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閻雅涵

十年之前，我認識你，你不屬于我，我們還是一樣，陪在一個陌生人左右，走過，漸漸熟悉的街頭。

一、這是一個真實的關(guān)于十年的故事。

我叫莫小瓷，今年27歲。

我在北京開了一家咖啡廳。

我沒有男朋友，只有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戀，耗費了我十年的青春。

二、2002年夏天的風(fēng)還在耳邊吹過

2002年，我17歲，高二。

我住在北方的一個海濱小鎮(zhèn)，由于建設(shè)新港，這里成為了經(jīng)濟開發(fā)區(qū)，所有的農(nóng)民和漁民一夜之間變成了“城里人”，他們失去了賴以為生的土地和漁船，靠著政府發(fā)的一筆補償款，有的人做起了生意，有的人則坐吃山空、無所事事，我的父親就屬于后者。由于他經(jīng)常酗酒、賭博，母親為此常和他大吵大鬧甚至大打出手，家里變成了戰(zhàn)場，哪里還能容下我一張安靜的書桌？我索性住在了學(xué)校。我外表依然嘻嘻哈哈，但內(nèi)心充滿了自卑和無望。看著別的同學(xué)放學(xué)后高高興興地回家，可我的家里卻沒有一絲的溫暖。于是，學(xué)校附近的一家小小網(wǎng)吧就成為我放學(xué)后排解郁悶的地方。由于我夢中向往江南的水鄉(xiāng)，因此起了一個網(wǎng)名“南城以南”。

還記得那是2002年7月18日，剛剛放暑假。我正在網(wǎng)上向一位同學(xué)傾吐苦水，忽然“小喇叭”一閃一閃，點擊，顯示“北城以北申請加您為好友”，我心想這個人的網(wǎng)名很有趣，和我的網(wǎng)名正好一對，便同意了。

當(dāng)時的我，怎么會知道，這一輕輕地點擊，竟?fàn)砍冻隽钗矣谜麄€一生都忘不掉的故事，他帶走了我十年的青春光景。

三、一瞬間心有抽動的感覺

“你好，南城以南。”

“你好，北城以北?！?/p>

“我們的名字好有趣，我搜網(wǎng)名‘南城以南便找到你了?！?/p>

“哦。”我查看了他的資料，性別：男；居住地：江南；年齡：32。是個大叔哇，我有些失望。

我們分別介紹了網(wǎng)名的來由，他說他身在南方向往北方，這讓我對他增添了一些親切感。

我快要下線時，他對我說：“今天很開心，遇到你，有時間再聊?！蔽一貜?fù)一個笑臉。

第二天清晨習(xí)慣性的登錄QQ，卻發(fā)現(xiàn)他的頭像在閃亮，點開，“早安！”除了擠出這一句接下來我不知說什么?！澳莻€……你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這樣方便稱呼。我叫洛城。”我歪著頭偷笑也糾結(jié)于要不要告訴他自己的名字，他又發(fā)過來一個懇求的表情。出于禮貌我認真地敲下：“莫小瓷”。洛城，怎么聽著、看著都像愛情故事中的男一號的名字。是的，洛城是我青蔥歲月里愛情故事的惟一男主角。

我和他聊了許多，發(fā)現(xiàn)我們有許多共同點：喜歡Jay和五月天的歌、討厭貓類的小動物、喜歡村上春樹、愿意獨立……我不禁問他：“你真的32歲？”

“是啊，32歲就不能有17歲的愛好？”

人在虛擬的網(wǎng)絡(luò)中似乎更容易敞開心扉。之后的那個暑假，我?guī)缀趺刻於紩吐宄橇奶?。我感覺到他的睿智、大度，有一些說不清的讓人著迷的東西。 他沒有我們高中生的幼稚和沖動，感覺他像個經(jīng)歷過大風(fēng)大浪的有故事的人，能在我覺得無助的時候給我?guī)硇撵`上的安穩(wěn)和寧靜。他也告訴我他和妻子感情不和，早已分居。當(dāng)他不愛說話時我便逗他開心，或許我們對陌生人都有一種不設(shè)防的信任。直到有一天，他問我：“小瓷，我們可以視頻嗎？我想你一定是很特別的女孩?！蔽矣行┖π?，我不知道自己為何這樣緊張。深吸一口氣，我看到了他的臉，他不像南方人：濃眉，鼻梁高挺，嘴角的線條有些剛毅，他的眼睛似乎能把人的心思看穿，整個人看上去頗具成年男人的睿智和倔強。一瞬間我的心漏跳了一拍。我盯著他出了神，直至他喊我第五遍“小瓷”時，我才慌慌張張地拿起麥克，對著話筒支支吾吾：“嗨，洛，洛城?！?/p>

“小瓷，你長得很可愛，呵呵?！?/p>

“其實你顯得超年輕，真的?！?/p>

然后我們都笑了。后來他說：“小瓷，我從明天起，我就不能和你聊天了。”

“嗯？怎么了？”

“哦，是這樣，我們老板把我派到一家新開業(yè)的分公司去工作，前段時間休假，明天就要去上班了?！?/p>

“唔，我也快開學(xué)了，咱們都努力吧！”

四、如果這一開始就是個無底深淵，我仍心甘情愿地墜下了

我想我可能喜歡上這個比我大15歲的男人了，因為從看他第一眼便有了一見鐘情的感覺。

“莫小瓷，你太不靠譜了！”我對自己惡狠狠地說道。我們之間無異于橫亙著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我真是異想天開，愛上了不該愛的人。

之后，洛城便很少上網(wǎng)了，偶爾我會收到他的留言：“小瓷啊，我看新聞報道你們那邊下暴雨了，有沒有事？”我則一一回復(fù)。

升了高三，一下子就忙了起來。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總會想起洛城溫柔的臉，我想自己一定要到他的城市讀大學(xué)，我知道我和他不可能，但至少讓我見見他本人一面也好，這樣想著，心里便會很溫暖。

在高考前一周的周末，我又來到網(wǎng)吧登錄QQ，看到洛城的頭像亮著，然后，他問我：

“小瓷，要高考了，緊張嗎？”

“還好，但馬上就會熬過去了?！?/p>

“下周就要考試了，加油，我看好你！”

“嗯，謝謝你，洛城。”看好我是什么意思？是喜歡我嗎？唉，只要不討厭就好。

高考很是平靜，發(fā)揮的不好不壞，應(yīng)該能考入南方那所大學(xué)。從考場出來時。我抬頭看天：洛城，你現(xiàn)在干什么，也在看天嗎？我覺得離你好近。

回到學(xué)校，我第一時間就上網(wǎng)告訴洛城。

“小瓷，祝賀高考結(jié)束！”

“謝謝！”

“志愿想好了嗎？”

“還沒。你知道，我家里的經(jīng)濟狀況不好，沒有能力供我去好的大學(xué)，我只能選擇去西部或偏遠地區(qū)的高校?！?/p>

“哦……小瓷啊，你只管去填報你理想的大學(xué)，至于費用的事，我來解決?！?/p>

“那，那怎么行呢？我怎么能花你的錢呢，再說你也是一個普通的工薪族。”

“請原諒我一直對你隱瞞我的身份，其實我是一家建筑公司的老總，錢的事不是問題?！?/p>

我頓時有種天旋地轉(zhuǎn)的感覺。

“小瓷，你說話啊，最好你能報考我們江南的大學(xué)，這樣我就可以照顧你了?！?/p>

“好，我一定努力！”

我仿佛做夢一般。

幾天之后，估分得知自己的分?jǐn)?shù)可以填報那所大學(xué)，我的心情十分復(fù)雜，糾結(jié)著去還是不去，更糾結(jié)著我和洛城的感情。最后，我下定決心，去，去追求屬于我自己的夢想。

臨開學(xué)的前幾天，洛城給我留言：

“坐飛機吧，我給你匯錢?！?/p>

“不用了，坐火車也挺好的，可以一路看看風(fēng)景?！?/p>

火車帶著我一路向南，望著車窗外的疾馳而過的原野，我的心里感到幾份輕松，終于離開了那個毫無暖意的家。

洛城，我將走進你的城市，我會走進你的心嗎？

五、洛城，你說你會養(yǎng)我一輩子，我便深信不疑。

一路顛簸，有些疲憊，辦理完入學(xué)手續(xù)，我掏出手機，小心翼翼地摁下了他的號碼。

“我到了，剛剛安頓好?！?/p>

“哦，我十分鐘后到你學(xué)校門口，等我?guī)闳コ燥?。?/p>

我握著手機在校門口張望，這時，天色見晚，遠處夕陽還未落下，向世間投下一些昏黃的光，曖昧不清。

一輛黑色寶馬停在我面前，我下意識地后退一步，會是洛城么？只見車門打開，一個身著緊身T恤、卡其色休閑褲的男子走了出來，我望著他的臉，看到了那熟悉又陌生的眉眼，不禁咧開嘴笑了。洛城走向我，上下打量一番，摸了我的頭：“真人版小瓷比視頻里還漂亮，走，想吃什么？”“唔，還沒想好呢，咱們邊走邊看吧。”他很自然地牽起我的手，給我打開車門。我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環(huán)顧車內(nèi)，裝飾得簡潔又時尚。我看到車窗前有一個小熊玩偶，便拿在手里把玩。他笑著說：“這個送給你吧，我猜女孩子會喜歡的?！?/p>

后來，我們?nèi)コ缘幕疱?，很辣的那種。我覺得只有麻辣才符合我當(dāng)時亢奮的心情，這幸福太突然，打得我措手不及。

吃完晚飯，我們走出店門，洛城拉住我：“小瓷，我可以抱你一下嗎？”我低下了頭，害羞地點點頭。然后就覺得身子一傾，被擁入他的懷抱，我的臉剛好夠到他的脖頸，可以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道。他放開我，用深邃的眼睛看著我：“小瓷，我真的很喜歡你，我們在一起好不好？”我沒有說話，只是在他耳邊“嗯”了一聲，我當(dāng)時的臉一定很紅吧。

那天是我們相識的第415天。

洛城公司里事情很忙，不能經(jīng)常陪我，每個月他都會給我的卡里打錢，但是我并沒有去動用，我要靠自己的勞動來賺取我的生活費。我主動要求去車站、機場去接新同學(xué)，把從畢業(yè)生那里回收來的行李等生活用品低價推銷給那些來自農(nóng)村的貧困學(xué)生。當(dāng)然，這是搶了學(xué)校的生意，我為此常常被后勤老師追的到處亂躲……

洛城見我不要他的錢，就變換了方法，他定期地帶我去購物，都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品牌店，我用的手機、筆記本也因此總能趕上最新的潮流。洛城，你在某種程度上滿足了我的虛榮心。

家里人終于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兒，在電話里，我只好坦白了和洛城交往的事實。我媽聽后十分氣憤：“他比你大那么多，還有老婆孩子，趕緊把錢還給人家，和他斷絕來往！”我平靜地說：“媽，我雖然沒動用他給我的錢，但是我用了他給我買的好多東西，還有感情的債，還不起了?！蔽覌屢幌伦泳涂蕹雎晛恚骸澳銈€臭丫頭，怎么這么不讓人省心呢！”我只回了一句：“沒什么好哭的，媽，我自己選擇的，你們別管了。”然后就掛了電話。

洛城，為了你，我讓媽媽傷心落淚，我把我所有的美好都傾注給了你，只因為我愛你。

洛城聽說這事后，便在我每次寒暑假回家時，給我家里買了好多的禮物，我父母見無法改變現(xiàn)實，他們又沒有能力負擔(dān)我的大學(xué)費用，也只好默許了這一切。

2007年，我畢業(yè)了，在當(dāng)?shù)匾患椅锪鞴咀龉芾砣藛T。洛城又在我單位附近給我安排了住處。他還是一如既往地給我打錢，卡上的金額越存越多，我決定動用這筆“情感基金”，為了我的家人。此時，我的家鄉(xiāng)因為修建海濱度假村，我家的房子被強遷了，父母寄居在大姨家，弟弟也馬上就要高考了，家里的經(jīng)濟愈加窘困。我取出一筆錢，匯給家里，讓大姨帶著我媽去選購一套商品房，另外又給弟弟存上了一筆上大學(xué)的學(xué)費。

洛城見我終于肯花他的錢了，十分高興。他帶著我來到了一家精品店，拿出一張卡對我說：“兩萬元，一小時后我來接你，必須花光！”于是，我開始學(xué)會了去挑選奢侈品，學(xué)會了去健身館、去美容院……在每次刷卡消費，接受別人服務(wù)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變了。一起畢業(yè)的同學(xué)們都在各自的崗位上打拼、在淘寶網(wǎng)上拍來低廉的物品，而我卻揮金如土。因為我莫小瓷有洛城啊，他說他會養(yǎng)我一輩子，我深信不疑。

六、命運是什么，是魔鬼折斷奔向幸福天使的雙翅

在我工作第四年的時候洛城給我買了一輛紅色跑車，我每日更加浮華，沉醉于精神加物質(zhì)的雙重享受之中。家里來電話詢問近況時，我都會滿意地回答好極了。

那天是周五，我閑來無事到洛城的公司轉(zhuǎn)悠。忽然看見洛城和一個女子從門前經(jīng)過，他們邊走邊討論著手里的文件。那個女人我認得，是洛城的妻子姝曼，我以前在洛城的電腦里見過她的照片。她穿著一身職業(yè)裝，透出精明和霸氣。我悻悻地駕車離開了。作為夫妻，他們感情不和，但作為公司的創(chuàng)始人，他們還要在一起工作，這是不可回避的事實。

連續(xù)幾個晚上，我都做了同一個噩夢，夢到洛城不要我了，沒有前因后果，只有他那句“小瓷，對不起”以及他決絕的背影。我半夜哭著醒來，給洛城打電話，得到的總是關(guān)機的提示，我哭的更兇了。

2011年圣誕那天，洛城來看我，一開門我就抱住他說：“不要離開我好嗎？”他摸摸我的頭問我怎么了，我流著淚向他講述了那個噩夢，沒等他回答，我又說：“洛城，我們結(jié)婚吧，今年我都26了?！彼仁且汇?，表情有些不自然，隨即上揚唇角：“再等等，我會盡快和姝曼辦理離婚，到那時我就可以娶你了?！蔽腋吲d地咧嘴笑了起來，抱住他：“洛城，你真好，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娶我的?！睅酌腌姷某聊?，他用鼻子輕微地“嗯”了一聲。

2012年元旦，我興高采烈地帶著一大堆禮物回到家，并且通知大家今年我要結(jié)婚。那天家里來了好多親戚，我打開電腦，給他們看洛城的照片，他們都說：“真帥啊，一點看不出年紀(jì)大。”媽媽也不住地念叨：“結(jié)婚就好，結(jié)婚就好，千萬不能做小三啊?！?/p>

轉(zhuǎn)眼到了春天，我又回到了江南。到了寓所，便打電話叫洛城過來看我。我滿心歡喜地等待卻在開門時見他一臉凝重，我們坐在沙發(fā)上，他瞅了我一眼，又低下頭。我的心一下子揪緊了?！靶〈?，我想……可能，不能娶你了?！薄奥宄悄阏f什么？”我瞪著他?！笆沁@樣的，公司里雖然我是總經(jīng)理，但是投資人是姝曼的父親，而且姝曼還占有大部分的股份。你知道的，如果，我和她離婚，公司就會解體?！蔽乙凰查g覺得面前這個人好陌生，他說的話我不敢相信。我猛地抓住了他的手：“洛城，你不要公司了，我們?nèi)ケ狈?，我們可以重新?chuàng)業(yè)，只要我們在一起?！贝蟮未蟮蔚臏I水從我眼眶中涌出，砸到他的手背上，又滑落下去。我看到有晶瑩的液珠在他的眸子里閃動，可他只是抽出了手，搖搖頭：“我們還是分了吧，就這樣?！闭f完，他站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和我噩夢中的情形一模一樣。我伸出手想拼命地挽留，結(jié)果撲了個空。我一下子栽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七、相愛的純粹落得如此下場，你滿意嗎？我們都別說謊。

我渾渾噩噩地打包離開，給洛城發(fā)了一條短信：“我走了，再也不見?！币宦飞蠝I流滿面，想到元旦回家時的欣喜場面，更是痛哭失聲。

回到家，我大病一場，只丟給家人一句：“我和洛城分手了，啥也別問！”我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不吃不喝，昏昏沉沉。只要一閉上眼，滿腦子都是和洛城在一起的片段，十年了，洛城，從我是個懵懂的高中小女生到現(xiàn)在青春不再、奔三的女人，我只愛過你一個。

夜晚，我坐在陽臺望星空。一道霓虹閃過，劃出一條血淋淋的傷口。我恍惚覺得這一切是夢境，但又真切地存在著。黑夜里，我感覺自己漂浮起來，懸于空中。旁邊就是洛城的肩膀，我伸手去抓，卻只握住了夜色。然后猛醒。

虛無。蒼白。諷刺。

之后，洛城發(fā)來短信說：“我們做朋友吧，以后有困難隨時來找我。祝你幸福！”我沒有回復(fù)他，但是，他還是會給我發(fā)來短信。我換了QQ和手機號碼，銷毀了一切和他有關(guān)的信息。

夏天到了，我來到北京，夾雜在北漂的人潮中?；膹U的十年需要重新打拼。昔日的大學(xué)同學(xué)有幾位已經(jīng)在北京有了穩(wěn)定的工作，在他們的幫助下，我開了一家咖啡廳，名字就叫——十年。

不是沒嘗試過找新的男朋友，但是我依舊沒能忘記他的臉。

那天，店員放了一首張惠妹的歌《人質(zhì)》，我趴在柜臺上傾聽她空靈的聲音。聽到最后一句，終于潸然淚下：

相愛得純粹落得如此下場，

你滿意嗎？

我們都別說謊。

洛城，你滿意了，是不是？

可是，

我們愛得純粹嗎？

十年之后，我們是朋友，還可以問候。只是那種溫柔再也找不到擁抱的理由。情人最后難免淪為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