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廚娘薇薇安

何開易

“薇 薇安，我的蘑菇豬肉湯做好了，你趕快過來嘗嘗?！?/p>

“來了來了，湯姆叔叔?！鞭鞭卑彩箘排呐臐M是雞毛的雙手，蹦蹦跳跳地跑到圓滾滾的湯姆大廚跟前。

“臭丫頭，不把你的臟手再洗三遍，就別過來碰我為侯爵大人做的濃湯！”湯姆大廚看著薇薇安沾滿雞毛和泥土的雙手皺起了眉頭。

薇薇安眨眨眼睛，一邊把雙手使勁往已經(jīng)看不清顏色的圍裙上擦拭，一邊彎著眼睛笑道：“湯姆叔叔，我把手擦干凈還不成嗎？要是真去洗三次，您就不怕這鍋呈給侯爵大人的湯都涼透了？”

湯姆大廚氣得嘴角直抽搐，卻也拿眼前這個油嘴滑舌的小丫頭沒辦法，只好掏出自己口袋里干干凈凈的白手帕，扔給薇薇安，嘴里嘟囔道：“別用你那幾年沒洗的臟圍裙擦了，還是用手帕吧。叫你嘗個湯，還真是麻煩多多?！鞭鞭卑惨膊痪芙^，笑嘻嘻地接過手帕，將一雙小手仔仔細細地擦干凈，待湯姆夫人洗得雪白的手帕涂滿斑駁的色彩后，薇薇安順手把臟兮兮的手帕揣進自己的小口袋，抬頭跟氣鼓鼓的湯姆大廚笑瞇瞇地說：“您這手帕還是我洗干凈了再還給您吧，要不湯姆嬸嬸看到您把手帕弄得這么臟，還不氣得揪著您的耳朵罵？”

“臭丫頭，還算有點良心?！痹具€在擔心怎么跟夫人交代白手帕變成花手帕這件事的湯姆大廚松了一口氣，倒是一點也不忌諱承認自己是“妻管嚴”，“好了好了，啰嗦這么多，來嘗嘗湯吧?！?/p>

薇薇安接過湯姆大廚遞過來的一勺湯，神色認真地抿了一口，然后瞇著眼睛沉入了自己的世界，貌似已經(jīng)忘卻了身邊的一切。一旁湯姆大廚的十根小蘿卜模樣的手指打架般糾纏著，不小心透露出他緊張忐忑的心情。

半晌，回過神來的薇薇安臉上露出最美妙的微笑，口中念咒般呢喃著：“還差半片肉桂，三顆茴香，小半勺海鹽……嗯，還差一點，還差一點什么呢？對了，胡椒！”只見兩只小手如同指揮著一場交響樂般揮舞著，各種調(diào)料和香料在她手中如精靈的仙塵般灑落到濃湯中，湯姆大廚緊張地屏住呼吸，生怕擾亂薇薇安對自己的湯施展魔法。

“好了！”薇薇安拍手笑道，“湯姆叔叔，您來嘗嘗現(xiàn)在這湯味道怎么樣。”

湯姆大廚不敢怠慢，拿過勺子舀一勺湯，放進嘴巴，經(jīng)薇薇安調(diào)味過的料理，每一回都讓他想將自己的舌頭也吞進肚子里。

“真美味！”湯姆大廚驚嘆道，“我相信侯爵大人一定會非常滿意！來人呀！趕緊把這湯給侯爵大人呈上去！”

湯姆大廚咧著大嘴轉(zhuǎn)向薇薇安，贊揚地拍拍薇薇安的肩膀，大聲說：“薇薇安，做得不錯！給你提前休息！”

“湯姆叔叔，你把我拍散架了，我可就回不了家了?！鞭鞭卑矓Q身躲過湯姆大廚的“魔掌”，做著鬼臉跑出門去，“湯姆叔叔你的巴掌比熊還厲害呢！”

“臭丫頭！給我滾回來！”體形龐大的湯姆大廚氣呼呼地喊，“說誰像熊呢！你今天別想回家了！”可惜呀，薇薇安已經(jīng)跑遠了，只剩下一個小小的身影在夕陽下跳動。

“雖然湯姆叔叔老是大驚小怪的，但他真是個好人呀，讓我可以提前回家，看來今天有充足時間好好給自己做一頓晚飯?！鞭鞭卑惨贿呑匝宰哉Z，一邊美滋滋地往家里走去。“對了，今天一早隔壁的安娜嬸嬸送來一條魚，還活蹦亂跳著呢。待會不如做一鍋魚片粥，爽口又鮮香?！?/p>

回到家，薇薇安便開始準備晚餐，只見她熟練地揮舞著廚具，不一會兒，魚片粥就已經(jīng)做好了。薇薇安舀起一勺粥嘗了嘗，對自己的作品感到滿意極了，“新鮮魚肉做的粥就是香呀，明天可得好好謝謝安娜嬸嬸?！?/p>

“咦，那是什么？”院子外悄悄滾過的一團黑色圓球吸引了薇薇安的注意力。她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只黑色的貓?！罢婵蓯?，胖乎乎的。這大搖大擺走路的姿勢，倒挺像城里的大老爺。”她這樣想著，院子外的黑貓似乎沒有發(fā)現(xiàn)薇薇安注意到自己，依舊將尾巴翹得像旗桿一樣挺拔，神氣十足地踱著步。

多看兩眼，薇薇安倒是看出異樣來了：這黑貓……好像是在自己眼前走來走去，轉(zhuǎn)了好幾圈呢，還裝作不經(jīng)意地偷瞄了好幾眼鍋里的魚片粥。薇薇安撲哧一笑，這別扭的小家伙呀，是惦記著這鍋美味呢。薇薇安慷慨地向黑貓打招呼：“親愛的貓先生，不知道您愿不愿意跟我分享這不甚豐盛的晚宴？”

黑貓的耳朵搖了搖，矜持地轉(zhuǎn)過身，向薇薇安點了點頭，不緊不慢地走到薇薇安面前。薇薇安蹲下身來摸摸黑貓的頭，笑著說：“貓先生，很高興您來跟我共進晚餐哦?！焙谪垜醒笱蟮剡鲉枰宦?，蕩起尾巴，掃了掃薇薇安的手，像是表示對薇薇安邀請的感謝，又像是不耐煩地催促薇薇安趕緊給自己盛一碗香噴噴的魚片粥。薇薇安也不計較它傲慢的態(tài)度，從櫥柜里拿出兩個小碗，分別給自己和黑貓盛滿了，一碗擺在桌子上，一碗擺在黑貓面前。黑貓不滿地瞥了薇薇安一眼，扭頭轉(zhuǎn)向擺放著另一只碗的桌子，對薇薇安示意。聰明的薇薇安看懂了它的暗示，“真是只奇怪的黑貓呀，竟然想與我一起在桌子上用餐?！鞭鞭卑材樕先詭е鹈赖男θ?，將黑貓的碗擺到桌子的另一邊，“也許它還跟我一樣需要一只勺子。”薇薇安突然想到，又走向櫥柜拿來兩只勺子。

當薇薇安將勺子拿過來，黑貓已經(jīng)跳到桌旁的木板凳上了，它像人一樣用后腳站著，前爪撐在桌子上，似乎正是在等薇薇安手上的勺子。薇薇安把勺子放到它碗里，自己坐在黑貓對面，好奇地盯著這只奇怪的黑貓，想看看它會怎么樣用餐。只見黑貓用一只爪子拿起勺子，舀了粥往嘴里送，這舉動真讓人驚奇，讓薇薇安產(chǎn)生了自己只是和一個普通的人類朋友一起用餐的錯覺。

“太美味了！”一聲贊嘆突然響起，把薇薇安嚇了一跳，這兒只有自己和黑貓，這是誰在說話？“可愛的小姑娘，你的手藝可真棒，我從未嘗過如此美味的料理。能不能再幫我盛一碗粥呢？”這一回薇薇安可找到了聲音的來源，說話的竟然是自己面前的黑貓。

薇薇安驚訝極了，她從未見過口吐人言的動物，但是毛絨絨的黑貓正睜著一雙琉璃般的綠眼睛真誠而懇切地望著自己，讓薇薇安一點也不覺得害怕。“你怎么會說話？你真的是一只黑貓嗎？你從哪里來的呢？你……”

“小姑娘，你這么多的問題我一時半會也回答不過來呀，要不咱們先填飽肚子，我再慢慢回答你的問題好不好？”黑貓向薇薇安眨眨眼睛，一只爪子輕輕地拍了拍自己面前早已空空如也的小碗。

薇薇安一下子明白了它的意思，捧過黑貓的小碗，笑瞇瞇地說：“黑貓先生，很高興您喜歡我做的魚片粥，還有很多呢，我再給您盛一碗吧?！?薇薇安的話換來黑貓滿意的笑容，奇怪，她真的在一只貓的臉上看到了微笑的表情。

第二碗，第三碗，第四碗……薇薇安驚訝地看著大鍋里的粥通通都搬運到了黑貓的小肚子里，要知道，若把這些粥當成橡皮泥，可以捏成一整只黑貓咧。

“吃飯七分飽，逍遙活到老。”把所有的粥解決后，黑貓滿意地拍拍肚子，才發(fā)現(xiàn)自己將小姑娘的晚餐全部吃完了，它不好意思地搔搔腦袋，對薇薇安說：“對不起呀小姑娘，你的粥太好吃了，我都忘了給你留點兒。”

薇薇安擺擺手，笑了，“黑貓先生，沒關(guān)系，我這兒還有半根黑麥面包呢。自從我爸爸媽媽過世之后，都是我自己一個人用餐，有您來做客，我已經(jīng)很高興了。對了，黑貓先生，為什么您會說人話呢？您是妖怪嗎？”

“我是仙人！貓仙人！才不是什么妖怪呢！”黑貓氣鼓鼓地說，“妖怪會有我這般英俊的模樣么？”

薇薇安將黑貓瞧了又瞧，怎么也看不出黑貓身上有半分英俊的痕跡，但是要說可愛，這小家伙倒是十足十的。

仿佛可以看穿薇薇安的想法，黑貓擺擺爪子，說：“我可不是小家伙呀，我的年紀要比你爺爺?shù)臓敔數(shù)臓敔數(shù)臓敔斶€要大呢。但是我活了這么多年，也算吃遍大江南北了吧，從來沒吃過這么美味的魚片粥。小姑娘，我看你用的材料也十分尋常，為什么可以做出這么美味的料理呢？”

“我也不知道，似乎是從我懂事開始，我便知道該怎么烹飪食物了?！?/p>

“這一定是神那老頭兒給你的恩賜，因為你是這么善良而有禮貌的好孩子。”

“嗯，我也相信這是神的恩賜，”薇薇安合掌向神祈禱，“所以我希望自己可以開一間大大的飯館，給客人們提供美味的食物，讓更多人通過享受美味而品嘗到幸福的感覺?！?/p>

“我相信這正是神賜給你這份天賦的初衷，他知道你會給更多的人們帶來幸福?！焙谪堈J真地說，“這樣吧，為了感謝你招待我這頓美好的晚餐，我想送給你一座飯館。這座飯館可不是普通的飯館：它里面的桌椅都是用上好的白桃木雕成，墻壁上貼著的壁紙會在晚上發(fā)出月光般溫和的光芒，身著白衣的仆人們溫柔又勤快，最美妙的是，廚房里有一個小小的櫥柜，里面有取之不竭的各種新鮮食材。親愛的薇薇安，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有了擔當大廚一職的能力，你所欠缺的只是一個機會?！?/p>

“真的嗎？”薇薇安既興奮又猶豫，“我？大廚？像湯姆叔叔一樣的大廚？我不知道自己行不行呢?！?/p>

“‘相信自己是最神奇的咒語，能將虛渺的夢想化作甜蜜的現(xiàn)實?！焙谪堈f，“三天，用三天來考慮要不要接受我的謝禮吧，但是在這之前還會有一個測試，看看你的內(nèi)心是否真正準備好了為人們烹飪出幸福的美味。如果你選擇接受禮物和考驗，那么就到帝都去吧，在大后天夕陽完全沒入山脈之前，我會在那兒等著你。記住我的名字——雅格庫庫奇，到時候這個名字會引導(dǎo)你找到我?！?/p>

“雅格庫庫奇?！鞭鞭卑驳皖^暗念這個奇怪的名字，將它深深地刻印在腦海里，“好的黑貓先生，我記住了。”薇薇安抬頭，卻發(fā)現(xiàn)黑貓已經(jīng)消失了，若不是桌子上憑空出現(xiàn)了一套雪白精致的廚師服，薇薇安幾乎要懷疑剛才的一切只是自己的白日夢。

薇薇安嘗試穿上黑貓留下的廚師服，發(fā)現(xiàn)衣服就像是為自己量身定做的一般，十分合身。而且她發(fā)誓，這是她看到過的最漂亮最華美的衣服，盡管它只是一件廚師服。她在鏡子面前照了又照，不得不承認鏡子里的女孩真是一個像模像樣的大廚，就像自己所夢想的那樣。

“到帝都去吧！”薇薇安對著鏡子里的自己說，“相信自己，薇薇安，你能給人們帶來幸福?！?/p>

第二天，與湯姆大廚道別之后，帶著他關(guān)心的叮囑和一個小行囊，薇薇安獨自踏上了前往帝都的旅途。

從薇薇安居住的小鎮(zhèn)到帝都有一整天的行程，雀躍不已的薇薇安幾乎是蹦蹦跳跳地前行在路上，引來路人好奇的目光——這真是個古怪的小女孩，邁著古怪的步子，還哼唱著古怪歌詞：“白桃木的桌椅，白月光的墻，白衣服的仆人，白拿的糧。”噢，薇薇安的腦子可是被黑貓先生許給的神奇飯館滿滿占據(jù)著呢。

歡快的步子總能悄悄地將路程變短，當薇薇安感覺到自己的肚子開始咕咕叫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不知不覺來到了帝都的郊外，再走一兩個小時便到達帝都了。這時候已是傍晚，薇薇安決定先吃點東西休息一陣再上路，一摸行囊，“哎呀，壞了，路上不知不覺把干糧都吃完了！”薇薇安泄氣地想，“這兒是郊外的小村莊，也不知道有沒有地方賣吃的呢，難道要餓著肚子走到帝都？”

忍饑挨餓又走了一段路，薇薇安的肚子發(fā)出的抗議聲越來越大，頭腦也有點暈乎乎的。薇薇安雖然父母早亡，但是小鎮(zhèn)上的叔叔嬸嬸都非常照顧她，長大一些還做了小廚娘，幾乎沒缺少過食物，這下可好，沒餓過的人最難耐餓，薇薇安覺得這肚子空空的感覺實在是太折磨人了。

“大叔您好！您知道這附近哪兒有賣吃的嗎？”正好這時一個農(nóng)夫扛著鋤頭從田間走來，薇薇安趕緊靠上去，有氣無力地抿起一個微笑，禮貌地問道。

“小姑娘，那邊倒是有一個小面館，沿著那條小路一直走就到了?！鞭r(nóng)夫大叔對有禮貌的薇薇安很有好感，爽快地給她指路，“價格倒也不貴，只是……”農(nóng)夫大叔表情復(fù)雜地欲言又止。餓得慌的薇薇安哪里還有精力探究那個“只是”，匆匆謝過大叔，薇薇安趕緊朝著他指的方向快步走去。

沒走多遠，薇薇安果然看到一家小小的面館，整體只用幾塊木板搭成，簡陋又狹小，本應(yīng)毫不顯眼，只是門外飄著的那塊幾乎蓋住整個小面館的大幡旗，讓小面館顯得招搖極了。只見紅底的幡旗上寫著大黑字：“牛肉豬肉面雞蛋面鴨蛋面，一大碗面一個銅板！”

“一個銅板？”薇薇安驚訝極了，要知道，一個銅板只能買一個饅頭呢，而一個雞蛋至少要兩個銅板，這家店的面太便宜了吧。但奇怪的是，這么便宜，為什么客人這么少呢？數(shù)一數(shù)，店里坐著吃面的才三個人。

“老板，來一碗牛肉面！”餓著肚子的人不擅于思考，沒有繼續(xù)深思，薇薇安還來不及坐下，便大聲向老板點餐。

“好的，一碗牛肉面，馬上就到?！被卮鸬穆曇粽{(diào)子高亢，這個胖乎乎的老板有著一張討喜的臉，擠滿肉和笑容。

面不一會兒就端到了薇薇安的面前，真是好大的一碗面呀，碗像個小面盆似的，上邊擺的牛肉可不吝嗇，厚厚的好幾大塊，還有青翠欲滴的青菜點綴，薇薇安看著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這么大一碗面真的一個銅板？這可真是太便宜了！”薇薇安一邊想一邊嘗了一口，眼淚都要流下來了。

“神吶！真是太難吃了！這牛肉明明是新鮮的牛肉呀，湯底明明也是用優(yōu)質(zhì)的材料熬制成的，就連青菜也沒有一點枯黃，這么多上好的食材加在一起為什么會如此難吃呢！”薇薇安心中翻江倒海般哀叫著。

薇薇安抬頭一看，無獨有偶，店里的其他幾名客人也同她一樣，皺著眉頭勉強地與面前那碗“金玉其外”的面斗爭著。看來不光是自己這一碗牛肉面，別的面也一樣有著讓人不敢恭維的味道。

砰！突如其來的響聲，在安靜的店里顯得特別驚人，薇薇安從驚嚇中回過神，往聲源看去，原來竟是旁邊坐著的一個粗壯農(nóng)夫氣沖沖將面碗摔在了桌上?！斑@玩意太難吃了！連豬食都不如！就算倒貼給我十個銅板我也吃不下去！”農(nóng)夫怒吼著，似乎在將憋屈很久的情緒一口氣發(fā)泄出來，邊說邊走出門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我也不吃了！難以下咽！要不是我家婆娘回娘家，沒人做飯，求我也不靠近這家破店半步！”“便宜是便宜，但是難吃到這個程度……我真寧愿拿這一個銅板買個饅頭啃，至少不惡心人呀。等等！兩位兄弟，我同你們一起走！”

“等等呀！客人等等呀！”胖乎乎的老板像球一樣飛快地奔向門外，試圖留下難得光顧的客人，但還是慢了一步，三名客人都已經(jīng)干脆利落地走遠了。

疲憊地拖著沉重的身軀，老板垂頭喪氣地走回店里，一抬頭，對上一雙帶著好奇和關(guān)切的眼睛，原來是還在店里的薇薇安。

“老板，您還好嗎？”薇薇安看到老板失落的模樣，心中不忍，出言慰問。

“呵呵，沒事沒事，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了?！崩习鍞[擺手，勉強堆起一個笑容，“小姑娘，我做的面真的很難吃嗎？”

“嗯……”薇薇安犯愁了，說好吃呢，那自然是騙人，說不好吃，豈不是對老板落井下石？應(yīng)該怎么回答呢？她對著老板一雙渴求答案的晶晶亮的小眼睛，內(nèi)心糾結(jié)不已。

想了半天，薇薇安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我覺得您還可以再學(xué)習(xí)一下面的烹飪技巧，相信您以后做的面會很好吃的喲?！?/p>

“謝謝你小姑娘，謝謝你這么婉轉(zhuǎn)地告訴我這個事實。”老板在薇薇安旁邊的凳子上慢慢坐下，似乎被抽掉了身上所有的力氣，像一袋土豆一樣塌落，“我學(xué)做這六種面就花了三年的時間，到處尋訪各地有名的廚師，每個師傅都說我沒有烹飪的天分，但我一直不相信，堅持做了一年的面，覺得總能創(chuàng)造奇跡，做出很美味的面，但是……唉，也許我應(yīng)該一早就認清這個事實?！?/p>

“老板，為什么您要開這家店呢？一個銅板一碗面，您用的材料錢都不止這個數(shù)呢，這樣您不是會虧本嗎？”薇薇安終于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也是為了轉(zhuǎn)移老板難過的情緒，提出了這個盤旋在自己腦中的問題。

“說起來，這是個很多年前的故事了，”薇薇安的問題果然有效，老板稍稍打起了精神，開始講述，“很多年前，我還像你這么大的時候，家里很窮，為了生活，我下定決心要到帝都去掙錢養(yǎng)活自己。沒想到遇上劫匪，將我所有的東西都搶走了，沒有食物沒有錢，走了三天也沒有一點東西下肚，那個滋味可真難過呀，光是回憶都讓我心有余悸。當我快要餓暈過去時，突然聞到一股香味，哎喲，那個香呀！”老板閉著眼睛抽著鼻子，仿佛又聞到當年那股誘人的香氣。

“我循著香味走去，原來是一家開在郊外的小面店，明明知道自己兜里一個銅板也沒有，我還是情不自禁走進了店里。我也不好意思坐到店里的凳子上，就偷偷地站在角落里，當時腦袋是什么也沒想，就是希望多聞聞這股香味。想想我當時全身臟兮兮的，就像個流浪兒，也不怪那些客人都出聲轟我走。但是老板不但沒有趕我，還給我捧來一碗面，那面里有肉有菜，豐盛得很。我不好意思地小聲道：‘我沒錢。老板大笑著說：‘我知道你沒錢，沒關(guān)系孩子，以后你有錢了再請一個沒錢的人吃飯吧，就當是還我了。

“于是，就在這家店里，我吃到了人生中最好吃的一碗面。我在帝都打拼幾十年，積攢了一些錢，想要回報那個慷慨的老板，卻沒想到……他已經(jīng)去世了，這家店也關(guān)了。不過我還記得答應(yīng)那個老板的話：有錢了，要請沒錢的人吃上好吃的飯。所以我決定重新開張這家小面館，并且一碗面只賣一個銅板，讓大伙兒都能吃上便宜又豐盛的美味。為此我還花了幾年時間到處拜師學(xué)藝，但終究還是做不出美味的面來，唉！”老板眉頭上堆出了層層愁紋，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沉得似乎將自己壓垮。

此時的薇薇安眼眶里已經(jīng)凝聚了滿滿的淚水，她被老板講述的這個故事深深感動了，她情不自禁地握住老板的手，帶著微微的鼻音說：“原來的老板真是好人，老板您也真是好人，相信神會保佑你們兩位的！我、我雖然沒什么本事，但是對烹飪還是有些小小的心得，不如讓我?guī)湍鸀榇蠹易龀龊贸缘拿姘?。?/p>

“小姑娘，真的嗎？我也不是沒想過請一個專業(yè)的廚師來幫忙，但是那些廚師都不愿意到這么荒涼的地方來工作，你真的愿意幫我嗎？”老板驚喜極了，但是還帶著一絲絲的疑惑，畢竟眼前的小姑娘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真的能像自己這般耐得住寂寞待在這荒郊野嶺嗎？

“是的，我愿意幫您！我叫薇薇安，老板您怎么稱呼呢？”薇薇安此時已將黑貓先生與大飯館的事拋在了腦后，心里滿滿裝著的是要幫助這位好心的老板實現(xiàn)他的愿望：無論貧富貴賤，讓每個人都能享用到便宜又美味的食物。

“呵呵，薇薇安，你真是個好孩子，我叫保羅，你叫我保羅大叔就好啦?！崩习逍牢康匦χ?，摸了摸薇薇安小小的腦袋。

“好的保羅大叔，您吃了晚飯沒有？要不我給你下一碗面條，也讓您嘗嘗我的手藝如何？”薇薇安挽起袖子，一副欲欲躍試的模樣。

“還別說，真有些餓了呢。”保羅老板摸了摸自己的大肚皮，突然聽到一陣又一陣咕嚕咕嚕聲，奇怪道：“咦，怎么我肚子會響起二重奏？”

抬頭看到薇薇安臉上燒著紅云，頭低得都要貼到桌面，心下明了：原來薇薇安的小肚子是另外一個聲源呀。保羅老板笑著拍拍薇薇安的肩膀，說：“來吧，我給你打下手，我們一起來準備我們的晚餐。”

嘿，還真別說，兩人搭檔得默契極了：雖然保羅老板不擅長烹飪，但是刀功了得，三下兩下便將材料切好；而薇薇安一拿起做飯用的大勺子，就如戰(zhàn)士拿起了寶劍，所有的食材都徹底被她征服，乖乖地奉獻出自己的美味。不一會兒，兩碗香氣四溢的面條就上桌了。

“真是太美味了！”才吃了一口，保羅老板便發(fā)出了驚喜的感嘆，“真是太美味了！”他又用更重的語調(diào)重復(fù)了一次?！稗鞭卑?，你竟然……呼嚕呼?！焙筮叺脑捳Z都被保羅老板狼吞虎咽的聲音所取代了，不可思議的美味讓他貪婪得想要將舌頭也吞進去。

“呼嚕呼嚕呼嚕……”薇薇安似乎想要回答保羅老板些什么，可惜她自己嘴里也沒閑著，只發(fā)出了同樣的一串呼嚕呼嚕聲，別忘記了，薇薇安肚子還空著呢。

不一會，兩人的面碗都掃蕩一空，薇薇安拍拍自己的小肚子，舒暢地嘆出一口氣，心想：可活過來了。咦？她突然感覺到有人輕輕地在戳著自己的手臂，低頭一看，是一只胖乎乎的小手。小手的主人是個四五歲的小孩子，身材像保羅老板一樣圓滾滾的，十分可愛。看他的穿著，應(yīng)該是附近農(nóng)家的孩子，不知是不是被這香味吸引過來的。此時他正眼巴巴地望著薇薇安，指指她面前的空碗，用撒嬌的語氣說：“姐姐，你們在吃什么東西？好好吃的樣子，我也想嘗嘗?！?/p>

“小鬼頭年紀不大，倒是長了個比狗更靈敏的鼻子，真識貨！薇薇安，咱們也給他做一碗面嘗嘗。”保羅老板哈哈大笑，用大手輕拍小孩兒的腦袋，又不好意思地撓撓自己的圓臉，“也給我再來一碗吧，這么一小碗，吃得真不過癮！”

“沒問題，保羅大叔和小朋友你們倆好好坐著，我一會兒就給你們端上來?！鞭鞭卑查_心地答應(yīng)了。

盡管薇薇安的手腳利索得很，可是保羅老板覺得等待的時間似乎有一個世紀般漫長，好不容易等到薇薇安又將兩碗面端上桌，他一邊掃蕩自己的那碗面，還一邊招呼他的小客人：“小鬼頭，快嘗嘗……呼嚕呼嚕……”

小孩兒也不客氣，埋頭呼嚕呼嚕地吃起面來。

“安東尼！你在吃什么！”一聲驚呼兀然響起，如同尖利的爪子，在每個人心上狠抓了一把。一名年輕的農(nóng)婦闖進來，抱住正在吃面的小孩兒，緊張地問：“安東尼，你為什么吃這么難吃的東西？不怕吃壞肚子嗎？”

“這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保羅老板連忙擺手，指著薇薇安道，“這些面是這個小姑娘做的，很好吃，不信你嘗嘗！”

“是呀，媽媽，這個很好吃，來，啊?！卑矕|尼示意媽媽張開嘴，也嘗嘗自己覺得很好吃的面。

“真的？”安東尼的媽媽半信半疑，看到眼前三人整齊劃一地猛點頭，好奇心起，便嘗了一口兒子的面?！疤贸粤耍　庇忠宦曮@呼響起，兩個銅板被拍到桌上，她干脆利落地坐到兒子旁邊，“這是兩碗的錢，給我也來一碗，趕緊的！”

“謝謝光顧！”薇薇安高興極了，生意可上門啦，她招呼道，“牛肉面豬肉面雞蛋面鴨蛋面，都是一個銅板一大碗，您要哪種呢？”

“都行都行，只要像這碗一樣好吃就行！”農(nóng)婦急吼吼地回答，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自家兒子的面，極其想吃又不忍跟兒子爭食，是的，天下的母親都這般偉大。

“好的嘞！”薇薇安又下廚房忙活去了。

待兩母子都消滅完自己那碗面之后，心滿意足地擦擦嘴，媽媽好奇地問道：“保羅老板，你去哪兒找來這個小姑娘，做的東西太好吃了！以后她還在這做飯嗎？要是她在，我愿意天天來。吃上這么一碗面，一天的辛苦都拋在腦后了。”

“這個嘛……對了，薇薇安，我還沒問你為了什么來這兒呢?！?/p>

薇薇安這時才想起要到帝都去的計劃，心中為難極了：自己已經(jīng)答應(yīng)老板要留下來幫忙，但是黑貓先生許諾的大飯館十分誘人，兩邊都讓自己不忍舍棄，怎么辦呢？

似乎看穿了薇薇安的為難，保羅老板拍拍薇薇安的肩，真誠而大方地說：“薇薇安，雖然你答應(yīng)我要留下來，但是像你這樣有才華的廚師不應(yīng)該拘束在這個小地方，你有著更廣大的舞臺。如果你想要離開，我隨時都可以為你送行。”

“謝謝你，保羅大叔?！鞭鞭卑哺杏X到一陣溫暖的濕潤涌上眼眶，又化作一股暖流流入心頭，不管是湯姆叔叔，或是保羅大叔，還有許多善良而熱心的人們，盡管非親非故，卻不吝嗇給予自己支持和幫助。是的，正因為深深體會著他們給予的溫暖，所以自己才會一直夢想著成為能將這種幸福傳遞給更多人的大廚師。但是究竟是留下來幫保羅大叔的忙，還是到帝都去接受黑貓的禮物，薇薇安不知道該做出怎樣的選擇。

“不管了，這兩天先留下來幫保羅大叔的忙，反正與黑貓先生約定的時間是后天的夕陽落下之前，到時候再做決定吧。”薇薇安心想。

“阿姨，這兩天我還是會在這兒幫忙的，歡迎您明天還來光臨呀?！鞭鞭卑厕D(zhuǎn)向小男孩的母親說。

“好好，明天我可叫上親朋好友和左鄰右里一起來，”農(nóng)婦喜笑顏開地回答，“應(yīng)該會有不少人呢，就怕你這兒太小坐不下?！?/p>

第二天，果然如那個農(nóng)婦所說，客人陸陸續(xù)續(xù)地來了一批又一批，而每一個離開的客人又會帶來更多客人，還沒到午餐時間，店里便已經(jīng)滿座了。來遲的人沒有座位，他們倒也不介意，端起面走到門外，或站或蹲，吃得也是津津有味。

“太好吃了，我從來沒吃過這么好吃的東西?！?/p>

“這個味道只有在天堂才能嘗到吧！”

“國王吃的食物也不會比這個更美味！”

薇薇安在廚房忙活，保羅老板也沒閑著，又是切菜又是端面，忙得像個大陀螺。聽到客人們的贊揚，樂得眼睛一直彎成了月牙兒。

忙碌的兩天很快就過去了，薇薇安感到無比充實，盡管忙得不可開交，但是客人們的笑容和贊揚就能讓自己心情好得不得了，覺得每一份汗水都獲得了豐盛的收獲。奇怪的是，本來以為會困擾自己的選擇題竟然一直沒有在腦袋冒出一點兒芽尖，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快樂。在這種巨大的快樂中，薇薇安沒有意識到，現(xiàn)在的時刻，已經(jīng)是約定日期的黃昏了。

太陽已經(jīng)收斂了炙熱的光芒，如玩累了的孩子，不吵不鬧，安安靜靜地準備上床睡覺。是的，再過一小時，它將藏在群山中入眠。

此時也正是人們耕種歸來，休息用餐的時間，小面館里里外外擠滿了客人，薇薇安依舊忙得不可開交，一點沒注意到時間滴滴答答的腳步聲。

“親愛的薇薇安?！币粋€聲音響起。

薇薇安左看看右瞧瞧，奇怪，沒人在跟自己說話呀，也許是聽錯了？她搖了搖頭，又投入到與食材的戰(zhàn)斗中去。

“薇薇安，我是雅格庫庫奇，這是一個遠距離的魔法，我們可以用腦電波交流。”聲音再度響起，清晰得像說話人就在她身邊一般。

“??！”薇薇安好不容易才反應(yīng)過來，雅格庫庫奇，不就是黑貓先生的大名嗎？她也嘗試著在腦中大聲地呼叫道：“黑貓先生，是您么？”

看來薇薇安使用了正確的傳話方法，她很快又“聽到”了黑貓先生的回應(yīng)：“是的，你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我在帝都等著你呢。咦，奇怪，為什么你現(xiàn)在會在帝都郊外的一家小面館工作？”

“噢！黑貓先生！你竟然能知道我在哪兒！太厲害了！”薇薇安內(nèi)心發(fā)出一聲驚嘆，“天吶，我竟然忙得忘記了約定的事！”

“那是自然，我可是很厲害的貓仙人，”傳來的聲音里透著濃濃的驕傲，“現(xiàn)在太陽快下山了，要不要我用魔法將你一下子送到帝都呀？這樣我們的約定還是有效的哦?！?/p>

“是嗎？太好了！我……”

“薇薇安，再來兩份牛肉面三份豬肉面四份雞蛋面五份鴨蛋面！”保羅老板那高亢的嗓門突然將薇薇安與黑貓先生的“通話”打斷了。

回過神來的薇薇安下意識地環(huán)顧四周，看到的是這樣的一幅圖景：漢子們劃拳談笑，婦人們閑話家常，孩子們戲耍玩鬧；享用了美食之后，人們的臉上都洋溢著的饜足安逸的笑容，而還沒開始用餐的人們的眼睛更是亮晶晶的，帶著對即將到來的美食的期待。他們的笑容和眼神，傳遞出心底一份簡單而純粹的幸福。

“薇薇安？你剛才說什么？要不要我將你傳送到帝都？”通話又連接上了。

“不?！?/p>

“哦，好的，我這就將你送過來——什么？你說‘不？”

“對不起，黑貓先生，我想也許我要放棄我們的約定了?！?/p>

“為什么薇薇安？你不是夢想要成為用美食給人們帶來幸福的大廚么？為什么你要放棄？”

“是的，黑貓先生，我沒有忘記我的夢想。只不過我覺得，我的夢想在這里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p>

“什么？在這間小小的面館里？沒有高檔精美的食材，沒有華麗寬闊的餐廳，有的只是你們兩個人忙里忙外給一大群農(nóng)夫農(nóng)婦煮面，甚至還一個銅板都掙不到，你留在那兒有什么意義呢？”

“黑貓先生，我不知道該怎么表達，這樣說吧：我曾經(jīng)在侯爵大人的廚房里當廚娘，我很清楚，就算沒有我，也會有像湯姆叔叔那樣很棒的廚師給達官貴人們奉上美食，換我來，也不過讓他們的嘴角彎起更深的微笑罷了，給他們帶來的快樂也許還比不上一個舞姬曼妙的舞蹈。但是你看，這些平凡的人，他們辛辛苦苦地工作一整天，在這兒他們不僅可以品嘗美味的食物，還可以放松自己。這家小面館，給他們帶來的快樂無比巨大，您看得到他們的笑容嗎，黑貓先生？那么爽朗那么自然，我覺得能讓人們綻放出這種笑容，才是我追求夢想的真諦?！?/p>

“哦，薇薇安，親愛的薇薇安，你的確成為了一個能給人們帶來真正的幸福的大廚。”

隨著黑貓先生最后一句話語在薇薇安腦中響起，一片白光突然籠罩住整個小面館，客人們只覺眼前一亮，隨后發(fā)現(xiàn)自己置身于一間寬大漂亮的餐館里，白桃木的桌椅精致又舒適，身著白色制服的仆人們有序地穿行在餐廳里，為人們提供著最體貼的服務(wù)，最神奇的是四面墻壁，竟然在暗下來的天色里發(fā)出溫和的白光，照得室內(nèi)亮堂堂的，完全不需要燈盞和蠟燭。

“天吶！薇薇安！這是怎么一回事？為什么我們的面館會變成這副模樣？”保羅老板不可置信地驚呼。

“我想，這是一位神奇的先生給我的禮物吧，”薇薇安也是滿臉驚喜，“保羅大叔，沒有你，我也不會得到這份禮物。所以，讓我們兩個一起經(jīng)營這家大飯館吧，繼續(xù)為人們提供各種各樣的美食，至于定價嘛……”

“當然是一個銅板！”兩人異口同聲地報出，又相視一笑，沒錯，正是最爽朗最自然的那種笑容。

于是，很多年很多年之后，在世界各地流傳的關(guān)于“一個銅板飯館”的種種故事中，總少不了這樣的一首歌謠：

白桃木的桌椅，白月光的墻，

白衣服的仆人，白拿的糧，

會做飯的薇薇安，將幸福傳四方。

發(fā)稿/田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