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興寺圓覺殿彩塑

楊莎

摘 要：長子縣法興寺宋代圓覺殿彩塑，以其栩栩如生的神態(tài)，以假亂真的形態(tài)和準確精練的線條已經越來越多地博得了眾多雕塑家，畫家和美學家的高度贊嘆。筆者認為，由于法興寺圓覺殿彩塑所體現出的內在藝術價值對于當今藝術創(chuàng)作有著極其重要的啟示，所以，對圓覺殿彩塑進行深入的藝術風格研究，具有一定的現實意義。

關鍵詞：法興寺；彩塑；藝術風格

中圖分類號：J3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3）06-0226-03

一、“不似之似”的意象造型

佛教造像雖然受佛教教義的約束，但在傳入中國后的佛教漢化過程中，不斷地集儒家思想、佛學思想、人體結構于一體，形成了具有中國傳統(tǒng)特色的佛教造像風格。中國傳統(tǒng)造型藝術強調摒棄表面形貌，注重事物本質特征，精華是追求“似與不似”的意境。為達到“不似之似”這一意象標準，古代雕塑者在人物的表現上有意運用提煉、概括、夸張、強調等藝術手法；而對于人物塑造的技法層面上，他們更加追求對中國傳統(tǒng)造型藝術中形、體、量、點、線、面的完美詮釋。

法興寺圓覺殿彩塑的“不似之似”表現在：佛像彩塑既似佛教的菩薩又似人間的女性――這種似曾相識又似乎陌生的造型形象更能引起朝拜者的關注與敬慕。一般來說，菩薩造像應當規(guī)范、自然、端正，不能自由自在。而法興寺十二圓覺菩薩造像把端莊穩(wěn)重和自由自在結合的十分巧妙，創(chuàng)作者充分利用宋塑手法之長，把意象造型的技巧運用的極為精準，嘆為觀止：從大處看，體現了佛性的統(tǒng)一；從小處看，顯示了人性的差異；粗看，十二圓覺菩薩的面部似無差別；但細觀，在眉目和嘴角之間，卻是各有意態(tài)，韻味不一。如殿內東邊南數第三尊菩薩像，該菩薩形體略大于真人。她既有人的平實，又顯神的高大。這尊菩薩面龐方圓，圓髻高卷，上披云肩，外飾瓔珞，肩搭天衣，結跏趺坐于海棠式須彌座蓮臺上。從她俯視的雙眸中流露出了充滿慈祥和坦誠的目光，她的嘴角微翹，含一絲淺淺的笑意，加上她那優(yōu)雅的手姿，展現出的是一副款款而談的說法形象。作者將塑造作品的神性與人性達到了完美的統(tǒng)一，并將佛國菩薩抽象的宗教理念與人間女子的真情實感，融合于一體，拉近了信徒與佛教菩薩的心距。東邊南數第二尊菩薩臉型豐潤，頭挽高髻，嘴抿眼挑，神情嚴肅，袒胸、佩飾瓔珞。她盤曲左腿，半跏趺坐于八角形須彌座蓮臺，整個造型端莊敦厚，質樸無華，形象簡潔，線條洗練，寓巧于拙；其造形宛如一位民間婦女。但卻上承唐塑端嚴情態(tài)，下啟元明世俗趣味，是對宋人審美風尚與心態(tài)的真實反映。東邊第六尊菩薩也同樣恰當地傳達出菩薩的個性與身份。

法興寺圓覺殿菩薩彩塑的創(chuàng)作者充分運用意象造型的風格，將“似與不似”發(fā)揮到了極致，使每一尊菩薩都能讓觀者產生無限遐想，流連忘返。

二、“宋塑唐蘊”的神韻風采

負責重修法興寺圓覺殿彩塑的是宋代無名大家馮宗本。他塑造的菩薩不僅體現了唐代彩塑的豐滿圓潤，還傳達出了宋代彩塑深入細膩的風格，是我國融唐宋審美風尚于一體的少有精美之作。我們可以看到，每一尊菩薩的眉毛基本都是細長而淺彎的月牙形狀；高挺玲瓏的鼻子和紅潤精巧的嘴巴，具備了典型的唐代美女特征。另外，每尊菩薩的下顎處至胸前鎖骨部分，都刻畫有五條顯示肥態(tài)的環(huán)形凹印，這應該是唐代以胖為美的特征。我們還可以看到，創(chuàng)作者對十二圓覺菩薩的手足刻畫十分精確細膩；對面部神情處理力求純樸自然，使菩薩修長的臉型增添了幾分俊美。在衣紋的處理和設色上，創(chuàng)作者采取有簡有繁，設色鮮明，艷而不俗的表現手法，完美體現了宋代彩塑的寫實風格。

殿內東邊由南向北數第四尊菩薩像，這尊菩薩呈現出的是思維之態(tài)，她的微笑顯示著哲思，她的神情充滿著智慧，她的儀態(tài)體現著優(yōu)雅，其神韻傳達出的是禪修專注，玄思幽邈，具有高古超曠的魏晉風度。其次，該菩薩的形體塑造也巧奪天工，全身優(yōu)美的圓弧曲線無處不在，飽滿豐潤，雍容華貴，確有大唐氣度；第三，該菩薩的服飾簡潔，衣紋洗練，具有神氣內斂的宋塑格調。這是創(chuàng)作者吸取多種風格手法打造出的經典之作。

圓覺殿西邊由南向北數第五尊菩薩像，這尊菩薩袒露上身，斜披飄帶，肩披紗帛，胸飾瓔珞，衣紋順暢，能感受出絲綢舒適的特性和高貴的品質。她盤曲著右腿，半跏趺坐于八角形須彌座蓮臺之上，而左腿則翹起，踏在蓮臺上，她的右手輕撫膝蓋，左臂的曲肘支于左膝之上，做出一副俯視冥思之狀。呈現出菩薩超然物外的心境與氣度。在細觀該菩薩裸露的上身時，我們可以看出她細滑的肌膚不失豐潤，流暢的曲線飽含著優(yōu)美，雖經千年歲月的剝蝕和搬遷之損，依然風姿綽約，楚楚動人。她那開放而不失含蓄的服飾優(yōu)雅得體，沉思而盡顯靈悟的神態(tài)充滿智慧，盡展了大唐女性的優(yōu)美氣質，并傳達出宋代彩塑深入細膩的獨特風格。

總之，唐人的豐腴健美，宋人的細膩寫實在圓覺殿各尊菩薩像上均有所體現。

三、“唯美夸張”的表現手法

法興寺圓覺殿彩塑造像也體現著古代雕塑創(chuàng)作者追求“唯美”的表現風格。在“唯美”的標準要求下，創(chuàng)作者適當地夸張某些局部特征，起到了“以假亂真”、“引人入勝”的整體效果。

在人物的表現手法上，塑匠師恰到好處地夸張一些部分，通過夸張“變形”的手法，將人物體態(tài)的大形歸整，使修長的更修長，平整的更平整，圓潤的更圓潤。在細小的局部塑造上也是如此。通過運用各種塑造手法，或陰線或凸起的線條，或逼真或夸張的捏塑，并通過熟練的衣紋處理，豐富了人物形體的層次感和節(jié)奏感。

圓覺殿西邊南數第五尊菩薩，該菩薩左手背輕撫下顎，右手向下自然放至右膝上。從正面看，用嚴格的解剖學眼光來審視其左手的外形，可能會感覺有些偏大，而創(chuàng)作者將手作夸張?zhí)幚恚茉斐黾氶L的手指，在這種美的形態(tài)下，觀者只會被芊芊玉手深深陶醉，并不覺有大小比例問題。這是因為經過夸張后的細長手指，是符合唯美效果的。該菩薩的嘴角微陷，眼神自然，動態(tài)隨意而協調，好似正在沉思問題的美麗女子，此塑像絲毫不亞于西方古典雕塑！

西邊南數第一尊菩薩雙臂上舉，左手似托有物，右手心朝前，其雙腳自然下垂。細觀菩薩的雙腳，雖然略顯大些，但與整個身體比例搭配并不覺笨拙，反而，敦厚的雙腳與健美的身形更加增添了菩薩的溫柔與親切感。該尊菩薩雙目細長微向下視，輕抿的嘴角表現了其端莊恬靜的精神氣質。圓覺殿內不少菩薩的雙腳塑造都顯得略微偏大，而這種夸張的表現恰恰增添了菩薩形象的穩(wěn)重感，在不影響整體效果的前提下進行一些夸張，可以深化唯美的意境表達。另外，圓覺殿主佛臺背后，水月觀音服飾的衣紋處理也體現了創(chuàng)作者對唯美夸張表現手法的巧妙運用。創(chuàng)作者將衣紋線條處理得疏密有致、優(yōu)美流暢。整組衣紋的貫穿宛若一曲優(yōu)美宛轉的旋律，有起有伏，有開有合，令人賞心悅目。

這種夸大某些優(yōu)美局部的表現手法，是創(chuàng)作者在對塑造對象有了本質的認識后，以追求唯美為原則，去粗取精、充分發(fā)揮主觀創(chuàng)造性來完美地表現創(chuàng)作對象的。法興寺圓覺殿彩塑體現了對“唯美夸張”表現手法的充分運用。

四、“世俗化”的宗教人物

起初，傳入中國的佛教造像，在面目上同西方人是一樣的，主要特點是輪廓比較方正，鼻梁長直高挺，半披袈裟，裸露一只胳膊，如北魏云岡石窟大佛。后來，在佛教漢化的過程中，中國畫工、塑匠在不影響佛教教義的情況下，進行了再創(chuàng)造，使佛像造型尤其是菩薩造型，具有了中國北方女子的優(yōu)美形象。世俗化的宗教人物形象是在宋、元時期逐漸形成的，該時期的菩薩造像衣飾華麗、刻工精細，人體比例達到了自然狀態(tài)，衣著服飾也傾向于漢人的審美習慣。無疑，十二圓覺菩薩是佛教人物?！秷A覺經》里有與之相關的詳細介紹。然而法興寺圓覺殿內十二菩薩像更透出了一些人情味和世俗味，兼有宗教（佛教）和民俗的雙重性特征。這種現象說明，佛教造像活動發(fā)展到此時已經相當繁盛，當地的塑匠師在創(chuàng)作時熟練地融入了自己對佛教人物的理解，因此，十二圓覺菩薩彩塑的世俗化傾向是完全可以解釋的。

圓覺殿西邊由南向北第四尊菩薩的塑造最為精彩，其俊秀的面容，后卷的云髻，端正的坐姿，合什的雙手，以其文靜的氣質，款款倚坐在方形須彌座蓮臺之上。她右胸偏袒，胸戴瓔珞，內著天衣，外披帔帛，下著腰巾長裙。從其流暢連綿的衣紋垂線、若隱若現的身體曲線上，顯現出了一種典雅幽靜之美。表現了該菩薩的認真投入，仔細領悟這尊菩薩的神情狀貌，不難體會出宋人的謹慎專一與內向封閉的氣質。

殿內西墻第三尊菩薩，該菩薩云形束髻，面龐清秀，目光從容，；肩披云肩、胸飾瓔珞、衣飾相對繁縟齊整。她右手上揚，掌虛指柔；左手撫膝，妥貼自然，上盤著右腿，斜垂著左腿，半跏趺坐于海棠須彌座蓮臺。從該尊菩薩側首平視的雙眼，欲語未開的薄唇上可以聯想到舉止優(yōu)雅，談吐不俗的宋代才女形象。就表現技法而言，創(chuàng)作者對整體與局部、粗曠與細膩、繁雜與簡潔等關系的處理極為巧妙。該尊菩薩上身服飾繁復細密，下身裙擺整潔洗練；其次，在處理其下裙衣紋時，采取了渾厚綿實的手法，但在刻畫菩薩面部、手足以及胸飾時，采取了細膩精微的手法；再者，塑像下部整體雖顯粗獷，但作者卻在粗糙裙擺處塑造出幾個圓潤細膩的足趾，以局部之細化整體之粗，起到了畫龍點睛之效果。該菩薩寧靜、雅致的氣質，更似滲入了北宋文人的儒雅風度。

法興寺圓覺殿彩塑的創(chuàng)作者對人物微妙的細節(jié)有著深切的感受，對佛禪深遂的意趣有著深刻的領會，對宗教人物的世俗化傳達有著恰當的處理，并巧妙地把這些元素全部融匯進作品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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