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小強：我們要種一棵黃花梨

林品

印象#

有一瞬間，甚至不能呼吸

我想象不出侯小強笑起來的樣子。

這不只是我和他交談兩個小時過后才有的感受，甚至包括他本人，都承認自己是一個面無表情的人。有一次，趙薇與他吃飯，飯畢，很好奇的問他：你為什么一點笑容都沒有？類似的事情還有一次，一個臺灣催眠師，在幫他解壓之后，提醒他：你跟我交流這么久，我沒見你笑過一下下。

侯小強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要大。和劉曉慶一起合影，對她調(diào)侃說，我唯一超越你的地方就是，我看起來比你成熟。

2013年3月中旬，侯小強兩鬢幾乎從斑白變?yōu)槿?。這并不難理解，因為整個3月份，關(guān)于盛大文學旗下起點中文網(wǎng)的離職風波鬧得滿城風雨，身為盛大文學CEO的侯小強，不僅遭受到了太多的議論，也承擔了與日常相比超負荷的工作。

盛大文學不僅是中國網(wǎng)絡文學內(nèi)容生產(chǎn)的主要源頭，擁有起點中文網(wǎng)、紅袖添香、小說閱讀網(wǎng)、榕樹下、言情小說吧和瀟湘書院等多家網(wǎng)站，作為一家文學產(chǎn)業(yè)鏈公司，旗下更是擁有華文天下等3家出版公司，并于最近成立了自己的編劇公司，內(nèi)容輻射到了游戲、影視等多種下游形態(tài)。單說品牌影響力和網(wǎng)絡文學市場份額，盛大文學幾乎沒有敵手。而起點中文網(wǎng)則是盛大文學最重要的資產(chǎn)。根據(jù)艾瑞數(shù)據(jù)，2011年盛大文學旗下網(wǎng)站占整個市場超過70%份額，其中起點中文網(wǎng)獨占43.8%。

2013年4月初，盛大文學總裁、起點中文網(wǎng)總經(jīng)理吳文輝正式從盛大離職，并帶走了跟隨他創(chuàng)業(yè)至今的一干人等。從2004年10月盛大全資收購起點中文網(wǎng)開始，回顧來看，這8年半的時間，也正是網(wǎng)絡文學產(chǎn)業(yè)從不被人看好的草根生意到被主流社會逐漸認可所用的時間。于是有人開玩笑說，“8年抗戰(zhàn)打完，接下來真的要打3年內(nèi)戰(zhàn)了？”

消息對外公布后，多數(shù)評論認為，以侯小強為代表的盛大投資方，同以吳文輝為代表的起點創(chuàng)始團隊之間的矛盾，是由利益分配不均所導致，作為溝通雙方的主要橋梁，侯小強的管理不力，被認為是這場蕭墻之變的重要因素。

“作為CEO，盡管我不需要向別人承認，但我還是很有挫敗感的，因為他們畢竟是我的下級。當然，這個事對我的影響也沒那么大，我實際上是個特別固執(zhí)的人，過去怎么做，現(xiàn)在仍然這么做。他們批評我無非就兩點，第一，我不管他們，不深入基層。實際上這正好是我的理念，有時候不管就是管理。如果我什么事都替你去決定，插手你的過程和結(jié)果，我覺得這不是一個成熟的領導。第二，他們又攻擊我管得太多，覺得我把這個收走了，那個收走了，讓他們空心化。那我該管的地方當然要管?！闭f到這，一度處在火山口上的侯小強仍然義憤填膺，比較耐人尋味的是他的微博簽名也從“帝國巍峨”改為“有一瞬間，甚至不能呼吸。”

“在這個過程中，你有一些反思嗎？”我問。

“反思當然會有，但是我不會改變，不會一味的職責自己，不能把一切攬在自己身上，那我負重太多了，我不需要給自己負重那么累，別人的錯我也要去歸咎到自己。這個世界上發(fā)生很多事，有時候因為你，有時候因為他，有時候因為天命，天命不可違，我按照自己的邏輯去做，問心無愧。”其實人生也是一場江湖，作為一個虔誠的佛教徒，侯小強相信這個世界最核心的真相就是付出即得到。

吳文輝離職以后，侯小強利用最短的時間迅速補齊了崗位所需人員；與100多位頂級作家進行一對一的交流，并召開作家大會穩(wěn)定軍心；完善產(chǎn)業(yè)鏈格局，成立編劇公司；應用大數(shù)據(jù)，嫁接和分析起點的商業(yè)模式。

侯小強常常在公眾場合和公共平臺里發(fā)表職場的言論和看法，經(jīng)歷過這一場維時兩個月的“職場考驗”過后，不知他又能與人分享什么樣的特殊體會？

這一年，也正好是侯小強加入盛大的第5年。5年前，在盛大文學的成立典禮上，陳天橋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5年前的唐駿只是一個人，5年后的侯小強，在他身后矗立的是一個完整而專業(yè)的團隊；5年前的唐駿是客人，我是主人，而5年后的侯小強是主人，而我可能和很多人一樣是嘉賓?！?/p>

從侯小強的辦公室望出去，5月的上海，陰雨連綿，位于浦東區(qū)中南部的張江高新技術(shù)園，生活可能不算方便，但地方大人少，幽靜。2008年，他第一次來到這里，彼時的張江還只是一個不毛之地，望著周遭的荒涼景象，他有過一個念頭的猶疑：我是不是來錯了？

這是自任職盛大文學CEO以來，侯小強唯一有過的一次悔意。在此之前，他是新浪的副總編輯，曹國偉曾評價他：某種程度上他救了新浪。工作生活都在北京，年輕有為，有很多欣賞他的人，曾經(jīng)有一家醫(yī)藥公司，開出一年一千萬的年薪，3%的股份邀請他加入。

但在侯小強的心中，如果能將一個幾千萬的公司變成幾億乃至幾十億的公司，這個成就感會更大。2008年上半年，陳天橋到北京開“兩會”，住在西直門，他指著西直門立交橋?qū)钚娬f，“如果未來的文學能夠像這立交橋一樣四通八達，那該多好？”這跟侯小強想象的未來高度一致。

4個月后，侯小強加盟盛大。這是一個不容易的決定，從熟悉的領域到全新領域，從北京到上海，從一個很強勢的老板到另一個更強勢的老板。（我問盛大的工作人員要一些侯小強的資料，對方很神秘的告訴我：侯總的采訪其實不多，因為吧，在橋哥手下干活兒不能太高調(diào)。）

時至今日，公允而言，侯小強帶領這家公司已經(jīng)達到甚至超過了多方預期。“如果用幾句話總結(jié)，第一，沒有后悔過；第二，感覺到壓力很大；第三，希望很大?！毕矚g總結(jié)、迷戀規(guī)則的侯小強身上始終有一種危機感，有一種緊迫感，似乎什么事情不做，就來不及了。

這種不易放松的情緒可追溯到侯小強的幼年。父母工作忙碌，把他鎖在家里，與外界的接觸很少，從小排遣孤獨的方式就是看書。以至于最初幾年進入校園的時候，不是很合群，“唯一跟我玩的就是一個小侏儒，90厘米，但是我必須要用各種東西買通他?！?/p>

人一旦被孤立，后果可能有兩種，一，反對社會；二，更加擁抱社會。侯小強慶幸自己是第二種，“當我有力量以后，絕不孤立你。”所以，在微博上，他積極的為公益救助事件鼓與吹；生活中，養(yǎng)著幾條貓幾只狗；與人相處，不太會使用拒絕。

孤獨是一劑良藥，因為智慧就來于此。雖然在采訪的過程中，侯小強跟我分享了很多關(guān)于他與朋友之間互動的情景、段子，我也相信，另外一面的他一定幽默、風趣。但我仍然覺得，那只是他生命里很小的一部分。這個每天堅持六點起床，起床以后念經(jīng)打坐，對時間觀念要求嚴格，痛恨遲到；每晚要看一張恐怖片入睡，至今為止，已看過一千多張恐怖碟片；每天做夢，夢的主題一直是追殺與被追殺，逃亡與被逃亡（他永遠是被追殺被逃亡的那一個）、回到故鄉(xiāng)；這樣一個人，解讀他，要從他的孤獨和獨處開始。

對話#

美劇可以，韓劇可以，我們也可以

林：盛大集團成立編劇公司，是一個什么樣的契機？

侯：其實最早我們是賣影視公司版權(quán)，剛開始賣的時候挺難的。不是價格的原因，是大家不認可網(wǎng)絡小說，覺得它不是一個特別主流的東西，比較低端。我身邊做影視劇的朋友從來沒看過網(wǎng)絡小說，我的好朋友新麗傳媒的董事長曹華益：捐你幾個錢，買你幾個版權(quán)吧。剛開始真的是這樣。

林：什么時候開始認識到網(wǎng)絡文學的價值？

侯：就是兩三年前。那時候已經(jīng)有了示范效應，再加上別人發(fā)現(xiàn)《人民日報》連續(xù)七八天也在登相關(guān)新聞，《時代周刊》上也有介紹，大家覺得這個東西還是不錯。到第三個階段，就是我去了一趟臺灣，大概兩年多以前，和一個電視臺的臺長見了一面，他們做過《命中注定我愛你》一些臺灣最暢銷的偶像劇。他們的模式就是培養(yǎng)編劇，我從那個時候開始就對他們的模式感興趣，我經(jīng)常去偷師學藝。

林：偷了些什么師？

侯：他們有很具體的機制，但是落實到大陸還是要去變化，要去革新。比如說他們是一邊做一邊就拍。但我們也有自己的優(yōu)勢，我們本身就是上游，本身就有一大批作家了。

林：從臺灣回到北京之后，多長時間決定要成立這樣的公司？

侯：我就和董事長陳天橋反復的溝通，我們倆每天不斷的爭，到最后我們有一個統(tǒng)一。陳天橋也是一個特別能學習的人，他也去外面不斷的了解，所以我跟陳天強在重大的問題上幾乎沒有分歧。

林：涉及到資金的問題呢？

侯：資金他就支持我了。盡管別人也說他事無巨細，但是對待我上，他還是相當放權(quán)。

林：現(xiàn)在是一個什么樣的布局？

侯：剛剛開始。我經(jīng)常舉一個例子，培養(yǎng)編劇不是去培育肯德基的肉雞，5到17天就可以做出來讓人吃了。我們也不是種一棵野草，今天種了過10天就長出芽來。我們要做的是種一棵黃花梨，沒有5年、10年、100年的經(jīng)營怎么能成長為一棵黃花梨呢？正因為它未來的價值大，所以才需要去呵護、培養(yǎng)，何必急著去把它催肥呢？

林：怎么實施？

侯：我們基本上就做兩件事。第一，簽一百個編劇，然后去培養(yǎng)他們，給他們培訓的機會。不需要學費，我要做他的經(jīng)紀，簽了約之后甚至可以開工資，未來分成。第二，我們會把很多小說變成大綱、劇本，變成半成品，然后去拍賣項目。

林：對簽約編劇的判斷標準是什么？

侯：第一，肯定他得有這個意愿，第二，要在某一方面有特長。比如有敘事的能力、在劇本寫作技巧上的能力、有研究類型化文學特長等等，有可能是全才，有可能是專長，但不管怎么樣，未來這100個人可能有50個人被淘汰，剩下的50個人分成10個小組，每個小組里面配四個人，這里面有會講故事的，也會寫邊角料的，也會把它可視化的等等，四五個人組成一個工作小組，未來也會有十個工作室。

林：這100個人會擇優(yōu)從原創(chuàng)的作家群里面挑嗎？

侯：對，絕大多數(shù)是從作家里面選，一部分是從大學的新聞系。所以需要我們向美劇、韓劇學習，我們的課程大綱都是從美劇、韓劇里面借鑒。我們這次宣布的編劇導師其實有老外。

林：你覺得你們一定能培養(yǎng)出來？

侯：當然可以培養(yǎng)了。美劇證明了，韓劇證明了，臺劇證明了，為什么我們不能？沒有什么不一樣。別人簽成熟的編劇，我們簽草根的編劇。

林：你負責什么？

侯：我負責描繪藍圖，負責定目標，負責找人，負責在一些重要的項目自己去帶，但是我肯定不會全能的，我找最合適的人來做。我經(jīng)常跟我們團隊各個子公司的負責人說一句話，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你需要我的時候我一定會出現(xiàn)，你不需要我的時候我一定會躲的遠遠的。

林：你怎么獲取到業(yè)內(nèi)的信息？

侯：得去研究，去找人。不只是看書，你要跟別人交談。比如中國比較大的影視公司的老板都跟我特別熟，很多還是很好的朋友，你要去跟人溝通，甚至列席人家公司的會議。有時候別人公司開會我都要去聽的。

林：你以什么樣的身份去？

侯：好朋友。然后我就去聽，聽完了以后我去研究消化，我去做模型。做完模型以后還要找人幫助他去定目標，并不是我真像一個甩手掌柜一樣，編劇這個事做不做？怎么做？我自己起碼得知道。

林：對你來說，現(xiàn)在實施這個項目最大的難度是什么？

侯：因為這是別人沒做過的事，沒有一個成熟完整的經(jīng)驗讓你去拷貝，摸著石頭過河。但畢竟還是內(nèi)容為王，不能光是憑關(guān)系，比如《紅高粱》，山東衛(wèi)視的臺長、副臺長都是我的好朋友，他就說我就交給你吧。這種買賣只能是一次。

林：大數(shù)據(jù)理念可以應用到編劇公司嗎？

侯：當然可以。美國的劇本寫作有規(guī)范的，什么時候該虐心，什么時候收尾，什么時候有性，什么時候有暴力，什么時候有陰謀，它有規(guī)范?，F(xiàn)在亞馬遜、阿里巴巴、谷歌都在講大數(shù)據(jù)。大數(shù)據(jù)就是利用多年來積累的這些數(shù)據(jù)去研究、分析、改造你的經(jīng)營模式、商業(yè)模式，現(xiàn)在大數(shù)據(jù)已經(jīng)成為大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的標配了。某種意義上阿里巴巴不是一個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它是一個大數(shù)據(jù)公司。