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之言美哉

郭道成

《酒國》是莫言獲諾貝爾文學獎的重要長篇小說之一，這是莫言站在魯迅肩上，以《狂人日記》中“人肉宴”為意象，在當今的酒國市重現(xiàn)且規(guī)范化為商品化流通過程：從“肉孩”交易到“烹飪”技術，從酒席桌上佳肴——“紅燒嬰兒”到研制“嬰兒粉”出售，賺取美元。針對這大案省人民警察院派特級偵查員丁鉤兒去調(diào)查，以此為故事線索展開，但他在酒國市的調(diào)查過程中，先中了酒肉計，后中了美人計，從而不自覺地參與了“人肉宴”，由審判者變成了被審判者！最終因醉酒跌進了一個漏天大茅坑淹死！故事情節(jié)曲折，令人震驚，尤其語言很有特色，只要翻開書非想著看完不可。

首先，以“酒”為經(jīng)緯全書，章與章之間是以“酒”為經(jīng)線連接，在各章節(jié)又以“酒”為緯線編織，從而使《酒國》結構緊密，顯現(xiàn)其整體美，也正如作者說：“語言也讓我挖空心思?！保ㄒ毒茋稰344，以下只標頁碼）。如在第二章中，丁鉤兒說：“我是來調(diào)查情況的，不是來喝酒的”（P39）。在談話中，礦長說：“我們是愛國主義者，抵制洋酒?！倍°^兒說：“我說了不喝酒?！钡V長又說：“老丁同志您大老遠來了，不喝酒我們不過意?！薄昂赛c，喝點，別讓我們臉皮無處放。”丁鉤兒聽到礦長、書記兩邊說：“先喝為敬！先喝為敬！”丁鉤兒喝干了杯中酒，接著三只空杯斟滿酒。丁鉤兒說：“我不喝了，酒多誤事?！睍浕虻V長又舉起杯來代表全礦干部和工人敬他三杯，“您若不喝，就瞧不起工人階級，瞧不起俺挖煤的煤黑子”（P41-43）。丁鉤兒便十分痛快的連干三杯！這勸酒語言多么“精制”，句句有禮，步步逼近，叫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這效果多么有效，由不喝到一杯、三杯……從何不醉！所謂“調(diào)查”也成泡沫！

其次，善用三句或三句以上復沓式排比句，既有詩意的渲染，又有音樂的旋律，這是《酒國》中重要的語言形式，處處可見。例如女司機抓起丁鉤兒手槍，且瞄準他的頭顱，“此刻它就是上帝它就是命運他就是勾命的黑無?！保≒161）。把“槍”的意象夸張到極點，讓人不寒而栗！又如在在第八章中“酒是陽光，是空氣，是血液。酒是音樂，是繪畫，是芭蕾，是詩”（P263）。且認為“酒是人類最偉大的發(fā)現(xiàn)，沒有酒，《圣經(jīng)》是不會有的，埃及的金字塔也不會有，中國的萬里長城也不會有……魚類的回游和候鳥的遷徙也沒有”（P291）。把“酒”的價值夸張得天花亂墜！它不僅是重要物質(zhì)產(chǎn)品，而且是精神上的一種愉悅與享受！尤其是酒國市釀造的“猿酒”喻為“那種酒的皮膚比好萊塢的女明星的皮膚還要光滑，那種酒的眼睛比天使的眼睛還要迷人，那種酒的雙唇比性感的女皇的涂了口紅的嘴唇還要性感”（P289）。又把“酒”擬人化，再次提升且加強對酒的迷信與崇拜！用這種復沓式語言，除了有音樂美的音韻、節(jié)奏外，更增強了抒情語言情感與色彩，穿透力與感染力很強，給人以深刻印象。由此創(chuàng)造了語言藝術的獨特個性與鮮明的風格，這些語言不僅是作者披沙出金，字字珠璣，千錘百煉的結晶，更顯示其駕馭語言的功力—感動人心者，莫始于言也。

再次，想象力豐富的語言比比皆是，真是信馬由韁，自由馳騁，借助無限的想象力魔幻化，從而使人超越時空，超越一切障礙，創(chuàng)造更典型更美的意象，充分發(fā)揮藝術的感人力量。例如在第三章有“你們是領導干部，殺百姓的兒子喂自己的肚子。天理難容！我聽到兒童們在蒸籠里啼哭，在油鍋里啼哭，在砧板上啼哭……”接連想象到十二處“啼哭”！把官員的腐敗罪惡，通過藝術想象力達到魔幻境界：“在下水道里啼哭。在江河里啼哭在化糞池里啼哭”。且能鉆入“谷子的花粉里啼哭”！甚至聽到“水果店是嬰孩的哭聲。蔬菜店里是嬰孩的哭聲。屠宰場里是嬰孩的哭聲。酒國盛宴上回響著一個個被害兒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啼哭聲”（P79）?？傊@讓人們既感到精神上恐怖，又感到無比憤怒！也就是向社會呼喚：腐敗的本質(zhì)是人性的缺失或民情的湮滅，即是“吃人的是我哥哥！我是吃人的人兄弟！”因此。善良的人應引起震驚和醒悟，“救救孩子”是當務之急，是刻不容緩的事了！

第四，在人物對話的語言中，盡顯幽默的智慧，這不僅提高小說人物的文化素質(zhì)與科學知識，更增強讀者審美的享受，充分得到美的的陶冶，提高人們讀小說的興趣。例如在第一章中，女司機不能生育，以“我有毛病，鹽堿地”暗喻。而丁鉤兒有“用雞巴破案”高招，以“我是農(nóng)藝師，善于改良土壤。”他倆分別時，丁鉤兒又說：“小妞，再見了，我有上等肥田粉，專門改良鹽堿地”（P3、5）。直到第四章再相見時，丁鉤兒又上了女司機的車，但由于發(fā)動機缺水，要丁鉤兒去找水，在打水過程中他又看錄像（稀世珍品——雞頭米）滯后一下，女司機在馬路上咆哮：

“你他媽的到黃河提水還是到長江提水？”

“我他媽的到雅魯藏布江里去提水。”

“我他媽的還以為你掉到河里淹死了呢。”

“我他媽的沒有淹死還看一部錄像片。”

“是他媽的武打的還是床上的？”

“我你媽的不是武打不是床上是稀世珍品雞頭米”（P128）

由此看出丁鉤兒與女司機調(diào)情罵俏，以比喻、諧音、諧意等手法，運用機智、風趣與凝練的語言，對這些“粗野”話用暗喻遮掩著，顯得幽默而優(yōu)美，讀者雖不能言傳，但都能心領神會。由此對社會中丑惡現(xiàn)象，作出含蓄的揭露、批評或嘲諷，這也預示著丁鉤兒“調(diào)查”必然夭折的命運，從而使人在微笑中否定這些事物與現(xiàn)象。

第五，在小說故事敘述中，穿插有學術含量語言或論點，更增加小說的知識性與理論性，也增加了可讀性與普世意義，從而受到讀者由衷的喜愛。如在第八章《猿酒》中，研究了古埃及人如何發(fā)明酒，且認為“酒的本質(zhì)是翱翔的精神?！庇盅芯苛斯畔ＥD人擁有自己的酒神，認為酒是“象征著狂歡，象征著重重枷鎖紛紛落地，象征著自由精神的飛揚跋扈”（P264）。再對酒文化進行考古究研，發(fā)現(xiàn)了有關酒的最早文字記載，應該是“埃及發(fā)掘的史前古墓葬中找到的酒杯塞子”。在我國古老的甲骨文中“鬯”（chàng暢）字，其意為“鬯者，以百草之香，金郁合釀之成鬯”（P265）。尤其是古代斯堪的納維亞人常用蜜酒慶?；槎Y，‘蜜月一詞因而形成，沿用至今，通行世界”（P265）。在《酒國》中，對酒文化進行一番學術考察與研究，不僅在中國普及對酒文化的知識，對世界其他國家都有一定影響。這是小說的創(chuàng)新寫法，也是中外讀者喜讀《酒國》原因之一，為什么學術論文大眾不喜歡看，往往太專業(yè)、太單調(diào)、太枯燥，若在故事中增加有學術價值的科學文化，讓人們在休閑中既看小說，又學點科技知識。這不僅滿足了人們的精神追求，也提高了科學素質(zhì)。

從以上分析，可以認為文學就是一門語言藝術，尤其小說創(chuàng)作是關鍵因素。因為思想是無聲的語言，語言也是有聲的思想，思想越發(fā)達，語言越豐富，只有通過語言才能把故事有聲有色、鏗鏘有力描繪出來，即是只有語言的魅力才能激起讀者閱讀興趣。我曾讀過不少半途而廢的小說，皆因語言的枯燥無味讀不下去，惟有《酒國》讀了一遍又一遍，真是有感而發(fā)，寫點評論，不僅有不盡己意之處，且有掛一漏萬之虞，盼閱者批評與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