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是我們的

2010年一場盛大的回歸演出幫助Suede驅(qū)散了十幾年來因濫用毒品而彌漫已久的事業(yè)陰云。但僅憑一張新專輯是否就能為這支Britpop的邊緣樂隊贏回他們應(yīng)得的榮耀？“我內(nèi)心深處還是足夠混亂的，這保證了我能寫出好歌來?！盉rett Anderson向《Q》如是保證。

文>Michael Odell 譯>瞿暢 攝影>Alex Lake

“我們已經(jīng)改寫了那悲傷、不圓滿的結(jié)局，誰能說我們的巔峰時刻不是在明天呢？”

—Brett Anderson

“我不是什么圣人，而且‘原諒這個詞可能也用得不夠恰當(dāng)，但我確實已經(jīng)與那個愛在姑娘衣衫下胡來的小子達成和解了。我能容忍他，但還是沒辦法跟他共處一室太久。”Brett Anderson，現(xiàn)年45歲，雖然與圣賢相去甚遠，卻也穿著一身素黑的D&G，一副在洗贖前罪的模樣。他坐在一家時髦的西倫敦咖啡店里，啜著一杯熱飲，用俏皮又厭惡的口吻說起自己的過去，他笑著說：“我過去是那么理想主義，天真又浪漫，以為真理可以通過瘋狂去找尋，我曾是個得了神經(jīng)病的作曲者。Francis Bacon（英國畫家）曾說過，藝術(shù)家的工作就是深化生活的神秘性，我那時就顯然是在履行這一使命。”

在樂隊Suede的支持下，Anderson又豎起了他那標著“藝術(shù)家與破壞王”的大旗，準備好了要再踏征程。上世紀90年代初期，Suede是當(dāng)時最后幾支純正英式搖滾樂隊之一。自從他們將話語權(quán)從垃圾搖滾手中奪來之后，Suede那獨特的搖滾美學(xué)和風(fēng)格就定義了后來被稱作Britpop（英倫搖滾）的本土樂風(fēng)。這支由一個龍?zhí)讟肥纸M建的樂隊在發(fā)行了一連串熱賣專輯之后，跌跌撞撞地經(jīng)歷一系列沉悶的、被列為搖滾樂隊禁忌的事件：樂隊內(nèi)部的戀愛與分手、疾病、音樂分歧、毒癮，還有錯誤的嘗試，一直到2003年，樂隊終于分崩離析。Anderson這樣描述當(dāng)時樂隊的情況：“就像Machiavelli改編的那部電影《恐怖拉斯維加斯》?！薄叭f般不由人，竹籃打水一場空，”吉他手Richard Oakes如此形容樂隊的解散，“這絕不是我們應(yīng)得的?！?/p>

在樂隊陷入死寂的10年之后，Suede再度整裝發(fā)行了新的專輯《Bloodsports》。這可不是什么被經(jīng)濟利益驅(qū)使的精選專輯，也不是告別式的絕唱專輯。自2010年那場在皇家阿爾伯特大廳為少年癌癥基金會舉行的回歸演出之后，Suede決定他們的使命還未終結(jié)?！半m然我說過自己已經(jīng)沒有過去那么瘋瘋癲癲了，”Anderson說，“但我內(nèi)心深處還是足夠混亂以至于有能力寫出好歌來的?！钡@些歌不會是老調(diào)重彈，Anderson說樂隊曾經(jīng)放棄的點子有大概40個，在Suede原制作人Ed Buller的督促下，成員們開始重新挖掘“Suede的旋律”。“我們一聽就知道做到了，那是一種‘觀看宏偉又黑暗的世界的味道。”

Anderson在英國蘇塞克斯郡里一片垃圾場邊上的廉租房里長大。上世紀90年代里既沒有互聯(lián)網(wǎng)，也沒有《X檔案》，整個樂壇都被Nirvana壟斷。Anderson認為Morrisey和Bowie這樣的作曲者的精神被樂壇大大忽視了，他們的音樂忠實記錄了英國郊區(qū)焦慮情緒，用他的話說，那些歌記錄了“人們床下用過的避孕套”。直到他進入了大學(xué)，Anderson與同學(xué)兼Suede前隊友Justine Frishmann的戀情告吹（她為了Blur的Damon Albarn而拋棄了Anderson，兩支樂隊都寫過關(guān)于她的歌曲），母親罹患癌癥并病逝，以及天才吉他手Bernard Bulter的加入，才終于使樂隊整裝待發(fā)。

Suede的第2張專輯《Dog Man Star》和第3張專輯《Coming Up》絕對是他們的大師級作品，可惜當(dāng)時正在萌芽的英倫搖滾風(fēng)潮卻被他們的天敵——Blur和更為保守的Oasis駕馭著?！氨M管他們否認受到過我們的影響，但Britpop確實是我們創(chuàng)造的。被那些更瘋狂的復(fù)制品戰(zhàn)勝，確實像當(dāng)頭一棒，”Anderson說道，“我們的風(fēng)格是一種黑暗的、Mike Leigh式的英格蘭，有著工人階級那些被囚禁在托利黨手下死氣沉沉的都市里的希望、恐懼和幻想。但Britpop對我來說卻發(fā)展成了Benny Hill的味道。”此后，自稱“鴉片濃霧”的Anderson將他的事業(yè)推進了低谷。2002年災(zāi)難式的第5張專輯《A New Morning》剛進榜單的時候只沖到了第23位，在此之前他們的最低紀錄是第3位，Suede繼而解散。“Suede結(jié)合了瘋狂和偉大，這樣的結(jié)局不是我們應(yīng)得的。”鼓手Simon Gilbert說。

在流行樂壇失勢之后，Mat Osman（樂隊貝斯手）將開貨車作為職業(yè)。樂隊解散的幾星期后，這個六英尺四英寸的貝斯手大漢就做起了運貨司機?！拔野阉械腻X都花光了。我除了玩Suede外，什么工作都沒干過，但那時我必須養(yǎng)活自己?！痹趥惗貥蜻叺木瓢衫铮蓯鄣芈栔绨蛘f道。當(dāng)Anderson在2009年聯(lián)系他重組樂隊的時候，Osman欣喜異常。更令他高興的是，Suede的音樂在新興的網(wǎng)絡(luò)世界中有了新的生命延續(xù)?！拔覀冎亟M之后立即被邀請去南美、去中國臺灣表演，那里的孩子們都是自己通過網(wǎng)絡(luò)認識的Suede。人們總說網(wǎng)絡(luò)時代摧毀了唱片業(yè)，但它卻在我們都陷入死寂的時候延續(xù)了Suede的生命?！?/p>

樂隊鼓手Simon Gilbert在Suede解散后做了更為極端的選擇：他在幾天之內(nèi)搬家去了曼谷?！拔倚南?，操！我受夠英國了。我們把這么好的一事兒給弄砸了，我得離開。背包遠行是很好的療傷辦法，我對此非常認真；Brett在2007年曾打電話來邀我跟他一起參加新加坡的個人表演，我拒絕了。”但是當(dāng)Anderson在2009年用Skype聯(lián)系這位鼓手，告訴他Suede正準備重組時，他高興壞了。Gilbert總是樂意跟Suede一起發(fā)瘋。譬如在1994年，一個唱片公司為了巴結(jié)Suede，給了他們MTV頒獎禮最前排的位置，而Gilbert和Anderson則決定借機去大鬧一場?！拔覀兾艘荒X子的可卡因，手腳匍匐著在地上亂爬，”Gilbert說，“我們當(dāng)時好像是在找喝的。而那些美國顯貴們則正襟危坐地望著臺上的Michael Jackson。我還記得自己感嘆他屁股真大。真的，我被Jackson屁股的尺寸給迷住了?！彼麄冞€在那場頒獎禮上認識了號稱是Suede超級歌迷的Kirk Hammett（Metalica樂隊吉他手）。Gilbert和Anderson一起飛去了他在三藩市的大宅子，用Gilbert的話來說，就是“渾身的血液都灌滿了海洛因和可卡因，馬力十足”。他們在Hammett的地下室里表演了“Metal Mickey”和“Ziggy Stardust”?！昂萌兆影?！”他說。

樂隊鍵盤手Neil Codling在Suede的傳奇故事中也占有特殊的地位。1995年的時候，剛剛大學(xué)畢業(yè)的Codling跑到樂隊的排練室里找他表哥Simon Gilbert借外套，很快他就成為樂隊中重要的一名作曲者?？雌饋磉@個帥氣小伙兒出落成美人坯子的速度比Anderson沖向自我毀滅的進程還要快得多。在今天的采訪中，Codling坐在他的公關(guān)辦公室里。他是個真誠但又比較極端的人，有些不善言辭，我問他最近幾年都在忙什么?！禕loodsports》大部分歌曲都是在他倫敦西北部的家里寫出來的。Suede的重生對他來說尤為重要?！拔覍ξ覀兊幕貧w沒有絲毫憂慮。”他說，“是時候了，我一直覺得辜負了大家，這一次我要回來繼續(xù)我們未完成的事業(yè)?！?/p>

當(dāng)Anderson打電話給Richard Oakes商量Suede重組的事情的時候，身為樂隊吉他手的他正帶著他的貓去看海格特區(qū)的獸醫(yī)。那時他們兩人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聯(lián)系了?！拔耶?dāng)時說我先考慮考慮，”他回憶道，“其他人都為樂隊重組的事兒歡欣鼓舞，我想可能是我并不像大家那么樂觀吧。說老實話，我當(dāng)時更擔(dān)心的是我的貓?！監(jiān)akes是個穿著樸實的胖小子，是樂隊中最為寡言的一員，而他進入樂隊的經(jīng)過卻是一個傳奇故事。Oakes看的第一場搖滾表演就是Suede在Poole藝術(shù)中心的演出，那年只有15歲的Oakes是在爸爸的陪同下觀看的演出。在聽說Bulter離隊的時候，Oakes立刻寄了一盤錄音帶給Suede的歌迷俱樂部，這可是非常大膽的一招。故事的花絮是：Bulter的設(shè)備被扔在了樂隊排練室外的小路上，后來，Bulter在回來為未完成的歌曲錄制和聲時唱道：“都去死吧！”

毫不畏懼的Oakes參加了試音，盡管他剛剛高中畢業(yè)，樂隊還是將他吸納了進來?！拔也⒉幌駡蟮览镎f的那樣是樂隊的超級擁躉，”他說，“從很多角度來看，我反而不是一個很典型的Suede成員。我討厭聚光燈，也不喜歡樂壇里那些怪里怪氣的人。我很想寄一盤樣帶給我的偶像The Fall，但我擔(dān)心他們會把我這個語法學(xué)校畢業(yè)的伯恩茅斯小子給生吞活剝了?！盨uede解散了以后，Oakes另組了一個名為ArtMagic的樂隊，他對重回Suede一直猶豫不決。最終他還是勉強接受了歸隊，但也提出了附加條件：他絕不參與演奏任何Bulter創(chuàng)作的歌曲（已撤銷），他絕不接受任何采訪（已撤銷），他只參加一次表演（正在考慮撤銷）?！拔乙庾R到那些附加條件都是不現(xiàn)實的，”他承認說，“我與樂隊的關(guān)系非常復(fù)雜，Suede既是發(fā)生在我身上最美妙的事兒，也是最糟糕的事兒。我們確實創(chuàng)作了許多優(yōu)秀的音樂。我不適應(yīng)聚光燈，也不喜歡明星的生活方式，我總對自己為樂隊作出過多少貢獻而感到糾結(jié)不已，但現(xiàn)在我回來了，一心只想做好音樂?！?/p>

2010年，在樂隊進行了標志性的皇家阿爾伯特大廳的演出之后，Suede又重新開始了創(chuàng)作?？墒窃?011年的12月，樂隊又差點面臨解散?！皩懗鰜淼母柙趺匆膊粚β?。”Anderson說。制作人Ed Buller說他們不得不將之前的創(chuàng)作全盤放棄，重新更努力地埋頭創(chuàng)作。終于，他們寫出了那種有Suede味兒的曲子，那種有著高貴的悲傷，或是因為內(nèi)心對人際關(guān)系的掙扎有著一絲絲陰郁的曲子。這張以人與人關(guān)系的弧形為主題的專輯終于漸漸浮出水面?！拔椰F(xiàn)在確實年紀大些了，結(jié)婚了，也更快樂了，”Anderson說，“但我想任何關(guān)系中都存在著矛盾和緊張的時刻。我想描繪一張感情的路線圖：從相識到迷醉愛戀，再到執(zhí)迷猜疑，最后只能分開和想念?！?/p>

Anderson開著他那臺老舊的中檔奧迪，從諾丁山的家里過來和我們見面。他在車上最愛播放的是Joy Division和Scott Walker的歌。全賴這個健康衛(wèi)士進行了大量騎行鍛煉，只吃全麥食品和豆子，他的氣色很好。不過這些事兒都是相對的，過去對于Anderson來說，“放縱”就是吸一腦袋毒品，滿眼幻影，感覺像是在飛機上俯瞰內(nèi)華達上空的原子彈爆炸。而現(xiàn)在他是個居家男人，有個半歲大的兒子和一個8歲大的繼子。他褪去了些狂野，多了些與老朋友握手言歡的喜樂，現(xiàn)在的他又再次與Justin Frischmann和Bernard Butler重拾友誼。更令人嘖嘖稱奇的是，他最近還在倫敦西部的大街上遇見了Beady Eye的主唱Liam Gallagher。這要是放在過去，這倆人可湊不到一起去?！斑@是過去從未發(fā)生過的，但他真的很不錯，非常熱心腸，人也很友善。他跟我介紹他新專輯的情況……比起我最瘋狂的時候，我現(xiàn)在能更好地評價這些人了。

但并不是每個人都值得諒解。就在我們見面之前，新聞宣布兩位舊時的Britpop宿敵Noel Gallagher和Damon Albarn將在3月為少年癌癥基金同臺獻演，我失口說出了這個想法，詢問Anderson是否會接到邀請電話，去組成Britpop時代的黃金陣容?！八麄儾粫形业碾娫?，我跟那些人也毫無關(guān)系?！彼f得簡潔明了，“我不是在斤斤計較，我只是無法想象自己加入他們。我認為我們是這個音樂產(chǎn)業(yè)之外的群體，在為主流之外的成就而努力嘗試和奮斗。”

專輯為什么起名《Bloodsports》呢？

這讓我想到一個詞：“carnal”，這個源于西班牙語的詞語意為“肉”。那種“愛即對肉體、對性欲的追求”的意味是如此強烈。

你對自己的性取向是否還像過去一樣充滿矛盾呢？

一直以來，我對女人都非常著迷，我一直認為她們在情感上、在靈魂上都比男人進化得更為徹底。我特別討厭在晚宴上被困在那些只會談?wù)撈嚨哪腥酥虚g。而性，我想它就是獲得高潮的一種手段而已。

你自傳的第13章叫做“癮君子”，你不會不高興嗎？

那不是什么值得驕傲的事兒，但在1998年左右，我確實因為深陷毒癮而經(jīng)歷了一段非常可怕的時期。我被折磨成了一個極端自私又空虛的人，費盡了力氣才從中逃脫出來。

那對你現(xiàn)在的健康還有影響嗎？

希望沒有吧，我現(xiàn)在堅持騎車，過著健康的生活。綠色食品配合一點點冥想，效果出奇地好。冥想非常有趣，就像在跟自己的思想做愛一樣。

怎么說？

冥想索求淡忘，它能幫助你清空雜亂的思緒，我覺得有點像是毒品和性愛的效果。

在Suede陷入沉寂的時候，哪支樂隊最讓你印象深刻？

Interpol和The Horrors都很棒。我們年輕的時候，樂隊間的競爭非常激烈，你不可能去喜歡一個把你擠下新聞版面的樂隊?，F(xiàn)在已經(jīng)不一樣了。

在過去10年里，你可曾喜歡過Damon Albarn的音樂？

不是我的菜，現(xiàn)在可供選擇的音樂太多了。我們之間的不和已經(jīng)是20多年前的陳年往事，現(xiàn)在沒人會感興趣了。

你跟Justine還有聯(lián)系嗎？

有，在加利福尼亞時，我和我太太曾跟她和她先生共進晚餐。她現(xiàn)在是個藝術(shù)家，我們曾經(jīng)在一起很長時間，共同經(jīng)歷了許多事，我也因此苦悶憤恨過一段時間，但我意識到為此放棄友誼是不值得的，你總會回首往事，珍惜起那些美好的經(jīng)歷。

那Bernard Butler呢？你見過他嗎？

嗯，我們現(xiàn)在沒事了，這恐怕會讓很多人失望。在Suede解散之際，外面的小道傳聞把他說得很壞。但我當(dāng)時也是既疲憊不堪又毫無邏輯，又……總之狀態(tài)也非常差。

你可曾考慮過邀請Bernard回來重組Suede最輝煌的陣容？

我沒問，我知道他會拒絕的。但當(dāng)我們在布里斯頓進行專輯表演時，因為這些專輯全是Bulter參與創(chuàng)作的，我就詢問了他是否愿意過來參加。他很謹慎地考慮了兩周，還是拒絕了我。

在那次尷尬的邀請中，是否考慮到Richard Oakes的情緒？

確實很可能陷入尷尬的境地，讓Bernard來參加可能對Richard來說也是一種不尊重。但我也是被夾在這些復(fù)雜的關(guān)系之間，很難做。

你說你讀過Julian Barnes的《結(jié)束的感覺》，這個講述少年愛情與生活的故事似乎與你們很契合啊，包括小說的名字。

沒錯，我很喜歡那本書。書中那些三角關(guān)系跟我們的如出一轍，我們有著那么多奇怪的故事，但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改寫了那悲傷、不圓滿的結(jié)局了，誰能說我們的巔峰時刻不是在明天呢？

《Bloodsports》的評論請見P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