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娘子”輸給歲月

者然

在當代世界政治史上，恐怕沒有哪一個政治家比撒切爾夫人的經(jīng)歷更富于傳奇色彩和戲劇性。她是英國唯一一位女首相，也是英國20世紀連續(xù)執(zhí)政時間最長的首相，任期長達11年之久。2013年4月8日，這位“鐵娘子”的生命走到盡頭。但不少英國人感到，他們的生活和這個女人依舊息息相關(guān)——撒切爾仍然影響著這個國家。

從雜貨店到唐寧街10號

瑪格麗特·希爾達·撒切爾是一個出身貧寒的雜貨店主的女兒。撒切爾的父親羅伯茨，有意引導(dǎo)女兒日后從事驚天動地的政治生涯。他在女兒五歲時就要求她獨立思考，凡事要有自己的主見，不能人云亦云；撒切爾7歲時，他就帶她去圖書館，但只允許她看人物傳記以及歷史和政治方面的書籍；他經(jīng)常與女兒就各種問題進行辯論，以造就她的雄辯能力；他讓早年的撒切爾生活在清淡艱苦的生活環(huán)境中，家里沒有洗澡間、自來熱水和室內(nèi)廁所，并不是羅伯茨在經(jīng)濟上困頓到如此地步，而是他執(zhí)意為女兒創(chuàng)造一種赤手空拳打天下的氛圍。這個生活在雜貨店老板嚴苛要求下的女孩，沒有零花錢，不能跟其他同學(xué)一起做游戲，她甚至不被允許說出“我干不了”或“太難了”這樣的話……凡此種種，成就了與眾不同的撒切爾。

11歲時，撒切爾進入凱斯蒂女子學(xué)校。在凱斯蒂辯論俱樂部的辯論會上，她以敏捷的思維、獨到的觀點和凌人的氣勢讓同學(xué)們甘拜下風(fēng)。也是在父親的影響下，后來她放棄大學(xué)讀的化學(xué)專業(yè)，畢業(yè)后改修法律，從而走上政壇，從一個普通女孩，最終成為一位在世界政治舞臺上叱咤風(fēng)云獨霸一方的政治家。

多年前，當瑪格麗特·希爾達·撒切爾走進保守黨黨魁愛德華·希思的辦公室，宣布她決定與他競爭黨主席的職位時，這位前首相甚至連頭都沒抬?！澳銜?shù)摹！彼f，“祝你今天過得好?！闭l也沒想到，這個雜貨店主的女兒后來成為20世紀執(zhí)政時間最長的英國首相，成為影響這個國家最深的政治家之一。

命運選擇讓撒切爾降生在英格蘭小鎮(zhèn)的雜貨店里，她卻從這里一路走到了位于倫敦唐寧街10號的英國權(quán)力中樞。她領(lǐng)導(dǎo)這個國家時所體現(xiàn)出來的性格和態(tài)度都是來自她的家鄉(xiāng)格蘭瑟姆，來自她那青少年時期孤獨而又有些沉悶的氛圍，來自她那嚴厲而又專制的父親。這個底層出身的女孩在沒有顯赫門第的庇蔭下，依靠不斷努力和頑強奮斗脫穎而出，這在貴族政治或男性民主根深蒂固的英國，本身就是一場革命。

充滿爭議的執(zhí)政生涯

撒切爾夫人是英國歷史和西方歷史上的第一位女首相。在那個普遍認為女性太軟弱不適合管理社會的時代，撒切爾夫人以不可思議的強硬和獨斷專行給外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的從政表現(xiàn)甚至比男人還要強悍。

在保守黨資深議員杰弗里·阿切爾的記憶中，每當撒切爾夫人有了新的想法，就會把他叫到辦公室，說：杰弗里，這件事得這么這么發(fā)展……現(xiàn)在，從我辦公室出去，讓整個國家接受這項主張！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回答一聲：“是，首相大人?！钡麑Υ诵姆诜驗椤八男拍钗宋摇绻嘈攀裁矗蜁瀼剡@一目標，并為它而戰(zhàn)”。

就任首相一年之后，面對輿論希望改變經(jīng)濟政策的呼聲，撒切爾發(fā)出了政治生涯中最有名的豪言：“我要對那些屏息凝神、等待著傳媒所宣揚的‘180度掉頭成真的人們說：你愛怎么轉(zhuǎn)就怎么轉(zhuǎn)，但本夫人，絕不掉頭。”

當年，有人批評她漠視失業(yè)勞工的狀況，“作為一個女人，你應(yīng)該具有同情心”，撒切爾的丈夫丹尼斯對此的反應(yīng)是：“同情”這個詞從來就沒有出現(xiàn)在她的字典里。

推動自由市場的信念，使撒切爾夫人幾乎摧毀了英國的福利體系。經(jīng)常遭遇抗議，英國民眾包圍她的座駕，邊喊著“撒切爾滾蛋”，邊朝她扔生雞蛋。但這位女性從來不為所動。她的手提包里長年裝著梳子、口紅、手帕，以及臉上被潑硫酸后可用的解毒劑。

從1982年起，英國的經(jīng)濟已經(jīng)開始復(fù)蘇。最能體現(xiàn)撒切爾夫人“鐵娘子”作風(fēng)的是1982年的馬島戰(zhàn)爭。這場戰(zhàn)爭為撒切爾在1983年的大選中贏來壓倒性勝利。

多年來，圍繞著撒切爾的爭議一直是她形象的一部分。2007年，高達2米的撒切爾銅像在下議院大廳揭幕，這是第一次有前首相在生前得到這種榮譽。而在此之前的2002年，一座以白云石制成的撒切爾石像在移送到下議院前，被示威者砍去了頭部。撒切爾在離開唐寧街時的眼淚在民眾中引起的同樣是兩極化的反應(yīng)：支持者稱贊她改變了英國，實現(xiàn)國家現(xiàn)代化，提高了英國的國際地位；而反對者則抨擊她加深社會貧富分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獨裁者。

而撒切爾夫人在卸任時自己給出的評語是：“在11年半的美好時光后，我們終將離開唐寧街。我感到非常高興，因為相比11年半前上任的時候，今天的英國已經(jīng)變得更好?！?/p>

她終究是一個女人

“鐵娘子”從政生涯中少有的落魄時刻，是在北京的人民大會堂臺階上的失足一跌。

1982年9月23日，英國首相撒切爾夫人首次訪華。鄧小平同撒切爾的第一次會見，成為中英就香港問題正面較量開始的標志。當時，號稱“鐵娘子”的撒切爾夫人剛剛打勝了馬島戰(zhàn)爭，從阿根廷手中奪過了馬爾維納斯群島，士氣正盛，信心爆棚。但她沒想到的是，來到中國后，她領(lǐng)教了一個更強大的對手的決心。

撒切爾夫人一上來就要求在1997年后繼續(xù)維持英國對整個香港地區(qū)的管轄不變，并以威脅的口氣說：“要保持香港的繁榮，就必須由英國來管治。如果中國宣布收回香港，就會給香港帶來災(zāi)難性的影響和后果?！编囆∑搅⒖提樹h相對地強調(diào)：主權(quán)問題不是一個可以討論的問題，1997年中國將收回香港。不遲于一兩年時間，中國就要正式宣布收回香港這個決策。香港繼續(xù)保持繁榮，根本上取決于中國收回香港后，在中國管轄之下，實行適合香港的政策。鄧小平還講了一句很厲害的話，他說：“我們還考慮了我們不愿意考慮的一個問題，就是如果在15年的過渡時期內(nèi)香港發(fā)生嚴重的波動，怎么辦？那時，中國政府將被迫不得不對收回的時間和方式另作考慮?！?/p>

這是中英雙方在香港問題上進行的最關(guān)鍵的一次會談和較量，一下子打掉了撒切爾夫人的氣焰，會談結(jié)束后，撒切爾夫人情緒失落，以至于走下人民大會堂的臺階時，膝蓋一軟栽倒在地。一旁的工作人員立即上前將她扶起。撒切爾夫人起身后神態(tài)自若，顯露出其處變不驚的“女強人”本色。但很明顯，“鐵娘子”在會談兩個半小時之后的心情是沮喪的。

這個24歲就站在購物中心的肥皂箱子上發(fā)表演講的1950年大選的最年輕的女候選人，在還是牛津大學(xué)學(xué)生時就習(xí)慣了面對整屋子的男人說出自己的想法。在她漫長的從政史上，似乎只在一個場合被打回了女人的原形，讓人們看到了一個女強人的落寞，那就是在1982年的北京。有人分析撒切爾在香港問題上最終向鄧小平讓步的原因時說，“與鄧相比，她只是一個女人?！?/p>

被“遺忘”的撒切爾

是的，很多時候，人們甚至忘了作為政治家的撒切爾是個女人。

英國媒體曾把撒切爾稱為英國和平時期最偉大的首相。但實際上撒切爾夫人非常后悔從政，她甚至曾經(jīng)表示，如果時光倒流，她絕不會步入政壇，因為從政之路對家庭生活影響太大。

撒切爾夫人在政壇上的成功，離不開丈夫丹尼斯的支持。在2002年時，撒切爾夫人出現(xiàn)多次輕度中風(fēng)，丹尼斯在2003年去世對她的打擊很大，也加重了病情。丹尼斯去世以后，本來就疾病纏身的撒切爾幾乎停止了在公開場合露面。深居簡出的她漸漸失去了昔日叱咤風(fēng)云的“鐵娘子”的風(fēng)采。

與撒切爾夫人有30年交情的老朋友琳達·麥克道佳爾被撒切爾夫人的變化“震驚”了：“這么多年來，我一直羨慕她的那股自信，但是現(xiàn)在，我從她身上看到的是恐懼和不安。她自己也感覺到了這些變化，她感到恐懼，因為她想要阻止這些變化卻又無能為力。”琳達說，那一年去拜訪撒切爾時離撒切爾夫人的生日只有3天，可這位昔日結(jié)交廣泛的政治強人只收到了4張生日賀卡。這個孤獨的老人把這可憐的幾張生日賀卡仔細地擺放在壁爐臺上，雖然她曾經(jīng)期望過起碼可以收到幾十張。

琳達說：“瑪格麗特·撒切爾的大名幾乎每天都會出現(xiàn)在報紙、雜志和電視屏幕上，但這個名字的主人卻極少被人關(guān)注，人們只是用它來代指‘撒切爾主義，或者代指以她的名字命名的那段歷史時期……撒切爾夫人雖然被奉為大眾偶像，但真正的撒切爾夫人卻早已被人們遺忘了。”

遺忘撒切爾的，除了大眾，還有她的子女。撒切爾夫人的兒子馬克從小成績奇差無比，又在學(xué)校稱王稱霸。荒廢學(xué)業(yè)的馬克在工作之后也沒消停過，利用其母親職務(wù)之便“牟利”的事例并不少見。這個有名的花花公子曾在1982年參加達喀爾拉力賽時迷路了4天，撒切爾在執(zhí)政生涯里第一次在公眾面前落淚。2004年馬克又因為資助購買飛機，以策劃在赤道幾內(nèi)亞發(fā)動政變而被捕……撒切爾夫人為兒子操碎了心。但年老體衰后，居住在西班牙的馬克四到六個星期才會探望母親一次。馬克的雙胞胎妹妹卡羅爾，有時候數(shù)月都不去看八十多歲的患病母親。最后這幾年，撒切爾雖然居住在豪宅里，但只有忠誠的老管家陪著她，由兩名護士照顧她的生活起居。她在身體越來越差的同時，也變得越來越健忘?；蛟S，在人們漸漸淡忘她的時候，她也希望去淡忘曾經(jīng)的一切。

撒切爾這一生，霸氣外露，那么所有的孤獨和寂寞，也許都是成功所附贈的“禮物”。如今，“鐵娘子”離開了人世。一生都想贏的她，和所有人一樣，終究輸給歲月。

編輯/劉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