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者

曹歡

嘗聞人言，人生在世，而名利羈縻甚重，如若牡丹之色盛，菊朵之態(tài)繁，梅花之芬重。其盛、繁、重則必亦有凋、殘、盡之時。何如？不如舍名利而隨清風(fēng)，棄形昳而逐竹者，無色之盛，態(tài)之繁，芬之重，所謂全無者，而全為有耳。

竹者，有如陶潛。

無宦囊之重，官綬之尊，祿米之足。學(xué)而優(yōu)不仕，可謂學(xué)者之失也。篷篳而無以生輝之處，薄田而無以生養(yǎng)之給。其室之空陋莫過于竹者節(jié)之中通；其于世之道挺挺猶為竹者態(tài)之憨直。其為大無者，猶為大有者。不見簞瓢屢空，草盛苗稀，不盡童稚候門，親戚話情。如若言于世愚鈍，不擅遷謫；不如言騰蛟起鳳，田園詞宗。三徑之松菊為之而盛，南山之菊香因其而重。以官綬之尊換詞宗之位；以祿米之足易酒樽之樂；以宦囊之重為德馨之重，又何謂之無？其為有者，有天地自足，往來從容，全無者，而全有之。

竹者，有如劉偉。

猶念其幼時意外失之兩臂。兩臂既失，形損心傷，而何辭為？然其奪冠于中國達(dá)人秀，取金于殘泳會，而終博世人之敬之嘆。臂既無，以其股游泳，以其趾鼓樂?！氨蹮o而有股，指失而有趾；身既殘兮而有心為夢，有夢為勵，有勇為行，有行而終博人之敬佩?！敝癖緹o色盛、態(tài)繁、芬重，故以其淡調(diào)，形簡，清白獨(dú)立于世間，以有者為依，笑傲群芳。劉偉以其身殘、心堅、志明示于世人，而為人所嘆。二子者，皆無者，然以無者為有，則天下敬之。

余常憶柳宗元、屈原。柳雖無上之任，一小石潭足以樂，其視自然之籍于不見。自然之樂，不遜于為仕之樂。柳者未有其有者，而惟無其無者，故不得通其道，后人哀之惜之。屈子何如？無圣心之信，故而投江。其知“兼濟(jì)天下”，莫不知“獨(dú)善其身”乎？世既冷暖，命途多舛，何不辟就一方桃源，自得其樂，以終其身。此二子，無其無者而不見有其有者，故而非吾所謂竹者，往往不得安樂其生，以其生而憂患，而引后人之哀。

人生在世，草木一秋。春蕃為有者，秋肅為無者。故有以有者，欣欣然而賞春和景明，云開月明，燕過斜飛，微雨猶瀾。無者如秋之澗肅林寒，猿哀鳥走，既為傷乎，又何溺于此？“冷月葬花魂”未識“寒塘渡鶴影”之趣，“凄神寒骨，悄愴幽邃”不若“放鹿青崖，須行即騎”，“浮云蔽日”安見“引壺觴自酌”之樂乎？人固有有者而無無者，縱君王金銀，其亦作“金諫銀忠”之求，況人之窮達(dá)隱仕，悲歡離合？窮則見獨(dú)善之樂，達(dá)則享仕途之祿；隱則識梅妻鶴子之雅；仕則笑人情練達(dá)之道；悲則作情真意切之嘆；歡則為白首清歡之事；離則期后會之樂；合則看月滿西樓。雁字回與不回，紅藕殘與不殘，錦書至亦未至，有者則喜，無者則投眸于有者處，親戚話情依舊，松菊三徑清幽，無者而凸顯其有者，青山依舊，幾度笑看夕陽。笑而不語，樂則無求，此為竹者，有其有者，而終有天地清明，心靈自足。此為竹者，此為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