樹幢幡，圓輪由金剛杵和雜色蓮花構(gòu)成，外壇場四角畫八吉祥圖及半金剛杵，下面分別給予解說。

內(nèi)院部分是曼荼羅的核心，中央佛塔內(nèi)畫三面八臂摩利支天立像。摩利支天頭頂作高發(fā)髻，頂戴寶塔（已漫漶），戴五葉冠。冠帶于兩側(cè)面外側(cè)向上飛揚，戴圓形大耳珰，佩腕釧、臂釧、足鐲等裝身具。三眼兩側(cè)面顏色脫落嚴重，面相已很難辨識，但仍可看到右面與本面一樣呈金黃色，左面可看到藍色豬面作側(cè)面像時彎曲上揚的曲線。八臂中左第一手持索，第二手持弓，第三手作期克印。右第一手持金剛杵，第二手持矢（兩支），第三手持金剛鉤，左右第四手于腹前作轉(zhuǎn)法輪印。此外，作為摩利支天手中的持物，與尊勝佛母相同的持物是弓箭。本文涉及的印度、拉達克、黑水城以及敦煌的摩利支天諸例中，印度和拉達克的都是手持一支箭，杭州飛來峰第61號龕尊勝佛母像也是手持一支箭。黑水城出土板繪尊勝佛母像手中的箭為兩支[16]，而敦煌石窟中尊勝佛母以及摩利支天手中的箭也是兩支。佛經(jīng)中沒有規(guī)定手中的箭是一支還是兩支，但是，較之一支，偶數(shù)兩支似更符合漢民族的審美習慣。

《大摩里支經(jīng)》說：“摩里支菩薩，三面各三眼。頂戴寶塔及無憂樹，花鬘金環(huán)瓔珞寶帶，腕釧指環(huán)種種莊嚴。身作紫金色光如萬日，著紅衣赤天衣。左手執(zhí)索無憂樹枝線，右手執(zhí)金剛杵箭針鉤?！比绫?所示，與《成就法鬘》 Kalpoktamārīcīsādhanam以及天息災(zāi)譯《大摩里支經(jīng)》相比，榆林窟第3窟的摩利支天沒有穿赤天衣，而是像一般菩薩一樣裸露上身（圖版5）。關(guān)于赤天衣，在敦煌石窟中的摩利支天像中沒有發(fā)現(xiàn)，但是在藏傳密教的尊勝佛母像中卻多有發(fā)現(xiàn)，作為女性尊的尊勝佛母往往肩覆紅色或藍色的半袖短上衣 ，當然也有不穿的。左右四手中的持物與經(jīng)典大致相同，只是兩手中缺了針和線，取而代之的是左右第四手于腹前作轉(zhuǎn)法輪印。

摩利支天所在的佛塔四周，以三角形將內(nèi)院分成了四個區(qū)劃，即以下方為東，之后按順時針方向次第配置南、西、北方。我們知道，《成就法鬘》是一部記載印度初期密教至后期密教間的與金剛乘諸尊像相關(guān)的成就法集，書中所載諸尊像都屬金剛頂經(jīng)系列，因此該曼荼羅亦應(yīng)以下為東，之后次第配置南西北各方。東方內(nèi)院色現(xiàn)為黑褐色，原來應(yīng)為白色，南方（面向壁面的左側(cè)）青色，西方（上方）現(xiàn)整體上呈現(xiàn)白色，但原來應(yīng)該為紅色，北方綠色。此外，畫于天井的金剛界曼荼羅的內(nèi)院色雖也有變色，而且東方也已變成黑褐色，但是西方依然還是紅色，可證本曼荼羅在繪制之初當是東白、南青、西紅、北綠。

內(nèi)院的東方，基本上被佛塔的基座占滿，基座上部也就是摩利支天的兩腳外側(cè)畫風輪。佛塔的下部，即基座的第一層中央畫一很小的壸門，內(nèi)畫手托日月的羅睺。這使我們想起印度摩利支天造像中，下方一定有七豬車，七豬的上方中央則是羅睺，而榆林窟第3窟卻沒有表現(xiàn)七豬車。內(nèi)院的南北方畫四菩薩，各居拱形龕中。拱形龕與主尊佛塔的內(nèi)部完全一致，寓示著四菩薩亦居于佛塔之中。敦煌石窟中，金剛界曼荼羅或相關(guān)圖像的脅侍尊或供養(yǎng)菩薩多是以左下為東，之后按順時針方向次第配置南、西、北各方，因此，位于左下角的菩薩當為東方菩薩。

東方菩薩和主尊一樣，身色金黃色，一面四臂，人身豬面。除頭部外，項飾、腕釧等裝身具一如菩薩，左右第一手舉至胸前，持物不明，左右第二手上舉肩兩側(cè)，右手持針，左手可確認些許綠色，疑持物為無憂樹枝?！洞竽镏Ы?jīng)》說，東方菩薩名大力，四臂豬面金色，著赤天衣一切莊嚴，乘其風輪，或男或女隨意所欲皆能降伏[9]269。

南方菩薩，位于東方菩薩上方，現(xiàn)身色黑褐，一面四臂，人面，造型及手姿等一如東方菩薩。左右第一手置胸前，持物不明。左右第二手上舉肩兩側(cè)，右手持金剛杵，左手持物不明?！洞竽镏Ы?jīng)》說，南方菩薩，四臂金色著赤天衣，手持無憂花針線縫冤家口眼[9]269。然而經(jīng)中未說明南方菩薩究為人面或豬面。

西方菩薩，位于南方菩薩相對位置，除身色為金黃色外，其他各部如南方菩薩。四臂中左右第一手置胸前持線，左右第二手舉至兩肩上，左手持無憂樹枝，右手持針?！洞竽镏Ы?jīng)》說，西方菩薩四臂，童女相，著赤天衣。手執(zhí)金剛索無憂樹枝及針，頂戴無憂花鬘降伏冤家[9]269。經(jīng)典明確說明西方菩薩為童女相而不為豬面，與壁畫中的人物相合。

北方菩薩與南方菩薩大體相同，身色亦為黑褐色。左右第一手于胸前，左手持線，右手持金剛杵。左右第二手依然上舉頭兩側(cè)，左手持弓，右手持箭?！洞竽镏Ы?jīng)》說，北方菩薩四臂，著赤天衣種種莊嚴，如初出日色，熾焰如迦摩那火。左手執(zhí)弓、無憂樹枝，右手執(zhí)箭、金剛杵。身有無畏大力如劫火相，敬愛一切眾生[9]269。

從圖像和經(jīng)典的比照看，四菩薩與經(jīng)典基本相符。重要的是，經(jīng)典只說明了東方和西方菩薩分別為豬面和童女相，南方和北方卻未明確說明。此外，《大摩里支經(jīng)》還有兩處說到四菩薩的像容表現(xiàn)，一處與上引經(jīng)典大同，另一處說東方菩薩三面四臂，其中一面為豬面。至于南、西、北三方菩薩，或作“如是此菩薩紅色著紅天衣（南方）”，或作“如是此菩薩身作黃色著黃天衣（西方）”，或作“如是此菩薩衣服身色如前不異”，均只說明了南、西、北三菩薩的衣裝，而沒有說明菩薩的面相。四菩薩每次出現(xiàn)都是在六臂或八臂摩利支天像之后，是作為從屬于摩利支天的脅侍尊出現(xiàn)的。

方形的內(nèi)院四周有金剛墻，四方正中有四門，門內(nèi)有四攝菩薩。四攝菩薩均右手上舉，左手置胸前，東方與北方的已漫漶不清，南方與西方的可看出菩薩身色藍色、三眼、虎皮裙，作左展式，一手置胸前，一手上舉，持物不明。此外門樓上還有對鹿及法輪，兩側(cè)還有半金剛杵和旌旗幢幡。如下述經(jīng)典，其與《大摩里支經(jīng)》中所說的大曼拏羅成就法是一致的：

“復有大曼拏羅成就法，以五色粉粉大曼拏羅。于曼拏羅外作四方安四門樓，復于門上以花鬘瓔珞莊嚴。各燃八燈，壇四方四遇各安一閼伽瓶 ，各以青帛二幅蓋之。周回用白檀花鬘，上以幔幕莊飾?！盵9]268

旌旗幢幡外側(cè)畫圓輪，由兩周組成，內(nèi)周為雜色蓮花道，外周為金剛界道，再外側(cè)便是外壇場。外壇場的四角各畫半金剛杵，兩側(cè)畫八吉祥。八吉祥多已漫漶，僅可在西南角看出傘蓋，在西北角看出卍字和寶瓶。

曼荼羅上方畫五如來坐像，各如來均負頭光、身光，著五葉發(fā)髻冠，飾冠帶，肉身金色，袈裟紅色 ，袒右臂坐蓮花座上，蓮花座在三級金剛寶座上。五如來呈橫向一字形排列，中央為手結(jié)智拳印的毗盧遮那，左側(cè)為觸地印的阿佛，右側(cè)為手結(jié)禪定印的無量光佛，最右側(cè)為手結(jié)與愿印的寶生佛，最左側(cè)為手結(jié)施無畏印的不空成就佛。

《大摩里支經(jīng)》說：“觀想毗盧遮那佛身真金色，結(jié)毗盧印知在頂上?！倍笥终f：“次誦阿閼佛真言作觸地印，寶生佛真言作施愿印，無量光佛真言作入定印，不空成就佛真言作無畏印?！盵9]283這說明摩利支天曼荼羅上方畫的是五方佛，而且這五方佛與其下方的摩利支天曼荼羅之間有著內(nèi)在的關(guān)系 。

3. 莫高窟第3窟西龕內(nèi)主尊摩利支天

莫高窟第3窟位于莫高窟南區(qū)北側(cè)，洞窟為覆斗形天井，西壁開一龕，內(nèi)塑摩利支天像一尊。南北壁分別畫千手千眼觀音經(jīng)變，東西壁兩側(cè)的小壁上亦畫觀音菩薩立像，可以說，除了西壁龕內(nèi)的主尊摩利支天坐像，其余內(nèi)容都是觀音菩薩或與觀音菩薩相關(guān)。

西龕為小型盝形頂方龕，內(nèi)塑摩利支天坐像一身。20世紀初，伯希和調(diào)查敦煌石窟時，主尊像兩側(cè)的脅侍尚在，整體上都經(jīng)過了后代的重修。主尊像頭部已失，結(jié)跏趺坐于山巖上，山巖一直延伸到菩薩的后部及上方。八臂，左第一手下伸，第一、三指相捻，右第一手于胸前掌心向下。左右第二手上舉肩兩側(cè)，各伸第二指，余指握持樹枝狀物（綠色），遺憾的是，持物上端已經(jīng)缺失。左第三四手分別持弓、尺，右第三四手分別持箭和線。

摩利支天的造像或相關(guān)經(jīng)典中沒有手持尺子的摩利支天。佛座下有七只小白豬，有的已經(jīng)變成黑色，一眼便可看出，這七只小白豬并沒有經(jīng)過后代的重修?？梢哉f，根據(jù)菩薩手中的弓箭以及線，再加上座下的七只小白豬，就可以準確地認定該像為摩利支天。

此外，敦煌藏經(jīng)洞出土的繪畫品中有一件摩利支天白描畫，即伯希和收藏品P.3999號（圖1）。畫面中央畫左展式立姿摩利支天，居塔中。塔上懸鈴及漢式長幡，兩側(cè)畫四飛天及五立佛。摩利支天三面八臂，本面菩薩面，左面豬面，右面慈悲面。左手持索（？）、無憂樹枝、弓，右手持杵、鉤、箭（一支）。座下畫七豬拉車，中央畫羅睺。羅睺作菩薩形，半身，雙手托日月，形象與敦煌石窟唐五代時期常見的菩薩無異。塔的上下及兩側(cè)畫四菩薩，意在表示四菩薩位于摩利支天的東南西北四方。菩薩均作豬面，一面四臂，各持金剛杵及無憂樹枝等。從整體上看，摩利支天的面相、持物、造型以及周圍眷屬尊等與印度后期密教中所說的摩利支天十分接近，但是，在像容表現(xiàn)上，如摩利支天的面部、羅睺、飛天、長幡等都明顯具有敦煌石窟唐五代以來的造型特征。

四 印度的摩利支天造像

在印度，摩利支天信仰肇始于何時史無明載，但是，其尊像的起源當十分久遠，如佛經(jīng)所言，摩利支天常行日月前，她的起源與印度太陽神的起源有一定的關(guān)系。從佛經(jīng)記載看，作為婆羅門教的尊神，似在南北朝時期就已傳入我國，但是在印度，摩利支天信仰的流行卻是在密教興起之后。在印度現(xiàn)存的造像例中，最早的摩利支天造像大致可以追尋到公元9世紀，而以10世紀為盛，11世紀的造像則略見衰微。敦煌出土文獻中，有題作《佛說摩利支天經(jīng)》的經(jīng)卷9件，即P.2805（尾題）、P.3136c、P.3824e、S.0699、S.2059、S.2681、S.5391、S.5531f、S.5618d、北8241，其中P.2805附尾題，寫于天福六年（941），也是10世紀的寫卷。此外有《摩利支天菩薩陀羅尼經(jīng)》三件，即P.3100a、P.3759b、S.5646b，還有《佛說摩利支天陀羅尼咒》（P.3912a）一件，作為經(jīng)典，在敦煌流行的時代也是10世紀，而造像或者壁畫則出現(xiàn)在西夏統(tǒng)治敦煌的中晚期。

如上文所述，《成就法鬘》記載印度的摩利支天有六種，其中最多的為三面八臂，其次是三面六臂像，像容表現(xiàn)與保存至今的造像遺例基本上是一致的。根據(jù)日本學者在印度的考古學和美術(shù)史學的調(diào)查可知，摩利支天的造像主要集中在那爛陀地區(qū)和東印度的奧利薩地區(qū)。比哈爾、那爛陀、維克拉姆普爾（Vikrampur）等地發(fā)現(xiàn)了在28件以上，在奧利薩地區(qū)也有30件以上，在各尊像的發(fā)現(xiàn)比率上僅次于多羅菩薩[17]。

印度比哈爾州等地保存的28例摩利支天造像中，以六臂像和八臂像為多，其中六臂像有七例。七例中的六例右手持針、矢、金剛杵，只有一例持針、矢、劍，左手為期克?。ɑ蚱诳擞∨c索）、無憂樹枝（或線）和弓的組合。七例六臂像均為展左式，其中一例豬面（左側(cè)），三例不明，另三例均為人面。與之相反，八臂像中的其中一面一定是豬面，三面都是人面的摩利支天僅見于六臂像中。七例六臂像中有六例在臺座前有七豬，一例為七馬，羅睺是必然要出現(xiàn)的尊像。有一例頭頂中央表現(xiàn)轉(zhuǎn)法輪印的如來坐像。

可以辨識的八臂像中，豬面位于左側(cè)的有三例，位于右側(cè)的有11例，有10例左右無法判識。21例八臂摩利支天像中，兩手持物如六臂像一樣，右手多為針、矢、金剛杵，左手多為期克印、無憂樹枝、弓，除此之外，還有劍、杖、線、鉤等持物。背光上部有的還表現(xiàn)轉(zhuǎn)法輪印的如來像，有近半數(shù)的作品背光模仿支提。28件作品中，有三例刻有銘文，但不是造像年代記，因此無法得悉作品的絕對年代，而相對年代多為公元10世紀左右。

五 結(jié) 語

本文結(jié)合漢譯《大摩里支經(jīng)》以及梵文經(jīng)典《成就法鬘》的相關(guān)記述，對敦煌石窟中的摩利支天曼荼羅以及尊像作了圖像學上的解說。下面就摩利支天在密教學研究上的意義價值做總結(jié)。

1. 摩利支天大約在南北朝時期傳入我國，在《佛名經(jīng)》中被譯為摩梨支，為佛名或佛教世界名而不是菩薩名。其后的隋代譯為摩利支天，天女形，見于闍那崛多譯《佛本行集經(jīng)》，并釋之為陽炎。唐代不空四譯摩利支天經(jīng)，但是在唐代似未能真正地普及開來，晚唐五代時期的敦煌石窟中出現(xiàn)的，依然還是手持天扇的摩利支天。宋代天息災(zāi)譯出《大摩里支經(jīng)》，始將印度流行的三面八臂的摩利支天帶到我國。根據(jù)《大摩里支經(jīng)》繪制的摩利支天，敦煌藏經(jīng)洞出土的繪畫品中唯有P.3999。

2. 敦煌石窟中的摩利支天有兩種：一種是作為太陽神眷屬之一的摩利支天，除藏經(jīng)洞出土的繪畫品外，莫高窟第8窟、榆林窟第36窟中都繪有常行日天前的天女形的摩利支天像；另一種是東千佛洞第5窟南壁、榆林窟第3窟北壁東側(cè)以及莫高窟第3窟主尊像的摩利支天，是密教信仰的對象。

3. 作為密教的摩利支天，她的流行應(yīng)該歸功于天息災(zāi)譯出的《大摩里支經(jīng)》。與其相同的西夏時代還流行尊勝佛母曼荼羅，其所依據(jù)的經(jīng)典為《佛說一切如來烏瑟膩沙最勝總持經(jīng)》。這些新圖像新經(jīng)典在敦煌的流行，與公元10世紀末印度僧天息災(zāi)、法天以及施護等人在中原弘傳密教、翻譯密典有著直接的關(guān)系。

4. 作為密教信仰的對象，東千佛洞第5窟之像及榆林窟第3窟之像，三面八臂，左手持索、弓、無憂樹，右手持杵、箭、鉤，左右第四手于腹前作轉(zhuǎn)法輪印。莫高窟第3窟的摩利支天被后代重修，應(yīng)該說保留了元代初建時的原貌，尺的出現(xiàn)為經(jīng)典所不載，他處所不見。

5. 伯希和收藏品P.3999為摩利支天與四菩薩像，摩利支天與七只小豬、三面中左面為豬面、座下的羅睺、豬面四菩薩等多具有印度后期密教的特點，但是摩利支天的像容表現(xiàn)、羅睺、飛天、長幡等都明顯具有敦煌石窟唐五代的繪畫特征。說明了該作品很可能是出自漢地（或敦煌）畫家之手，是畫家在臨摹時，在新近傳入的摩利支天及其眷屬身上，加入了傳統(tǒng)的敦煌菩薩的形象特征。

附記：本文發(fā)表在2012年10月在北京召開的“第五屆西藏考古與藝術(shù)國際學術(shù)討論會”上，原題為《敦煌石窟中的尊神佛母與摩利支天曼荼羅》，本文相當于會議論文的下半部分。

2012年12月30日，二稿于敦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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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田中公明.チベットの仏たち[M].方丈堂， 2009：187.

① 本文為筆者承擔的敦煌研究院院級課題《榆林窟第3窟密教壁畫研究》的一部分，在此之前，與本課題相關(guān)的研究已經(jīng)有《瓜州榆林窟第3窟惡趣清凈曼荼羅及其相關(guān)問題》，發(fā)表在《敦煌吐蕃統(tǒng)治時期石窟與藏傳佛教藝術(shù)研究》，甘肅教育出版社，2012年9月。北壁西側(cè)金剛界曼荼羅上方壁畫為不空索五尊曼荼羅，相關(guān)論文《敦煌石窟不空索五尊圖像解說》發(fā)表在《敦煌·絲綢之路 （シルクロード） 國際學術(shù)研討會議論文集》上，神戶大學大學院人文學研究科，2013年。關(guān)于東壁南北兩側(cè)的千手觀音經(jīng)變和五十一面觀音經(jīng)變，在筆者2008年向日本高野山大學提交的博士論文《敦煌石窟密教菩薩經(jīng)變畫的研究》的第5章中已有論及。又，本論文發(fā)表在2012年"第五屆西藏考古與藝術(shù)學術(shù)討論會"上，原題目是《敦煌石窟中的尊勝佛母與摩利支天曼荼羅》，本論文為該會議論文的下半部分，上半部分的題目是《敦煌石窟中尊勝佛母曼荼羅圖像解說》，發(fā)表在《故宮博物院院刊》2013年第4期。

② 《西域美術(shù)》ギメ博物館ぺリオ·コレクションⅡ，第82、83図（講談社，1995年6月）解釋為“日前摩利支天像”，五代（10世紀）。

③ 《西域美術(shù)》大英博物館スタイン·コレクションⅡ，第68図（講談社，1984年9月）中解釋為“摩利支天圖”，唐末至五代初期（9世紀末—10世紀初）。

④ 敦煌研究院編《敦煌莫高窟內(nèi)容總錄》（文物出版社，1982年）中記之為晚唐時代。

⑤ 關(guān)于敦煌石窟中摩利支天的研究有張小剛《敦煌摩利支天經(jīng)像》，載敦煌研究院編《2004年石窟研究國際學術(shù)議論文集》（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文章對相關(guān)經(jīng)典中的摩利支天、敦煌石窟中的摩利支天像及敦煌摩利支天信仰幾個方面展開了討論和研究。還有，張小剛文將榆林窟第36窟前室門上的摩利支天按兩幅計算。

⑥ 菩提流支譯《佛說佛名經(jīng)》第6卷，《大正藏》第14冊，第148頁。又，同經(jīng)第19卷為“摩梨支世界難勝佛國土”，《大正藏》第14冊，第263頁。

① 天息災(zāi)在雍熙四年（987）翻譯《大摩里支經(jīng)》，時已改名法賢，為了文句的連貫和通暢，本文通篇使用天息災(zāi)。

② 《補續(xù)高僧傳·譯經(jīng)篇》第1卷《宋天息災(zāi)、法天、施護傳》中說：“天息災(zāi)，北天竺迦濕彌羅國人也。太平興國中，與烏填曩國三藏施護，至京師。時梵德前后迭來，各獻梵?！薄秴d字續(xù)藏經(jīng)》第77冊，第368頁。

③ 但是，我國遼寧省博物館保存著一面三眼四臂摩利支天銅像，該像為人面女尊像，座下雕刻五豬而不是七豬，制作于16世紀。又，黑水城出土的繪畫品中還有四面十臂四足的摩利支天，見《俄藏黑水城藝術(shù)品》Ⅱ，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122圖及圖版說明。

④ 四正方以東南西北標識，四隅以印度十二天中的天神名表示。以Agni（阿耆尼、火天）表東南，以Nairrta（涅哩底、羅剎天）表西南，以Vayu（伐由、風天）表西北，以Isana（伊舍那）表東北。

⑤ 《敦煌石窟不空羂索五尊圖像解說》，《敦煌·絲綢之路 （シルクロード）國際學術(shù)研討會議論文集》，神戶大學大學院人文學研究科，2013年。文中對東千佛洞第5窟東壁北側(cè)、第6窟天井以及榆林窟第3窟北壁金剛界曼荼羅上方的3幅曼荼羅進行了圖像解說。

⑥ 筆者以《東千佛洞第5窟名等誦文殊曼荼羅圖像解說》為題，發(fā)表在2011年新加坡管理大學廉鳳講座舉辦的古絲綢之路——東南亞地區(qū)的跨文化交流和文化遺產(chǎn)學術(shù)研討會上。

① 四遇當為四隅，閼伽瓶在內(nèi)院四隅。

② 袈裟現(xiàn)為白色，當為顏色脫落所致，各如來的袈裟上都殘留有斑駁的紅色。

③ 榆林窟第3窟南北壁西側(cè)的惡趣清凈曼荼羅和金剛界曼荼羅的上下方，依然畫類似的圖像。金剛界曼荼羅的上方畫不空索五尊曼荼羅，下方畫毗沙門天王與八大夜叉曼荼羅。惡趣清凈曼荼羅的上方一字形橫向排列五尊佛像（筆者將另文解說）以及下方兵寶、馬寶、象寶、玉女寶等圖像亦與主要畫面沒有直接的關(guān)聯(lián)。而且有關(guān)毗盧遮那的像容描述時還說：“如毗盧遮那佛相，于金剛蓮花藏師子座上結(jié)跏趺坐，身真金色發(fā)髻頭冠，結(jié)毗盧印善相端嚴?！保ā洞笳亍返?1冊，第263頁）又說：“毗盧遮那佛，頂戴寶冠身如金色，善相圓滿結(jié)毗盧大印?！保ā洞笳亍返?1冊，第277頁）從經(jīng)典描述看，發(fā)髻冠的毗盧遮那等五方佛應(yīng)該與下方的摩利支天，內(nèi)容上有關(guā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