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從古至今,人們對易安詞褒貶不一。一些人對其極為摒棄,一些人則不免對其有過譽之嫌。本文試圖從心態(tài)角度來解讀易安詞,認為易安詞是李清照一生辛酸悲苦的內(nèi)心世界的真實寫照,這一層面的解釋也許是對易安詞較為完美的一種詮釋。
關(guān)鍵詞:易安詞 心態(tài)詞 夢與醉
李清照的詞自誕生之日起,就備受到人們的關(guān)注。各評論家由于所處時代背景不同,所持思潮觀念有異以及審美標準和鑒賞方式上的殊異,對于易安詞所反映的情感內(nèi)容各有所云,對易安詞的評論也莫衷一是。他們大多從易安詞與社會的關(guān)系為切入點來討論研究藝術(shù)的本體,也就是以社會批評(有些還涉及到政治批評)來看待分析易安詞的優(yōu)劣;很少從詞人自我內(nèi)心出發(fā)去體會作者彼時彼地的心境,正是“那種煢獨凄惶的景況,非本人不能領(lǐng)略,所以一字一淚都是咬著牙根咽下”。從易安詞產(chǎn)生后的南宋直到近現(xiàn)代期間,學者所持觀點大致可分以下幾種:
一、“巷閭荒淫之語”
此種最具代表性的是宋代王灼在《碧雞漫志》里所評:“巷閭荒淫之語,肆意落筆,自古縉紳之家,能文婦女,未見如此無顧藉也?!蓖踝普J為李清照所寫之詞不應(yīng)該是出于名門大宦的婦人之口;評其詞為“荒淫之語”,未免言過其實,不知其“荒淫”何指,可能他批判的矛頭是指“絳綃縷薄冰肌瑩,雪膩酥香,笑語檀郎,今夜沙櫥枕簟涼”(《采桑子》)這類作品,但這實際是寫李清照與夫調(diào)情戲謔的片段,真實而坦率地描寫了當時情境,將作者初為人婦的心態(tài)表現(xiàn)出來。也正是這樣大膽真率的寫照,使得眾多禮學家們對其思想內(nèi)容加以譏謗,他們站在封建衛(wèi)道士的立場上加以審度,認為此類詞不應(yīng)出自閨門秀女之口,因為易安所言均是封建禮教之大不敬,不堪入耳,而更為要緊的是,對于閨閣之事,男女娛情竟出自婦人之口,所以更是不容置辯地對其抨擊。與此觀點同流的葉盛在《水東日記》中說:“文叔不幸有此女,德夫不幸有此婦,其語言文字,所謂不祥之具,遺譏千古?!保ㄎ氖逯父穹?,德夫指趙明誠)也在指斥易安詞之“大言不讒”的無所避諱。甚至還有人說:“雖有才致,令德寡矣?!本尤贿B李清照的德行也被否定了。封建觀念對于士人心態(tài)的毒害之深可見一斑,他們眼中的易安詞就是對居于正統(tǒng)地位的禮教的褻瀆和忤逆,所以是絕對不允許的。
二、愛國心聲
對于李清照后期詞作,一些學者認為表現(xiàn)了她的愛國主義思想。楊敏如認為,“她的后期作品普遍地反映與人民相一致的愛國思想,抗金愿望,鄉(xiāng)關(guān)之念,身世之感,具有一定的社會意義?!睂τ诶钋逭毡救耸欠窬哂袗蹏髁x這一點來說,我們不可否認,她確實是一位不同于一般閨閣秀女的巾幗詞人,她博聞強記,眼界開闊,是那個時代的有理想、有意識的“新新女性”。她熱愛自己的祖國,這些在她的詩文中都有所體現(xiàn),如她意在譏諷南宋朝廷和宋高宗的逃跑主義所作的《夏日絕句》“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就表現(xiàn)了她對國家命運的關(guān)切以及對現(xiàn)實狀況的不滿。這種愛國哀情在《打馬賦》中也有淋漓盡致的表現(xiàn),她在賦中大寫駕馭千軍萬馬的各種“用兵之策”,又大量引經(jīng)據(jù)典,表面看似“紙上談兵”,實則“借這一深閨雅戲,婉轉(zhuǎn)地表達御敵復(fù)國之望”。從這些作品來看,李清照是位具有愛國思想的女詞人,這點是毫無疑問的,她關(guān)心時事,憂國憂鄉(xiāng)。
但是,從所輯錄的各版本的《漱玉詞》來看,在她的詞作中,我們并不能直白地解讀出哪首是愛國之詞,或者透露出愛國氣息。而眾多學者所認為的她的詞作的愛國性,可能是受清照詩文思想的影響,認為其詞也有愛國這一面。我認為,在這一點的分歧上,我們應(yīng)該參照李清照本人的《詞論》觀點。她對詞有一套系統(tǒng)的個人主見,她本著“詩言志,詞言情”的創(chuàng)作原則,認為詞所表達的應(yīng)是一些細膩柔婉的情調(diào),很少發(fā)恢弘壯志之感喟,或者說詞只是用來寄以“小我之思”,而家國之志應(yīng)是詩的專屬職能。因此,易安詞中很少涉及轟烈熱忱的愛國思想,這可能也是囿于詩人自身的詞學觀念所影響的創(chuàng)作原則。這樣看來,把李清照的詞拔高到愛國的層面,是否有過譽之嫌?
三、心跡旅程的寫照
我很認同從心態(tài)角度研究李清照藝術(shù)作品的方法,如舒紅霞認為李清照所作的大量有關(guān)自然景物的詞作,是由于她感懷身世,與自己朝夕相伴的花、草、水、樹等自然物之間有異質(zhì)同構(gòu)的感應(yīng)之后所作。正如其所言:“孤獨的宋代女作家將宇宙自然界人情化,這種現(xiàn)象從心理學角度看是人尋求補償?shù)墓δ芎驼{(diào)節(jié)機制所發(fā)揮的作用。被愛的對象拋棄的女性,轉(zhuǎn)向大自然索取情愛并給自然以愛,使在與人類交往中失去的愛,在宇宙自然界中重新獲得?!崩钋逭赵缙陔m與其夫度過了一段“神仙眷侶”的快樂生活,可是后來由于時事動蕩,不得不與明誠長期分居兩地,再加上清照無嗣的事實,明誠有在外面狎妓或續(xù)弦的事對清照的心靈所留下的陰影是極大的,再到后來夫亡,清照孤獨終老??梢哉f,她的一生都是在感傷郁悶的心態(tài)下度過的。在長期的獨處生涯中,清照所觀照的外物無非梅花、藕葉、流水、香鴨、瑞腦、玉簟、紗櫥等物,作者把自己的心態(tài)作為描寫對象,將其投射在這些與自己朝夕相伴的外物之上,就產(chǎn)生了藝術(shù)的移情?!皬乃囆g(shù)心理學方面來講,將自然人情化是一種移情……移情是蘊積深厚,極度膨脹的情感張力,向自然界釋放擴散,尋求內(nèi)心平衡的一種方式?,F(xiàn)實生活中情欲得到充分滿足的人較少移情,情欲極度缺乏的人越發(fā)泛愛自然。”
李清照正是在將自己的滿腔傷感向自然傾訴的過程中,在將自己的生命和情感意識灌注到自然中,并 在與其融為一體的過程中得到心靈的宣泄與釋放。清照與夫的疏離,常使她感到世事無常,《行香子》:“縱浮槎來,浮槎去,不相逢,甚霎而晴,霎而雨,霎而風?!蓖瑫r,趙之納妾,自己無嗣的事實,也是她自己經(jīng)常無法釋懷的隱患,《滿庭芳》:“難言處,良宵淡月,疏影尚風流?!倍济鑼懥艘患嚎鄲灥挠膽选V劣谕黹g詞,那種感傷之態(tài)就更為明顯和深沉,令人聞之痛哭:《聲聲慢》“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南歌子》“舊時天氣舊時衣,只有情懷不似舊家時”、《永遇樂》“如今憔悴,風鬟霜鬢,怕見夜間出去,不如向簾兒底下,聽人笑語”,皆寫得聲淚俱下,而其晚年形影相吊、煢煢獨立的生活狀態(tài)更是凄楚哀艷,“誰伴明窗獨坐,我共影兒兩個。燈盡欲眠時,影也把人拋躲,無那無那,好個凄惶的我?!边@樣的孤苦伶仃,讓人讀后無不感懷頗深。
對于李清照詞有人研究統(tǒng)計發(fā)現(xiàn),其中寫到夢的有十一篇,寫酒和醉的有二十六篇,可以說清照一生的感傷心態(tài)寫照也是在“夢”與“醉”這兩個催化劑的輔助下得到完美詮釋的。正如尼采在《悲劇的誕生》中說的那樣,日神和酒神分別象征宇宙、自然和人類兩種基本的生命本能和原始力量。用“夢”與“醉”這兩種人的生理和心理現(xiàn)象比喻日神和酒神兩種力量:日神展示為“夢”的幻境和美的形象,而酒神則借醉態(tài)體現(xiàn)為激情的狂烈、高漲和忘我的境界。李清照一生,尤其晚期在那種痛苦的精神狀態(tài)下生活,常會用酒麻醉自己,“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如夢令》)、“險韻詩成,扶頭酒醒,別是閑滋味”(《念奴嬌》)、“夜來沉醉卸妝遲,梅萼插殘枝”(《訴衷情》)。女詞人正是用酒的麻醉作用達到一種“自棄”和“忘我”的狀態(tài),以此來消除現(xiàn)實的苦痛。尼采說:“酒神因素才是永恒的本原藝術(shù)力量,它超越現(xiàn)象界,指向本體界,它可以使人感到生存的永恒樂趣?!币虼?,清照在她的生命意識瀕于崩潰的邊緣時,用酒獲得了一種快感,以一種虛幻的方式去追求到達心靈的極樂凈土,將感情意識里的憂傷消解在“自棄”和與外物的溝通之上,在個體意識的毀滅中得到了重生。
尼采還說:“夢即日神藝術(shù)的快感停留在現(xiàn)象界中,把生命意識化為美的外觀加以靜觀。”“瑞腦香消魂夢斷,群寒金小髻鬟松”(《浣溪沙》);“獨抱濃愁無好夢,夜闌猶剪燈花弄”(《蝶戀花》)?,F(xiàn)實的不如意,使得清照常會沉浸于對夢的美好幻覺中,在夢中實現(xiàn)她所希冀的生活模式,從而抵制現(xiàn)實的苦難和無奈。就是在醉與夢的支撐之下,她實現(xiàn)了對自己對悲劇人生的超越,“用自我毀滅換來與太一的擁抱,與自然融為一體,從而獲得了最高的原始藝術(shù)快樂?!笨梢哉f,她就是在把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藝術(shù)的國度、用酒和夢消解了人生的苦楚的過程中,在自我心態(tài)的審美觀照中尋得生命的真諦和價值,將生命的意義上升到美的高度。
李清照作為宋代杰出的女詞人,她的詞作真切自然,感情細膩縈腸,造語尖新奇特,藝術(shù)作品可謂冠絕古今。在經(jīng)歷了時代的動亂和人生的罹難之后的李清照,以詞為其抒發(fā)情緒的媒介,用滿腹的才華和滿腔情愫合振共鳴,譜寫了一首首哀婉感傷的千古絕唱,鑄就了中國歷史上女性意識覺醒的豐碑!李清照對于自我實現(xiàn)的渴望和激情使得被禁錮了多年的女性的身心從封建的淤泥之中破土而出,獲得了心靈的慰藉和抒解;她用自己真摯而飽滿的詞作載入汗青史冊,成為真正的女性代言人,使長久以來“男子作閨音”的“假媚”之士難以企及,正所謂:“此花不與群花比,自是花中第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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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妥靜,古代文學碩士,集寧師范學院講師,研究方向:古代文學明清方向。
編 輯:張晴 E?鄄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