菌子季節(jié)

郎加

我的家鄉(xiāng)位于藏區(qū)東南部，舊時屬下多康六崗之崩波崗范圍內(nèi)，現(xiàn)處于四川鄉(xiāng)城縣境內(nèi)。位于理塘的剛波群山像似一輪鉆石經(jīng)輪鑲嵌在大地之上，如此的巍峨不移。剛波最為殊勝的雄峰是

一座傲然挺立的皚皚雪山，稱之為格聶神山。如果把格聶神山、卡瓦格博神山與稻城亞丁神山分別作為三個頂點畫出一個三角形，那么我的家鄉(xiāng)幾乎就處在這三角形的中央部位。鄉(xiāng)城朝南是云南地域，那剛波金剛齒輪般的山系上幾股哈達似的山脈伸向四方，其中由北向南的幾個山脈把三條晶瑩剔透、千姿百態(tài)的河流賜給了鄉(xiāng)城這片土地。定曲河、瑪依河、碩曲河奔流不息，源于剛波而一同流入金沙江。三大河流開鑿了三大綠意盎然的山谷并滋養(yǎng)了鄉(xiāng)城這片土地上的一切生物。源于同一個雪山，最后并肩注入浩浩蕩蕩的金沙江，這三大兄弟般的河流又開始了新的使命。

三大河流從北南下，上游廣袤的土地海拔略高，草原上牧歌嘹亮，牛羊成群；中部群山綿綿，植被茂密，籬墻內(nèi)青稞飄香，炊煙中看見經(jīng)幡飄揚的藏房一座又一座；下游峽谷深遠，農(nóng)家依山傍水，梯田步步入云。從古到今，鄉(xiāng)城農(nóng)牧民之間資源相互彌補，文化習俗就像串在一根線上的各種珠寶。從雪山到峽谷深處，動植物層層密布，生命的一片搖籃在這里肩負著哺育的天職。青紅的青樹林包裹著大半個眾山；青綠的松樹林在山腰婆娑起舞；杉樹頂著太陽在高處眺望著四方的青山綠水。

夏日放慢了腳步愿把每一絲光線射入森林中的每一個生物；云兒就像充滿青春活力的仙女飛舞在晴空，她想把甘潤的乳汁慷慨地灑向大地某處；當村民們結束了地里的活兒，等待著新的季節(jié)帶給他們新的希望時，地面厚厚的枝葉墊下無數(shù)個菌類孢子，趁著雨水的滋潤和陽光的溫暖一夜間冒出地面。大地在這個季節(jié)把鮮嫩味美、形態(tài)各異、五顏六色的菌類獻給了抱著不同希望的人們，這是大自然恩賜世界的又一次奇跡般的大禮。瞧，松茸和紅菌、珊瑚菌和喇嘛菌、猴頭菌和羊肚菌、牛油菌和鹿肚菌、木耳和牛肝菌，一窩菌和白菌等爭先恐后破土而出。有的菌子剛剛拱起土皮，微微裂開的縫隙中能感受到其對生長的無限渴望；有的在草叢里和枝葉下半隱半顯，似乎在自己的空間享受著生命的樂趣；有的在地面成群結隊，層層簇擁，千奇百怪，好比天地間的一次偉大藝術家們的杰作展覽。

父親們?yōu)槿颐咳俗隽艘桓赏诰拥哪局乒ぞ?，稱為菌杖。母親們拿出針線為每人縫制了大小各異的背袋，稱為菌袋。老人們把自己經(jīng)驗中菌子生長最好的具體地點介紹給自己的家人，稱為菌窩。商人們手里拿好秤桿，備好箱子等收購菌子的工具在街頭巷尾溜溜達達。不管男女老少，只要能上山的都遙望著四面的高山，在微風中觸嗅著菌子的味道。家鄉(xiāng)的人們都喜歡爬山越嶺采挖蘑菇，那不僅是采挖一朵朵菌子的事業(yè)，更是在采挖樂趣無窮的生活。他們采挖的不僅僅是菌子換來的價錢，更是一絲絲不朽的希望。每個人的心中總是渴望著采挖菌子的機會，把他們探尋的靈魂帶到四周山海的每個角落。跟隨著菌子的飄香，老鄉(xiāng)們希望的步子踏進了漫山遍野。他們注視著落葉墊與雜草中的寸寸土地，當一朵菌子出現(xiàn)在他們眼前時，不由自主地祈福道：“一朵好菌帶百菌；吉祥之菌帶雙百；此山此地帶福氣；眾神前來賜財氣”。有老鄉(xiāng)看到一朵大菌子就蹲下來赤手揭開周圍雜草腐土，把深藏在那里的菌伴也找了出來。在群山中穿梭爬越，有的人昂頭頌歌，有的人念經(jīng)聲不盡，有的人聚在一起邊喝茶邊聊天，有的人贊頌著山神來指明菌子的生長之地。

雖然每個人的背包里獲得的菌子有多有少，但他們探尋深山的經(jīng)歷中磨練自己毅力與雄心的感受卻是人人皆有。每位采蘑菇的人心里都有一種不小的喜悅，這不只是因為山賜給了他們福氣，更是由于菌子加強了人與自然間的密切關系。采菌人身上布滿了菌子的氣味，每個家庭和大街小巷也被菌子的香味填滿了，連無邊無垠的天空中也散發(fā)著各類菌子的香氣。價格昂貴的菌子趁新鮮時被商人帶到更遠更大的城市，也有把菌子煮好后加工成鹽菌的人，有的把菌子分類后曬干。母親們把曬干了的菌子寄給遠方的子女，能給他們帶去最溫馨的慈愛；男人們把加工好的菌子送給自己的親朋好友，能給他們帶去最真誠的友誼；甚至來自日韓等的外國游客們也在我的家鄉(xiāng)停留幾天享用著菌子的美味。

從眾多的菌子分類中人們也總結出了許許多多的菌子烹飪經(jīng)驗。肉燉菌子，菌子包子，菌子炒肉，菌子蘸水，鹽菌和各種菌子罐頭等等。在民間也有紅菌勝于肉，辣菌勝于蒜，青菌勝于奶酪，白菌勝于酥油等的說法。佛教徒們說為了讓人類少吃肉類食品，佛主祈禱之下出現(xiàn)了代替肉食的菌子，可一個魔王特別發(fā)怒而撒下了生長在菌子里的害蟲。

采菌人也特別講究采挖菌子時的行為來保護菌種。比如切忌用鐵器來采挖菌子，或禁止采挖特別小的童菌。有的用手把挖開的稱為菌池的白土盡量填埋好，都是為了更好的豐收和保護。

枝葉覆蓋的森林的地毯上鑲嵌的菌子是人們夢想的使者，它把田地里埋頭苦干的婦女們帶到了高高的山上，同時也把村里的小孩們帶進神秘的深山。年輕的小伙子們也被菌子和菌子生意從家鄉(xiāng)的山山水水帶到外面的世界，為他們夢想的雙翅打開了翱翔的天地。菌子的故事是寫不完的，它不像地里的活兒，是人們在大自然懷抱里探索的活動。采菌子的夢想與人生的夢想合成堅強的雙翼，要走過千百條路，要轉過無數(shù)棵樹木?？邕^汩汩山泉，渡過一條條山河，從野獸的洞穴前經(jīng)過，也橫穿過野生動物的樂園。大雨中的采菌人把菌袋和籮筐里的菌子保護得好好的，忘記了路途的遙遠。這個季節(jié)，人們把時間投給了菌子，把希望寄托給了菌子，是一年四季中最讓人心動的季節(jié)。在這個季節(jié)，每一個新的腳步燃起新的希望，這是菌子季節(jié)賦予人們最為珍貴的寶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