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片糕

王吳軍

云片糕的主料是大米磨成的面粉，以及白糖、豬油、欖仁、芝麻、香料等。蒸熟，晾涼，然后切成條狀，用特制的片刀切至根部成片片，薄如書頁。在和面的過程中，將桃仁、葡萄干、瓜子仁摻在里面，成型后，再在上面撒上青梅、京糕條、芝麻等輔料，吃的時候一片片揭起來，入口松軟、綿香，而且送進口里，如雪花溶化，輕輕一嚼，清甜細(xì)膩的感覺更是令人陶醉不已，食之難忘。

吃云片糕的時候，可以一片一片地撕下來，原本是厚厚的一沓，漸漸就變成了薄薄的一片，云片糕很慢才吃完，手上留著一點薄荷味和米粉，像是畫完了很有意思的畫，讓人有著無窮的喜悅。

香港女作家李碧華曾經(jīng)寫道：“怎么說呢？其實我并不喜歡吃云片糕。但我喜歡它的名兒。材料是米和糖磨成的細(xì)面，后來壓成薄而硬的一片，再一層一層又一層地疊上去。即使層層疊疊地老天荒，味道卻是一樣的，令人厭悶——但對人生如此。只好尋些變化。王府井東安市場有云片糕專賣攤子，竟如一幅幅美麗的圖案，用紅綠絲、干果、芝麻、糖霜、山楂、豆沙、棗泥、豌豆泥……作畫。我不吃。每款買一塊欣賞。后來……它經(jīng)歷了一段日子，變得干、硬、心死、易碎——如墜入凡塵的云，老死后宮的佳麗?！边@就是李碧華眼里的云片糕了，這是從一口白水里照見人世蒼涼的好文字，也是蒼涼的云片糕。不過，上好的云片糕是滋潤細(xì)軟，猶如凝脂的，久藏而不硬，李碧華買到的薄硬貨色的云片糕大概是批量生產(chǎn)的。

清人筆記中有一則和李碧華類似的記載，說是有一人，夜深時分，到茶食店買點心。店中人已睡。其人敲門甚急。店中人大怒，拿出點心一枚擲于柜上，鏗然有聲。買者怒問何物，店里又?jǐn)S出雞蛋糕一枚，中其額上，皮破血流，兩相怒詈。店旁一鄰人勸買者別再糾纏了，若是店里人將云片糕拿出來，恐怕可以殺人。云片糕一片一片的，本來越薄越好，可一旦硬化，就如刀刃一般鋒利無比，可以殺人。云片糕可以殺人，大概是云片糕擱置時間久了，必然就是死板一塊了。

女作家張愛玲說：“小時候常常夢見吃云片糕，吃著吃著，薄薄的糕變成了紙，除了澀，還感到一種難堪的悵惘?！笔前?，長大的時光里，云片糕的少年時代漸漸遠了。

《儒林外史》里有一個地方寫到了云片糕，嚴(yán)貢生帶著新婚的二兒子、媳婦搭船回家。暈船，吃了幾片云片糕，剩下的幾片云片糕，故意放在船頭，半日也不來查點。掌舵的饞了，把那幾片云片糕給吃了。嚴(yán)貢生早看在眼里，他“只作沒看見”，可是，船靠岸時，嚴(yán)貢生卻大呼小叫說自己的藥丟了。掌舵的承認(rèn)自己偷吃了云片糕，嚴(yán)貢生不依不饒，恐嚇要將船人送官，眾人勸著，喜錢酒錢也不給了，嚴(yán)貢生才揚長上岸。嚴(yán)貢生拿幾片云片糕嚇唬人，就為了不想付船錢，他的心事之丑到了如此可憐的地步，真是有辱云片糕的美名了。

云片糕像云彩一樣，可以一片片地撕下來吃，而且味道甜柔，吃著這樣極富詩意的美食，真的就像品嘗著一片片甜柔的云，那種舌尖上的甜柔，真的讓人感覺無限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